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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上的悠悠     回到古代开书院txt下载     回到古代开书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一章 栽赃嫁祸

    傅振羽留住了人,邀请李宗延和韩末,带上今年成为同生的六个孩子,前往中天书院。

    林俭也想去。

    可傅振羽说书院需要人管,不带他。今天原本就是休假的日子,还能有什么事要林俭坐镇?林俭纳闷之余,扫了眼傅振羽特特让车夫叫来的人——新晋童生,新晋举子。

    所以,自己被拒绝,怕是因为实力问题吧?叹息着送走了一行人,孤独的林俭抓起书本苦读不提。

    中天书院,曾院长听闻傅振羽聚集了南湖学子,在自己书院门口声称讨回公道,勃然大怒,找君如玉商议,因道:“袁自舟那起事,最大的过错又不在中天!这个南湖书院,不过多了两个举子,就这样嚣张。师弟,你意下如何?”

    事情过去两年了,女婿女儿也已两年没回来了。君夫子早忘了细节,因道:“自舟是我徒儿,也是我女婿,我说破天也不是中天的短处,我随师兄见见那女子便是。”

    曾山长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家那个耿直的师弟竟说出这样迂回的话。转念一想,师弟说的倒也没错,是他徒儿,也是他女婿,只不过不是在他手中高中而已。也罢,双方各执一词,他在做个和事佬,将此事化小,化了,也就是了。

    曾山长想的很好,曾夫人却不肯善罢甘休。

    她不顾规矩,阻拦了二人。

    曾山长不悦,责问妻子:“夫人不在后宅照料茂儿,来这里做什么?”

    曾山长年过四十,眼看唯一的嫡长子疯癫,妻子又不能生育,家业难虚,少不得纳妾生了庶子。留子去母,将庶子养在正房。曾山长自认给了嫡妻所有的尊重,曾夫人却认为这般行事,是将自己的儿子置于不顾,着实气恼了一阵。后在娘家人的规劝下,才慢慢回转。

    回转的曾夫人,一面照料儿子,一面暗恨,恨那乱家的祸根。

    那袁自舟在朝中如何她不管,只说这汝宁府,就甭想混下去!她出自汝宁大户,父亲也是进士,只是过是的有些早,才没将家业立起来。但不管怎么说,曾夫人少时受的教育是极好的,眼界也不限于这内宅。对付袁自舟,必须要从跟上拔起。

    可惜的是,袁自舟是君家的女婿,不好动作,她也没这个能耐。

    这会儿听闻南湖书院找上门来,自家老爷又去找了君如玉,便知这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怎么可能!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待拦下二人,先说袁自舟:“如今想来,两年前袁自舟重归中天书院,所图不过是一房娇妻,平白连累书院百年声明,老爷此去,且不可再为书院添尘。另一桩,阿箬成年两年有余不曾有孕,也不知是何故,着实让人担心。”

    先提书院之名,后提君如玉的掌上明珠,半字不提自家儿子。

    曾山长见她有备而来,便皱着眉头问:“依夫人之意,此事该如何处置?”

    “妾身愚蠢,哪有什么主意?”自谦过后,曾夫人说了自己拦人的本意,因道,“我虽没主意,别个却是有主意的。这几年,府台大人处处抬举南湖书院,焉知不是补偿南湖书院的心思?府台大人知道了都不揭破,想来是他的顾虑,咱们少不得按他意思行事。依他之意,瞒下当年龌龊之事,依他之意,抬举南湖书院。”

    曾山长沉默不语,君如玉那里就更不用说了,自曾夫人提起女儿,心思早转到千里之外的京城了。曾夫人说完话,见好就好,温婉告退。

    她不能怎么着袁自舟,借刀杀人,她还是知道的。

    南湖书院那里,有傅山长被气到卧榻的死结在,定然不会放过那袁自舟。且南湖书院越强,袁自舟越是难受!南湖书院,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曾夫人之言在理是其一,其二,六月里镇远侯的女婿入驻南湖书院一事,也在他心里落了痕迹。此刻,见君如玉精神恍惚,长叹一声,道:“还是先去看看吧,看她们要做什么。”

    时隔两年,中天书院的两位进士,联袂出现在中天书院门口。

    曾山长开门见山地问:“时隔两年,傅姑娘再次来到我中天书院门前,不知所谓何事?”

    因曾夫人的一席话,曾山长虽然直来直往了些,但语气却是很温和的。傅振羽听出他的善意,直觉他不是傅大老爷背后之人。然则,她原本来这里找曾山长,本就没有认定中山书院乃是幕后推手。

    傅振羽柔声将有人梭使傅大老爷来闹事,被她拿下的事说了,言罢,她直愣愣地表示:“我年纪轻,不懂事。思来想去,还没来得及得罪哪个,只和曾山长这里有一桩要命的旧结在,少不得来找山长赔罪。只盼曾山长宽宏大量,能让汝宁府下的书院,一同壮大。”

    曾山长险些吐血。

    带着新晋举子,还有一个是亚元闹到门前,是赔罪?

    这时,人群中,已开始议论:“要命的旧结,是个什么事?”

    有那知道一二的,嘀咕着:“是不是两年前探花郎师门归属一事?”

    曾山长听在耳内,才觉要紧之事是什么,板着脸提醒她道:“那旧结,正如侄女所言,不论哪家书院,究其根本,都是为了汝宁学子成才。殊途同归,怎会有结?至于侄女先前所言之事,既是你傅家事,老夫怎知道?侄女这般贸然登门,着实无理了些。”

    傅振羽仗着年轻,十分无赖道:“那人口口声声要书院的宅子,要我爹回来,要我不做这代山长,意图太明显了!不过是见南湖今年举业还过得去,就醋了而已。汝宁大大小小的书院里,除却除却曾山长这里,他处没有结怨之处。”

    曾山长听得话柄,立即道:“自县试到乡试,南湖书院今年的成绩可喜可贺,便是醋,也不是中天一家醋。且南湖是不错,依旧不及中天,我中天何醋之有?”

    那话里,有着汝宁第一书院的骄傲。

    同样的,他也让傅振羽揪住话柄。

    傅振羽一脸认真地点头,而后推导:“此番乡试,除却中天书院,其他书院均不及我南湖。曾伯父言下之意,是他们醋南湖,是他们有人见不得我南湖书院好。”

    称呼由曾山长到曾伯父,亲近了,也表示信任了曾山长。

    可曾山长却不想要这样的信任。

第二百五十二章 醉翁之意

    “傅侄女勿要胡言乱语,老夫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曾山长自辩,又耐心教导傅振羽,“捉贼捉赃,无凭无据的,侄女不能断言是中天书院所为,亦不可断定是他人所为。”

    傅振羽却道:“侄女先前只是怀疑曾伯父,并不断定呢!啊,侄女要为先前莽撞道歉。至于此事谁人所为,却是板上钉钉的。”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傅振羽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侄女所为,必然是他人做的。”

    围观之人一片哄笑。

    傅振羽却暗自着急。

    中天书院离府衙这么近,章知府那里还未收到消息不成?

    傅振羽这里再能说也有限,好在,韩末冷归冷,定然是向着自家师妹,向着南湖书院的。又有袁自舟的旧案在,他见傅振羽似乎在等人,又有些词穷,便接过话茬,先替师妹道歉,又说了傅山长之事,最后道:“曾山长同我师父有旧,还望山长提点一二。”

    曾山长也闹不明白傅振羽所图何事了。

    疑惑间,人群散开,府衙衙役到了。衙役恭敬给曾山长等人见礼,传了章知府的话:“大人听说两家书院有争执,特请二位山长过府一叙。”

    曾山长同君如玉互看一眼,由曾山长发问:“不知大人可又说请几人?”

    衙役道:“未曾。”

    于是,中天书院这里曾山长和君如玉师弟二人同去。南湖书院那里,傅振羽直接对赵麟道:“你带着去食为天等我。”

    赵麟应了。

    傅振羽在中间,韩末、李宗延一左一右跟着她,随衙役、曾山长师兄弟二人,一同走着。

    看景的百姓,不敢高声语,小声嘀咕还是可以的。最大的指点便是,中天书院的两位进士夫子有些老了,南湖书院这两位举人,俊美又年轻,不知婚配与否。

    傅振羽听见,悄声对二人道:“改日你二人娶了佳妇,记得我今日之恩哦。”

    韩末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极其糟糕,瞪了师妹一眼。

    李宗延那里却道:“我娘前日说了我的亲事,只言弟子还小,娶亲之事,会试过后再说。”

    其实不是李母说的,是李宗延提议,李母没有反对而已。李宗延的意思,他今年不过十八而已,这几年不说亲,先攒些家底是其一;其二,若是下一科能高中,定然能娶到更好的媳妇。李母其实不想要高门媳妇,但是李家如今着实穷困,需要攒上一两年,便应下了。

    李家的事,李母应下,就等于板上钉钉。李父那里,她自会出面搞定。

    傅振羽原本是戏言,哪里想到意外套出了李宗延的打算。

    前世经历丰富,便是自己没经历,各大网络电视,也教了她不少。李宗延,有做凤凰男的潜质。傅振羽可不想自家弟子是这样的人,深深看了李宗延一眼。

    韩末同样不满,却是对傅振羽:“上行下效,师妹须得注意自己的言行。”

    仓子坚说也就罢了,傅振羽同他关系不一般,韩末那里,虽是师兄,傅振羽却从未当师兄看的。她轻哼一声,说了句:“啰嗦。”

    便不搭理韩末了。

    中天书院离府衙近的很,说话间也就到了。

    百姓以为知府会开堂,哪知傅振羽等人,被衙役领到了中堂。竟不是会审,而是私下了结之意,百姓败兴散去。

    章知府那里接待了两方人。

    当着曾山长的面,斥责傅振羽:“你有事不会直接过来?犯得着绕这么大弯子?”

    傅振羽本就是诬陷中天书院,算计章知府,没啥不承认的。她嘻嘻一笑过后,正色说:“南湖书院将将起步就有人算计,这苗头必须掐死在腹中。直接找了大人,外人必然不知就里。不若这样闹将开来,大人再帮我揪出幕后之人,小惩大诫,震慑一番那些有异样心思之人。”

    章知府对她的坦白颇为无奈,视线扫过曾山长,问她:“那你拉人家下水做什么?”

    当着章知府的面,傅振羽正式给曾山长赔不是,又道:“害曾世伯受累,也有借机解决一下墙头草袁自舟的事。少不得和曾世伯说个明白,商个对策出来。哦,对不住了,君夫子也在。”

    曾山长和君如玉,听闻章知府在中堂,松了口气;进来后,却因傅振羽和章知府的亲近,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在傅振羽提了袁自舟的事后,老脸一红。

    当初的事,他们做的的确不够正大光明。

    其实这不要紧,最要紧的是,章知府显然也知道内里,并且对傅振羽极其相信。

    想到这,曾山长无比感谢妻子。幸亏妻子的真知灼见,他才没有上来就对傅振羽发难。否则,此刻章知府这里,怕是难了。

    章知府只当没看见二人脸色,径自道:“那有什么好说的?他在你们两家书院都读过书,是事实。没有中天书院的基础,你南湖三年教不出一个探花郎。对外只说袁家家境艰难,见你们南湖不要束脩,这才中途转了书院便是。”

    书院不是私塾,怎会收那没底子之人?章知府这话就是强掰,傅振羽嘟着嘴,显然不乐意。

    中天书院的二位,却巴不得如此。且章知府的意思,中天书院的功劳功不可没,忙应了,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好一通忙活。

    事已至此,傅振羽也没旁的办法,唯有为自家谋福利,因道:“这样对大局最好不过了,与我南湖没什么好处,大人须得补偿小女子一二。”

    章知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一个探花而已,你们南湖会看得上眼?”

    我去!

    好大的口吻!

    什么叫“一个好探花而已”?在座之人,全部目惊口呆。

    章知府只望着傅振羽,等着她的反应。

    傅振羽却是面色不变,衣服意料之中的模样。笑了笑,她说:“大人好生厉害。”

    “你也不差。”

    “王妈妈上门之时,我便知道大人没有不知的了。只我家大伯在,我抽不开身来见大人。”傅振羽解释了下缘由后,道,“大人既知始末,我也不藏着掖着。养出一个探花,还是很骄傲的事。我呢,就是亏大了,大人补偿一二并不亏。”

    旁人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哑谜,都望着章知府,等着他的决定。

第二百五十三章 章家喜事

    眼见傅振羽当众求补偿,章知府若有所思。想着某人,他展颜,略带宠溺地回了句:“多大的点事?你想要什么,本府都允便是。”

    傅振羽想要一,章知府给了十,便是傅振羽自家都惊讶了,其他人就别说了。偏这时,章知府还对其他人道:“内人喜欢这丫头,定要留她用饭的。你们几个,本府就不留饭了。至于幕后之人,本府已让人去查了,你们回去等信即可。”

    还撵别人……

    傅振羽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她好像白担心大师兄了。

    曾山长师兄弟二人,心事忡忡地离开;李宗延和韩末二人,在傅振羽的示意下,揖礼告退,前往食为天等,等待傅振羽。

    傅振羽这里并没有去找顾夫人,而是先问章知府:“大人可是看我大师兄面上?”

    没了外人,便去了方才的亲近,何等的实力!只不过,那也该是背着自己展现这一面才是,章知府摇头无奈一笑,道:“真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一人竟占了个全。”

    这样的小事上,傅振羽不屑做君子,因道:“真小人好过假君子。大人,勿要顾左右而言它,只说大师兄那里到底如何?”

    章知府只一句:“圣心难测。”

    傅振羽睁大了眼没说话,章知府却瞧得分明,故意不言语。傅振羽无法,仔细想了想,换了神情,一脸恭敬道:“我才听人说,大人同李家也是有交情的。又见大人这般从容,想是有个缘故,恳请告知小人,免得小人上蹿下跳扰了大人。”

    接连两个“小人”,对上章知府之前的话。

    不过半日功夫,章知府见识了她的娇俏,看到了她的灵动,又是一本正经的挑事,着实活灵活现。不由地,章知府想起自家的孙女。自家孙女也是一样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乐的,说是好哄,其实娇气难伺候得紧。哎,仔细想来,上次见孙女,却还是两年前。

    不知怎么的,章知府忽生退意,只想含饴弄孙。

    心之所至,章知府浅浅一笑:“圣心难测,官意却坚。老大人过世,有那墙头草投了别个,也有那傻的不肯另投他派,远远了离了那摊子浑水,比方说从前的布政司梁大人。本府呢,却是一直在外头,从未搀和进去。便是李少爷真个有什么牵扯到本府,本府辞官自保,还是不难的。”

    傅振羽眼未瞎,耳不聋,自然看出他在示好。

    可是,傅振羽依旧不大相信他这话。直接问无果,傅振羽便迂回问了几个问题:“大人,不知郕王今何在?”

    章知府挑眉,表情却是极其满意的,他轻轻回答:“同庆七年八月,郕王病逝。临终前上奏一封,圣上下旨,郕王世子依旧封郕王。”

    按圣朝律例,若无特殊缘故,王爷降级袭爵。即,郕王世子该称郕郡王。

    傅振羽眉心狂跳。

    原则上来说,娘就一个,兄弟姐妹却不唯一。可先帝子嗣不丰,除却早逝的太子,便只有今上、郕王、晋王三个儿子。晋王败于今上,到今上登基,统共剩下这么一个弟弟,也走了。从兄弟一事来说,皇帝的确是孤家寡人了,少不得要多想一些了。

    咦?两年前?

    不多不少,恰是两年前,袁自舟叛出,大师兄第一次表露情谊。是不是说,郕王过世,蛰伏许久的大师兄准备行动?

    等等!

    皇帝有没有多想不好说,她好像想多了。当年,明明是师兄表白在前,郕王过世在后。彼时,大师兄自己朝不保夕,就那么表白,啧啧……着实不负责啊。

    还好,自己心智成熟,没有被骗。

    尽管如此,傅振羽心理依旧不舒服。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被分作两半,一半恼着仓子坚,另一半却还是记挂着他,不争气。

    郁闷片刻,傅振羽对章知府道:“不打扰大人了,我去后头瞧瞧夫人。”

    章知府却没放她:“且慢,还有一事。袁自舟和南湖几位秀才那里,从前我以为是仓先生的手笔。这几日方知,仓先生去岁七八月上业已离开。今岁县试、府试,才过的乡试,是你主持的,还是哪个?”

    书院能得到官方的支持,再好不过,傅振羽没有隐瞒,把自己任山长,担任夫子的夫子一事,慢慢道来,末了还道:“时日虽短,我几位师兄已能将所学之才,诉之于口。”

    知道缘故后,章知府放了傅振羽离去,招来吴教授相商:“如今符合规定的书院还有几家?”

    这两年府学规定了书院的最低要求,每年检查,书院之数量大大缩减,具体还有多少,章知府不知。作为主要负责人,吴教授却是一清二楚,见问,脱口而出:“回大人,共计一十三家。府城内四家,汝南县三家,其余诸县各一家。”

    汝宁府设在汝南县,汝南比别个更有优势。

    章知府问完话,便让吴教授离去,弄得吴教授一头雾水。可上峰便是上峰,吴教授麻利告退。

    傅振羽在后衙同顾夫人话起家常:“夫人气色真是不错。”

    喜上眉梢的顾夫人,笑道:“我那几个不孝顺的孩子,今岁都要回来过年。”

    至于原因么,今年腊月二十,乃顾夫人五十寿辰。腊月二十过了寿辰,再想去哪都不方便了。傅振羽本身喜欢人多团聚,跟着欢喜:“大姑奶奶也来吗?还有两位小章大人,都是要职在身,年前回来,是否有碍?”

    欢喜之余,竟忧上了,惹得一屋子人大笑。

    顾夫人更是道:“这哪是你一个姑娘家想的事?”

    要么是有年纪的妇人,要么是男子,总而言之,都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想到,或者该操心的事。但傅振羽不知,看着大家笑,不解的目光看起来呆呆的,煞是可爱。

    王妈妈笑道:“范姑娘说的没错,傅姑娘不仅能干是拔尖的,痴傻起来,也是拔尖的。”

    心情极好的顾夫人,与傅振羽细细讲了各种缘故后,看着一脸黑线的傅振羽,笑着说了三个儿女的安排:“老大如今是同知,同上峰请了假也就是了;老二那里就更容易了,明年就该散馆了。趁这功夫,赶来为我过寿,乃为孝道。闺女那里,则是她想偷懒,带着孩子来我这散散心。”

    但不管怎么说,傅振羽还是觉得动静有点大,让她觉得有事要发生。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家有一老

    傅振羽在府衙用过中饭,方去食为天同众人会面。赵麟最为贴心,上来就问傅振羽:“山长,你还好吗?事情顺利吗?”

    那关切之言行,自然流露。

    望着已经比自己还高的乖巧少年,傅振羽心中熨帖。说起来,她所教的这些人中,自袁自舟起,到顾咏言这个名义上的大徒弟,到满书院的学子,只有赵麟是真心拿她当老师看待的。

    傅振羽笑着把能说的事了,安了众人的心,又去见李蕴。

    李蕴听了傅振羽的话,眉头舒展,因道:“如此说来,果真同梁爷爷、子坚说的差不多,我这心啊,又安了三分。”

    傅振羽很是纳闷:“姐姐就这样信任他们吗?”

    李蕴看出傅振羽的不安稳,因道:“官场上的事,从来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从前身居要职的祖父,此番我们状告的指挥史,还有知府大人,无一殚精竭虑。这样大胜算的事情,子坚若还是败了,不如回来与你一同做个夫子了。”

    从未做过官家人的傅振羽,很能感同身后,犹自担忧。

    回到书院时,傅大老爷已被府衙的人请了过去。于是,自大太太起,长房所有人都似换了张脸,每一张强扯着的笑脸,让人看了反胃。

    这时,桃李来报:“姑娘,五老太爷身子不舒服,奴婢已为他请了大夫。”

    傅振羽是在中秋家宴时,为了躲避二房的堂姐顺着树,误入五老太爷的院子,老人家正在廊下读《谷梁传》。傅振羽那时繁体字还认不全,念错了字。但因年方四岁,足够厉害了。五老太爷便护了她一会儿,细细问了她许多。后来,常让她去玩,然后,堂姐们再没欺负过她。

    傅振羽对大房的人,对嫡支的人无感,却每年孝敬族中,便是冲老人家去的。

    这会儿听闻老人家不舒服,立即丢下大房的人,去见五老太爷。

    五老太爷已有春秋,兼之换季,身子本就不大舒服,又舟车劳顿过来镇压大老爷,这才严重了起来。伺候五老太爷灌了药,傅振羽见他精神还好,便同他说起家常。

    “五祖父,你怎不做官?”

    五老太爷和蔼道:“自是因为我做不来官。你不知,那做官可比读书难多了。你二祖父曾说过一句话,天下士子挤破脑袋想入仕,入仕之人,则是进退两难,唯有硬撑。”

    “既如此,傅家依旧挤破脑袋逼族中子弟读书入仕,又是为何?”

    “这做官有两难,一是做官本就难,最要紧的难处,却是你明知它很难,却依旧放下权柄在手的优越感。况且说难,农夫种田不难吗?摊贩日夜辛劳不难吗?难处不尽相同,不是没有。对比之下,为官之难,算不得难了。”五老太爷娓娓道来。

    又问傅振羽:“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见了知府大人后,觉得当官好,也想让你爹做官?”

    傅振羽立即摇头,十分肯定道:“我便是不懂为官之道,却也知我爹做不得官。”

    她爹没有实干能力,也没有御下能力,又良善过头,他做官,与己与他人,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这样直白说自己的父亲,五老太爷没有恼,而是朗笑出生,叹道:“你爹不能做的,不止这官。丫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们家若不是你,怕是吃喝都困难。”

    在她爹离开两年后,南湖书院只比从前还好,傅振羽没有否认的必要,抿嘴一笑,小露得意之态,调侃五老太爷:“五祖父不做官,是不想而非不能吧?”

    “嗯,的确不想。”五老太爷也没有否认,眉宇间没有忧愁,只有洒脱,他说,“我想在家里守着你们,叫你们安稳。”

    直到五老太爷面露倦色歇下后,傅振羽才离开。

    离开后,傅振羽才发觉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又从桃李那里得知韩末还没走,便去问他关于会试的打算:“李宗延明年不考,你呢?”

    “我考。”

    他的名次虽不及李宗延,学问上却比李宗延扎实了许多。与他而言,三年后考和现在考,没差多少。能中就是能中,不能中,今后大抵也不容易了。

    傅振羽不反对,又问他:“可要我一同入京?”

    韩末一口拒绝:“不必!”

    便是他不中,也不可能带师妹入京。在汝宁一方也就罢了,入京后还跟着师妹读书,他没那脸皮。更要紧的是,他认可师妹的能力,却不认为师妹有会试和殿试的能力。

    不过,略知圆滑的韩末,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不仅不说,还生硬地转化了话题:“对了,我同傅举人说了几句。他自家写的文章,不到一个月竟忘了个干净。这等资质能中举,着实……资质差就算了,我不过略问了几句,他就什么都说了。你们家五老太爷与你那会儿教袁自舟一样,蒙了一些考题,与他写了文章,让他硬背了下来。乡试的考题便在其中,只他背的不好,居于末尾。这样的脑子,还是待在傅家堂,空挂个举人名声吧。”

    待他说完,傅振羽已目瞪口呆。

    这得什么脑子,才能同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这样透了底?不期然的,五老太爷那张苍老的脸,映入眼帘。于是,晚饭后,见休息了一下午的五老太爷精神还不错,傅振羽又同他说起话来。

    “五祖父,当年乡试,你的名次比二爷爷还要好,为何没去考会试?”

    “小丫头,问这个做什么?”

    傅振羽撒娇:“想知道嘛。”

    那信赖的模样,一如二人初见。

    五老太爷别开视线,满不在乎道:“我不喜读书。但是你太祖母说,若是我中举,便不逼我成亲,我少不得努力了。”

    傅振羽知道他在说谎,却不揭破,换了个问题:“我爹守孝那会儿,五祖父怎么想起来亲自教他读书了?”

    傅家六房境遇,真正的好转,正是从五老太爷教傅山长读书开始。

    五老太爷轻笑,道:“自然是你爹读书,比别个好一些。”

    “比棨堂兄还好吗?”

    “自然比他强。”

    幺房出长辈,傅山长和侄儿年纪相差不大。按理说,有她爹在,五老太爷干嘛还让棨堂兄中举呢?要知道,在地方,举人是稀罕物。成了举人,少不得要拉出去遛遛。这样的棨堂兄,又有何用?

    火石电光之间,傅振羽懂了。

    两年前,她爹病到不能开口说话。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夫子之师

    是夜,傅振羽翻来覆去睡不着。

    由五老太爷更加沧桑的面容,想到初入圣朝傅家堂的种种恩怨;还有仓子坚那里,担忧他的现在,回想起从前,想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傅山长,想起了一家人的点点滴滴。

    眼角湿润了起来。

    傅振羽忽然意识到,十几年下来,自己从小心翼翼的看客起,已经同这些人密不可分了。尤其是在去年的那场梦境过后,她一心扑在书院上。

    书院是死的,书院里的人事物,却是活生生、灵动的……

    抹了泪,傅振羽摸索着起身,引起桃李的注意:“姑娘?”

    “我睡不着,起来给我爹写信。”

    等傅振羽起来的时候,桃李已经掌灯铺好了纸,开始磨磨了。瞧见这一幕,傅振羽莞尔一笑,不过一年多,她也用惯了下人。

    果然还是融入了。

    桃李将笔蘸饱了墨,递给傅振羽。见她眉目温和,便多嘴问了句:“姑娘要给老爷写什么?”

    “叫他回来。”傅振羽从容地说道。

    “那书院——奴婢多嘴了。”桃李及时收口。

    傅振羽浅浅一笑,道:“无碍。”

    哦了一声,桃李没问她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她不问,傅振羽却详细说道:“我已经十七了,翻了年就十八了。这两三年的光景,我已经很自由了,须得知足。至于书院,未来三年有李宗延坐镇,不丰哥哥主管,我爹回来,也不过是做个太上山长,所以,无碍。还有我娘,从前我觉得她不适合掌家。其实,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她非要嫁给我爹,就注定了她不再是农妇,必须承担起举人娘子的责任。”

    而我,既然选择了嫁给大师兄,那么,不懂的就要去学,便是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添乱。还有,五老太爷那里,老人家给了她祖父的关爱,她孝敬老人家也是必须的。所以,宗族也罢,嫡庶也好,该她做的,便不能逃避。

    总而言之,从今天起,不能再任性了。

    次日一早,傅振羽看望过五老太爷后,见他精神还不错,便与他说了周学政的事,说了自己要授课的事。如同傅振羽所料那般,五老太爷没有指责她做了做男人做的事,只道:“你爹可为你定亲了?”

    “定了。五祖父放心,你孙女婿知道我做的事。”

    傅振羽拍着胸脯保证,同他拜见周学政,又去学堂。

    一堂课未听话,周学政已明白傅振羽能做李宗延山长的原因。善于引导的夫子,给与学子百分百的想象空间。是以,这里的学子从未被压制,没有固定的回答。思想,在这里是不被束缚的。但是最后,傅振羽又会给出自己的解答,那不规整、却很出人意料的“标准答案”。

    课后,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周学政,问五老太爷:“你家姑娘不错,但毕竟是个姑娘。”

    五老太爷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一眼看出周学政的不满。

    泰然一笑,老人家道:“老朽也曾四处游历,见过小娘子经商,见过妇人种田。这世间之事的确有阴阳之说,却无阴阳之定数。圣人曾为易经注言,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是以,老朽认为,与学子而言,那做不得夫子的人偏要做夫子,这样的伤害更大一些。”

    周学政还有什么不懂的?之所以出现女山长,皆因家中长辈纵容。

    “傅家无人了不成,偏叫一个女人家做这夫子?”

    望大了说,圣朝无人了么?

    无意中被周学政打脸,五老太爷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难过了一瞬,五老太爷旋即淡然起来。这周学政年纪不在自己之下,想来用不着多久便要致仕,自己同这样的人计较个甚?

    想开了的五老太爷,果断承认:“大人好眼力。族中除了这丫头和她爹两个,余者皆不擅此道。”

    他承认的如此痛快,叫拥有一口利牙的周学政,哑口无言。

    傅振羽那里却被大房的人绊住了脚。

    “大侄女,你大伯一宿未归。”

    傅振羽正好想去府衙一趟,便道:“我即刻进城见大人,问详情。”

    入了府衙,章知府正在断案,傅振羽便去后衙见顾夫人,见顾夫人忙得紧,又去食为天、衣以桑两处逛了一遍,方回府衙。

    “大人,我家大伯父今何在?”

    “府衙客房中,这几日还要带他四处认人,三五日之内不得归。你来,就问大伯的吗?”章知府不信。

    傅振羽不隐瞒,因道:“还请大人得了大师兄的信,及时遣人告知与我。”

    章知府笑道:“这个且放心,便是你不说,本府也会这么做的。对了,我这里有一桩事,要劳烦你。”

    傅振羽忙道:“大人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因南湖书院这两年所出童生、秀才、举子之数不少,成才之速较别个快了许多。昨日你走之后,我同吴教授商议了一番,所谓术业有专攻,你所谓的夫子也要专门授课,言之有理。是以,本府之意,让你先为府学教喻授课,再推广至其他书院。”章知府说着自己那超然脱俗的决定。

    广而推夫子之师就罢了,还叫傅振羽这个女子做这个人!

    傅振羽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忙道:“大人但有吩咐,小女子无有不从。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并不是教了夫子,举业便必然有所精益的。”

    章知府不信,道:“那你南湖书院,因何比别人进步快?”

    傅振羽严肃表明:“读书向学从来不是一日之功,南湖书院今虽没有招生,现有六十学子,每一位都是精挑细选进来的。他们的基础本就不错,这两年或强化、或提升,才有了而今的成绩。”

    “那你的意思,教了夫子,也没有大用处了?”

    “倒不至于无用,只见效没那么快。且,小女子认为,相对于书院而言,蒙学的教育,更要紧。一则,童生秀才可以择书院,而私塾往往不可择。与大多数平民而言,基本是就近入学。二则,书院的夫子合格居多,私塾却是不尽然。”傅振羽强调了私塾,比书院更需要规整的夫子。

    章知府不解地问傅振羽:“你的视线,为何总是落在平民身上?”

    傅振羽一脸这不是废话的表情看着章知府,到底还是答了:“而今天下读书人绝大部分来自平民。然则,最后入朝为官的,还是官宦人家居多。说白了,他们拥有更多的教育资源,有的是读书的法子和路子,自然不需要为他们担心。平民则不然。是以,欲改教之态势,必从平民入手。我一直以为,大人是知道这个的。”

    说顺口的傅振羽,又开始你你我我的,章知府听得分明,倒也没放在心上。因为,比这个更要紧的,是傅振羽方才的理论。

    但凭良心说——

    “圣朝的平民进士和官宦人家,比前朝胜了十倍不止。”章知府如是道。

    “这是事实,自然无可辩。但时代在变迁,普及教育的口子一旦撕开,其势当如黄河决堤,百倍千倍扩之。”

    傅振羽说的斩钉截铁,章知府听得胸潮澎湃。若非他阅历十足,差不多要叫傅振羽描绘的场面给吸引住了。至于眼下,章知府却是很快回神。

    千百倍之,梦想可以有,但没那么容易实现。最要紧的是,他现在有难处。

    见章知府皱眉着,傅振羽十分贴心地说:“大人有困难,不妨直言。”

    章知府想着傅振羽方才震惊世人的言论,最终选择据实已告:“聚府学夫子,不过一日之功;聚书院之夫子,十日足矣;若想聚私塾之夫子,非数月不可得。而本府,所剩时间有限。”

    他前面的话傅振羽都认可,只是后头,所剩时间不多的意思是——

    “大人要离开汝宁?”傅振羽如是猜测着。

    “正在筹谋入京。”

    话开了头,接下来就好说了。只不等他多言,傅振羽那里已表示明白。章知府已在外头任职二十年了,是该谋京官了。且外放之人,多为三年入京述职。章知府若在京,家人团聚总有时,好过而今。

    因为明白,傅振羽寻思片刻,问章知府:“知府的述职和知县是否相同?”

    据她所知,圣朝知县述职在年底,知府好像没这一说。

    章知府道:“不同。圣朝千余州县均在年末述职,百余府,则不尽相同。本府于四月上任,大抵也在此间离任。”

    算了下时间,傅振羽一边飞快地转动着大脑,一边道:“那便先教府学夫子,以府学夫子,再去教其他夫子。且紧急授课课程,尽量控制在两个月内。我这就回去准备,争取九月中授课。”

    如此一来,年前便能教完一批;趁着年节各大私塾休假,再教一教私塾的夫子——赶在三月里,将此项措施实施到位。至于将来,若是新任知府能继续推展教育,那么,可以更详尽地执行夫子教育的推广。

    闻言,章知府挑眉:“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准备,便够了?”

    傅振羽道:“我手边有给几位师兄授课时的教案,回去略做修正即可。”

    并不是从无到有,因而,没有那么困难。

    章知府这里却有困难,因道:“十月里开课吧,府学那些人,便是最差的也是举子,叫他们服你,并不容易。”

    他少不得软硬兼施了。

    当然,最好的方式,是仓子坚那里,以最快的速度为自己证名。届时,他扯着仓子坚的大旗行事,则容易许多。

    他这段心声没告诉傅振羽,若告诉傅振羽,傅振羽对仓子坚的担心,便能再少一些。

    傅振羽回到家中之际,周学政已然离去。得知他最后见的人是五老太爷,傅振羽忙去找老人家那里,关切地问:“那迂腐的学究,有没有为难五祖父?”

    五老太爷这把年纪,岂会任人欺凌?只不过,小辈这样的关心,他还是很喜欢的,笑道:“他为难我一个老头子做什么?你去了这么久,可是你大伯父那里有不妥当?”

    “没有的事。”

    傅振羽三言两语,把自己跑了好几处,又把章知府的意思说了,末了道:“五祖父,我厉不厉害?”

    五老太爷哪管她厉不厉害?只听了前一半,老人家的思绪已飞远。

    在心底,已经对着不在此处的章知府,感恩了不知多少次。没有章知府,傅家堂不会趁势而起;没有章知府,南湖书院无法借机发展;没有章知府,他傅家不可能出一女子做夫子!真叫傅振羽做成了,别说南湖书院,便是傅家堂,必成为汝宁府特殊的存在。

    “丫头啊,这事十拿九稳不?”五老太爷完全没听见傅振羽的问话,径自问道。

    “哪有十拿九稳的事?但我看章大人动力十足,当能做成。”

    五老太爷一听,道:“我好歹是个举人,也教了不知多少人。这样,你全力配合知府大人。书院这里,在你爹回来之前,我与你看着。”

    便是现在南湖书院不需要另外的举人来镇场子,只要五老太爷愿意留下,傅振羽依旧求之不得。是以,她飞快地说道:“五祖父说话算话,定要留下来帮我的。”

    五老太爷再次保证后,傅振羽招来桃李:“给五祖父收拾个单独的院子出来。”

    又叫苏大娘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邀柳老、郭丞过来一起用饭,由林俭韩末等人作陪。吃饱喝足的五老太爷,第二日便将大房一家撵回傅家堂。

    “正是秋忙,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仁大侄儿这里,有我呢。”

    傅大老爷从一字辈,单名一个仁字。

    五老太爷发话,便是大房不乐意,大太太起,才要说个“不”字,五老太爷已严声道:“怎么?不敬你婆母就罢了,还想不敬我这个长辈?你当傅氏宗族是你娘家那穷秀才?不回傅家堂,那便滚回谭香镇。”

    大太太这样能叫唤的人,都被镇压的死死的,大房两个儿媳妇原本就不想得罪二房,当日就收拾东西家去了。

    傅振羽埋头修正夫子教案之际,府衙来人。衙役来唤,便是知府大人有事。章知府那里的事,没有一件不要紧的。傅振羽换了衣裳,同五老太爷说了一声,随衙役入城。

    然后,见了一堆的人。

    最先要解决的,便是指使傅大老爷闹事的幕后之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 风云变幻

    不是中天书院,是东安书院。

    事情的起因,却又不是一个。顶尖要紧的,便是已经是末梢的东安书院,决定振作起来。顶顶要紧的,便是换掉山长李书彤。

    但书院乃高等私学,为个人所有。东安书院乃李家所建,换山长等于小型的改朝换代。

    李书彤自认山长一职,已尽心尽力,不过因为妻子的出身不佳,才导致了这些问题。但,妻子那样的出身,也不是她所愿意的啊!

    不惑之年的美大叔吼出半生不甘后,李家旁支老祖宗颔首表示认可,又道:“这话是没毛病。你娶哪个与旁人无关,但同样的,旁人因这个不来东安书院,便也是他们的自由。向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从前便罢了,而今汝宁书院何其多,东安书院百年基业,不能葬送于你手中!”

    老人家的话,掷地有声。

    从前,念着李书彤乃青年进士,着实难得,又是嫡长唯一一位继承人,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恣意行事。先前十年还好一些,尽管没出进士,但是举子和秀才却是不少的。然则,自打今上登基,东安书院十年未出举子了,没有举子,自然无缘会试,便没有进士。

    更让李氏一族觉得无望的是,李书彤今年不过四十,身体安康,没病没灾,少说还有二十年活头。不说他,便说东安书院未来的继承人,今年不过十三岁,虽已过了府试成为童生,但,他的生母却是个歌姬。加起来,这东安书院五十年内别想翻身了。

    痛定思痛,便是背负着谋长房之财的罪名,他也要做到底!

    老人家沉声道:“强制自长房将山长上拉下来,我对不起堂兄、对不起侄儿。你放心,待东安书院换了山长,我自会亲自于兄长、侄儿解释!”

    言外之意,以死谢罪。

    他自族中寻来的三位山长候选人,皆是在三十岁前中举的族人,算不得极其出色,却也不差了。闻言,三人齐声道:“叔祖,万不可当此言!”

    这个道:“不过一个山长,谁还稀罕不成?”

    这是实话。

    做了山长,便不得出仕,他们都是举业有望的人,何苦要困于这一小片天地?

    那一个道:“原是受了叔祖所托,才来接管书院的。若接了书院便没了叔祖,侄孙不接这书院!”

    李书彤冷哼道:“这意思,不仅叫我将书院拱手让出,还得是跪求几位堂弟接管?”

    李家老祖宗长叹一声,道:“我知你不畅快,知你为妻儿不平。可你知汝宁如今的形势吗?不提别个,只说由傅家小丫头执掌的南湖书院。按说,女子为山长,这条件还不如你。结果,小丫头由知府夫人结交到知府,招不来人便主动去找人——试问,你做了哪一件?你那才华横溢的妻女,又做了何事!”

    一席话,堵得李书彤哑口无言,强辩了一句:“这不一样!所有读书人都排斥我妻儿在先!”

    “女子为师,便不被读书人排斥了么?”

    当然不是。

    见李书彤终于不再反驳,李家老祖宗道:“傅家女没有出嫁的消息——不用多,不是这一科,便是下一科,南湖书院必出进士。届时,东安书院只有退位让贤;届时,你便是想退,也无人接手。今日你不让出山长一职,明日我便可集一族之力,再建一家书院!”

    “那你们便再建一家书院吧!”

    李书彤淡然表示,等于同族中撕破了脸。

    可他不怕。

    书院属于读书人的商行,因着清流之名,并不是什么赚钱的行当。他身为东安书院的继承人,手中尚且紧巴,别人又有几个闲钱?合族之力建一个书院,的确能建成,有个要命的前提。

    这族,能合起来,李书彤不看好李氏宗族。

    尽管撵了逼迫自己的族人,回到后宅的李书彤依旧觉得憋屈。这时,小童来报,金陵方家遣人送信。李书彤顿将不痛快置之脑后,欢喜道:“快请。”

    十八岁的李心结,亲事尤为艰难。李书彤费劲心思,决定让闺女远嫁——便择了国子监那会儿的同窗旧友,将闺女说给金陵方氏旁支。先前两家口头有了约定,因隔着路途,三媒六聘并不曾走。

    李书彤温和地问着方家过来的二总管:“可是你家少爷中了?”

    方家七少爷已是秀才,今年第一次参加秋闱。

    方二总管道:“小人不知。小人来时,少爷才考完。”

    说完,将自家老爷的亲笔信送上。

    李书彤展信一阅,薄薄的一页,内容更少。李书彤很快扫完,旋即色变,抬腿就想去金陵找好友论辩。那短短的几行字,只写了一件事,方家七少爷已与别人定亲,请李家另寻佳婿。

    不大会儿,李太太自夫婿嘴里听见这话,惊问:“不是都说好了吗?怎又出了变故?”

    李书彤满嘴苦涩,低声道:“说是,心结的出身,不好。”

    李太太颓然倒地,李书彤将人堪堪接住。就这一瞬间,李太太倔强的泪珠儿,已成线滑落:“再没这样的道理!生母出身不好的又不是我儿一个,偏怎盯着我儿不放!”

    来看望父母的李心结听见这话,立在门外垂泪。

    是啊,怎就盯着我不放了呢?

    这娘俩个,再没想过她们非要以进士嫡女的身份,捡高枝嫁了去才是主因。什么?高嫁有什么!历来不都是低头娶妇、抬头嫁女的么?

    呜咽过后,李太太问夫婿:“隔着千山万水,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方家齐少爷,不知怎么和南湖书院那个钱文举勾搭上了。听闻他在汝宁读书,便问了一嘴。那钱文举也是个长舌的,不知说了什么肮脏的话。秋闱才考完,便叫父母为他重定了亲事。这南湖书院,太多事了!”李书彤末了的判词,点出他性格上最大的问题。

    当年他要娶风尘女子,爹娘不同意,便是爹娘的问题;眼看着书院一年不如一年,也只是那些读书人迂腐,不知他妻子的好;闺女被人嫌,那也只是别人怎样怎样!

    出事就怪别人这一点,两口子是出奇的一致,活脱脱一个模子。二人的女儿,李心结又怎会不同?想到袁自舟成亲喜宴上自己受到的侮辱,李心结无法再忍,推门而进,张口就道:“那南湖书院欺人太甚!爹,你再不能绕过姓傅的丫头!”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南湖书院极其低调,他们很难做些什么;买凶杀人什么的,李家是开书院的,没这能耐;最后,只得从傅家堂那里入手,翻出了傅家这桩往事。

    章知府查的也简单。

    只要这人在汝宁府,那就好办。家中有一千两现银的,不算多,但查起来也慢。除了家中有的,便是可能去钱庄才兑的,这个却是容易。

    最近兑银子超过千两的,只有两户,均是东安书院李家的人。一个是盼南湖书院不好的,另一个,当真是凑了银子出来建书院的李氏宗族。衙役乔装打扮后,带着傅大老爷去了几趟东安书院,便叫他找出送银子那人了。章知府不过略审了几句,他便将李书彤供了出来。

    招供快成这样,章知府也是很服气的。

    章知府对傅振羽道:“以小见大,东安书院着实不成样子了。我已将亲手题的匾额收了回来,四大书院只剩三家,我已为你们南湖书院题了匾额,正在制作。做了便让吴教授送过去。”

    章知府亲题的匾额,便表示南湖书院进了四大书院之列。

    傅振羽想着接下来自己要配合章知府做的事,便作揖道谢,没有推辞。章知府少不得问她进度,傅振羽一一答了,又去后宅见了顾夫人,便家去继续努力。

    时间飞快,便是知道了傅振羽已经给傅山长去信,林老太太依然决定南下——不独小闺女,她大闺女一走十几年,她要去瞧一瞧。

    送林老太太,凑合过了生辰,听闻京城来人。傅振羽丢了笔墨,衣裳未换便去见人,却是镇远侯府之人。

    来见傅振羽的,是顾咏言的小厮,将方夫人准备的礼单奉上后,少年开始回事:“五爷中了举,名次不显,不欲参加明岁的会试。原本要回来的,叫夫人留住了,又有仓夫子的事要忙活,五爷遣小的亲自来和傅姑娘说一声,今岁便不来书院了。五爷还说,有些事不便在心里说,特叫小的过来。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既是顾咏言派来的人,傅振羽按下对仓子坚的挂念,先问顾咏言:“考了个九十九名,咏言可说什么了?”

    小厮笑道:“五爷说这名次极好。”

    九十九,听音挺不错。要紧的是,顾咏言还能自我调侃,可见他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名次不好而失落。

    其实,顾咏言的心情,不仅没有不好,反而特别好。

    三年前,他还在汲汲为营,各种磨范阁主,让范阁主劝他爹。三年来,虽是四处奔波,但总算正式开始举业,拿案首,成为禀生,乡试中举,这在勋贵里绝对是头一份。

    九十九名,名次有些低?

    可顾咏言今年只有十八岁好么!

    不说别个,便是耕读世家的方夫人,都是极其满意的!因此,顾咏言让小厮来给傅振羽送信时,她从自己的陪嫁里搜刮了不少好东西;才过门一年的世子夫人,跟着凑趣。婆媳两个一出手,满满一车东西送了来。

    说完了顾咏言,傅振羽方问仓子坚。

    “我大师兄那里,又是个什么情况?”

    仓子坚在京城做的事可多了,小厮不知她问哪一个,便道:“傅夫子知道了些什么,又想问小的什么,细细说来才好。”

    傅振羽听出言外之意,自然不肯说,只叫小厮从头说起。

    那小厮略做思考,道:“请傅夫子多备些茶来。”

    一副长谈的架势。

    傅振羽哭笑不得,问:“一路舟车劳顿,可先要休息一番?”

    小厮嘻嘻一笑,开始说事,桃李那里主动泡了上等茶水,端了两壶上来。

    虽有镇远侯帮衬,但是仓子坚自己得了圣心最要紧。

    圣朝开国一百二十年,今上是第十位皇帝。其中,太祖和太宗两位便在位了五十年。下剩的皇帝,平均在位时间不足十年,平均死亡年龄四十不到。

    可以说,朝臣心中,皇族有些短寿。今上今岁三十有八,虽然身体康健,但这事,着实说不好。是以,所有人都催着立储。

    今上察觉,只觉得自己像被诅咒,自然不愿意。

    抓住这一点,仓子坚手书一封,由镇远侯递给今上。

    内容,镇远侯自然先过目。

    仓子坚的折子里,坦言文臣逼着立储,虽有怕太子进学太晚的缘故,更多的是想做未来帝师、为自家谋福利。是以,他建议皇帝同时为两位皇子启蒙。兄弟两个只差了一岁,同时启蒙,大皇子年长一岁,定然不吃亏。要紧的是,二人同师,可以让想站队的文臣踌躇一番。

    但是,朝臣一定会反对这个方案的。

    自太宗起,圣朝皇子中,只教养太子,其他皇子都是当猪养。为此,仓子坚的建议是,修改皇子就藩制,只封王,不给封地;王府侍卫则从三千,降至一千。

    当然,朝臣还是不会同意的。

    仓子坚的意思是,将矛头从立储指向皇子教养问题,从教养指到藩王制。总而言之,这种方式必须变——反正,太祖的几个儿子,并不是这样被养大的。

    最后一句,历朝历代,都有改革变法之帝。

    同庆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他想做这样的皇帝,需有人支持。镇远侯是武将,担不得此任。至于仓子坚,便是皇帝想用,年岁太小是一个,这岁数才起步,着实太晚。

    同庆帝才惋惜着,隔日就收到了奏折,左都御史梁蒿上奏,立储可延后,给二位皇子启蒙之事不可拖!

    一石惊起千层浪。

    同庆帝依旧不放心,梁蒿太老,仓子坚太嫩,中间断层。

    直到内阁之末席,兼户部尚书的王祯提出藩王改制一事,同庆帝手持两份奏章,一步一步慢慢步入朝堂,拉开君臣之争的序幕。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夫子学院

    见傅振羽眉头紧锁,顾咏言的小厮白墨还以为她担心仓子坚会吃亏,忙道:“小的过来的时候,王阁老已是首辅。侯爷说,不管李家的案子如何判,仓先生性命无忧。”

    “嗯。”

    傅振羽漫不经心的应着。

    大师兄现在所作所为,和她两年前差不多。两年前,她趁着顾夫人夫妻不和之际,哄了知府夫人开心,得了知府的庇护外,女学也因顾夫人提前开业。

    不同的是,她虽是哄顾夫人,却也是真心的。大师兄那里,不管怎样,李家的覆灭,终究是出自同庆帝之手。不算大气的大师兄,偏上书了对皇帝而言有用的计策,这里头必有猫腻。

    有猫腻,等于大师兄在与虎谋皮。

    第一次,傅振羽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不够,起码,别人都告诉她安稳,她那颗叮叮哐哐的心,还是悬在半空。傅振羽的个性,必然不会让这个问题就这么搁置着。

    迎战和避战,总要二选一的。

    白墨带来了更多的消息,但是傅振羽却已无心备教案。得知顾咏言、方夫人那里还给范茗准备了礼物,索性带着白墨去女学。白墨见范茗,傅振羽则去见在那里帮工的李蕴。

    “姐姐,与我说一说官场的事吧。以后,总归要适应的。”

    李蕴立即便懂了,与她说起李家曾今遇到的事。

    至清则无鱼,李家也不是那么干净的。关键在于,怎样浑水摸鱼。两个人说得正兴起,范茗破门而进:“傅姐姐,我做出来了!”

    没头没脑的话,却叫傅振羽眉开眼笑,直把仓子坚的危险、章知府给她的荣耀,统统抛之脑后。

    “走,快带我去瞧瞧。”

    “就是叫你去瞧瞧的。”

    范茗骄傲着,拖着傅振羽去她的工坊,指着那个缩小版的提花机,炫耀:“这就是我做的提花机!”

    随着一声令下,三个妇人分边做好,分线投线,上拉下推,各司其职。一下又一下,不过一盏茶功夫,就织出了丈宽寸长的花布。

    摸着花布,傅振羽从外行的角度做了点评:“布的质量差不多,花色应该是一模一样,盗版的可以。最最好的是,这台机子只要三个人就能完成,节省了一个人的人力。”

    被她夸赞的范茗,却有些失落,因道:“我的目标是一人就可以操作,但怎么都实现不了。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能减一个是一个。”

    “这已经很好了。”

    傅振羽真心实意地说道。不说范茗,就是重生一次的她,也做不出这样的东西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傅振羽忙道:“桃李,快去请顾夫人过来。”

    “姐姐放心,我已经让人去请了。”

    不大会儿,顾夫人如约而至,见到这样的小型提花机,又是另一番欢喜不提。末了,顾夫人激动地说:“快些做的话,年前能做多少出来?”

    傅振羽阻止了要开口的范茗,自家道:“还是年后做吧,这东西我们自己先用个把月的,确定长期使用没用问题后,再批量做吧。”

    多跑跑等于用户测试,测试没问题再批量销售,这才是最经济的方式。

    这话不好说,傅振羽便扯了章知府的大旗:“年前的妇人这会儿忙秋收,接下来是制冬衣,过年;翻了年又是节,没的耽误。不若腊月里放出消息,正月里根据询问的人定做,恰春耕结束后,批量售卖,不耽误知府大人的大事。”

    顾夫人犹自不放心:“正月里做,来得及吗?”

    傅振羽又没做过,哪里知道具体的?她根据上过的管理课程,道:“总不能叫范茗一个做吧?我建议呢,先把要做的部件分门别类,标上数量,再出个组装的法子,合理安排过后,想是差不了多少。范茗,你的意思呢?”

    一句未了,范茗已道:“理应如此,我一个做起来慢不说,毕竟是新手,工艺不够好。只不过,如此一来就等于把主动权交给别人了,那匠人须得找好了。”

    顾夫人立即豪迈接手:“你只管做图纸,下剩的我来弄。所需开销也从我这里出,将来分利,却少不得你们的。我占大头拿六分,阿茗其次,分得三分,与阿羽一分。”

    傅振羽忙道:“使不得!最初的银子是夫人拿的,东西是范茗做的,我不过是从师父的位置,给她弄了两台快散架的玩具,不必分钱与我。”

    范茗听见自己是傅振羽的三倍,忙道:“我不过是做着完的,夫人只要记得从前答应我的,给我兄长那里送一些就好。”

    闻言,顾夫人立即有了主意:“这样,你尽快把那劳什子工艺弄出来,我找人做原板。多做几台出来,咱们自己留三五台,送与你兄长两台,给傅家堂一台,同时跑几台试试。这几台不收银子,只做验证用的。”

    听得给傅家堂还分了一台,傅振羽不大愿意。

    她更愿意给林家一台!

    顾夫人那里已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你大伯父一家若是有个进项,不至于被人骗了。”

    笑。

    傅振羽暗道,大伯父一家若是勤快,这些年靠着她爹,不知要攒多少家底,大伯母又岂会这么没皮没脸的?说到底,不过是懒罢了。不仅懒,还打着“读书人”的旗号,给自己的懒镀金。

    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顾夫人少不得问:“怎么了?他们不愿意?”

    傅振羽也不隐瞒,道:“日日劳作,一年不过十来吊钱的进账,她们怕是不干。”

    一听这个数字,范茗和顾夫人都惊讶了,因问:“一年十来吊,是总账还是一个人的?”

    “总账啊。”傅振羽脱口而出。

    顾夫人当家多年,听了这话直接道:“三个人一年只赚十吊钱,谁买这个机器?再说了,去年咱们的提花机,可不止赚了这么点!”

    傅振羽那里也后知后觉地发现问题不对。

    这时,范茗黑着脸,问她:“你怎么算的,说来听听。”

    “我按照现在的速度估算了下,一小匹的布总要一个多时辰,大匹则要两个时辰以上。咱们按小匹算,一日顶多织出五匹,懒一点的可能也就两三匹。汝宁种棉种麻不养蚕,因此只能织布,织不的锦。而一小匹棉布批价,五百文上下;麻布则顶多二百文。除去线的成本,一日不过赚三五百文,一年下来不过一万来钱,十几二十两银子,有什么不对——”

    范茗扶额低吼:“一日三百文,一年那是十万钱好么!”

    傅振羽眨眨眼,脸红得像虾子。

    你妹啊,自己这口算能力,简直了!

    顾夫人拍着胸口,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吓我一跳。也就是说,这机子一台卖一百两的话,一年也就回本了。价格不能定的这么低,这么着吧,二百两一台好了。”

    这个价格傅振羽和范茗都认可,傅振羽是有布桩生意的,她提了另外一件:“若是这小型提花机卖得多了,织布的人多了,棉麻的需求也就多了。或是本地种植,或是外地采买,汝宁本就是四通八达的,接下来只会更好了。这般容易出政绩的地方,大人还要走吗?”

    这事顾夫人做不得主,便道:“我家去同他商议一下吧。”

    章知府以同进士之身,在正七品位置上熬了十几年,才得进知州;十年前,恰逢新帝登基,章知府从代知府坐起,跨过了五品的砍儿。如今又是十个年头,他原本想借着仓子坚这股风,把这四品的坎儿也给迈过去。听了顾夫人这番话,直接决定。

    再做三年。

    三年后,若是仓子坚不倒,李家的人脉他依旧能用;要紧的是,提花机若能广泛应用,届时,汝宁的赋税翻倍不是问题,他的晋升之路,更加容易。

    傅振羽携带做好的教材去见章知府和吴教授时,听了这样的消息,笑眯了眼睛。

    有章知府这样的后台,有李宗延这个解元坐镇,三年后的南湖书院,便是她爹接手,她都能高枕无忧了。很快的,傅振羽调整了情绪,道:“既如此,教夫子的事,便不必这么急了。仿照水利学院,我再单开一个夫子学院,大人意下如何?”

    吴教授脸色不大好,有些尴尬地问道:“不是去府学教么?”

    傅振羽看着他,义正言辞地说:“府学乃官学,在那里授课,便涉及到政策变更。府台大人便是能做主,也会被御史攻击。私学则不打紧,多一点少一点都好说。”

    这是事实,吴教授无话可说。

    章知府也认可,便道:“还是尽快吧,最迟明年二月开课。”

    迟则生变。

    他记得夫人说过,傅振羽同仓子坚有了口头婚约。傅振羽明年十八,仓子坚若是成功,参加会试、进士,再考个庶吉士,下半年总会过来娶媳妇的。反之,若是失败,便是这夫子学院有什么不足,那二人长久在汝宁府待着,以后再修正就是了。

    傅振羽不知他想法,小算一下,明年二月开课,时间来得及,便应下了,只把招生的事托付给章知府。

    计议已定,十月里,傅山长还没回来,夫子学院已开始改建。同时,吴教授亲手拟定了第一批上课的二十人,由府学下令,传送各处。这四十人来自府学和汝宁府下十二家县学,由官方出学费,学时三个月,相当于后世进修机制。

    负责教学的南湖书院和傅振羽,这一次终于可以赚点小钱了。

    吴教授说,所有县学和府学的教喻加起来,还能来两批。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一年的活计就差不多了。傅振羽心情愉悦地修改教材,争取年前刊印出来一百册——

    印一百册性价比高。

    冬月初一吃罢饺子,傅振羽同郭太太说起了这个小便宜:“水利学院的教材是五本,那会儿刊印了五十套,花了一百两;夫子教材三本,刊印一百套,只要五十两银子,省了一半的银子。”

    望着笑眯眯的大姑娘,郭太太很是欣慰:“这样很好!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你啊,是个会过日子的。”

    傅振羽撒娇:“瞧伯母这话说的!我也是苦过来的人呢。”

    郭丞因道:“嗯,傅举人和我说过你们家从前的日子,确实不容易。”

    郭太太也听说了,闻言轻轻一叹,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傅母,微微有些怨念。这些糟心事不提,郭太太说起了自家喜事:“我那两个孩子,今年也来汝宁看我们,提前与你说一声。”

    章大爷是同知都能过来了,郭家两个都是知县,一个在四川、一个在江西,汝宁是他们入京的歇脚处,自然也要过来看看父母。

    傅振羽就更加欢喜了,因问郭太太:“两位兄长家里都有多少个侄儿和侄女?”

    郭家两位都是穷过来的,娶的也都不是高门大户的媳妇,没一个纳妾的。尽管如此,两房的子嗣却不少。大爷家里三子两女,二爷家里是二子二女。

    听了这样的热闹,傅振羽笑道:“这院子只有东西两厢,再住不下的。我明日就请人过来,把隔壁院子打通。”

    郭太太忙道:“不必麻烦,挤挤也就住下了。一家人挤在一起,还热闹些。”

    傅振羽哪会同意?因道:“家里头这么多院子,白空着也是空着,干嘛不用?”

    郭太太瞪了她一眼,将家里的情况与她详细说了一番:“傅山长不日就要归来,青石院和主院不得动;改了两个客院做夫子书院后,统共还剩下三个小客院。年节里,傅家堂的人过来串门,总要落脚的,怕是还不够用呢。”

    傅振羽不甚在意道:“我爹要是回来,我们一家就回傅家堂过年了,并不在这里住下的。”

    郭太太指着她脑袋指点:“今时不同往日,南湖书院今年出了这些个童生,本地举子就出了两个,傅山长又是长辈,宗族那里,定然有人来走动的。”

    傅振羽还真没想到这个事。

    听闻三个小院子,只有正房,连个厢房都没有,傅振羽立即舀出银子,叫来冯管家:“尽快将小院的厢房都盖起来。”

    好在农忙已结束,冯管家一次性请够了人,三个小院加上郭家这里的后罩房,齐齐动工,赶在土地冻上之前,将房舍盖足了。

    恰此时,傅山长夫妇,归家。

第二百五十八章 坐享其成

    不过两年多三年不到,傅母有些怀疑自己进错家门了。

    原来南湖书院特有的门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清秀的少年;得闻主家归来,知晓马车是自购的,少年立即放下门槛,迎马车入宅。早有人口内嚷着报与姑娘,又有人卸下行李,将马车送入马厩;夫妇三个跟着仆妇往内行去,渐闻朗朗读书声。

    “爹,娘!爹,你身子可还好?外祖母!一路舟车劳顿,你都瘦了呢!”

    见到亲人,傅振羽终于去了那老成的模样,连声音都带着欢喜,一个一个问过去,直到看见傅振商,从前那个小豆丁,这会儿已到自己肩头,傅振羽顿时不淡定了。

    “哎呦,傅振商,你怎这么高了!”

    因为惊讶,傅振羽连名带姓地唤了弟弟。

    林老太太借着外孙女的手慢慢行着,闻言笑道:“姑娘家早抽条,长到十五六岁上也就差不多了。你眼看十八了,自然不怎么长个子。小商照旧慢慢长着,总还要长个十年八年的。芸娘,你说呢?”

    傅母被母亲点了名字,疑惑地“嗯”了声后,问老太太:“娘,这,真是我家?”

    “糊涂东西,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你闺女把书院整得极好。”

    “我哪敢信啊。”傅母嘟囔着。

    傅母此时不知一句话,量变到一定程度,必然引起质变。

    这宅子慢慢扩建后,宅子一间间重建或者扩建,两年前的夏日,加上学堂不过十个院落,占总面积的十分之一的样子。而今,两年半的时间,已经扩建到建筑物占地一半。是以,入目之处并无空闲之地,满满当当的都是宅院和学堂,望不尽的屋檐和墙角,才叫傅山长一家三口都说不出话来。

    傅振羽这功夫道:“对了,不知你们这会儿回来,不丰哥哥还在学堂,等他下课,便会过来。舅母那里,也已派人去请了。”

    说话间,到了客院区。数月前,林家还在春风苑住了数月,这会儿不用傅振羽张罗,老太太道:“你只管照顾你爹娘,不必管我。”

    傅振羽望着说不出话的父母,点了点头。

    只剩一家四口时,傅振羽哪个都不沾,没了方才同林老太太的亲近,只将傅山长左看右看,同时啰嗦:“爹怎么不使人提前告诉我一声?还好前几日才收拾过的屋子,厨房一直烧着热水,等下爹爹和娘洗漱,我带着弟弟回他的窝。”

    进了主院,见了熟悉的陈设和景致,傅山长夫妇总算有了回家的感觉,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夫妻俩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魂乍定、劫后余生的庆幸。待傅振羽领着傅振商去后头,傅山长咳了咳,才道:“我怎觉得,自家比冉家还要气派?”

    冉家是江南大族,宅院讲究精致,小巧为主;南湖书院相对偏北,又是书院,本身就是大气的存在,傅振羽又把房子建得高大,自然气派。

    傅母根本听不到夫婿说的话,望着进出的一个婆子、两个婢女,自顾自道:“早知道在家里就能做太太,干嘛还在苏州待着!”

    傅山长那里心不在焉的,没听清她的嘟囔,便问:“你说什么?”

    傅母敷衍道:“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头有点发懵。”

    傅山长深有同感。

    傅振羽带着弟弟一边往后走,一边道:“从前李家的姨母带着她家女儿住这里一段,日前已着人重新收拾了。也不知你现在喜好,简单布置了下。你再想加什么,说与姐姐,姐姐与你添置。”

    离开时只有六七岁,傅振商记得自己有院子,却不记得什么样子。

    这两年在冉家附学时,因为冉家嫡支人少,居住条件都有限,一帮野小子们都盼着自己有个窝。说着怎样怎样的收拾,傅振商属于寄居冉家,统共那几间屋子,他想折腾也是没办法。这会儿见了自己的院子,喜不自胜,追着傅振羽问:“姐姐,给我单收拾一间书房!”

    傅振羽抿嘴笑,而后道:“换一个。”

    待傅振商跨了下脸,傅振羽领着他进院,正房都没进,直接去了东厢,推开门,道:“瞧瞧吧。”

    东厢的屋子比正房要矮,要小。三间屋子并不曾隔开,一眼望去,正对门的中堂只在堂中挂了四君子之画,画下高几,几上空空如也,下剩的再无一物;东西两侧半室书籍沿墙置,东西两侧中间空地摆宽案,配四椅;案摆四方木盒,盒上有盆莲,莲下快活鱼。

    别致又宽阔。

    这时,只听傅振羽道:“按藏书阁的模式,给你弄了个书房。”

    光书房就有三间!

    傅振商满意得不得了,忘了生疏,拽着傅振羽的衣袖,一个劲地赞:“姐,你真是我的亲姐,这书房,我太太喜欢了!”

    傅振羽心里欢喜,面上不显,淡淡道:“喜欢就好。走,咱们去看你的屋子。”

    书房都这么好了,屋子还担心什么?

    还是有的。

    傅振商望着傅振羽,一脸哀怨:“这不是和从前一样吗?”

    傅振羽振振有词:“睡觉的地方罢了,要那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你若嫌素净,自己书写自画挂上去便是。”

    桃李来报:“少爷这里的热水已备好,耳房也热起来了。”

    傅振羽去接人之前吩咐的,一来一回,确实差不多了,傅振羽便对弟弟道:“把干净的衣服找出来,自己去洗。洗完了去爹娘那里等饭,我现在去厨房看看菜。”

    一个时辰后,连同林家一家,齐聚傅山长处。

    饭摆在了前堂,分男女开了两桌。

    饭毕,两家人话起了家常,由傅山长那里先说,因为傅振羽先问他身体。傅山长道:“已无碍,无须担忧。同邱太医说了,每年端午过去一趟即可。墨云已入京赶考,你冉家伯父说了,不管他明岁中与不中,冉家大门都未你敞开,盼你过去玩。”

    傅振羽笑,道:“是要叫爹过去小住吧?三少爷能中举是他底子好,与咱们干系着实不大。二师兄同六师兄若是高中,才是爹爹的功劳呢。”

    一句说得傅山长连连点头。

    可不是,那几个才是自己教出来的。

    又有林老太太并林家舅舅说了傅振羽大姨之事,老太太一边抹泪一边道:“还当他们在外过的是甜日子,哪知是那样辛苦!早该去看他们了!”

    林家大姑奶奶是老太太的第一个孩子,下头弟弟妹妹的,打小就能干,不曾享过福。嫁了出去后,先是有难伺候的小姑子,后小姑子出嫁,熬死了婆婆。结果,男人又听了别人的怂恿,卖了家里的田宅,带着妻儿南下,去那富贵之乡谋生。

    外乡人在他处,除了唯一的同乡,再没个帮衬的人,夫妻两个只能从太湖的人缝中,捡点零碎出大力的活计,勉强度日。这两年因为长子争气,开了家行脚店,日子才好过一些。

    “行脚店是个什么?”

    傅振羽当真不知。

    待林舅舅解释后,傅振羽方恍然大悟。

    江南五步一景,十步一亭,景致极多,盛行各种旅游,不论贫穷和富贵。富贵人家直接带着下人看管行李,穷人则不远游。只有小富之家,没有大户人家的排场,又比穷人略好些,出门玩时,所带行李不方便。于是,产生了行脚店这么个行当。

    行脚店,差不多就是行李寄存之处,主家靠着收小额保管费过活。客人若不嫌弃住所简陋,也可以歇脚一两日,食宿费用要比客栈便宜得多——大抵是小宾馆和酒店的区别。

    这个行当在江南可行,于汝宁府却不大通。

    听完林老太太的唉声叹气,傅振羽把提花机的事稍提了几嘴,因道:“知府大人只要连任,未来几年,汝宁定然更加热闹。大姨家的哥哥既是个有能耐的,回家来也是一样过活。”

    林老太太立即被说动了。

    林舅舅亲见四十几岁的姐姐,看起来和老娘是一代人,心中酸涩。又念长姐待自己的好,闻言高声大赞:“这个好!大姐要是回来,我们出点本钱,与大姐一同开个铺子就是。”

    林太太显然不赞同。

    傅振羽了解她,笑道:“舅舅或借或赠都好,一起开铺子还是免了吧。要知道,便是亲戚,一起做买卖,也会做恼了的。”

    老太太和儿子是一个心思,听了傅振羽的话,问傅振羽:“外孙女,真不行啊?”

    “以我的经验来说,不行。”见林太太眉头舒展,傅振羽转了话题,道,“这总归是明年的事,届时再商议便是。现在么,一来要准备过年,二来,舅舅手中若是有闲钱,不如买个铺子什么的。”

    林太太道:“才置的宅子,哪来的闲钱?”

    林舅舅娘俩脸色不大好,傅振羽则笑道:“所以说,舅舅赶紧攒些银子要紧。大姨回来的话,家里帮不上才难受呢。”

    冬日天短,眼看天色将晚,两家约定改日去林家吃饭,便各自散去,傅山长这才有功夫问闺女这两年的事,先问仓子坚。

    “你大师兄那里可有信来?”

    “还没有。”

    见傅山长面露犹豫,傅振羽道:“知府大人给女儿说过,大师兄在京城得王阁老和镇远侯庇护,还算稳妥。对了,爹娘,大师兄的姐姐失了记忆,被渔民所救,嫁给那家的大儿子。头几年才转的农,为了离大师兄近一些,今年搬到了杨家庄。”

    知道仓子坚底细的傅山长夫妇,面面相窥。

    阁老的孙女,状元郎的女儿,嫁与村夫?对比之下,他们把闺女许配给仓子坚,堪称厚道了。

    傅母是真心喜欢仓子坚,便想见见李蕴,因道:“他家姓什么?住哪里?明日无事,我去看看吧。礼也不用单备了,只管从带来的东西里挑一些。”

    满意她的周到,傅振羽笑了笑,道:“娘在外两年,变了极多。”

    傅母是带着些许得意回家的,回来后,见了家中变化,方知自己那点子小变化,不过是芝麻而已,实在当不得款赞和骄傲。听了闺女的话,傅母既失落又觉得讽刺,口气便不大好,因道:“远不及你。”

    傅振羽没搞明白她变脸的原因呢,傅山长已道:“人与人本就不同,有什么可比的!你只比你从前好,闺女也比她从前好就是了。若这都嫉妒,子坚学问那样好,我岂不是要呕死?不说子坚,就是文举韩末两个,也比我强了许多,我醋得过来吗?”

    傅母被夫婿呛得说不出话来。

    傅振商眨眨眼。

    姐姐和娘好好说话,娘生气,爹护着姐姐……此情此景,莫名熟悉啊。

    傅振羽也已明白过来,好笑之余,因傅山长问长房的事,傅振羽小事化了的说了一番,又把提花机的事说了:“提花机做出来后,会先给大伯一台。嫂嫂们和大伯娘只要肯吃苦,一年百十两银子是有的。”

    才说完,傅母就炸了:“你二姨待你也好,有这好东西,怎不给她家一台提花机?”

    真是不经夸的娘啊。

    傅振羽皱眉。

    这些年,她待傅家,全是看傅山长面上;反过来,待外祖家,就凭她娘这模样……别闹了。可以说,她善待林家,乃因林家自身,同父母半毛钱关系没有。

    见傅山长望来,傅振羽先舒展眉头,把实际情况说了:“要能做出两台,自然也给二姨母的。只是时间紧,年前怕是只能出一台。大伯是爹的兄长,亲疏有别,自然先给他。”

    傅振羽这么说,完全是站在傅山长的角度。果然,她才说完,傅山长立即眉开眼笑。傅母却没这心思,也没看夫君的脸,直接勃然大怒:“你怎能这么说!他们家亲,但是欺负咱们;你二姨也没远什么,对咱们还好!”

    傅振羽想着才团聚,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大伯一家想占便宜,想欺负我们,我们也不是那泥人,根本没让他们欺负到!反过来,二姨有心待自己好,可二姨夫摆那,我们家家境也好,他们对我家好的也是十分有限。尽管如此,我还是更偏外祖家。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些年,真的是尽全力照顾外祖家了,娘还有什么的不满意?”

    不等她说完,傅母已道:“你也不用说这些大话!且看你这意思,将来便是出嫁了,也是个置娘家不顾的白眼狼!你爹允你的嫁妆,不给了!”

    我去。

    坐享其成,还挑事!

    眼见傅振羽变色,傅振商高声道:“娘怎么这么说姐姐!”

    傅山长面沉如墨。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专事专办

    傅振商是儿子,傅母一心一意筹谋的对象,他第一个跳出来,那样大声地斥责傅母,犹如初冬那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砸的傅母一个透心凉。

    “你个臭小子,我这都是为了谁啊,你就这么大声和我嚷嚷!”傅母捶着不省心的儿子哭诉。

    傅振商任母亲出气,却是挺直的脊背:“儿子不该同娘这般说话,是儿子错了。但是娘那么说姐姐,就是不对。姐姐教我读书,管着我规矩,给我做吃的,这两年都给咱们送银子,这些我都记得!姐姐对我好,对爹好,对娘好,姐姐好!”

    听了儿子的话,傅山长的心中那口气,在咳嗽两声后,总算顺了过来。

    他顺了气,傅母和傅振羽兄妹,却因为那两声咳嗽,立即紧张地看着他,纷纷问:

    “爹你怎样?”

    “老爷……”

    傅山长推开妻子的手,对儿子和闺女道:“你们先回去。”

    傅振商看着姐姐,见她应了,跟着出去,边走边道:“姐姐,娘傻,同她计较没意思。”

    噗嗤一声笑出来,傅振羽不顾弟弟挣扎,搂着他边走边道:“嗯,姐姐听你的。”

    不说傅振商这话原本就有道理,她呢,在母亲说完刹那,也不过气恼了十秒钟,就已回转过来。她爹允诺的嫁妆不少,财帛动人心,又有父母在儿女无私房一说,她娘突然变了主意,她懂,但不允许。

    因为,那些本就是她努力得来的。

    借了原主的光活到而今,又有亲情在里头。供养父母、帮衬弟弟,她都愿意。但她娘若是得寸进尺的话,呵呵,她只需要将童掌柜抽走,从齐阳那里借点本金,便能东山再起。而拿到了空壳子的傅家,早晚会坐吃山空;至于书院,不是还有大师兄么?大师兄靠不住,她还可以去和章知府做交易——南湖书院的学子,她怎么招进来的,就能怎么挖走。

    这是撕破脸的方式。

    搂着挣扎的弟弟,傅振羽面露浅笑。现在看来,这种方式可能不太需要。

    正房,儿女走后,傅山长开口,声音不大,口吻却是那样的清冷:“接年小羽十八了,她七八岁上你有身孕,家里还没银钱,她一个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丫头洗衣做饭。我要去开封赶考,她卖了那个自己倒腾出来的卤肉方子,给我凑银子。我中了句从那时起,添宅子,盖书院,不是我赚来的,更不你建起来的!我这个做爹的不合格,你这个做娘的,就更不合格了!”

    林氏面红耳赤,却糯糯地不敢言。

    傅山长见她仍旧面带不甘,高声喝道:“林氏!”

    这样的称呼,是自打成亲就没有的,傅母一阵慌张,委屈地呜咽起来。傅山长不擅长后宅,更不会哄人,甩了袖子,道:“你不愿意听我的便罢了,舅兄和岳母住得近,且叫他们与你说。”

    说完,傅山长抬腿就要走。

    林氏惊讶到忘了哭泣,直到傅山长走到门口,她想起自家母亲过来一定会把自己说的狗血淋头,赶紧上前拉人:“老爷方才一席话,只把我这个亲娘比成后娘,我能不委屈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傅山长眉眼更冷:“女儿没委屈呢,你倒先委屈上了!我只问你,你真觉得小羽亏待了林家?”

    “提花机这事,她亏待了。”林氏依旧嘴硬。

    “孩子比你懂事。你姐姐是亲戚,我哥哥就不是了?我爹娘养我长大,兄长与我一起读书,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对于林家,从前没中举,年节之礼我从来没差过;中了举,就先接了你侄儿过来读书,一养数年,分文不收;免费给我哥哥挂着田,同样也给林家免着!二姨姐的小叔子惹上官司,我出面解决的;你嫂子的妹子惹上事,我出面解决的!反过来说,你为傅家做了什么?”傅山长不是那计较的人,但不代表他心中没有称。

    傅山长的话没说完,林氏已晓得要紧之处——今日,她以二姐的事发作傅振羽,在夫婿那里绝对不成立。

    “老爷,我,我错了……”林氏道歉。

    傅山长却不放过她,追问:“错在何处?”

    林氏低声道:“只顾着娘家,却忘了自己已是傅家人。”

    傅山长面色略缓,道:“是的,你忘了,可小羽没忘!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原本就是要向着夫家的,谈不上什么白眼狼。再说,这还是别人家,咱家给小羽定的是子坚。去年你自己口口声声说,子坚我们自己看大的孩子,放心。今日这般说话,可谓前言不搭后语,总有个缘故吧?”

    林氏哪敢说,她是乍然见了家里这样的变化,自觉比冉太太不差什么——自然要作威作福了。

    她不说,傅山长也猜不到,只问自己的疑惑:“你在苏州时,可不是这样的不懂事,怎一回到家里,就先和孩子闹腾上了?”

    面对傅山长的逼问,林氏只好耷拉着脑袋,说了句不清不重的话:“在苏州是借居,哪能没点眼色。”

    傅山长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打量孩子孝顺,就使劲揉搓?小羽不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你这样待她,可曾顾忌我的感受?”

    “嗯?”林氏不解地看着傅山长。

    “你可知,爱屋及乌?”傅山长提醒她。

    只听得什么屋什么屋的,林氏哪里知道啥意思,毫不犹豫地摇头。

    傅山长第一次觉得妻子没文化,实在是太可怕了。现教来不及,傅山长只好说起了白话:“才成亲那会,我喜欢吃米,你想方设法弄米来蒸饭;我喜欢穿玄色的衣服,你不给我做第二种颜色的衣服,各个按照我的喜好来。我一直把小羽放在心尖,你为何不照做?”

    “那怎能一样?闺女是人,又不是物件!”

    “是啊,那是物件还要重要的存在,你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伤害?”傅山长追问。

    “可是,可是,我是她娘——”林氏因为回转不过来,极其委屈,再次落泪,哽咽到不能语。

    傅山长看了直叹气。

    枕边教妻,他是不会了,还是让岳母来吧。

    次日一早,林老太太就被请进了书院,听了女婿几嘴,立即就晓得事情了,在听见傅山长自责时,忙道:“是我惯坏了她,倒叫女婿和外孙女受累了。现在改还不晚,我来说。”

    不大会儿,正房就传来了林老太太慷慨激昂的怒斥:“你脑子呢?没脑子就算了,也没心么?说闺女不向着娘家,你向着什么了?这个家里头,举人是姑爷,银子是外孙女赚的,你有什么用?你不在的时候,你闺女一个月给你侄儿二十两银子,你呢,每年拿着闺女给你送过去的银子,想着给了你老娘添点什么了么?守着苏州那样多好东西的地方,你倒是让人送匹绸子回来也好啊!姑爷这样的女婿,满汝宁府也找不到几个!你就作吧,作到了姑爷和外孙女,不再给林家一厘一毫,就满意了是么?”

    “我是她娘!”老太太说的再多,林氏只吐了这四个字。

    “打你肚子里出来就了不起了是么?既这么说,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把话放这,外孙女的事,从此以后,你一件不能插手,一言不得反!这是我这个当娘的,对闺女的要求!做不到,就喊我娘,我死了也不要你披麻戴孝!”

    “娘!”林氏不甘地叫着。

    老太太借机道:“既叫我一声娘,便是听进去我的话了。等下我让人把你哥哥、儿子都叫过来做个见证。”

    林老太太,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主。

    不允林氏反驳,直接办成了此事,林舅舅显然不赞同,但是反驳他娘,他还没那个胆子;傅振商觉得这样不太好,但见林舅舅都没吱声,也没反对。

    毕竟,姐姐是个再好不过的了。

    傅振羽陪傅山长逛了一遍书院,回到后宅听到这样的信,一声叹息,对傅山长道:“我总算知道娘的性子怎么来的了!”

    那口吻淡出天际。

    傅山长问:“怎么来的?”

    “外祖母呗,只训,不教,如何能成才?”

    傅山长若有所思,仔细回想了下,他娘在世的时候,跟大儿媳妇置气,拿小儿媳妇撒气,也是没教过妻子的。至于自己,从来宽以待人,对妻子也没什么要求,以至于形成眼下的局面。

    “积习难改,小羽,怕是要委屈你了。”傅山长怜悯地看着女儿。

    傅振羽笑了笑,道:“有外祖母这番话,娘那里定不似从前。只有一事,还望爹爹同意。”

    “你说。”

    “我一直弄书院,没管内宅的事,一直托给郭伯母的。去年在苏州,见娘比从前分得清,我就想着她回来后,让郭伯母教一教,便让娘自己管着。如今看来,竟是不大合适了。”

    傅山长粗略算了下家中下人,也觉得妻子不能胜任此事,问傅振羽:“你的意思是?”

    “少不得劳烦郭伯母,继续管着了。管到小商娶媳妇,由弟妹来接管。”傅振羽飞快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傅振商虚岁九岁,娶妻十年八年的事,郭太太还是撑得住的。

    “这,合适吗?”傅山长却是很犹豫,道,“毕竟,隔着姓呢。”

    隔着姓,那便是外人。

    想了想,傅振羽道:“爹认个义兄,可好?”

    这样,郭太太就能以长嫂的身份管家。

    郭丞虽不是科举出身,但做到了朝廷六品的京官,又慢慢补了学业,并不差的。傅山长只知他概况,还不曾见过本人,没有立即答应。

    “待和我郭主事商议过的。”

    这可是大事,傅振羽原就没想着傅山长一口答应。她示意桃李去郭丞那里传话,跟着傅山长去见林老太太。

    林老太太见了傅振羽,眼圈一红,拉着傅振羽的手,道:“孩子,你娘是个糊涂的,咱不同她计较。她说的话全都不算,咱当没听见。”

    “那是我娘,我计较个什么?”傅振羽笑呵呵地说。

    那口吻,就跟林老太太方才对自己儿子说“自己的闺女,再计较也不能锤死她啊”的口吻,一模一样。

    林老太太先前不过是安慰外孙女,不叫她同自家闺女离心。闻此言,方觉外孙女怕是早就离心了。同娘离心的外孙女,偏还对自家好。这只能说,是知道舅舅舅母外祖母待她好,才同自家亲近的。

    这样懂事的孩子,闺女还闹个什么啊!

    林老太太放开外孙女,回身又去捶林氏:“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好的孩子,你还可劲欺负!”

    亲娘当面被揍,傅振羽哪能叫?她上拉拉住老太太:“外祖母,仔细手疼!二姨家里困难,两位哥哥读书不成,我娘才急的。也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提花机是知府夫人给的,她点名要给我大伯家一台,我要是转给了二姨,知府夫人能直接把东西要走。到时候,得罪了她不说,还要吃亏。”

    林氏没想到还有这层,听见这话,不满道:“你怎么不早说!”

    傅山长道:“你给她时间说了么?”

    林氏哑然。

    可当林俭回家后,听了这事,却道:“你们还当真了?知府夫人再不会因为这个怪妹妹的,不过是她随口说出来缓和场面的。奶奶这样厉害,怎生出这样的姑姑?这样的姑姑,又怎生出妹妹这样伶俐的妹妹呢?”

    林太太听见儿子的话,笑道:“这不是正常的么?当娘的厉害了,闺女便软和些。当娘的软和了,做闺女的只能自己立起来。”

    众人一琢磨,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林俭更是道:“奶奶不用太担心,妹妹没那么弱。”

    林老太太道:“话不是这么说!那儿女和父母离心的,又不是没有!当娘的做不好,怎好叫闺女孝顺?”

    这不就是先慈才有孝么?林俭觉得自家奶奶着实厉害,上去一顿好夸。

    林家这里不提,南湖书院,傅山长同郭丞吃了一顿饭,喝了一个时辰的茶,便决定认个义兄,特请了自家兄长和林家的人,三日后过来吃喜酒。

    李蕴那里,则在傅山长夫妇回家的第三日,登门拜访,正式为弟弟提亲。

第二百六十章 忙碌新年

    得知傅山长夫妇归来,李蕴两天之内备下二百两银子的厚礼,第三日登门,拜谢傅家的救命之恩。傅振羽在一旁瞧见,暗暗抹汗。

    同样是救命之恩,仓子坚对于救了姐姐的牟家……

    不提也罢。

    李蕴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方借着傅振羽的手起身,同傅家夫妇说起了闲话。男女有别,不大会儿,傅山长推脱有事要离开。

    “傅叔叔且慢,侄女今日过来,还有一桩要事。”叫住人,李蕴又同傅振羽道,“院试在即,且忙你的吧!”

    明晃晃地撵人。

    傅振羽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问李蕴:“要说我的亲事?”

    李蕴再能干,这种事上必然不及傅振羽。微红着脸,李蕴嗔了句:“知道还不快快退下!”

    傅振羽这才在父母不满的目光中离开。

    傅母很喜欢仓子坚,对李蕴是爱屋及乌,只不过这个屋,是仓子坚、李家,还有那张长长的礼单,三层叠加而成。但不管怎样,傅母在无意中促成了爱屋及乌,亲切地对李蕴道:“我那调皮的丫头,看着傻呵呵的,心里却是有数的。只看她同你亲近,便知大姑奶奶是个好的。”

    李蕴谦逊道:“侄女是不是好的不知道,傅婶婶定是好的。去年子坚才从苏州回来,便叫我代父母为他提亲。不管从前,而今李家统共剩了弟弟一个,我们姐弟两个又不是那可以见光的人。叔叔和婶婶在这样的情况下允婚,才是顶顶好的人。”

    真诚的口吻,感动的双眸,却又那样的沉稳。傅母说不出哪里不同,但只知道,说这一番话的李蕴很不同。下意识地拿出对待冉太太的劲头,打起十分精神应对:“大侄女不必客气,子坚是个好孩子。”

    李蕴趁机道:“既是好孩子,傅伯母这是愿意将掌上明珠许给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了?”

    掌上明珠傅振羽、不成器的仓子坚,听听就好,万不可当真。但傅母知道自家事,她是必然说不出这样十分没道理的话。

    更要命的是,傅母有种错觉。

    便是这话原不大对,但从李蕴嘴里出来,就当是对的。

    傅山长见媳妇气弱,少不得撸袖子自己上,他问李蕴:“子坚年余没有消息,姑奶奶可否有他的消息?”

    李蕴忙道:“之前才听到的信,害我父母、祖父之人已下狱。且陛下当年听了谣言,却只是让锦衣卫抓了我祖父,并没有怎样。是锦衣卫内里小人见利忘义,落井下石,假借圣旨抄了李家。但事实上,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三司,都没有我父亲和祖父的案宗。”

    这话傅母便听不懂了。

    傅山长仔细顺了片刻,面露喜色,同李蕴确认:“便是说,李状元并不曾被列为犯官?”

    “是。”

    仓子坚,哦,不是李子坚乃至李家不是朝廷追捕的人,这真是太好了。欢喜过后,傅山长想起旧事:“这事不对。我救下子坚后的数月里,还有外地人一直在宿鸭湖畔晃悠。因怕那些人是追兵,子坚一整年没出过门。”

    李蕴只问他:“傅叔叔可曾看到皇榜?”

    “不曾。”

    “这便是了。”李蕴理所当然地说着。

    是什么?傅山长夫妇都是一样的目光,看着李蕴。

    那求知的小眼神,叫李蕴一噎。

    长姐如母就罢了,弟妹有什么不懂的,她可以教一教。可弟弟未来岳母这般眼神,她又能做什么呢?教弟弟岳母懂事?别闹了。没等弟弟岳母养好,到手的媳妇也没了。

    可见傅氏两口子都不明白,李蕴只好解释:“若是朝廷的通缉犯,必有衙役追杀。可当时只有锦衣卫追杀我们,便说明并非圣令,要抄李家灭宗族。”

    是么?

    傅山长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的,可究竟是怎样的,他又说不好。

    李蕴那里摸出揣在袖中的红纸,递给傅家二老,道:“这是子坚的八字,叔叔和婶婶可先找人算一下八字,若无碍,尽管使人去牟家说一声,节前过了小定才是。”

    傅母满心欢喜地将人送走,比任何人都期待傅振羽出嫁。

    秀才年终考核、院试接踵而至,南湖书院却因夫子大大有剩,而松快得很。傅振商入了书院,傅山长得闲则去水利学院听课。

    日子如水流水,快得紧。

    提花机做好后,傅大老爷和弟弟吃了顿团圆饭后,领了一台家去自使用不提。

    腊月初六,郭丞的儿孙抵达南湖书院,又有一番热闹。

    腊月初七,傅振羽进城,去给章家送礼,其他礼倒普通,只刊印出来的夫子教材,章知府拿到后就开始若不是章夫人喊他用饭,他还不舍得放下。

    章知府的回礼,非常贴心。

    赵麟之父赵树生,提前结束了流放,跟着傅振羽回到南湖书院。已成为禀生的赵麟,望着瘦了、老了许多的父亲,满是心疼。少年红着眼睛,骄傲道:“爹爹好好养身体,以后家里有我。”

    “好,好。”

    赵父痛哭流涕,除了好,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赵母带着女儿赶来,一家人团聚一起,给傅山长夫妇磕头后,回自家过节不提。

    腊月二十,南湖书院正式放年假。

    来年除了会试大比,没有旁的考试,南湖书院定了二月开学。

    年前,傅振羽和仓子坚的婚事,在李蕴的主导、傅家的配合下,六礼过三,三书有二,聘书和礼书已完成。这些原本就不用婚姻的当事人操办,但傅振羽因为仓子坚那里还没有消息,过的十分不真实。

    顾夫人过寿之际,没有邀请外人,傅振羽的礼却没落下。

    除了府衙、县衙、傅加宗族,还有府学那里吴教授的年礼,均是二百两以上的年礼。其他的官员,凡是能送的,也都是百两银子。杂七杂八下来,只送礼就花了两千两银子。

    不说傅母,便是傅山长都颤巍巍地问闺女:“送礼要送这么多吗?”

    一项一项的,傅振羽从章知府那里开始说起:“大伯被人骗的事,是知府大人出的面;提花机是知府夫人白给的,知府大人又将南湖书院列为四大书院;夫子学院那里,吴教授虽是依令而行,却也是对南湖书院极其照顾的;宗族那里不为别个,单说五叔祖……”

    傅山长十分自知地承认:“这样大的手笔,爹爹我,管不好。”

    傅振羽早有准备,因道:“爹不用担忧。这两年女儿有些着急,摊子铺得有些大。我保证,暂时不会扩充规模了。明年要不要招生,全凭爹做主。如今这书院,除了爹外,还有李宗延这个举人,具体的事务有不丰哥哥管着,爹只管安心教书即可。”

    一件件的,傅振羽仔细交代着,但傅山长依旧没有谱。

    傅振羽看在眼里,除了叫他爹自适应,再没旁的主意。倒是傅振商,在众学子的帮助下,很快适应了书院的生活。傅振羽查了他的功能,虽然有些辛苦,但好歹能跟得上,也就放心了。

    林氏那里所有的不满,在得知娘家侄儿是书院的二把手后,把不愉收了起来。

    腊月二十六,傅家四口驱车前往林家送年礼。

    林老太太见除了布料还有衣裳一套,少不得抱怨:“方李氏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已经给家里人都做了一套,你们怎又送了一身,没的浪费!”

    林太太也道:“哪是一身啊!小山子是四套,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长的这样快,这么多衣裳穿不完就小了。”

    林俭儿子取了个小山子的小名,好养活。

    见母亲和嫂嫂抱怨,林氏只道:“这值什么!”

    那语气,分明在炫富。

    林老太太立即瞪了她一眼,挨着凤氏的傅振羽,则与林太太叫嚣:“舅母不必担心,小山子穿不完的,二山子接着穿就是。”

    凤氏反应过来,就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林老太太和林太太,却是笑着点头,一片欢声笑语。

    待林老太太同小闺女说私房话的时候,老人家少不得又是一顿敲打:“你明日回傅家堂,不要穿身上这锦衣,还有那金坠儿,也给我摘了。”

    林氏舍不得。

    这两年她在苏州就是这么过的,只不过没有今日的多而已,少不得分辨:“家里如今有钱,怎穿不得了?况且,是你外孙女自己说的,银子赚了就是花的。”

    想着今日林氏待傅振羽还不错,林老太太大概猜到,外孙女这是拿钱哄了母亲。叹息一声,又想起另一事,老太太忙问闺女:“我听说,你们家如今是郭太太管账?”

    提起这事,林氏有些闷闷不乐,道:“我不识字,又能怎样?大钱上,她会和我说一声的。娘,我告诉你,我最近在学字,等我学好了,就把账本要过来。”

    这也是傅振羽和郭太太商量好的,给林氏画个大饼。

    但实际上,管家不见得需要识字的。

    傅山长知道事情,但觉得林氏能主动识字,这是个好事,便任由傅振羽和郭太太行动了。

    去过林家,便该回傅家堂过年了。

    南湖书院今年出了六个秀才,两个本地举子,一个亚元,一个第七名,哪一个都甩傅振棨十条街。傅山长归家后,不少宗族都来送礼,想将孩子送到书院。

    傅振羽估摸着价钱,收了礼后还了加厚的礼回去。

    批量扩招,南湖书院目前师资不足,她和傅山长商议了,七月的时候,酌情招收二十上下的收费学子。此刻,却是哪个都不能应下的。

    祭祖时,傅山长跟在了五老太爷身后,大老爷也站在了嫡支的队伍中。

    往年祭祖,嫡庶分开论,今年却是按排行。傅家两个儿子,得了这样的看待,又在妻子的枕头风下,对母亲不满起来。但是视线落到锦衣绣袍、脚蹬皮靴的傅振商身上时,难免有些抑郁。

    冉家两年,傅振商别的没学会,深刻认识到嫡庶的不同。但他最敬佩的人是冉墨云,是以,又最不把嫡庶放在心上。嫡支的人有待他不好的,他浑然不在意;恭维他的,他也只当耳旁风。不过将将十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态度,所有人都说,六房又要出个不得了的人。

    傅振羽听了自然高兴,揉着弟弟脑袋,赞:“好弟弟,长进了啊!”

    傅振商知道原委后,高冷道:“咱们读书人最要紧的,是学业,旁的都是虚的。”

    傅振羽朗笑出声。

    咱们读书人……

    好吧,傅振羽决定,以后给冉家送礼的时候,多送一些。

    初二又是回娘家的日子,往年这时候,傅家直接去林家,再从林家去南湖书院,便不再傅家堂这里待着。今年在五老太爷的挽留下,答应多留几日。

    好在林老太太一家也回了老家过年,要不这一来一回的,一整日就没了。

    初三傅家六房宴请族人,傅家四口吃过午饭,便匆忙离开。

    六房的宅子,就是最俭省的三进小院。后罩房做粮库,头一进倒坐放着陈年旧物,第二进正房加东西两厢,满打满算九间屋子,便是要请客,都没地方摆桌子。

    小二房只有一进,却也是九间屋子,且厢房不曾隔断。

    傅振羽想着这几日的情景,觉得少说得来十桌人,便提议去小二房那里摆饭:“同样九间屋子,我们家人少,摆在我们家吧。”

    傅山长自然听闺女的,大老爷因为愧疚,没反对。

    定下主意,傅振羽接了桃李不言、苏大娘和两个打杂的仆妇过来。院子架棚子起临时炉灶,东西两厢分开,一边女客,一边男客,正堂再摆一桌,共计十桌。

    苏大娘在众人的帮衬下,忙活到子时,方将备菜做好。连日奔波,傅振羽直接摊在床上。

    原本说好二房出钱,由大房操办的,结果傅振羽一句长房容不下,将宴摆回二房,大太太不痛快。早早赶了过来,瞧见那成堆的肉和鱼,咋舌:“哪就这么多了,吃不完可不就糟践了!”

    十桌是傅振羽的预测,林氏总和闺女计较,也是知道自己不如闺女的缘故。这会儿见大嫂子找事,翻身的林氏忘了母亲的叮嘱,满不在意道:“这会儿天冷,东西放十天半个月也不坏。他们不来,嫂子只管拿家里吃去便是。”

    大太太打的就是这主意,连今日早饭都是:“我想着过来帮忙,早饭都没来得及做,这么多东西,叫那个厨娘随便做一点,一起吃吧。”

    傅家就这么点地方,傅山长听见这话,寻思又不是什么大事,便道:“小羽,你安排了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生身父母

    傅山长看来,苏大娘给书院上下百来口人做饭,这会儿不过加上兄长家十口人,这算不得什么,傅振羽却不愿意。

    “爹,正事要紧,有那包子铺,买几个包子对付两口吧。”

    傅家堂原本是个村子,但因有了傅家私学,傅家又是造路盖铺子的,虽不是镇,却比正经的小镇还要富裕,只有一户卖包子的人家。

    大太太飞快道:“老马家的包子难吃又贵,你们忙你们的,只把银子给我,我回去带你嫂嫂们给你们现做。”

    包子一文一个,顶天给大太太一百文。这几天实在累得紧,傅振羽便打算花钱买轻巧。

    然,林氏自己也是个乐意占别人便宜的,见不得别人占自家便宜,傅振羽没开口呢,她已道:“今儿请客,说的是六房请,便是把大哥大嫂都带上了。都是一家人,不过顿早饭,嫂子帮忙做了就做了,怎能要钱呢!”

    这话虽然是大实话,但是,从收钱人嘴里客气说出,和出钱人嘴里不满的说出,概念完全不同。傅家这妯娌两个,大太太把占便宜的心思放到明面上,行径不美;林氏直接开口要帮忙,也没俊到哪里去。

    傅山长直接冷了脸。

    这是他第一次请族人吃饭,傅振羽那不是推脱,是事实。而林氏,在自家这么富有的情况下,同他嫡亲哥哥家如此计较,实难容忍!

    傅振羽见了父亲脸色,只当没听见林氏的话,对桃李道:“现成的肉馅包上几斤,再拿一串钱。”

    一串钱一百枚。

    听了这数目,原本打算和林氏分辨的大太太,及时收口。

    傅振羽将钱和东西交给大太太,道:“大伯母辛苦了,肉我们出,面和菜却要伯母破费了。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嫂嫂们辛苦做饭,还得劳烦哥哥们送来,这钱是一点辛苦费。早饭交给大伯母,我们这边开始备宴了。”

    大太太揣了钱,接了肉,口内保证:“大侄女放心,你嫂子们的手艺定比老马家的好!”

    回到家,大太太昧下钱,只对媳妇和儿子道:“你们二叔家忙不过来,叫你们帮忙做早饭。肉他们出,咱家需得出白面和菜。做旁的也麻烦,只做白菜馅和萝卜馅两样的包子或是饼子,再熬点玉米糊糊,做好了送过去。”

    旁的到还可,大奶奶只对粥不满:“家里还有些小米,不如媳妇熬小米粥吧。”

    大太太道:“你们那堂妹喜欢吃玉米糊糊。”

    大奶奶这才不说话了。

    二奶奶已经显怀,重活做不了,捏个包子饺子的能力还是有的。妯娌两个配合得极好,不到一个时辰,就整了两锅包子出来,由兄弟两个将东西送到二房,这才有继续做自家的早饭。

    二房。

    今日的菜单,傅振羽按照四色点心、四样冷盘、八个热菜、一荤一素两个热汤准备的。傅振羽的厨艺在线,又是临时决定的,她少不得继续帮苏大娘准备。

    手拿线剥松花蛋的同时,傅振羽按父亲的命令,去和母亲说话:“爹都快四十的人了,第一次请族人吃个饭,自然重视。是,外祖母有言在前,叫咱们不要炫富。但我们家不差那几个钱,斤斤计较到那份上,定惹人闲话的。一年做不过就这几日,娘不喜欢的,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好了,也什么都不必说。”

    傅振羽也不喜欢大太太,但是,独门独户过了二三十年的自己,来到此间都晓得宗族的重要性,她娘这个土生土长的人竟不知道,真是各种三字经!

    再一件,傅家只是近几十年的乡绅,不是什么高门。使丫鬟仆妇的有,更多的是靠自己双手劳作的人家。于是,傅振羽对只站着的林氏道:“大堂伯和爹同一个祖母,他家人估摸着早到,娘这样的甩手掌柜,只会叫别人觉得你有钱,想来占你的便宜。”

    林氏想也不想的反驳:“不是你,我怎会叫别人占我便宜?”

    傅振羽呵呵一笑,道:“是我说错话了。娘方才惹了爹不快,这会儿不张罗别的,同我一样捡些能做的做了,显示对族人的重视。爹在屋里瞧见,心头之火必去七分的。”

    林氏一直不解自家闺女打小愿意做家务的傻子行为,从前不请婢女,现在有了仆人还要自己动手,和人家冉家根本没法比!

    这一刻,她似有所觉。

    闺女早年读书,是为了讨长辈喜欢,今日这样辛劳,想都不用想,定也是一样的目的。她家夫婿,喜欢闺女这样的女子。

    想通了这一点,林氏这才做事,却是捡了摆点心的活计,轻巧又干净。

    屋内,傅山长也是郁闷。

    傅家如今有四个举人,才中的棨哥儿不算,他五伯没有妻子,二伯的妻子是知府的闺女。是以,每年都是二房张罗家宴。每次家宴,都是远远地瞧见二伯母端着姿态,温声细语地下达着各样命令,家宴便徐徐展开。

    昨晚妻子就同她抱怨了,明明家里有那么多人,偏偏只带这么两个人,还要自己动手做饭。可昨晚他看的一清二楚,是闺女和苏大娘她们准备的,妻子并没有插手。

    这日子,艰难时过的,怎富贵了却变了模样?

    百思不得其解的傅山长,在见到兄长侄儿们登门后,渐渐忘却了这件事。

    傅家六房人,像娶媳妇那样,悉数聚到了二房的小院。

    备菜时,傅振羽是按全部人头准备的。

    结果没够。

    年节里来家串门的出嫁女,也跟了过来,生生多了两桌人。

    桌子从大老爷家现搬,菜却是照旧,分量不及之前。怕不够吃,傅振羽飞快地采购了十斤猪肉、二十斤羊肉。猪肉让店家躲成丁,配上萝卜丁菜丝,加上辣椒,做了肉版的外婆菜。羊肉也是店家切好,回去拿葱爆炒一下,凑了十个热菜。

    两个打杂的妇人并桃李不言四个,自打进了傅家,还是第一次这么累。忙活一整日,将人送走后,守着一院子的锅碗瓢盆,都快起不来了。

    傅山长想到早饭的处理方式,和傅振羽商议:“叫你两个嫂嫂来帮忙吧。”

    正说着,大奶奶和大太太婆媳去而复返。

    大太太是打着赚点零碎的心思,便叫长媳和自己一道,去而复返。若不是二儿媳妇那肚子蹲不下去,她定也要叫来的。而大奶奶是真心要和二房结交,主动来干活的。

    有了这两人的帮忙,傅振羽几个强打精神,直直收拾了一个时辰,才将东西归置完毕。大太太婆媳要走时,傅振羽叫住了二人。

    备好的菜没有剩,准备好的礼物都没够发,最后是大老爷一家空手回去的。

    就冲这一点,傅振羽拿出二两银子给大太太,又给了大奶奶一个香囊,并道:“今天多亏大伯娘和嫂子了,银子是补给大伯娘的礼物。这里头的小玩意,给侄女的。”

    大太太想着其他人拿走的东西,顶天一二百钱的事,自己这里得了银子,赚大发了,脸上的笑比头顶的太阳的还耀眼。

    大奶奶则因为她是给闺女东西,便收下了,还道:“丽丽穿着姑姑给买的新衣裳,带着姑姑给的金锁,便天天念叨姑姑。今儿又得了姑姑的好东西,回头还不知又要怎样念叨呢。你们今日受累了,回头我做好晚饭,叫你大哥给你们送一些。”

    傅振羽道谢,又道:“清淡些的好。”

    今日的菜都很硬,吃得不舒服,加上累,傅振羽真心不想再吃大鱼大肉了。

    傅山长却觉得闺女这是帮衬自家大哥,心里熨烫得紧;再想着今日傅家的族人,都说他们家讲究,随礼从不落下。

    这都是闺女的功劳啊。

    闺女一心扑在书院上,于是,傅山长决定再助她一把,与她提了几个人,傅振羽表示:“先前我是礼到人不到,竟没把亲戚认全,不知道爹说的是谁。”

    傅山长笑问:“七年六月,咱们来家时,你以不全之名批注的几篇文章,可还记得?”

    “这个记得。”

    尽管已有了猜测,傅振羽依旧没多说,只待傅山长坦言那几人想去南湖书院跟着自家读书后,傅振羽方道:“我已接了知府大人教夫子的事,半年内抽不出空来教他们的。”

    傅山长这才想起闺女还有更要紧的事做,可他已经答应了,便道:“你忙你的,爹自己想办法吧。”

    正月初六,嫡出的二房也要请宴,傅山长应了,却没来得及参加。

    同庆九年腊月封笔前,天子御赐锦衣卫指挥史毒酒一杯,未惩罚其家小;至于仓子坚,不,现在该称呼李子坚,他的功名一直都在。既判定了李阁老父子无罪,李子坚应陛下之金口御言,准备来年会试。

    消息传到汝宁时,便是腊月初六。

    章知府得了信,立即派车去傅家堂拉人。

    傅氏宗族这才知晓,当年傅山长所捡的孩子,乃是那位天才举人。

    “怪不得他家这十年的境遇大不从前,运气实在是好。”

    也有人酸大老爷一家:“若是你们去了那宅子,没准人就是你们救的,小二房的富贵,就是你们的了呢。”

    大太太信以为真,倒是被知府大人震慑过的大老爷,说了句实在话:“那宅子便是不给弟弟,我们一家也不会去住的。”

    大太太心知这是事实,又在儿子的规劝下,慢慢回转。

    提花机的活儿细碎,耗时,还要爬高,但危险的事她都叫小儿子做了,细碎的叫儿媳妇做,推拉木档的力气活儿,则被她丢给了大儿子,她只负责个监工。趁着年节,日夜辛苦,织出了三十匹,赶在正月里卖净,小赚一笔。

    自此,大太太爱上了数大钱的感觉。

    傅振羽得了仓子坚这张大旗,教起那些夫子们,异常省心。

    京城,李子坚聚了钱文举和韩末在身边。师兄弟复见,李子坚先拍着二师弟的肩头,道:“我一直想你成长,最不愿意的就是这样的方式。”

    钱文举红了眼,吸了鼻子,转移话题:“冉家三少爷跟我住一起,把他也叫来吗?”

    李子坚笑了笑,道:“两只羊是放,三只羊也一样。”

    韩末那里则激动地看着李子坚,带着比从前还要恭敬的表情,见礼:“大师兄!”

    李子坚颔首,待冉墨云抵达后,他对三人说:“从前小羽走了捷径,每每靠猜考题过关斩将。从今科起,她已决定让你们自己闯。是以,不几日,你们便会听到万一书生宣布今后不再猜考题的事。”

    万一书生、傅振羽的关系,钱文举一清二楚;冉墨云则是完全不知就里,韩末那里,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问李子坚:“袁自舟当年高中,是师妹猜中考题的缘故?”

    李子坚知他迂腐,便改了说法:“一半一半。袁自舟和我们同窗三载,他的能力有目共睹。能中,但怕是没有现在这样好的名次。”

    韩末忽然羞愧地低了下头。

    不管怎么说,袁自舟的举业还是沾了南湖书院,沾了师父和师妹的光,却改投原本的书院,怪不得师父气病。

    最可恨的是自己,当时竟然因为别扭的性子,就那么离了师父,师父还待自己那么好……

    被韩末惦记的傅山长,这会儿很不好。

    自傅家堂归来,傅山长和妻子开始了相敬如宾的日子,再没了从前的窃窃私语。林老太太偶尔过来,也发现了闺女和女婿之间有问题。

    这一次,林老太太不是骂闺女了,而是动手。

    傅振羽是外孙女,是姑娘家,总要出嫁的。闺女不同,还要和夫婿过一辈子。林氏一个快四十的人,还挨老母亲打,直直哭肿了眼睛。

    林老太太依旧无情道:“你统共那么一个儿子,才十岁大,不晓得几时才能做个依靠。姑爷才是你最大依靠,他那样好的性子,都能叫你气着,可见你是个没用的,打死也不为过。”

    闻言,林氏抹了泪,高声道:“娘只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就不管不顾的打我,作何道理?”

    气得林老太太又抄起了鸡毛掸子:“和自家男人离心,这还叫小事?”

    林氏冷哼,道:“娘只管放心!这些年来我都品的透透的,只要我待小羽好了,你家姑爷必定回心转意。”

    林老太太也诧异了:“那可是你亲闺女,你待她好是本应该的,怎还要姑爷出面,才肯对她好?要不是我亲眼看着你把孩子生下来的,都要说你是后娘了。”

    林氏似有话说,最后默然不语。

    那别扭的样子,看得林老太太一个头两个大。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有话你就说!”

    “我是小羽亲娘,只不知道她是不是我闺女。”林氏幽幽地说了句令人费解的话。

第二百六十二章 金榜题名

    林老太太一巴掌直接拍林氏后脑勺:“胡说什么呢你!”

    林氏委屈巴巴地说:“我婆婆去世,我们来杨家庄后,她样样出色,也不和我亲近了,我总觉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傅老太太因看不上林家,每每都以傅振羽年纪小,不允她去林家。第一次去林家的傅振羽,便是而今的傅振羽。

    这也是傅振羽打一开始,就放心同林家人来往的原因,不会露馅。

    至于林氏,在最初的阶段自顾不暇,根本就没功夫管她,待到后来,傅振羽已彻底适应了傅家的生活,所有变化,都被她塞进“成长”里了。

    说实话,便是林氏当着傅振羽的面说这话,她都不怕。

    只说林老太太听见闺女这话,已经不想打闺女了,闭上眼睛良久,再睁开后问林氏:“你闺女头一件厉害的是会读书,能教书;第二件厉害的是会做饭,第三件厉害的是会赚钱,可是?”

    “嗯。”

    林老太太便又道:“头一件,不说小羽,就是小商,那也是个读书的苗子;你男人自孩子没出生,就一直是教书的,她眼看着耳听着,会了也正常,可是?”

    “嗯。”

    林老太太继续道:“第二个,做饭。你打量我不知道呢!那丫头七岁上,你嫂子见她会做饭,着实惊讶,当时就问她缘故。她说在家时,姑爷若是不在家,你只热窝头咸菜,你们娘俩就只吃这个。”

    那是一段很久远的日子……

    林氏张口就道:“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

    “哼!你不记得,我记得,你嫂子记得!我当时想拿扫帚拍你的,是你嫂子说,突然去打你,便是孩子嚼舌了,你定然会看孩子不顺眼,这才没说你。再说第三件,小羽和你叔家的桃花同岁,只差了一个月,生生比人家矮了一头。没的吃,没的喝,能长身子才怪!那么点孩子,悄悄和你嫂子说,想养小鸡仔。”

    这个事,林氏却是记得:“嗯,那年嫂子给了我家二十只鸡仔十只小黄鸭。”

    然后,傅振羽养鸡养鸭,攒鸡蛋、盐鸭蛋,十天半个月,林太太上门来取,帮她拿到城里去卖。虽然辛苦走路,但是府城的价格要比镇上贵,能多赚一些。

    后来,傅振羽跟了去,有了更大的赚钱路子……

    林老太太一件件说完,同林氏道:“你能完事不操心,想嫁什么人就嫁什么,是因为有我这个老娘。你闺女要是不伶俐,就要饿死。你自家不害羞罢了,还说孩子变了样,有猫腻!我也纳闷,你究竟是不是她亲娘!”

    林氏被老娘说的面红耳赤,无法反驳。

    一件件掰扯过后,林老太太又道:“再者,她也不是样样厉害。那针线活,到现在我都没眼看。也不会搓麻,不会纺织,田里的活儿,也是一点都不懂,能把麦子和韭菜区分罢了,实在说不上样样拔尖!”

    林氏还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说不上来。

    林老太太见她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气得一阵天晕地旋,晕了过去,吓得林氏赶紧叫嫂子。林舅舅进来,背着老娘去看大夫。

    林老太太是第二天醒来的。

    彼时,除了不在此处的大姑奶奶,其他人都到了。环望满屋的儿孙,林老太太单叫了傅振羽上前,泪眼婆娑道:“好孩子,万事不要同你娘计较。”

    这话没头没尾的,所有人却都望向了哭肿眼的林氏。

    傅振羽只老人家又像从前一样为自己出头,忙道:“我娘是外祖母生养的,什么性子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我是我娘生养的,她什么性子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外祖母可不要同我娘计较才是。”

    跟绕口令似的一句话,说的林老太太面色大霁,连声道:“对,对,是我老糊涂了。”

    大夫再来给她复诊,嘱咐上了年纪,不可动怒等等,又开了药,林俭跟过去取药。

    老太太撵了其他人,单留下傅山长夫妇,语重心长道:“三姑爷,我这小闺女在娘家时被我宠坏了,到了傅家,又得了这么个省心的闺女,轻轻松松过了三十几年。可她就是个不会惜福的,你不必同她置气了,只叫她做那该做的事,就没功夫找小羽的事了。”

    就差直说林氏是个贱皮子,过不得好日子了。

    傅山长想起了林氏过往懂事贴心的时候,一段是还没生儿子,他娘还在的时候;第二段,便是在苏州,借住冉家的那会儿。

    即便想通了,傅山长还是很犯愁。现在,他娘是不可能回来了,自家那么大地方,不需要去旁人家借住。谁又能叫他妻子收敛一二呢?

    善良的傅山长,从未想过自己就有这个功效。

    这不怪他。

    傅家的男性长辈,老太爷过世的早,大老爷却是个怕媳妇的,是以,傅山长真的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不到,林舅舅和林老太太,便是脑子被驴踢了,也不会对他说。

    但是,郭丞可以说。

    郭丞听了傅山长酒后的真言,隔日,便在傅山长酒醒之后,着重提点了他一二。傅山长这才回转过来,合着,他岳母说的不全,他的妻子成了如今的样子,是所有人都没同她计较的结果——

    旁的不说,若是自己计较,她又怎会那样对待自己的大嫂?

    虽然成长得有些慢,但是傅山长总算立起来了,头一件就是:“子坚的信到了,不管今科成绩如何,他都会在五月里回来娶小羽。小羽的针线不行,嫁衣你与她绣。还有嫁妆什么的,尽快和李家姑奶奶商议出来。”

    林氏从来没操办过嫁闺女的事宜,千头万绪的,她又知道个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傅山长道:“郭家嫂子那里是娶了两个媳妇的人,不知道的只管问她去。”

    总之,傅振羽的婚事,定要林氏亲手操办。

    林氏第一反应是回娘家求嫂子帮忙,之前的时候就罢了,在林老太太的指点下,她怎么可能答应?借着凤氏又有身孕,推了开来。

    见她不应,林氏的面色不大好看。

    凤氏瞧在眼里,为婆婆打抱不平,悄悄说与林老太太。林老太太拄着拐杖过来,道:“你别为难你嫂子了!你家女婿至少是个举人,娶亲能和咱们农家一样?你自己去办,办不好女婿女儿都不带说话的,你嫂子出面,就没这好事了。”

    林氏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偏傅山长忽然矫情起来,不穿别人做的衣裳鞋袜,点名叫她做全套,再也不得闲。

    累得要死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撒手不干,可叫闺女自己准备婚事,用郭太太的话说:“四角俱全的人,怎能自己准备自己的亲事?”

    林氏这里忙得热火朝天,傅振羽也没闲着,第一批夫子教完放出之际,收到了会试的成绩。

    会试在二月,成绩四月出来,这汝宁这里已是四月底。李子坚会试头名,会元。韩末、冉墨云和钱文举三个也都在榜,只名次比较靠后。

    李蕴也得了消息,登门商议婚期,将婚期定在七月底。傅振羽算算时间,还能再教一批,进城和章知府:“这一批能来多少来多少吧。”

    章知府两口子实在无语,顾夫人拍着她问:“你不老实备嫁,还教?”

    傅振羽道:“不出意外,大师兄是要在翰林院待三年的。三年里我不能回来,京城又没有大人,我只能干着急呢。”

    一甲以及二甲前二十至三十,考过庶吉士,便能入翰林。李子坚的实力摆那,便是不得一甲,考个庶吉士,也是可以的。

    章知府喷笑之余,豪迈道:“你既有这个志向,我来助你!”

    大手一挥,将下剩的官学夫子,统统丢到南湖书院,交给了傅振羽。

    傅振羽忙得脚不沾地之际,范茗来此行。

    “父亲进了兵部,派人接我入京。”

    范茗今年十六了,及笄礼也快到了,入京是必然的。

    傅振羽笑道:“那就京城见了。”

    范茗交代起丝织坊的事:“做出来三十台了,我打算都给我五哥。这东西是我弄出来的,你也出了不少力,你找个人接下来,我把装的工艺交给他。”

    傅振羽想了想,道:“我也是没法子接手的。这样吧,我找个人,把这手艺卖给他,他来做,我们两个跟着分钱好了。”

    范茗都决定让出去了,又怎会在意这个,便道:“你自己拿主意。”

    于是,傅振羽叫来齐阳,又叫了顾夫人,一共三方人商讨。

    一个是知府夫人,一个是镇远侯府的儿媳妇,齐阳傻了才会买手艺,直接道:“我与夫人合做这买卖吧,我来出人出本钱,拿大头,夫人和傅姑娘、范姑娘三位,每人二成利。”

    傅振羽无所谓,她同意了,顾夫人便点了头。

    范茗听了这样的结果,忙派人让五哥送钱来——

    她原本打算不要别的了,才独吞了之前做出来的三十台。现在,后续还有进账,她再独吞就不合适了。且这第一批,就先给了她五哥,已是帮她五哥强占了先机。

    范五爷着人送来了三千两银子。

    范茗分了傅振羽和顾夫人各一千五后,收拾行囊,离开了汝宁府。

    两日后,顾夫人从江南找来的女先生,抵达汝宁。

    傅振羽拿到银票后,想还都还不回去了。

    这日饭后,傅振羽同林氏道:“娘,我那边有一台提花机了,你叫二姨母找几个人来取吧。”

    林姨母家可没要傅大老爷家那么多人,少不得要雇两个人一起做活。

    林氏原想说,那怎么不给你舅舅家也拿一台?

    但傅山长也在,林氏没敢说。

    次日,林太太却过来了,先问林氏:“三妹妹,你没同外甥女张口要什么吧?”

    林氏不解地看着她。

    林太太登时明白,松了口气,道:“没张口就好,没张口就好。好妹妹,我告诉你吧,真不用你给家里要什么。你不吱声,小羽不带忘记我们的。你吱声,反倒不美。”

    事实证明,林太太还是比较了解傅振羽。

    傅振羽想着即将离开汝宁,短期内又不得回来,林俭还不知道下一科能不能考中,林家这里自然要安排妥当。才得了范茗给她的银子,她立即有了主意。

    吃午饭的时候,傅振羽才抽出时间见林太太,与她道:“才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我让人在杨家庄买了个空地,起个宅子,也弄个丝织坊。织出来的布,也不必卖到别处,衣为桑那里估摸着就差不多了。这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还得劳烦舅母。”

    林太太哪信什么劳烦,这是定然又给她好处。

    但这样的好处,林太太斟酌了一番,她应该拿得起,便有不行的,可以问问妹妹。思索过后,林太太先问一个要紧的问题:“知府夫人的丝织坊,也在杨家庄。咱们再开一个,不是抢生意了吗?”

    傅振羽笑道:“当我们大批量制作提花机时,不是我们抢,就是别人抢,没差的。且说于舅母,这提花机一旦多起来,花布的价格,就不比从前了。”

    林太太一听,问她:“我妹子那里是绣房,要单色布比较多。那机子,能织普通的布吗?”

    “用那么复杂的工艺织普通的布,没的浪费。这样,回头作坊建好了,我少添置几台提花机,多买一些织布机好了。”本就是帮林家的,傅振羽自然是有求必应。

    下午傅振羽自去忙活,林太太这里去见林氏,道:“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最是贴心不过!她买的地皮,就在咱家一里外,我去上工也方便得紧。”

    林氏则暗自庆幸,幸亏她没吱声。

    有桃李和不言帮忙,这种事傅振羽也就是下下令,不必自己奔跑。

    端午前一日,同庆十年殿试结果出来。

    汝宁府的举子韩末,名列三甲第二十名,赐同进士出身。除了韩末,钱文举和冉墨云也在三甲之列。这两位的消息,是李子坚送来的。

    李子坚高中状元的消息,却是五日前,章知府告诉傅家的。

    时隔三年,傅山长失去了探花女婿,得了个状元女婿,喜不自胜。

    讲台上,傅振羽对着四十七名秀才和举人,道:“我家夫婿乃今科状元,我出嫁在即,时间不多了,烦请诸位需更加用心。”

    “遵夫子令。”

第二百六十三章 书院未来

    端午是重要的节日,书院自然要放假。

    韩末这个进士的消息一传来,傅振羽让桃李和不言抬了提前准备的一筐银裸子,发放下去。裸子是“状元及第”样式,每个六两六钱六厘,每人发放两个。近二百两银子的奖赏发完后,傅山长宣布提前放假。

    夫子学院的教喻们也回了家,夫子们却被留下,参加教务大会。

    参会人员包括柳擎、郭丞、李宗延、林俭,还有外聘的两个秀才,王石峰和傅山长位列首席,主持会议的,却是傅振羽。

    “这次会议,首先公布几个好消息。是的,六师兄高中的消息,大家已经知道了。但是咱们书院,成绩最好的却不是他。今科状元李子坚,便是大师兄,曾经的仓先生;另外,二师兄和冉少爷,同样高中,名次在六师兄后头,都是同进士。”

    同进士这个被一些人诟病的存在,却是普通士子的最终的梦想。

    傅振羽话音方落,除了已事先惊讶过的傅山长,其他人顿时炸成一片。柳擎第一个高声喝彩,书籍是他出世之乐,李子坚却是他对尘世的依恋;郭丞则念佛,感恩上苍叫李家重回荣耀;两名聘来的秀才,坐立难安,南湖书院只有的出色,还有他们容身之处吗?

    李宗延一面认为自己若是参加,想来也是能高中的;一面又想,大抵也是和韩末一样,中个同进士回来,这就没那么美了。

    所有人中,只林俭一个,一声不吱。

    不是他提前知道,而是渐渐明白,曾经的师兄弟,都已经站在了高峰之上,只他一个还在半山腰徘徊。想他在姑父兼师父离开书院后,沉醉温柔乡半载,若不是表妹相邀,这几年功课还不知道要荒废什么成什么样子!如果,如果自己不偷懒,不把目标定的那么低,今天便是不能高中,没准也已经是个举人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林俭真的是乐不起来,怨不得他人,只恼自家。

    待大家高兴过后,傅振羽接着柳擎要庆贺的话,道:“此事不急,等大师兄、二师兄祭祖回来再说。要紧的是,咱们书院接下来的安排。”

    所有人洗耳恭听。

    傅振羽按照事先和傅山长商议的事进行分派,先唤李宗延:“童生和秀才还有九人,此九位,包括未来两年出来的秀才,交给你了。”

    李宗延略犹豫,道:“乡试的东西我会,但不一定会讲。”

    傅振羽鼓励他:“夫子的理论知识你已知晓,只还不会融会贯通。不管是说话,还是去判断少年的心思,这恰是你要学习的。不管能不能做好,你都要去做。且放心,三年内,我必定另寻一人代替你,不耽误你参加下一科。”

    李宗延不再迟疑,直接应下。

    下剩的,便是傅山长和林俭两名秀才四人的安排,以及书院未来三年的其他安排,傅振羽将话语权交给了傅山长。傅山长思索了三日,此刻已有了决定,因道:“尽管南湖书院风头正盛,但这一切都是小女的功劳。我不确定能否掌控诺大的书院,今岁招生,只打算招三十人。其中,可借贷读书的,以十人为限。”

    借贷模式需要砸银子,傅山长仅凭自己的收入,砸不起。

    现存的六十学子中,除了李宗延这个举子,直接一步翻倍还款外,其他人还是欠债状态。唯一比较好的是,除了几个秀才,还有七个的母亲和妹妹入了丝织坊,也在慢慢补充中。傅振羽才从林俭那里看过总账,书院而今每个月仍需二百两银子,才能周转过来。

    一年下来,便是两三千两。

    傅家田产收益,两季是三千到五千两不等。后院还要吃喝,还有人情来往,还要存银子给弟弟娶媳妇,基本是不能动的。养书院的银子,还要傅振羽来出。

    傅振羽如今手中可以进钱的地方,齐阳那里不算,只有食为天和衣为桑两处。她只打算将衣为桑和新建的丝织坊留给书院做供给,食为天、童掌柜,都是要随她入京的。丝织坊一时半刻没有收益,在印花布的冲击下,衣为桑收入必定锐减,一年不过几千两银子的进账,恰能补书院的缺。

    加上水利学院,傅振羽给傅山长的建议是,书院在籍人数,控制在一百人上下。傅山长再三思索,定下了招生三十人的想法——这三十人,他教了便是。

    随着会议的主导权转到了傅山长手中,傅振羽退了下去。

    走出书房,傅振羽深深吸了口气,呼出。

    从现在开始,除了官学的那些夫子,南湖书院的其他事,她都不会插手了。八岁那年春上来到杨家庄起,她怂恿父亲开书院、四处挖人、努力赚钱,整整十年,建成了而今的南湖书院。就这么放手,只有一点点不舍得,更多的是畅快。

    这十年,是她打基础的十年,为自己成为女师,打基础的十年。

    接下来的十年,她的目标是蒙学,由点及面、在全国范围内铺展蒙学!说是全国,其实吹牛了。事实上,顶多也就是齐阳规划的物流节点所在的城镇。通路、传讯、致学,连成一线。路通则讯传,这个齐阳已经做了,下面便是致学,她肯定没功夫没那机会去弄,少不得忽悠其他人了。

    顺利的话,十年后南湖书院出几个进士,能在朝堂上助力大师兄;而蒙学起作用,则要到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后。届时,大师兄应该能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

    想做点啥,也就不太难了。

    现在的关键点是两个,一是李子坚得站在她这里,得对外面的世界充分了解才能学习;第二个,便是主力致学的人,钱文举是她的目标。

    以进士之身,四海为家地兴建私塾,致力蒙学,一般人没这么傻。傅振羽相信钱文举不是一般人,因为钱文举基本是个有能力、偏偏又胸无大志之人。这样的人,拉来做帮手最合适不过了。当然,钱文举将来兴许会有自己的事要做,现阶段么,傅振羽必拉他为自己做事。

    正常往吴兴赶的钱文举,一路喷嚏不断。

    冉墨云递了一方素帕过去,问:“这是近乡情怯了?”

    钱文举没吱声。

    冉墨云自己道:“不知道你,我有些怯是真的。”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是同进士,入不了翰林,自然也进不了内阁。他嫡母的堂叔父王祯,乃新上任不到一载的首辅。

    从前他只觉得考出来便是出息了,只如今,哎……

    钱文举丢下自己的心思,嗔他太多思,因道:“你嫡母拎不清,王阁老又不傻!你也是他的外甥,顺手提点你一二,就能换你忠心,何乐而不为?”

    冉墨云叹息,道:“这是你我二人的意思,但你不知我那嫡母性子。离家越是近,我越是担忧。除了仕途,还有亲事。从前拖着就罢了,而今我都是进士了,这亲事,她必定会坐定的。娶妻,太要紧了。”

    这个都不用别人说,从冉家这里,冉墨云的经验都很丰富。

    说到娶妻,冉墨云浅浅一笑,道:“两年前,九叔和傅叔叔两个商议,要把傅姑娘定给我——”

    “还有这事?”

    钱文举跳了起来后,只听冉墨云道了声“可惜”,复又坐了下去。结果,冉墨云却说:“傅姑娘心有所属,直接拒绝了这门亲事。钱师兄,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我师妹,心有所属?”钱文举努力地压抑着。

    “有今科状元郎在,她怎会看上我这个凡人?”冉墨云理所当然地说。

    钱文举一听那人是大师兄,挠了挠头。师妹和大师兄,对他来说都很重要。纠结了一宿后,钱文举神清气爽地拉着冉墨云说自己的担忧:“大师兄现在是状元呢,他回乡祭祖之际,要是另娶他人,师妹要怎么办?”

    冉墨云一脸怀疑地看着他,问:“你不会盼着李师兄这么做,然后你可以趁人之危?”

    “休得胡言!”钱文举气呼呼地说,“大师兄是我另外一个兄长,小师妹是我,是我姐姐,或是阿娘的感觉,哎呦,我也说不好。反正他们俩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小师妹主意多,还正,别个不一定能容得下她,我肯定听她的;大师兄呢,能容的便容,容不得的会把小师妹劝服,他们两个在一起,倒也合适。”

    冉墨云摸了摸鼻子,姐姐就罢了,阿娘是个什么鬼?

    回忆从前,钱文举列举了傅振羽对他的照料——穿衣、吃饭、读书、聊人生、话家常,色色齐备。冉墨云听来,觉得这些事,便是妻子来做也很好。只可惜,傅振羽再好,也不是自己能期望的了。

    乌云翻滚中,冉墨云回到了苏州,迎接属于他的暴风雨。

    与此同时,韩末回到汝宁府,跪拜于南湖书院门前,傅山长亲自扶起了这个徒儿,送他去韩家新宅,城内一座三进的小宅子,出资人,齐阳。

    韩母见着儿子,喜极而泣。

    人散尽后,韩母一脸期盼地问儿子:“有没有大官要嫁闺女给你?”

    韩末羞红了脸,实话实说:“有,我不想娶。”

    韩母一脸不解,韩末只得道:“娶高门女,图的不过是助力。我同大师兄二师兄守望相助,也是一样的。高门女难伺候,娘你辛苦了半辈子,总要娶个孝敬你的。”

    韩母一听这话,喜不自胜,因道:“若说待我好,傅姑娘——”

    “娘!师妹定给了大师兄!”韩末及时打断他娘的妄想,又道,“再说,师妹那性子,我是喜欢不来的。”

    韩母就愁上了:“找个你中意的,还要待我好的,这样齐全的,我去哪里给你找?”

    韩末便给她支招:“师妹认识知府夫人,你把我中意的告诉师妹,叫她帮我找便是。”

    傅振羽听了韩母来意,差点摔在地上,重复了下韩母的请求:“精通厨艺、擅针线,模样要好,性子还要温柔的?”

    “是……”

    尽管不好意思,但是韩母硬着头皮承认了。她儿子提了这样的要求,她也没法子。

    傅振羽直接拒绝:“我找不到!”

    韩末和母亲一起到的书院,他去见傅山长。韩末犹记三年前他要退学时,傅山长待他的恩情,一直道歉。傅山长不愿他抓着往事不放,便问他选官一事:“一甲直接入翰林,你却要是等着派官的,你有什么打算?”

    “大师兄叫我先回来娶亲,再接母亲妹妹入京。正好,他娶了师妹回京,替我谋划。”韩末并不操心这个。

    尽管已准备好嫁闺女,傅山长听了这样的话依旧不熟烫。不过,正主不在跟前,他就不多说了,只问韩末:“你也定亲了吗?”

    “还不曾,我娘说,要托师妹给我找一个。”

    傅山长:……

    韩母没听见,便是听见,也只能无奈背起这个黑锅。

    此刻,她正安抚傅振羽:“大差不差即可,厨艺和针线的,还能真那么讲究?我瞧着,性子好最要紧,跟你,不大一样的那种。”

    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傅振羽倒也懂了,就是说韩末要宜家宜室的。想了想,她说:“我不认识几个人,只能托顾夫人帮忙。她若是没有合适的人,我也没办法的,伯母自家也到处找找。”

    有句话叫“运气好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就韩末这各色的性子,这奇葩的要求,还真叫他遇到了。傅振羽都没有去府衙,顾夫人主动登门,要为韩末保媒:“我且问你,韩进士可曾定亲?”

    “没有。”

    傅振羽打牙缝里溜出俩字后,顾夫人笑道:“既如此,我这有个人,你给我传个话吧。”

    “夫人!我还是个姑娘家,做这事合适么?”

    “哦,也是。那这样,你带我去韩家,我亲自与韩太太说。”顾夫人反应过来,改了要求。

    顾夫人提的是姜同知的侄女姜六娘。姜六娘父亲死得早,母亲是三年前过世的,还有个哥哥在国子监读书,她自家傍着伯父伯母过活,性子柔且韧,且手巧,什么都会,就是出身不够好。

    韩末自家也没什么出身,除了同进士这个身份。

    傅振羽陪着韩母去了姜府一趟后,两家就开始飞快地走起六礼。一个没多少嫁妆,另一个也没多少家底,倒也相当,六月中,六礼过三,赶上傅振羽和李子坚的进度了。

    韩姜两家的亲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傅家这边没等来女婿,等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

第二百六十四章 没那功夫

    桃李说:“那女子花信年纪,容貌出色,自称是姑爷先前的未过门的妻子,在李家平反后入京与姑爷相见。姑爷坚持与姑娘定亲,只肯叫她做小。她求不得姑爷,来求姑娘,让姑娘成全。周嫂子说她那肚子少说五六个月了,算着时间,差不多是年跟前的事。”

    “把人撵了就是。”

    桃李问了大半个时辰,仔细斟酌一刻钟,整理了一番话,赶在傅振羽课间休息的功夫说了,结果就得了傅振羽一句,顿时有些哀愁。

    傅振羽哪有功夫管她?她最近一心三用,管着手中的这些夫子、盯着傅山长打理书院,以及食为天的转卖,京城未来的落户。

    原本有了第一批的经验,再教第二批是容易的事。可这一次的学生人数翻倍,她要在三个月内完成教学的同时,根据每个人的特性,给出专项建议,平均每两天就要分析一个人,这活计太累心了。

    书院交给她爹和林俭一个多月了,现在又要开始招生,她嘴上说是撒手不管,实际还是色色关注。别的事都是小毛病,倒还好,最要命的是时事科。因为缺了周靖,她爹便是拿着章知府提供的案例,也无法掌控会场。强忍着填补漏洞的冲动,盘算着到底是停课还是换种上课的方式。

    最后,去京城开铺子的本钱,比在汝宁要多的多。可傅振羽手头的余钱没几个,食为天只能出手。单纯的卖铺子卖不了几个钱,童掌柜的意思是,李子坚不一定一直待在京城,不如留着食为天继续赚银子,待他们入京后,租铺子开分店。可之前,食为天并没有做扩充的准备,真这么做,人手便不足。

    傅振羽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种操作方式,加盟。

    统一装修风格,童掌柜并现在的店员,作为培训师,签订协议,教下一个卖家,卖的是这门手艺。将店员一分为二,一半留下加学徒,为期一年,便构成了新的店铺;拿卖手艺的银子和另外一半店员入京租个小铺子另开始拼搏。一年后,京城的人暂稳,也到了扩建的时候,汝宁的人再入京。

    这些说来都麻烦,何况执行?好在童掌柜是个能干的,什么人留下,什么人入京,又卖给、京城那里租那里,童掌柜一个人全包了——傅振羽不出面,齐阳必定帮他。

    桃李哀愁了半天没人看,只得重新定法子。沉思片刻,到底拿捏不准傅振羽的意思,追问了一句:“若是假的,奴婢必定处理得妥妥帖帖。可,要是真的怎么处理?”

    哪知,傅振羽一口咬定:“是假的。”

    这功夫不言来报:“姑娘,太太把人请到她院子了。”

    傅振羽嘴角一抽,眼看着上课的时间又到,便对桃李道:“你去牟家请姐姐,再去把小姨母叫来。等我下课后,随她们两个一起去见那妇人。不言,你去我娘那里守着,只说我的命令,叫你寸步不离地跟着那妇人。”

    主仆三人各自忙活。

    第二节课结束,便是饭点,傅振羽猛灌了两大碗茶后,与李婷李蕴两个见面,李蕴保证:“子坚从前并未定亲。”

    傅振羽却道:“定了的。”

    李蕴一噎。

    傅振羽继续道:“是伯父同杭大人定的,他们两个交换了信物。但是伯母以没见过姑娘为由,一直拖着没承认。大师兄怕这事有尾巴,早已查的清清楚楚。杭大姑娘八年前已出嫁,四年前过世。”

    所以这个大腹便便的妇人,一定是假的。

    弟弟什么都和弟妹说,李蕴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闻言笑道:“你什么都知道,自然也有了主意,还叫我来做什么?”

    傅振羽摊摊手,道:“若是我嫁过去后她再来闹,我倒是有功夫搭理,最近太忙,少不得最快速度打发了。这事呢,还是姐姐出面吧。”

    李婷比李蕴还纳闷,因问:“那叫我来做什么?”

    傅振羽笑眯眯的,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后,李蕴和李婷纷纷保证:“没有问题。”

    又等了一会儿,不言来报:“太太被舅太太叫走了。”

    傅振羽略一思索,便知道这是林俭的手笔了。笑了笑,她娘不在,她更好处理。三人一并去了后宅,傅振羽挨着李婷进了门,李婷直接问那妇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弟弟的?”

    李婷做了三年的老板,那气势要比收敛锋芒的李蕴还要盛,那妇人当即被她镇住。她知道李子坚有个姐姐,但不知道这个姐姐也在汝宁府。不过,转念一想,李子坚过去十年在汝宁,他的姐姐自然也在了。

    心中有了主意,妇人拉着李婷的衣角,哭诉:“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李杭两家定亲在前,便是做小,也不该是我做小,何况我腹中已有李家骨血。”

    妇人说的情真意切,演技一流。

    这时,李蕴开口,却是道:“我见过杭三娘。”

    妇人脸色一白,额头一层水雾,放低了声音,问李蕴:“这位太太是?”

    傅振羽与她解惑:“这才是姐姐呢。”

    李婷收了气势,对傅振羽和李蕴道:“既然回来,我顺道去看看姐姐,再把这边的事和她说一声,免得我姐姐和老太太担心。”

    待李婷走后,李蕴叫人把傻掉的妇人扶到椅子上,与她道:“确认杭三娘过世后,我才替弟弟另求了傅家姑娘。如今六礼过半,只等着弟弟回来娶媳妇,我也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说吧,你是哪来的。”

    傅振羽便在李蕴被后装壁画。

    那妇人无声哭了许久,依旧道:“我是杭家的四姑娘,腹中的孩子,是李少爷的。”

    李氏宗族先是没管李家,后又是李子坚妥协,放过李家长房,双方才又合作。见李子坚得了今上青睐,宗族才知道他们小看了李子坚,当初选择弃大房更好。

    李子坚已经不能讨好了,便只能从他妻子入手,这才提了杭家的亲事。李子坚心中如何作想无人知,但他口内说得很正直:“杭家三姑娘业已离世,亲事自然做不得数。而今,我父母不在,天地亲君师,我的亲事自然由师父做主。”

    这是实情,李氏宗族正因为知道,才抛出杭家这门亲事,起码,是李父定下的。结果,李子坚不仅知道,还知道正主另嫁过世,他们便没了主意。

    他们没有,李子坚的大堂兄,李韧有。

    听闻杭家庶出的四姑娘颜色极好,亲事被嫡母拖了又拖,便使人去杭家要人。杭夫人的亲闺女坟头的草都有人高了,哪还有人可嫁?杭大人正愁庶女的亲事,想着李家已落败,认为庶女倒也合适,便将杭四送了出去。

    杭四没迷住李子坚,李韧相中了,一不做二不休,占了姑娘的便宜,赖到李子坚身上。杭四只见过李子坚一面,李韧欺她之际,她并没有分清人。**的时候李子坚的确在老家,李韧千里迢迢地将她送到南湖书院时,李子坚也在。是以,李蕴问了半天,什么漏洞都没问出来。

    李蕴陷入沉思。

    这么大的肚子,再去搞什么小动作,必是一尸两命。思索片刻,她对傅振羽道:“人我先带走,待子坚过来,与你说法。”

    傅振羽爽快地应下,一点儿都不在意的样子,于是,李蕴郁闷了。

    “你不担心?”

    “我信大师兄,只这个姑娘在李家出的事,不是大师兄,便也不是外人。”傅振羽轻笑,说出了自己的分析,这恰恰也是李蕴的想法。

    傅振羽智商在线,李蕴很欣慰,欣慰之余有些担忧。

    去年自家没有消息的时候,傅振羽寝食难安,不可自拔的模样;可眼前,其他女人都挺着大肚子上门了,她还这样的理智,实在不像对自家弟弟情深意重的模样……

    叹息着,李蕴将人带回自家。

    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仓子坚没回来,钱文举到是先回来了。

    钱文举不是孤身一人,带着两个侄儿跪到在傅山长跟前:“兄长过世,母亲身体跨了,母亲和嫂嫂将侄儿托付给弟子。弟子却是个居无定所的,劳烦师父帮忙照看两年。”

    傅山长问了两个孩子的年龄,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与傅振商年龄相当,恰能跟自家儿子作伴。多看俩孩子事也小,傅山长只问钱老太太和大太太两个人的意思。

    “俩孩子怕是钱太太和大少奶奶的命根子了,你就这样带了过来,妥当吗?”

    “兄长生前只想要家主之位,我允大嫂,重聚家财,于十年后交给大侄儿。”钱文举如是道。

    就相当于自己拼搏十年,再将江山转手丢给侄儿。

    傅山长直接震惊了:“如此一来,哪个姑娘肯嫁你?”

    钱文举道:“好叫师父知道,弟子暂不娶亲。”

    不必说,这个暂时,至少是十年。钱文举今年二十有四,十年后已是三十四高龄,再娶亲生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断没有为了长子,叫次子委屈成这样的。这又是自家徒弟,傅山长问他:“这不妥当,钱老爷怎么说?”

    钱文举红了眼圈。

    他骨子里最是恋家。可他亲爹眼中只有宗族,只有钱财,何曾有过两个儿子?正因为钱老爷心里没有儿子,钱大爷曾经待钱文举那一点点好,叫他铭记一生。及至南湖书院,傅山长待他如亲子,傅振羽视他为兄,李子坚将他看作弟弟……

    钱文举从前不好好读书,一是为了安兄长的心,另一件,便是每每他不好好读书,所有人都会对他耳提面命,让他有被爱包围的感觉,他爱死了这个感觉。

    同样的决定,钱老爷没反对,他只要他们这一房还掌握钱家命脉,怎么来的,他并不在意。

    去年钱大爷过世那会儿,他是受了打击,才精神不振的;如今钱文举和镇远侯府有旧,同状元郎师出同门,以进士之身执掌家业,他立即奔走。如今,已得到泰半族人同意,最后商议的结果,长房和三房各自掌管一半。他只等着钱文举送了孩子、拜谢恩师后,带领长房重归荣耀。

    “父亲听我的。”钱文举哑着嗓子说了父亲的决定。

    傅山长气得摔了茶碗。

    傅振羽听见动静,进门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钱文举,道:“二师兄莫不是也学袁自舟,高中回来就要气病我爹?”

    踢完人,傅振羽扬长而去,去哄傅山长:“爹你也是,前日来的那个妇人你都不生气,二师兄这里还能气到你啊!你这气性越来越大了!”

    “这怎能一样?子坚和文举都是我徒弟,性子什么样,我最清楚不过,怎会当真?”傅山长振振有词。

    “那爹干嘛把茶碗丢二师兄头上?要知道,二师兄比大师兄不知乖巧多少了呢!”

    傅山长说不出话来,还是钱文举道:“师妹错怪师父了,师父没有生我的气。”

    说着,把对傅山长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三十几岁才成亲生孩子,傅振羽没那么大意见,听了便劝傅山长:“每个人的追求不同,爹该学学女儿呢。大师兄要为李阁老父子平冤和报仇,努力十年,只完成了前一半,后一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结,我反对了吗?至于二师兄,他一直最是恋家,他要为兄长和侄儿付出,那就让他做就是了。”

    傅山长一听这个,丢下钱文举问闺女:“锦衣卫指挥史不是已经死了么?他还要报什么仇?总不能要他亲伯父去死吧?”

    傅振羽在傅山长色变时,就暗道“糟糕”,说漏嘴了。结果听了下句,立即道:“不见得是李家大伯,这事锦衣卫是主使,总还有其他动手的人。可陛下让大师兄放开,他还能怎么办?少不得再等上几十年了。”

    言外之意,等到皇帝挂了。

    可她没有直说,傅山长也无法责怪,瞪了闺女一眼,说句“慎言”,便也就罢了。

    傅振羽暗道“好险”。

    钱文举却不是傅山长这么好忽悠的,待安顿好侄儿,与傅振羽在外书房谈事的时候,先声夺人:“大师兄的仇人是谁?”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南湖新生

    傅振羽说:“二师兄须得保证不告诉我爹。”

    钱文举嘴角一歪。

    从前傅振羽说的最多的,便是“二师兄须得保证不告诉我爹”。再听到这样的话,钱文举略带得意道:“我可比大师兄听话多了。”

    傅振羽也想起从前二人一起捣过的那些乱,会心一笑,旋即正色道:“陛下意外登基,靠的是后宫、锦衣卫、东厂三方努力。首辅大人不听话,自然要除掉。如今不过了没了一个炮灰锦衣卫指挥史罢了。”

    也就是说,除了直到现在还没什么话语权的皇帝,其他人都脱不了干系。钱文举倒吸一口热气,道:“大师兄生猛。”

    “大抵是的吧。”傅振羽漫不经心附和。

    钱文举诡异地看了她一眼,傅振羽没读懂,见他不再纠结李子坚的事,说起了正事:“二师兄,我想办蒙学。”

    “蒙学便是启蒙的私塾?”钱文举根据字面意思理解。

    傅振羽道:“算是吧,不过是定制模式的。招年满六岁的孩子,为期九年。课程不单为四书五经,而是君子六艺。文强者,在年满十五岁、或有了功名后,转入书院;武强者,在年满十五岁或中武举者,专攻武学。”

    这些话,在后世的基础上总结起来很容易,真正实施却是极难的。钱文举是跟着傅振羽一起建过书院的,说起建书院的杂活,他做的比李子坚和傅振羽两个加起来都多。书院还是在现成模子的基础上,在学子有统一目标的情况下,都那么痛苦了,这要是弄个出路都不确定的蒙学——

    “不收束脩开不下去,束脩照收,还一学九年,谁家去啊!”

    钱文举一通抱怨后,兄长过世后压在他心头的阴霾,顿时去了大半,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被他狂喷一顿的傅振羽,一点儿不恼,更无忧色,笑眯眯地说:“这是我未来五十年的目标,一点点来呗。”

    五十年?!

    自己五十年后的模样,钱文举无法想象,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五十年。双手交握于胸前,这是钱文举最正式的姿势,可他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不正经:“你就这么绑了我一生?”

    傅振羽最熟悉他不过,立即跳了起来,道:“二师兄,我不是这意思,这是我的目标。”

    钱文举坦然一笑,道:“师妹是知道我的,一直胸无大志。我认为这个目标挺好,好师妹,带上师兄一起呗。”

    傅振羽没有直接应诺而是道:“等大师兄回来再说。”

    “大师兄只有高兴,没有不允的。”钱文举信誓旦旦地说完,好奇地问傅振羽,“我听师父说,大师兄一直没写信回来。瞧师父那样子,似乎担心大师兄不回来。师妹这里却是信誓旦旦的,难不成,大师兄告诉你他几时回来了?”

    “二师兄不要告诉我爹。”

    这意思,有,还是瞒着傅山长的。

    钱文举差点跌倒:“师妹,你,你怎能这样?”

    傅振羽俏脸一红,满是无奈。

    大师兄给她的信上,说归期那都是顺带的,通篇都是情话。她有特殊渠道收信就罢了,收到的还是这样的信,她没法拿出来,只好装作不知道。

    好在,李子坚不是那等糊涂的人。

    没两日,傅山长收到了大徒弟的信,六月底归来。傅山长面上总算有了笑,着手招生大计。

    三年一大考,不过三百进士,今年汝宁府只有韩末一个,这已经是极致的存在;加上回来的钱文举,这就是两位了。不必任何人去宣传,南湖书院已比中天书院还抢手。

    这不,六月二十二开始招生,二十日慕名来了不少人,纷纷借住南湖书院附近的农家。一瞧这架势,林俭做主,留下了在籍学子和夫子,负责维护招生的秩序。

    傅山长额外吩咐林俭:“近日天气热得紧,搭个遮阳棚,再煮些凉茶。”

    林俭吩咐下去,在正门两侧,搭了四个丈宽、丈长的正方形棚子。来的人少,便松快些;若来得多,挤挤就是了;苏大娘则带人,提前一日煮了两大缸凉茶,备在门房。

    待到了正日,望着乌压压的人群,林俭方知道自己做的准备还是不够;傅山长满头是汗,傅家宗族都没这么多人!众学子则暗自庆幸着,四十两一年的高额束脩,都挡不住这些人的脚步;赵麟眼睛一转,摸到林俭跟前,道:“林夫子,我去府衙借点人过来,你看成吗?”

    正寻思要不要咨询傅振羽的林俭,飞快点头,道:“你从后门去。”

    赵麟偷偷溜走,门外依旧吵吵嚷嚷。提前搭好的遮阳棚,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傅山长擦了汗,同林俭嘀咕:“汝宁府统共七八万户人家,能有这么多学子?”

    林俭道:“这几日住在庄户里的,怕多半是外府的人。”

    前来报名的学子,则在讨论着南湖书院贴出的招生简章,有那经济条件不够的,看到四十两一年的价格,立即叫上了:“怎么这么贵!”

    一般来说,是二、三十两之间。

    这部分的声音根本不足为虑,更多的是担忧:“只招三十个人呢,你没银子,有的是有的。只怕大家都出得起四十两,他们也不全收。”

    这是事实。

    僧多粥少啊。

    也有人道:“他们书院去年就没收人,一个书院怎么可能这么点人?不会是,有人走后门吧?”

    傅山长听见,气势瞬间矮了一截——他私下确实收了傅家堂的四人。

    林俭最了解自己的姑父,忙道:“师父是山长,做主收几个人,并没什么要紧之处。”

    傅山长问林俭:“之前招生,也是这么多的人?”

    忆往昔,林俭面带苦笑,道:“我们之前,没有人,需要四处找人。师父,马上开场了,你来宣布吧。”

    在林俭等人的陪同下,傅山长站到门前的高台上,一声锣响过后,傅山长紧张地背起了开场白:“傅某代表书院上下,多谢各位到来。只是书院师资有限,只能再增三十人。现在,我说一下基本参加条件。通读四书五经,稍后核对籍贯后,入内参加考核,只取前二十名。另有十名,留给出不起束脩之人,这十人同样需要参加考核,同取前十。”

    下头的人这才知道,不是三十名,是二十。

    本府的人还好,外府的人赶了几百里路,提前数日赶到,竟是这么个结果,着实让人烦躁——凉棚和凉茶,都降不下来的燥。

    钱文举、韩末也都来了,只在门房里窝着;同样窝着的,还有傅振羽。韩末很想出去替师父撑场面,被傅振羽拉住:“六师兄若是出了这门,未来几年就留下陪我爹管着书院吧。”

    韩末苦读十几年才读出来,怎可能留下?

    “你就不担心师父?”

    “还好,只扩增三十人,担心有限。”傅振羽如是说道。

    外头,林俭站了出来,对下头人道:“我是副山长林不丰,主管书院杂事。同今科高中的师兄和师弟一样,跟着师父读了十年书了,如今不过是个秀才。是以,你们便是来了南湖书院,一样要苦读,一样可能落第,还请诸位三思。”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倒是安静了许多。

    不知哪个道:“林先生之言,我等明白。我们来南湖求学,求的是更高的可能,并不是觉得,来了书院,便能高中。”

    其他人纷纷应和。

    这人又道:“南湖书院看起来大得紧,只留二十个名额,是不是有些少?”

    这才是重点,于是,附和的浪潮更高了。

    林俭坦然承认:“书院会对每一个学子负责。在现有的夫子、房舍、饭堂,共增三十人尚可,增五十人都有困难,必对一部分照顾不周。与其如此,不如让各位去寻那更好的出路。”

    钱文举点头,道:“林师弟还可以。”

    韩末“嗯”了声。

    这样负责的书院,其他人就更想来了。于是,开始给书院出招:“不是还有一个月开课吗?房舍不够加盖,其他不够的人,再去他处寻找。”

    旁的林俭都认可,只一条:“南湖书院的夫子,都是经过特训的。外招的夫子,至少需要三个月到半年,才能适应这些。今年南湖书院会培养几个夫子,明年扩招。”

    林俭做出了他能做的承诺。

    这时,一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站出来道:“林夫子,我来做个夫子,你们多招二十人,可否?”

    傅振羽听音略熟,对钱文举道:“我怎么听着,这是庞教喻呢?”

    钱文举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庞教喻是哪个?”

    “你是?”林俭恭敬地问着。

    庞敬道:“庞某乃府学教喻,两个月前,才从傅夫子的培训课中结业。林夫子若是不信,可同傅夫子确认。”

    早有小厮过来与林俭:“庞教喻今年三十有七,去年吊车尾中的举,从前在私塾教过,被府学聘过去不到一年,完全符合南湖书院对夫子的要求。”

    这样的能耐,来南湖书院做什么?

    为高薪?

    不可能。不说别人,李宗延中举不到一年,在南湖书院免费教书的情况下,除了供一家老小吃喝外,还落了二三百两的家资,准备再攒一点,买田呢;

    为前途?

    有点悬。这么大岁数了,可以为师,不代表是读书的料子。来南湖书院,并不代表他将来高中。

    林俭面色几经变换后,最后苦着脸问庞敬:“庞教喻已是举人,吃着官粮,何必……”

    举人!

    前来报名的学子和家长,纷纷奉上敬仰的目光。

    庞敬笑了笑,道:“你只说同意不同意,不需要在意庞某的选择。”

    这话也是,不管庞敬如何选择,他能来南湖书院教书,对书院都没有不利的地方。思及此,林俭望着傅山长颔首。傅山长思索片刻,做主:“请庞教喻上座。”

    庞敬的加入,南湖书院多招收了三十人,包括庞敬的儿子。加上十个借贷的,今年招生共计六十人,在读学子直接翻倍。

    尽管翻倍,但是报名的人更多,忙到天黑,共计三百二十七人,这还是头一日的。

    傅山长与庞敬定下薪资,包四季衣裳各两套,提供三间屋子的小院子供其家小居住外,月俸二十两,年终多发三个月的,年薪共计三百两。

    林俭闷闷不乐地。

    钱文举不懂他,因为天色太晚回不去的韩末,倒是明白几分,拎着酒去找他说话:“可是觉得自己的月俸高了?”

    “难道我的月俸低?”

    “不低。毕竟,从前我也和你一样。”韩末承认。

    林俭猛灌了一杯烈酒,长长地舒了口气后,道:“但是六师弟现在,全部还回来了。”

    一个进士,韩家不仅有了宅子,还收了来自各层的贺礼,杂七杂八地加起来,十分丰厚。韩末先拿了一千两给南湖书院,下剩的才交给韩母,准备他成亲的事。

    这事,满书院上下无人不知,林俭也不例外。

    韩末也学林俭猛灌了一杯酒后,道:“那你可知,小师妹已经替我准备了不下千两的聘礼,交给我娘。不仅钱财丰厚,礼仪更是规整——她自己的亲事,她可是一下子手都没伸的。”

    傅振羽做得这样好,韩末禁不住脸红了,为自己这么多年,待师妹的不友善而脸红。是以,今日书院招生,他说什么也要来。

    林俭错愕了一瞬,旋即拍了拍韩末的肩膀,笑道:“我妹子就是这样的性子。”

    “你好歹是她的哥哥,二师兄大师兄他们一直待师妹好,唯独我,色色不沾,她一样待我。你看我难受了吗?”韩末一脸便秘地问着。

    “你难受了。”林俭肯定地回答。

    韩末气恼。

    气恼也没办法,叹息道:“还能怎么办?这一辈子都记得师父和师妹的好呗。所以,你也别这样子了,叫师妹知道,她还要来安抚你。”

    “我知道,所以人前没有表露。”

    韩末能察觉,是因为韩末和他一样的心思。

    忽尔,韩末笑了笑,道:“其实你不必如此的。今日你的表现可圈可点,师妹和二师兄都夸你呢。师妹在的时候,你这二十两银子拿得是有点不合适。但而今,师父不比师妹,书院里里外外的事都离不了你。这二十两,你是凭本事拿的。”

    “不是安慰我?”林俭挑眉。

    “我安慰你?还是算了吧,我的直来直往,哪个不知?”韩末理直气壮。

    林俭彻底被安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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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丢进平行世界守护王朝资本主义的萌芽?作为社会主义中最平凡的人民教师,懂啥叫资本主义么?也罢,从本职着手,忽悠父亲开书院,自己暗戳戳地做个幕后玩家吧。十年后,新科探花袁自舟荣归,跪拜于中天书院门前,同小师妹定亲。南湖书院,傅振羽忽悠徒弟:为师观你有状元的资质,可愿陪我一道试试?大师兄长臂一展,道声“且慢”,又曰:状元,我来考。(友情提示,非女强,慢热,勿要上当受骗~)回到古代开书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古代开书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古代开书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