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另眼相看
齐阳笑,意味不明。
傅振羽因不认为这事好笑,便正色道:“你笑什么?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哪一次不是先谈价的?”
“嗯,笑你一直不变呢。”
傅振羽语噎。
她前世都成年那么久了,便是社会阅历不够,三观和行为早已固定,很难更改。
好在齐阳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反问傅振羽:“你想要多少?”
一副讨价还价的模式,谁先开口,谁就陷入被动。可傅振羽不同,她不是纯正的生意人。她有自己的观点,行就行,不行,那就说出理由,对方有礼,她会让步。对方说不出,那就算了。水利学院今日下午第一次实验课,她是必须去看一眼的。又是对面对齐阳这样的老熟人,就更没必要绕弯子。
“汝宁到京城一条线,包括汝宁作为中间点的整条线费用我出,我要两成进账。”
十七府的具体位置不用定,圣朝疆域是固定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东边沿海忽略不计,北边为都司,属军区,他们不能随意插手;正西和沿海的东南一条,西南以川蜀为.asxs.西南一条,以江西为正南一条,以云贵为.asxs.,也可以一条,约莫五条。
五条傅振羽负责一,拿五分一进账,并不过分。且五条路,从汝宁过的,有三条,投入也不同,等于傅振羽给了齐阳可以操作的空间,仁至义尽。
齐阳却说:“我不同意!”
干脆直接,显然早有自己的主意。傅振羽没有动起,而是思索缘故。估摸了下齐家这几年的进账,她猜测道:“你能吃下所有,不需要我投入?”
“能吃我也不吃啊,怎么也得找个人,共担风险才行。”
齐阳的语气是无赖的,半摊在椅子上的姿势,更无赖。傅振羽见不得他这样,丢了腰后的软枕过去,道:“快些说你打算,我还有事呢!”
齐阳很配合地坐直,肃容。
“不管你投入多少,你六我四。”
齐阳前所未有的认真,傅振羽却拍案而起:“你疯了?”
这一系列动静太大,惊动了外头守着的桃李。
“姑娘——”
“没事!你不用管。”朗声说完,绕着齐阳,傅振羽飞快动起脑袋,嘴里念叨,“我六你四,这不是你的做事方式。便是你想,我也不会同意的。你不是疯了,就是遇到事了!”
肉眼可见地,齐阳面色舒展开来,他先是笑道:“傅姑娘,你真不考虑冠齐姓么?”
“不考虑。”
傅振羽毫不犹豫地回答。特么的,齐阳难不成以为她不知道他和童掌柜不正常的关系么……
被傅振羽的眼刀凌迟着,齐阳尴尬地笑了笑,避开傅振羽的视线,道:“我这里出了点问题,具体的就不和你说了。明面上你六我四,私下里,你那里有我四。不止这一件,这几年我在外头弄的酒楼,还有和镇远候的买卖,都是这样。”
“你要拿阴阳协议,转移齐家财富。”傅振羽秒懂,懂了后,不说这样不对,也不问齐阳缘故,只问他,“这么信任我?”
就见齐阳哀怨地看了傅振羽一眼,道:“有人信任你。”
这个有人,自然是童掌柜。
想着齐阳的眼神,傅振羽得意一笑,故意道:“看在童掌柜份上,我帮你。”
齐阳以牙还牙,指着桌子上那堆信,道:“我下个月初一入京!”
傅振羽毕竟不是那么幼稚的人,主动停止了幼稚的争斗,因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一个要求,事先知会我一声。若我有旁的想法,自然与你说。好了,我饿了。你去饭堂吗?”
“不去。”
去了,也是和那些人格格不入,有什么意思?
傅振羽不强求,让桃李拿纸包了两张香椿鸡蛋饼、装了一翁玉米糁粥,送齐阳离开。
水利学院那些年龄不均的男人们,对南湖书院就地模拟出六种地质水质这样的操作,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后,纷纷活跃起来了。你一眼我一语地说起各种地貌,以及自己曾接触过的案例,同那些让人恼火的卷宗,十分不同。
傅振羽在林俭的陪同下,听了一下午后,以山长的身份,做了总结。
“半日的实验课,我见识到你们的专业能力。然则,现实则是,若无功名,再多的抱负都难以施展。府试过后,你们将和书院的学子们一同学习部分课程。他们每三日抽半日出来学水利,你们则是隔日学。你们的举业,由林子丰负责。实在不愿意入仕的,私下告知郭老先生即可。”
笑话!
哪个女人不想漂亮,哪个男人不想当官?
这些原本是想学一技之长的男人,意外之喜得了这样的好处,哪会拒绝?有人问:“读书,不用束脩么?”
他们这些人,说好了可以免费学一年水利的。
傅振羽看了林俭一眼,林俭颔首后,朗声道:“原本是要开课后告诉你们的,自然有人问,那我就先说了。读书不用束脩,但有考核。考核不通过者,停止举业,专心做水利。”
“我们这里头,汪明亮这样上过两年私塾的,肯定比我们好啊!”那人提出质疑。
“这个你放心,这些我们是知道的。”林俭坦然承认,并道,“所以,昨日那场考试,就是你们的第一次考核,也是对你们的摸底。我们的考核,是根据进步来的,不是根据你们目前实际的能力。”
傅振羽状似无意地在人群里扫过,路过一位双眸放光的人时,微微一笑。她看的那人,此人人如其名,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汪明亮。
汪明亮是这一行人中,答卷最好的,傅振羽自然记得。实验课之前,就已问过郭丞。郭丞没有回答,而是在实验课刚开始,就点了汪明亮出来回答,傅振羽自然将人记下。观察了一下午,傅振羽发现汪明亮话不多,人却很沉稳,谈吐不凡,次次都说在点子上。
一个只在十年前读过两年私塾的人,还有这样的能耐,可见这十年便是修水渠,他也没有荒废曾经的两年。
傅振羽很看好他。
沉浸在兴奋中的汪明亮没有发现傅振羽的那一眼,反倒是他身边的那人。去吃晚饭的时候,特意挨着他,似八卦,又似不甘地说:“嗳,老汪,我瞧着,山长对你另眼相看。”
听见这话,不少人搁下筷头。
第二百三十七章 李蕴归来
傅振羽一下午都在看汪明亮,汪明亮早有察觉,之前也注意到傅振羽在看自己时的“停顿”,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结果,还是被人嚷出来,还是这样情况下嚷出来。
汪明亮没有得意,也没有紧张,只是淡然道:“你说的,我没注意。修水渠十年了,我也见了不少人。我只知道,像山长那么大的姑娘家,没点能耐,是做不了这山长。也不会在执掌书院两年内,连续教两个案首。”
“啥意思?”汪明亮同乡不解。
汪明亮便明言,对同乡,对其他人,也是对自己道:“这说明,山长是个有本事的人。我们这样的出身和见识,得了这样的机会,珍惜就好。话不能乱说,旁人的心思,尤其是山长这样有本事人的心思,不能乱猜。”
“我怎么不信你呢……”汪明亮的同乡明白地说着,指出这里头的道道,“是,你比俺们多读了两年的书。可都是修水渠,你的活计就是最轻的;到这里才一个月,你又是拔尖的。没猜上头人的心思,怎么可能好处都是你的?”
汪明亮无语片刻,才道:“可能是因为我不去猜上头的心思,只按上头吩咐的干活。”
那老乡还欲说什么,一而立之年的大汉,不耐放道:“这么好吃的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小汪的意思是,少说多做,你把那字练好了,山长也会多看你几眼的。”
说完,那大汉咧嘴一笑,对汪明亮道:“汪兄弟,有空教我们认认字呗。”
汪明亮刚得了他出言相助,又知他虽是大老粗,手里心里都是有货的,忙应:“宋大哥看得起,兄弟我没有不答应的。不止宋大哥,还有想认字的,吃过饭可以去我那,咱在沙地上比划比划。”
当晚汪明亮就私下开了个小课堂。
不几日,消息传到郭丞耳中,就等于传到了傅振羽耳内。不过两日,水利学院多了个凉亭。亭中列座,座前一面白墙,刷得锃亮。墙角还有一堆模样怪异,颜色乌漆的笔。
郭丞将人聚集到亭中,指了那笔的用法。
“写完之后,拿湿布擦了,就可以重写。汪明亮,这些笔,你先保管。用没了,再去我那领。”
汪明亮便知这是特意给他们用的,立即道谢,那宋姓学子也明白过来,带着大家伙道谢。宋学子多了句嘴:“书院就是书院,笔墨纸砚就罢了,还有这等稀罕物。”
郭丞笑道:“这可不是书院就有的东西,是咱们的傅山长,弄出来的玩意。书院那里,夫子们授课,用的都是这个。明日一起听课,你们就知道了。”
待这些人去了书院,看见数十少年,统一服装、身姿挺拔,显得他们这帮人,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就连汪明亮,也自惭形秽起来。
李宗延作为学生代表,迎接了他们,念着他们比自己年长,恭敬地介绍学堂的一些事,并道:“山长说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要我们多和你们学习。”
宋学子忙道:“你们才是有本事的,我们就是水里河里摸了几年。”
李宗延笑道:“宋兄就不要谦虚了。对了,请诸位兄长跟我来。你们的院服与我们的略有不同,昨日才送来。”
“我们,也有,你们这样的衣裳?”宋学子手无足措地指着李宗延的衣裳问。
“自然有的,南湖书院,不论夫子和学子都有。我们的院服相似,你们水利书院的院服,多了几道河流。山长说,她希望有朝一日,你们的院服,会成为和官服一样特殊的存在。”李宗延转述着傅振羽的话。
根据之前介绍,李宗延已是秀才。见他三句话不离傅振羽,事事推崇着傅振羽,汪明亮便知他是打心眼里敬重傅振羽。
平生第一次,汪明亮产生了好奇。
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怎就能赢得这样的敬重?令他失望的是,傅振羽并没有出现在今日的讲堂上。
傅振羽和郭太太、范茗,在钱文举和姚小安的陪同下,去了上蔡。三月三在即,牟信不回来就罢了,牟念念不能不回。
与从前不同,这一次,牟家有些冷漠。
主要是牟老爷子冷漠得紧。
从前多了个儿媳妇,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那是看得见,感受到的。可自打他热情地帮儿媳妇认下弟弟后,家里虽依旧吃喝不愁,小儿子还中了秀才,跨过了很多读书人都过不了的坎,但全家上下,没有一个开心的,包括他的秀才儿子。
冷脸?
哼,他还能让傅振羽进门,就不错了!
傅振羽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也没有嬉皮笑脸,开门见山道:“念念的叔叔是秀才,舅舅还是南湖书院的大先生。论理,她是可以免费入女学的,年前你们也是同意的。女学即将开学,我们还没看到念念的人,特来相问。”
说着,她把范茗介绍了给牟家人。
“牟三哥,范茗你是认识的,她的本领你是知晓的,她如今是女学的负责人。”
牟老爷子压根不管范茗多厉害,只道:“庄户人家的丫头,会针线,能上灶,长大就能说婆家,去那劳什子女学,能学个什么好?”
范茗那是什么个性!
当即开怼:“都是当爷爷的,差距这么大呢!就按你说的来吧,嫁人是吧?告诉你,老头,去了女学,将来能嫁好人家!”
牟老爷子被她那句老头刺激到了,当即唾沫横飞,骂了回去:“哼!不害臊!嫁不出去你!就你这样的,把我好好的孙女都给教坏了!”
牟信很认同老爷子最后那句,但是范茗,也不是他们家能得罪的,牟信只好拉住父亲,低声道:“爹……范姑娘已说了人家,公爹是——”
“管他是谁,就是皇帝老子,今天也带不走我孙女!”牟老爷子才不管,根本不让牟信把话说完。
范茗不甘示弱,因道:“谁稀罕带你孙女走!不过是看仓先生面上,来看看你孙女为何不去女学报道罢了!”
她不提仓子坚还好,提了后,牟老爷子直接扯着脖子,嚷了起来:“那姓仓的,那就是祸害!”
这下,傅振羽不干了。
只有人比她还快。
“这话奇怪,我弟弟成了祸害,我这个做姐姐的,竟然不知道?”
门口亭亭而立的妇人,不是李蕴,又是哪个?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迎接转变
今年的春日到的有些早。
花开的早了十来日不说,人也换上了春衫。比如傅振羽,春季院服里面只穿了单衣。范茗和她类似装扮,只有郭太太,半袖褙子加身,便是面料普通,就这装扮,便已与众不同。不过,郭太太慈眉善目的,又是日常见的,倒也没有什么大的赶出。
同样的装扮到了李蕴身上,完全变了个模样。
傲然挺立的李蕴,身着深蓝褙子灰色裙衫,标准的妇人发髻上,还簪着一根白玉簪。配上那从容大气的面容,就连一向气盛的范茗,都觉得望尘莫及。
一时间,从牟老爷子到盼盼和念念,无人开口。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郭太太。回过神的郭太太,那张原本蜡黄的脸颊,此刻毫无血色。她奔向李蕴,颤声问:“家里头,什么人没了?”
原来,李蕴今日的穿着,是出嫁女过了重孝期的打扮。
李蕴面上不见悲伤,只有怀念,她说:“谢伯母挂心。我如今的家人,不过弟弟一个,他好得紧呢。”
如今的家人,不过弟弟一个……
牟福跌坐在地。
李蕴那里正在和郭太太说话:“父亲母亲过世之际,我因失去记忆,不知从前事,未曾守孝。现如今既想起从前,少不得要补了这份遗憾。”
听到动静,李蕴看见了牟福。
停顿了片刻,她歉意地看了郭太太一眼,舍了她,进了小院。先给牟家二老见礼,又温顺地扶起牟福,乖巧地喊了声:“福哥。”
看似和从前一样,但牟福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应声。
李蕴也不强求,只在望着一对儿女时,眼眶自然一红,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带着鼻音,道:“念念,盼盼,有没有想娘,娘好想你们……”
念念“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同时边含糊不清地哭诉:“娘你怎么才回来!爷爷和爹说你不会回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们了,还不敢告诉盼盼——”
念念的哭诉,被一无所知的盼盼打断。
因为小了两岁,李蕴又一走就是半年多,盼盼对母亲的记忆有些模糊。经李蕴这么一搂,一抱,又有姐姐的哭诉,盼盼终于嗷一嗓子哭了出来,瞬间把牟念念的哭诉,压了个干干净净。
“娘!娘!我想你,娘……”
母子重逢的画面,尤其是两个孩子哭的那可怜的模样,让人动容,牟老太太、牟二家的,均跟着抹泪。
牟老爷子和牟信父子俩,却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还惦记孩子,这就足够了。
一盏茶功夫后,李蕴收泪,牵着孩子朝外走,所有人的心跟着一动,牟老爷子最沉不住气,唤了声:“老大家的,你要带两个孩子去哪!”
李蕴回首,恭敬道:“回爹的话,是镇远侯府的侍卫、管事妈妈送我回来的。方才儿媳只顾哭,现在请他们进来喝杯茶。”
这样的恭敬,反而让牟老爷子有些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
李蕴歉意地解释了家中困境,给了侍卫和车夫一些碎银,侍卫和车夫折回。至于那个年轻的管事妈妈,被留了下来。
“这位顾娘子,原是我母亲身边的人,我家出事后进了侯府,嫁与侍卫做填房。去年蒙人攻占宣府后,她的夫婿过世,她又没个一儿半女的,侯夫人把她与了我。”
若是顾娘子过的顺心,李蕴自然不会带她回家。如今带了回来,只能说这顾娘子,跟着李蕴,会比留在侯府好。傅振羽和郭太太立即明白了缘故,范茗略一思索,也懂了。不懂的,是牟家人。
那顾娘子,看起来和李蕴差不多年纪,眉眼精致,体态纤细。这样的妇人留在家里,怎么留啊!
李蕴把人带回来,自然已有了主意。
她把人安置在后头的土房子后,先解决傅振羽这边,因道:“好孩子,前些日子多亏了你。”
什么事,却没说。
旁人不解,傅振羽却明白,笑道:“姐姐客气了,那是我该做的。”
李蕴含笑颔首,道:“是,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客气。我有话和你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待我安排好家事,去汝南找你细说,今日就不留你们了。”
傅振羽和郭太太都表示明白,郭太太劝她:“大姑奶奶且安心,一切都会否极泰来的。”
这样的称呼,自动站在了李家的位置。
范茗则提醒:“女学三月三正式开课,牟大姑娘也在其中。”
李蕴悉数应下后,众人主动告别。临行前,傅振羽对牟信道:“便是不参加今年的秋闱,学业也不得落下。”
离开牟家,傅振羽一行又去了姚家。
这两年姚二娘子在李蕴那里领活计,养活了自己和女儿外,还攒了四五两银子。她没过丝织坊的考核,但因女学人数未满,傅振羽和姚小安商议了一下,准备让姚黄入女学。姚二娘子没有不同意的,道谢后,火速给闺女收拾了些零碎。
姚二娘子含泪送别一双儿女的没多会儿,被自家表妹叫到牟家。
“我们家要搬去汝南了,小安兄妹这几年也都在那。你跟我们一起走,跟我大嫂娘家那个顾娘子一起住着,可好?”牟二家的小心翼翼地商量着。
“顾娘子是哪个?”
牟二家的,便把顾娘子的来历说了,重点是:“搬家之前,先让顾娘子和你住几日,可好?”
傅振羽离开后,李蕴主动提出搬去汝南。
牟老爷子原就是汝南人,随母改嫁到谢家庄的,如今搬回汝南,李蕴又搞定所有手续,他是不反对的。但直觉的,他若是痛快点了头,今后牟家就彻底换了主。略一思索,他提了个要求:“顾娘子是寡妇,跟咱家不合适。”
李蕴此刻没跟他辩解,想起之前看到的姚小安,提议:“姚二娘子和顾娘子是一般年纪的人,又都是没了夫婿的苦命人,一起接了过来,住到后罩房里,可行?”
牟老爷子也是去过南湖书院的人,知道后罩房是个啥,虽说感觉没多大区别,但多了个人,也是个意思。他想着姚娘子是土生土长的上蔡人,定然不愿意离开,便让二儿媳妇,把人请了回来。
现在,就等姚二娘子的答复了。
姚二娘子只虎着个脸,问了表妹一个问题:“你跟我说实话,叫我来,是谁的意思?”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安家落户
牟二家的在家里就是老幺,到了婆家也是个听话的,她不懂那些,更不会说谎,只好承认:“是我大嫂。”
“那我跟你们走。”姚二娘子特别痛快地说道。
牟二家的半晌都反应不过来,还是牟二娘子一巴掌把她拍醒的。
“你打小就是个傻的,不过,傻人有傻福。你那大嫂子那样的本事,跟着她定然有吃有喝的。我费劲心思,才叫她记着我一点半点。你呢,直接和她是妯娌,只要你不蠢地和她争这个那个的,不管你生多少个孩子。有她帮衬,都差不了的!”
姚二娘子一脸艳羡地说着。
牟二家的忙道:“表姐这话说的!我是那掐尖的人吗?”
又和姚二娘子闲话几句,牟二家的去了堂屋回话。得知姚二娘子愿意后,牟老爷子不知如何是好了,看向三个儿子。
自打李蕴回来,牟福一直是恹恹的;牟二是个憨的,一直是听父兄的;牟信虽是老幺,却是家里头最有本事的人。
牟老爷子直接点名:“老三,你说呢。”
牟信情愿自己什么都不懂。
不过,当他和老爷子一眼,看了家人一圈后,硬着头皮和李蕴对峙起来。
“大嫂之前说去汝南,想是去南湖书院附近。那里离府城近,宅子谢家庄贵是其一;其二,全家挪户过去,少不得要花银钱。这些钱……大嫂自己全出?”
不等李蕴说话,牟老爷子道:“胡说什么,你大嫂哪来的钱!”
李蕴望着牟信,问:“你知道了?”
“知道了一些。”牟信答。
“他们不知道。”李蕴望着牟家众人,如是道。
牟信一噎,道:“知不知,没差。”
李蕴便道:“你能明白,那就好办了。挪户的事,知府大人一句话,自然有人为我们办好。知府大人那里的人情,让傅妹妹去还就是;宅子和田庄,我弟弟已让人安排了,算是我娘家补给我的陪嫁。是以,谢家庄的宅子和田,都不必动。”
“住嫂子娘家陪嫁,那家里头的事,谁做主?”牟信说了最要紧之处。
李蕴轻笑,道:“家里的事原本是哪个做主的,你不知么?再者,不论住在哪里,我都会敬着公爹和娘,都会照料福哥和孩子们,照看你和二弟这两个小叔子,有差吗?”
得了这样的承诺,就意味着牟家当年捡的不是个媳妇,而是个聚宝盆。牟信要是再不知好歹,那这书就白读了。
现在,他只担心最后一件:“那嫂子,和我大哥呢?”
“这原本是我和福哥的事,你既然问了,我答一下也无妨。我的回答是,一如从前。”李蕴如是道。
“怎么可能一样?”牟信不信。
李蕴也想起周靖在南湖书院做客座讲师的事,改口:“我是说,我和福哥之前一如从前。当然,我们接触的人会不一样。福哥若是愿意,可以你一样读书,哪怕不能入仕,也能像你我这样说话;福哥不愿意,那就继续做田舍翁。”
对大哥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吧?牟信却高兴不起来。
李蕴看出他的心思,道:“勿要担心,相信福哥,可好?便是你不相信,你也要明白。便是你随我父亲的脚步入仕,福哥适应不了未来的日子,一样没有意义。”
随状元郎的脚步入仕?
牟信从未想过。
不过,嫂子说得对。兄嫂之间的事,他什么都做不了。想到这,牟信终于舒展眉峰,对李蕴道:“大哥是我们三兄弟最有拼劲的那一个,大嫂又是这样聪慧,我相信大嫂定能让大哥适应未来的生活。”
李蕴看了牟福一眼,自信满满道:“一定啊。再者说,便是没有我,待我们家盼盼入仕了,我和福哥一样要过官家生活。”
这话给牟信提醒,牟信转身去劝傻眼的父兄。
牟福不必劝。
在弟弟和妻子的对话中,他的目光已渐渐聚拢。
是啊,从前只顾着怕了。光怕有什么用?不就是媳妇是官家女么?他,也可以努力的,不是吗?
牟老爷子那边,虽然没大听懂,但见幺子恢复从前,不,比从前还要飞扬;长子也慢慢缓过劲来,儿媳妇又在,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那好,听你们的,搬家。”
三月初二晚上,牟信、李蕴、姚二娘子顾娘子,并念念姐弟两个,进了南湖书院,把牟家的决定告诉了傅振羽。
傅振羽欢喜之余,拉了李蕴问仓子坚的事。
李蕴和她说了极多,只没说仓子坚最近的安排,还信誓旦旦地傅振羽道:“我都回来了,可见事情是稳妥的。不过,毕竟还没有落定,子坚那个倔的,偏说什么,若是说出来有差池如何是好!不让我告诉你。”
“大师兄,还真是一如从前呢!”傅振羽咬牙切齿地说着,除了写信抱怨,却也没有旁的办法。
四月里,牟家搬到杨家庄,却是比南湖书院还靠近城门,在南书院和女学之间。
小巧的三间三进宅院,从内到外刷得崭新。前院三间倒座,什么家什都无,里头都是农具什么的;第二进老爷子住上房,牟福一家住东厢,西厢给二房。厨房在后罩,住着姚二娘子和顾娘子。
安排好屋子,李蕴补充道:“三弟要成亲的时候,把前头收拾出来,也就尽够了。”
原本在抱怨家里头不能种菜、养鸡鸭牟老太太,听见这话,立即丢下原本的不快,和李蕴商议:“看人我不及你,你给他相个媳妇?相个有钱人家的漂亮小姑娘,行不行?”
牟信已经二十一了,该说媳妇了。按照牟老太太的想法,三儿子已经是秀才了,定然是要找个比二儿媳妇好的。
“娘不怕人家小姑娘不服你管教?”李蕴笑问。
牟老太太一摆手,道:“我不用她服,她服你就行。”
原本红着脸的牟信,“噗嗤”一声笑出来。想想也是,他不过是个穷秀才,娶来的媳妇,怎么也高不过大嫂去。而大嫂对娘,又是极孝顺的,他娘这思路,一丝错处都没有。
“原来,家里头脑子最好使的,是娘你呢。”
“那当然。我生的儿子都考上秀才了,我能差吗?”牟老太太面露鲜有的得意。
盼盼,二房的豆豆,加上女学请假回来的念念,三个孩子看完新家,像个小大人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日后。
念念说:“你们两个都住西厢南屋,家里再添弟弟,就和你们住;添妹妹,跟我住东厢南屋。”
耳听孙女描绘的画面,牟老爷子笑呵呵地,就像傅振羽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这时,南湖书院来人请牟信。
第三百四十章 钱大之殇
傅振羽知道牟家今日搬家,偏还让人来请,当是有要事,牟信抬腿就要走。李蕴见报信少年,面色慌张、豆大的汗滴连成线掉落,而心生警惕。她拦下小叔子,问那少年:“可说什么事?旁人能去否?”
“没说什么事。”
少年飞快地回答,等着牟信和自己走。牟信则因李蕴不发话,一动不动。少年急得顾不上仪态,抹了一把汗水,然后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了出来:“钱夫子家里来了人没多会儿,山长出来,问哪个跑得快,大家指了我。山长便让我来找牟师兄,要快。”
“你跑得再快,快的过马车?”李蕴不动声色地问着。
“今日张贴府试,韩夫子一早带着几位师兄,乘马车进城了。”
李蕴这才不追问,飞快做出决定:“搬家的马车还没退,你们两个坐车回去吧。”
牟老爷子这边,咳了咳问李蕴:“真出了事,傅姑娘一个丫头,能行吗?要不,你和老大也过去,家里头我和你娘,老二一家收拾尽够了。”
李蕴道谢后,思量片刻,道:“还是不必了。若是有需要,她定会让人叫我们过去的。没叫我们过去,便是不好让我们知道。”
帮人哪有这么多道道?再说了,叫了他儿子过去,不就等于他们全家都知道了吗?不过是儿媳妇不让人自己当家罢了,想到这,牟老爷子冷哼一声,甩袖子进了屋子。
外头太阳那么大,他还不稀得待呢。
牟信赶到的时候,会客厅外无人值守,里头乱成一片。
林俭抱着钱文举的头,冉墨云掐着他的腰,姚小安抱着他的腿,傅振羽厉声呵斥着:“那是荣昌侯府!陛下都没有动的人,你一个不学无术多年的秀才,能干什么?牟三哥你来了!帮忙压着。”
不管是低吼的钱文举,还是严厉的傅振羽,牟信都是第一次见。不等傅振羽话未说完,他已上前控制住了钱文举。
牟信身材高大,又是庄稼汉出身,不是冉墨云这瘦弱的书生所能比及的。他这一出手,钱文举被制得死死的不说,冉墨云还得了自由。大口的喘着气,冉墨云对众人道:“你们弄,我去门口守着。”
“不丰哥哥,你让开一下。”
牟信赶紧做好准备,一个人控制钱文举的准备。结果,就在林俭松手的刹那,一盆不知道哪来的水,直接泼了过来,泼了牟信一个措手不及,被凉意侵袭的牟信,差点松开钳制钱文举的手。
好在,钱文举比他还懵,那一瞬没有动作。
傅振羽的话,适时响起:“冲动若是有用,大师兄用在傅家等那么年?哦,大师兄的事,你还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大师兄本名李固,字子坚——”
扑通一声,林俭跌座在地。
“羽妹妹,你是说,大师兄,就是,那个李固?”
原来是李家的事,牟信恍然大悟。这么久傅姑娘都没说,想来是不想让冉夫子,或是更多的人知道吧?羽,是傅姑娘的名字吧?只是不知道是单名,还是也向傅振商那样,加了一个振字。
沉稳的牟信没人注意。
傅振羽用说着天气不错的口吻,再次重复了一次:“是的,大师兄就是那个少年举人,李固。疼爱自己的祖父、父母,小厮,什么都没了。就连一起逃出来的姐姐,也下落不明。二师兄,你可曾见过大师兄表露什么?”
说到这,傅振羽一颗心,前所未有的疼。不过没了一个哥哥,二师兄就这样的痛苦。一夕之间没了所有的大师兄,又该怎样的煎熬?可那一年,大师兄一字不言,一滴泪未落,还照顾着年幼的自己。
牟信那里感觉到钱文举不再挣扎,冲傅振羽点了点头。
傅振羽看见,暂将仓子坚抛之脑后,蹲在钱文举跟前,柔声道:“钱大哥不在了,钱伯父就剩你一个儿子了,你,就是他的命啊。不说伯父他老人家,我没记错的话,钱大哥的两个儿子,都还不到十岁。钱大哥临走之前,定有对你的愧疚,也有对两个儿子的挂念——”
“呜呜呜……小羽……我,我从来没有恨过我大哥,我只想要他还像小时候那样疼我,呜呜呜……”钱文举抱着傅振羽,嚎啕大哭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傅振羽不顾男女之别,不顾钱文举的湿漉漉,认钱文举抱着,还轻轻地安抚着他,“从他害你,你都能原谅他,我就知道了。这些年,你一直掩饰才华,也是为了他,我都知道的。”
“可我大哥没了,我的念想,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呜呜呜……”
傅振羽任他哭了会,才将人放开,正色道:“你都这么难受了,钱伯父又是怎样的难受呢?可他更怕你也受到牵连。你没听见你们家官家的话吧?我听见了,钱伯父不要你回去,要你小心,要你保重,要你振作。”
同样的话,同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好使。
傅振羽无可奈何,看了下屋内的人,一咬牙,低声道:“想收拾荣昌侯一家的人多了去了,都等着太后百年后下手呢!太后已过半百,你若是不早点振作起来,钱大哥的仇,你想报都找不到仇人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牟信手指都在颤抖,比他还可怜的,是十四岁的姚小安。
好在,这一次,钱文举终于有了反应。
钱文举冷笑道:“我堂妹不过是荣昌侯世子的宠妾,荣昌侯世子顶多是把刀,背后拿刀子的,才是最该死之人。父亲不让我回去,定是因为那该死之人,乃钱氏族人。”
“二师兄所言对错,我不管。我只知道,钱管家说了,让你小心,让你留在南湖书院!”
许久后,钱文举声带哽咽,道:“我不走了,牟信,你放开我。”
傅振羽颔首后,牟信起身,顺便拎起豆芽菜一样的姚小安,退到一旁,视线却未离开钱文举,只听钱文举那里念念有词。
“七月初上路,才能赶得上秋闱。如今已是四月,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而已。两个月,我等得起。师妹,师兄拜托你两件事。”
“只要二师兄好好的,别说两件事,二十件都成。”傅振羽保证。
第三百四十一章 府试大捷
钱文举说:“头一件,未来两个月,你先不要管别的,专职教我们几个。”
傅振羽盘算着如今手头的人手,道:“给我两日安排下,接下来我只教你、六师兄,再加上冉墨云、李宗延,一共四人。”
“第二件,七月之前,请到镇远侯府的侍卫,护送我去南直隶参加乡试。”钱文举冷静地说出第二个请求,又说了这种的方案,“侯爷若是挪不出人手,肯让我们借他名声也行,只要能镇住荣昌侯世子即可。”
荣昌侯世子在京城为非作歹,皇帝不表态是不行的。但罚很了,太后那里说不过去。不知哪个出了主意,将荣昌侯世子送到南京的户部,让他凭本事捞钱。也因有这个好处,太后才让唯一的侄儿南下。
在南京,荣昌侯世子就是唯一的大佛。钱文举入南京参加乡试,只要荣昌侯想,就等于瓮中捉鳖。是以,钱老爷的意思,让钱文举放弃今年的乡试,他赌荣昌侯在南京待不了三年。
钱文举却有不同的想法,娓娓道出他的意思。
“李继深初到南京,这样的大动作,定招人记恨。尽管江南六姓平时也斗,但此刻一定是抱团对外的。明面上怎么着李继深,私下里定会给他下绊子。三年后,李继深可能离开,也可能搞定了江南六姓。今年,定是两方你来我往之际。借镇远侯之名,又有师妹去年在京城那场沸沸扬扬的事,李继深,他不会动我,给自己找麻烦。”
牟信能听懂,却又听不懂。
听懂的是钱文举的意思,听不懂的是,这样分析,真的对吗?
房门外,出身江南的冉墨云,深有同感,隔着门认可钱文举:“钱师兄的分析,不无道理。”
但他一出声,也就表明能听见里头的话了。
傅振羽只好道:“桃李和不言守在大门外呢,不会有人进院。冉墨云,你进来吧。”
冉墨云进来后,牟信便道:“家里还有一堆事呢,我就先走了。姚嫂子也在我家,小安我也带走吧。”
接下来要讨论的事,牟信确实帮不上忙,傅振羽没有阻拦:“今日多谢牟三哥了。小安也受了不少惊吓,你好好安抚他一番。”
牟信颔首,告退。
傅振羽和钱文举这里,商议得七七八八之际,韩末领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回来了。
南湖书院十人参加府试,过了六人。赵麟最为出息,拿了第二。而今年府试的案首,依旧花落中天书院。案首和第二名的成绩,恰也是两个书院的成绩。南湖书院过了六,中天过了九位,两家书院占了府试的半壁江山。
尽管不及中天书院,书院上下依旧很高兴。
中天书院建立百余年,二百学子,三十童生参加府试,只过了九位,不足三分之一。南湖书院,却是过半的人过了府试!
眼见弟子如此争气,一向节俭的韩某都大方起来了:“我可以出一半的月银,奖励那些孩子。对了,师妹,我们放几天的鞭炮?”
傅振羽面色是欢喜的,声音却很淡定,她说:“我这就让苏大娘去采买,明日加菜,以作庆贺。奖励的话,稍后我让桃李把银子按数与你。你若想添,便以个人名义添。”
提都没提鞭炮。
韩末都没想到这样的简单,诧异地问傅振羽:“不放鞭炮?”
傅振羽未及答言,钱文举自外头进来,先声道:“这样的好事,自然要放些鞭炮的。师妹,无需顾及我。”
不知内情的韩末问钱文举:“二师兄怎么了?”
傅振羽紧张地看着钱文举,钱文举抿了抿嘴,低声道:“我大哥,意外身亡,改日与你细说。”
“啊——怎么就,哦,鞭炮别放了。”
气氛有些伤感。
傅振羽提起精神,振作道:“不放鞭炮,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南湖书院如今不过十几位秀才,并不值得炫耀。接下来的乡试,明年的会试,才是要紧之处。不管明年会试结果如何,三年一节点,书院定然大肆庆贺。”
是了,明年的大比,才是最要紧的。
想起傅振羽闷不吭声,顶着各种猜测教了袁自舟三年,韩末道:“论隐忍,我们都不及小师妹。”
钱文举却道:“我们是不如,大师兄却未必。”
韩末不服。
就他们大师兄那脾气,知道何谓隐忍吗?可想着钱文举才没了哥哥,韩末选择了闭嘴。
同庆九年四月十三,汝宁府府试放榜,南湖书院仅屈居于中天书院之下,引起轩然大波。南湖书院于当日,奖励了六名过了府试的少年。次日,设下筵席,邀水利书院二十三名学子,一起庆贺。
除此,毫无动静。
顾夫人前来相询之际,傅振羽只抽了一炷香的时间和她说话。而后两个月,傅振羽没去过女学,没去过府城。
南湖书院执教的人,以林俭打头、牟信,和还未成为秀才的赵麟为辅外,还从外头招了一位私塾先生。南湖学子都在认真读书,可所有人,都知道南湖书院下半年,取决于藏书阁东南角的小屋子。
那里,他们的山长主教着有希望过乡试的四个人。
六月里,南湖书院提前宣布,南湖书院今年不招生,让想来南湖的人捶胸顿足。中天书院,曾山长却在盘算。
今年不招生,明年招生,则在会试之后。
想到袁自舟的一鸣惊人,曾山长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南湖书院那个原本,可能成为自家儿媳妇的小姑娘,欲带人直冲进士。
到那时,就麻烦了。
因为,曾山长确信,只要南湖书院再出进士,袁自舟在南湖书院读书三年并金榜题名一事,南湖书院一定不会再捂着了。
哎,这样的小姑娘成了自家儿媳,那该多好啊!南湖书院的傅一善,身子好没好啊?怎么还没回来啊!
凤氏已经是八个月的身子,肚子很大了。
压根就没去找闺女的林老太太,和儿媳妇商量:“虽说应该在八月生,可这生孩子,哪有准日子的?这要是提前了,天又这样的热,人怎么受得了?要不,我们去小羽那吧。一来,省得俭哥儿两头挂念,二则,她那里有湖,凉快些。”
林太太也是这么想的,见婆婆提了,便去南湖书院。
结果,林太太没见到傅振羽,只见到了儿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夏日新生
林俭听了母亲来意后,认真想了想,道:“这两日镇远侯府就回来人,他们七月上旬,便会送二师兄去南直隶。之后,六师兄他们去开封,表妹得闲,我再回家接你们过来。”
林太太敏锐地察觉到儿子情绪,不用想就知道什么,因问林俭:“要不,你也去开封吧?你媳妇那里尽管放心,有我呢!”
“不是为她不去的。”说完,林俭情绪低落地说,“而是,只怪我先前没听表妹的劝,以致学业不前。现在,没有中的希望,白浪费那银子做什么?”
“儿啊,你才二十三岁,还年轻,咱不着急哈——”
林太太尽力安慰着儿子,没想到,林俭却突然打断她,不耐烦道:“二十三还年轻,那要看和谁比!算了,说了娘也不懂,不说了。总之,娘就不要乱说了,快回去看着你孙子吧!”
“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跟吃了炮竹一样的!”林太太不解,想找傅振羽问问,可就连见傅振羽,林俭都不让。
“她忙得紧,没功夫见你,你听我的,快回去吧!”
林太太就这么被儿子轰走了。
林太太前脚离开,镇远侯府四姑爷孟喆,后脚就到。孟喆此番带了一总旗之人,招摇而来,连章知府都惊动了。
傅振羽亲自见了孟喆,问他:“怎么这么招摇?”
孟喆只说了五个字。
“上头的意思。”
好吧,又是捡漏,傅振羽噘嘴。
孟喆见她懂了,笑道:“你是个好命的,次次都能撞上头心坎上,偏还做这副面容,该遭雷劈了。”
他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去年皇帝不想立太子,大臣偏让他立,两边斗起来时,出了傅振羽这个女夫子的事外,又有范茗的事做引子,镇远侯为陛下分忧做刀的同时,也是帮了傅振羽大忙;这一次,皇帝表面给了表弟好处,又不想让他捞到好处。镇远侯哪里不懂,借了傅振羽提的要求,和皇帝一提,还有什么不成的?
傅振羽也回转心思了,笑道:“也对,便是个添头,那也是我得利了,还这样的姿态,确实该雷劈了。”
二师兄安安稳稳的,没有比这再好的了,那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傅振羽又想起仓子坚,问孟喆:“你最近见过大师兄没?”
“他的事,你可别问我。听我一句,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孟喆如是道。
傅振羽却从他镇定的神态中,知道仓子坚应该安稳,便依孟喆之言,一字不问了。
自府试过后,除了中天书院,其他也盯着南湖书院。孟喆带着大批军士入驻这样的大事,不过两日,大家就都知道了。
中天书院乃四大书院之首,其他三家被南湖比下去的书院,纷纷找上老大,寻医问药。曾山长这里还有袁自舟这一档子事做顾忌,自然推脱,安慰众人:“书院比的是进士举人,何曾比过秀才了?天底下啊,最不缺的就是秀才。”
这话自然有吹牛的成分。
曾山长还说:“文武殊途,镇远侯府的人,兴许是来接自家的少爷,顶天待到七月中。”
顾咏言年后未归来,并没有人知晓。就在曾山长说完不过时日,果真如他所言,孟喆一行离去。
其他属于安心之际,曾山长琢磨起袁自舟那事如何处理更好。
韩末和李宗延二人收拾行囊之际,林俭回家接了全家过来。得知牟家搬了过来,林太太和老太太自然登门拜访。在看过牟家的小院后,林老太太也动了心思,转身和儿子媳妇孙子商议。
“牟家那宅子挺好,我问了价,一百两买下的。那宅子贵在屋子多,大小二十几间。咱们不用那么多,有个十间就够了。我寻思了下,八十两差不离能买到。”
嘴里没说,林太太在心底叹息。她家婆婆旁的都好,就是有一条,手里是个攒不住钱的。
自幺妹夫中举后,家里借着省粮税,一年攒个十两二十两的,一亩一亩的田添着,就是不存钱。之前说好了攒了两年的钱娶媳妇用,结果,凤家那里有了孝,老太太当机立断,拿银子去买地。
娶儿媳妇的钱,再次重头。
没想到的是,凤家怕出意外,孝期刚满就嫁闺女,打了林家个措手不及。若非如此,林俭娶媳妇时,林太太又怎会要傅振羽塞给她的银子?
这两年,外甥女让儿子做夫子,一年给二百两银子。除去分给儿子小两口的,他们手里也没少落。她日担心夜梦寐,就怕老太太再张开说买地。结果,老太太自己说,好好存银子,给孙子秋闱用。
现在,儿子明确不参加今年的秋闱了。
林太太一直担心老太太开口说买地,结果,还不如买地呢。
拒绝?
林太太自己也舍不得。常年不见儿子就罢了,以后是常年不见儿子,还是让儿子常年不见儿子?可要一直住傅家,就更不合适了。
林太太不吱声,老太太也不着急,对儿子道:“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身子骨大不如前,家里不难这点,提前歇了吧。秋收后,把攒了这些年的田赁出去,一年的嚼头也出来了。你媳妇和你儿媳妇两个都是手巧的,不拘是你小姨子那里,或是那个丝织坊,也能赚点嚼头。你只弄两亩园子,叫家里有菜吃就成。至于将来,凤丫头马上就生了,不拘丫头小子,俭哥儿都当爹了,将来,自然要看俭哥儿。”
言外之意,林俭乡试的银子、会试的银子,都叫他自己攒;想要过更好的日子,也要林俭来努力。
林俭听明白后,加上最近师兄弟的表现,他前所未有的自信,应声:“祖母放心,孙儿定不会叫你失望。”
儿子应了,林太太和林舅舅两个,也都得了好处,又有哪个能开口拒绝?且老太太选择了适时进行家业交接,又把每个人的出路安排的妥妥当当。林舅舅和林太太两个一直想做主,却从来做不得主的原因,便是这个。
事情落定,林舅舅便开始四处找宅子。傅振羽知道后,好生赞了老太太一,又指了之前给牟家买宅子的李祥帮林家看宅子。
林家只想挨着儿子,并不需要离城很近。是以,他们家最后定了城北六七里处的祝家湾。捡了村边,买了临近庄家的六分地皮,准备自己起宅子;又花高价买了旁边的三亩地,给林舅舅种菜。
宅子没起呢,七月二十三,凤氏产下一子,林家有后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接连中举
林俭长子,大名他爹还没想好,取了个长生的小名叫着。产生洗三,满月,都是南湖书院办的。傅振羽作为姑姑,出了一份子礼;又替父母出了一份。待到八月底,林家的宅子上梁那日,傅振羽又替父母,比照给牟家随的礼翻了一倍,随了乔迁礼。
银子多少不说,傅振羽这样事事为父母出力,又弄着诺大的书院,还兼顾着铺子、女学,日日有多忙,林老太太在这住了两个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又想着女婿女儿,中秋节礼都没往家里送,当即做了个决定。
“秋收过后,我去苏州一趟。”
翻了年,林老太太就六十六了。腿脚虽说利索,但是秋收过后,天也就冷了,这路不好走。林舅舅和林太太一番商议后,将家里的秋粮托给本家,定了九月的车马,陪老娘去江南。
不等他们离开,韩末和李宗延自开封回来。
两人考完之后并没有回书院,而是一直等在那里,等着乡试的消息。是以,这两人是带着乡试的结果回来的。才见到风尘仆仆的二人,傅振羽就道:“不慌说,让我猜猜。都中了,宗延的名次更好一些,可是?”
李宗延望着傅振羽的目光,全然的佩服,意思是,傅振羽猜中了。他的眼中,除了敬佩,还有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可惜,隔着男女之别,他无法倾诉。
韩末那里则不服气地说:“我考了个第七,也不差的,师妹也该奖我。”
第七的名次还没有李宗延的好,那李宗延,该好到什么样?所有人都望着李宗延,等着他宣布。
同庆九年河南乡试,共取一百二十三位举子,汝南县三桥镇李宗延,亚元。
这是傅振羽都没想到的好名次,她立即让人去请李母和李茉莉母女,自有另一番欢喜不说。所有人都高兴之际,李宗延借着酒意,找了傅振羽说话。
“周学正找了我说话,建议我不参加明年的会试。”
傅振羽略一思索,明白过来,笑问:“是怕你得个同进士?可在我看来,同进士也是厉害的。三年一次大比,若想不中同进士,会试势必要进前五十,才有希望。袁自舟同庆七年去考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没想到的是,他意外的出息。”
“山长想我继续考?”李宗延有些意外。
“这倒不是。袁自舟那会儿,我需要他中进士来帮我成为夫子,自然要鼓励。这都快三年了,我想明白了。我想做什么,终究还是要靠我自己。对你们的要求,便是怎样对你们好,那就怎么去做。”
那完全是一个师者的口吻。
李宗延微微叹息后,道:“嗯,我应了周学正。”
傅振羽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哪知,乡试结果敲锣打鼓地进了南湖书院当日,书院就来了个周学正,点名要见山长。
傅振羽从未有过架子,对方又是大官,忙整理了仪容去见客。
周学正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听闻傅振羽便是山长后,惊坐起来,问:“你是女子?”
“回学正大人,傅某的确是姑娘家。”
周学正忽然怒不可遏,道:“枉我那么看中李宗延那小子,竟是个儿女情长之人!”
说完,抬腿就要走。
显然是误会了,傅振羽忙叫住人,以山长和夫子的身份,为李宗延说话:“大人勿恼,有话好好说。宗延那孩子回来和我说过大人提携他的事,他感激不尽的。”
“那孩子?”周学正驻足,重复了傅振羽的口内的话。
“是啊,他回来就和我说了,大人叫他不要参加明年的会试,这是真心为他考虑的,比我这个山长考虑的还周到。”
听到半大的丫头片子,用这样的口吻夸赞自己,周学正不仅没有开怀,反而更是郁闷。想了想,他问傅振羽:“我记得,开年的时候,南湖书院有一个工部退下来的主事,招了不少人专学水利,是也不是?”
傅振羽应了后,不等周学正发话,立即让人去请郭丞。见她这样通透,周学正胸口的气闷总算去了三分。
李宗延比郭丞到的还早。
他先给周学正作揖,后给傅振羽见礼,那恭敬的模样,仿佛对面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似的。
周学正不禁正经思考起另一个方向。
自己是不是,想了左了?若李宗延对这女山长没有情谊,那么,便是这女山长是真有本事的。便是女子再有本事,七尺男儿拜她为师,只能说明,这男子能成世人所成不了的事。因为,他先做了世俗做不到的事。
郭丞到了后,又是另一番光景。
傅振羽恭敬地请他座了自己的上首,郭丞好歹是做过官的人,同周学正打起了官腔,以恭维周学正为主。不大会儿,就将周学正说得眉开眼笑,二人说起了李宗延、韩末,说起了河南籍的未来。
李宗延看了傅振羽一眼,轻笑。
傅振羽则冷笑。
李宗延那眼神,分明在说她不会哄人。可事实上,就冲周学正那起子范儿,便是她说了同样恭维的话,也不会有现在的效果。
这边正说的起劲,外头一阵喧哗。
不打会儿,桃李眉开眼笑进来,回禀:“山长,南直隶传来消息,钱夫子和冉夫子都中了举。冉夫子第三,钱夫子十三。”
钱文举发力过晚,傅振羽还担心他不过呢,听到这样的成绩,差点跳起来。
不待她表现,那周学正听了一耳,少不得问两句:“南直隶那边的消息,怎来的这样快?对了,来报信的是谁?”
桃李立即恭敬地回道:“南直隶的消息,是孟将军走了官驿,给知府大人送了信。府学的吴教授刚好在知府大人跟前,就领了来传话的活计。听闻学正大人在,便说未得大人首肯,不好随奴婢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竟走官驿传信……
周学正这才有种南湖书院卧虎藏龙的错觉,让那吴教授进来。吴教授刚到,茶未上,外头有来人报:“山长,章知府到了。”
吴教授刚到,章知府又来,这是什么大事?
周学正虽是河南布政司的人,但论官职,比不得主管一方的知府,他起身随傅振羽等人,亲迎章知府。
第二百四十四章 特来相告
一行人边走边说,吴教授猜了个比较靠谱的答案:“兴许是直隶的消息也过来了。”
傅振羽脚下一顿。
京城,满打满算,顾咏言一个参加乡试。便是他参加了,有那帮文臣在,名次也高不了才是。即便是高了,镇远候府的人中举而已,和章知府并无什么大关系的。是以,倘若是京城来的消息,应该有更大的事——
一想到这,傅振羽脚步加快了三分。
经过吴教授的提醒,郭丞地明白过来,立即丢下周学正,走到傅振羽旁边,低声问:“可是少爷的事?”
“极有可能。”
郭丞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太爷是章大人那一科的主考官,不管少爷的消息是好是坏,只要章大人知道了少爷的身份,又见不到少爷,他定会来寻你。”
傅振羽一面快走,一面抱怨自己把南湖书院修这么大做什么,一面心不在焉地和郭丞说话:“还有这事?先前没听你们提过呢。”
一老一少,身份不同,经历亦不同,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傅振羽靠着分心和郭丞说话,让自己镇定,郭丞何尝又不是这样?
闻言,郭丞絮絮叨叨地说:“章大人定然记得自己的主考官,但是一科二三百进士,章大人又是同进士,想来老太爷却不大知道他。就像我一样,我一直记得那个破格提拔我的李大人,李大人那里却只记得我还算是个能干的人一样……”
再长的路架不住人急,比傅振羽和郭丞还急的是章知府。
他得了消息后,一刻不停地赶来南湖。结果小厮却说要山长在见客,要通报!他哪来那耐心,在报信小厮离开后,他随手指了一人带路。于是乎,傅振羽几人才出会客堂,就看见了那个应该在厅房的章知府。
“不必见礼了,我只问你,傅姑娘,仓子坚果真是——”章知府的话未问完,视线落到傅振羽身边的郭丞身上,收口。旋即又想起去年书院大比时见到的周靖,章知府自嘲道,“是我糊涂了!这样的两个人,我竟没想到。”
傅振羽见章大人只有焦急,没有愁容,心中大定,含笑见礼,又问章知府:“大人这样匆忙,不知发生了何事?”
沉稳,从容不迫。
对比之下,章知府这个原本应当稳重的人,就显得不够稳重了。章知府不认为是自己没控制好,而是眼前这些人,对未来还一无所知。
如是作想,章知府也卖起了官司,仿佛这是府衙一样,自然发号施令:“进屋再说。”
吴教授忙上前唤住人,与章知府道:“大人,周学政也在。”
章知府同周学政见礼后,猜测起他的来意。
然而,虽说两人同级,却因职能不同,又隔着五六百里,此前竟没见过面。周学政那里又是才到任不足一年,章知府不知他底细。
是以,这猜测可以猜很多。
多了,就等于无从猜测。
章知府索性直接问他:“不知周大人千里迢迢而来,所谓何事?”
这很难猜吗?周学政惊讶了一下,道:“今年河南乡试的亚元李宗延,便是这南湖书院的,章大人不知吗?”
“原为这个,昨日我已设宴款待过今年的举子了。”章知府像炫耀着自家的仔一样,颇有些得意地说着。
周学政不以为然,因道:“进士和同进士不同,这举子和举子——”
同进士和进士的区别,在于晋升的进度和高度,举人的区别,却是有人能更上一层,更多的人,则是一辈子都停留在这一个阶段。
论差距,确实是举子和举子更不同。
周学政的本意,是要抬举李宗延。可他说完之后,才恍惚想起,方才郭丞好像说章知府是同进士出身,匆忙收口。
为时已晚。
章知府面色不大好,却出乎意料地替他补完了下半段。
“进士和进士不同,举子和举子,更不相同。”旋即,话锋一转,问周学政,“不知周大人心中,咱们圣朝最负声名的举子,是哪个?”
“自然是文毅公。”周学政对空抱拳,表示着对前辈的敬重。
章知府却摇头,因道:“文毅公乃天下学子、乃至天下人敬仰之人,本府不反对。但那是在三元及第,至后来为天下黎民百姓谋福、为吾等做表率之后,并非在他还是位小小的举人之际。”
周学政现任很崇拜文毅公,听了这话,只当章知府还为自己无心之语找事,因而十分不悦,反问他:“那依章大人所见,哪位举子最负声名,竟以举子之身,闻名于天下?”
旁人不知,傅振羽和郭丞,却已知章知府要说谁,静等着他的下文。
章知府轻笑,道:“是否闻名天下,本府说不好,周大人定然是知晓他的。”
“谁人?”
“先帝时内阁李首辅的小孙子,李固,李子坚。”
在章知府提及李首辅时,周学政已知他要说那个。待章知府说完,他已接话:“原来是他。眼瞅着十个年头了,他那样的人,若还活着,不说名震四方,也是名满京都的。”
言外之意,李子坚已过世。
“周大人所言甚是。”章知府附和。
然而,周学政并没感觉到善意,少不得问章知府:“好好的,章大人怎么突然想起他来?”
“自然是因为,李固已如周兄所言,已名震京都。”
章知府爆出大料,等着所有人色变。
可惜,只有周学政一个,只听周学政问他:“什么?他还活着?那李家二房其他人呢?”
章知府怎么知道!
他看向傅振羽,却见傅振羽纹丝不动。
难道,自己猜错了不成?
可是不能啊——
李子坚对外宣传,过去的小十年,他人在河南,在汝宁府。汝宁治下的适龄青年,只有仓子坚一个,有这个可能啊!
周学政那里,已经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章知府八成不知道的事,连忙改口:“章大人匆匆二来,想是知道了那李子坚做了,特来告诉——”
告诉谁?
周学政惊讶的目光,顺着章知府的视线,落向傅振羽。
这丫头,是李家的人?
被众人瞧着,傅振羽迎上郭丞担忧的目光,她笑了笑,悠悠地问章知府:“大人怎不继续说那特殊的举子?看我做什么?”
在没得到确切的消息前,她绝不会暴露仓子坚的身份!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京中消息
镇定过头的傅振羽,到底叫章知府看出马脚。
章知府笑了笑,故意引导她:“非亲非故的,我说与你们做什么?”
傅振羽心中一惊,面上撒娇:“章大人这话略见外了不是?依着夫人那里,我怕是要喊大人两年义父了呢。”
俩人还有这样的关系?周学政惊讶之余,不由多看了傅振羽两眼。想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有什么不同。
章知府那里,笃定地问着傅振羽:“既如此,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傅振羽装傻:“我每天做那么多的事,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件?”
章知府便道:“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的性子,我不很知,也知个七八分。最近半年你忙到我夫人都不怎么见,这会儿子见了我,却在这听我啰嗦。若非对我所说的感兴趣,怕是早寻了由头溜了。”
“还有周大人在呢。”傅振羽拉了个垫背的,同时指出这里还有个陌生人。
章知府看了看周学政,直接道:“不防事。”
这下,傅振羽彻底笑开了。
郭丞和章知府也回味过来,能叫从前都不认识的人知道,可见仓子坚那里安好。章知府叹道:“到底叫你个丫头给绕着了。罢了,我先说吧。”
“大人请讲,洗耳恭听。”
“李子坚御前状告锦衣卫指挥使黄珏,为祖父、为李家伸冤。明言陛下当年只下令将人关起来,锦衣卫却严刑拷打,以致李首辅冤死狱中。又带人围攻阁老府,屠李家上下。陛下接了状纸,着了三司会审。我这里的消息,是黄钰已被大理寺收押。”
竟把所有的罪,都推给了锦衣卫。
锦衣卫乃皇帝的心腹,是最让人惧怕的存在不假,可也是最危险的位置。历任皇帝用万刀子后,都是连刀子待刀柄,处理得干干净净。只不知道,这是大师兄想出来的法子,还是被皇帝当融刀的炉子,给用了。
傅振羽陷入沉思之际,周学政因为当时人在京城,对此事不说知之甚详,也是听了不少耳闻,因问章知府:“当年传闻,李知府拿出两封李首辅同郕王的私信,交给锦衣卫,陛下才将阁老收压的。锦衣卫被处理了,李知府那里,又是如何处置的?”
李知府便是李家长子李温,仓子坚的伯父。他年长弟弟五岁,与弟弟同年金榜题名。弟弟为状元,哥哥却连庶吉士都未考中,直接外放成都府辖下的知县。十年前李家出事之际,他在成都知府任上。
而成都府,郕王的藩地所在。
周学政的问题,章知府也略知一二,道:“李子坚御前状告之际,说的便是李知府。李知府十年虽未升迁,但妻儿安稳,也没有收到其他伤害。李子坚因此断定,陛下并没有信任小人之言,而是小人自作主张。圣上将黄钰下狱,当年的传言,不攻自破。”
“那事情的真相呢?”周学政追问。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为官这么多年,章知府很会说话的,他义正言辞地说:“陛下和三司,自会将真相公布与天下。”
周学政哑口无言,而章知府,已把自己才得到的那点子信息,说了个干净彻底,也不吱声了。傅振羽最在意的事,还没听到,自然要问:“就是说,这案子,还是没结了?”
“我收到消息时没结,现在也说不好。”
毕竟,三司齐办案的速度,可快可慢。
章知府说完,把话题拉了回来:“因李子坚说过去十年都在汝宁府,吴大人——就是前任汝宁知府,本府做汝南知县时的上峰。吴大人把自己知道的,都使人告诉本府,让本府提前做好准备。傅姑娘,该你说了吧?”
傅振羽琢磨了片刻,判定章知府八成没有说谎,便开始了自己的扯谎,只见她,十二珍重地说:“我怀疑大师兄,便是李子坚。”
李宗延和周学政,吴教授三个是震惊的,郭丞则松了口气,章知府,则用“我听你胡扯”的眼神,望着傅振羽。傅振羽心知肚明,可她方才太过谨慎露马脚,这次,便不好继续。又想着大师兄若是最后成功了,她此刻的言行都影响着未来同章知府的关系,少不得多思考了会儿。
这功夫,傅振羽尽量放慢语速,更加郑重地重复了自己方才的话,捋清思路后方道:“是这样的。大师兄去年说有事要出门,他年年都有事,我当时也没放心上。结果,大师兄七月里就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呢,年前收拾青石院,就是大师兄院子的时候,看到一本手札,你们等等,我去拿。”
仓先生没回来?那年节里在他家的,又是哪个?方才因为傅振羽的话,而瞪大眼睛的李宗延,瞳孔又大了一圈。不是因为傅振羽说谎而放大,而是因为,他已基本确定仓子坚就是李子坚。
不大会儿,傅振羽揣了一本手札,自然是她先前买回来的那本。章知府接过一看,训斥傅振羽:“那种情况逃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带着这样的东西?还保护的这样完好?”
傅振羽则道:“我知道啊!这本是大师兄买回来的!”
章知府立即反驳:“李阁老的笔墨,还是很多人买的,鄙视不足为奇!”
傅振羽的话总被打断,索性不再吱声。直到章知府问她话时,方答:“大人不听我说,我干嘛还讲!”
“我要听的是真话,罢了,不同你说。”章知府原想着傅振羽年轻好套话,结果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会儿他就意识到,自己是太想当然了。就比如眼下,傅振羽就是胡言乱语,他也不好和一个姑娘家计较。知错就改,章知府遂将视线转向郭丞,“郭主事,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当不得大人如此称呼!小人从前虽得过李二爷的提携,奈何出身太低,并未和李家有来往,不知李家事。辞官来南湖书院没几日,仓先生便离开了,同他也不熟稔。是以,仓先生是不是李子坚,小人也不知晓。”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傅振羽那是胡言乱语,郭丞这里,直接一丝口风都不漏!
“你们,真不知道?”
“不知。”老老实实回答的是郭丞。
“自然不知,若问我爹娘些许细节没准还能记得一二,大师兄到我家时,我才六七岁,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就记得他是我发现的。李子坚,我只问其名未见其人。说实话……”絮絮叨叨,打着实话说的口号别慌的,自然是傅振羽。
第二百四十六章 北上之心
章知府忽然打断傅振羽的啰嗦,与周学政告别:“我还有事,不陪周大人了。”
吴教授已将南直隶的消息送到,忙起身,要和章知府一起走。
傅振羽自然起身送人。
心情不怎么好的章知府直接开讽:“你还真当自己是男人不成?叫他们送我便是。”
一句话说的周学政连连点头,忘了自己也是客人,亲自送了章知府离去,不大会儿折回。见傅振羽还没走,道:“此番前来,为的是宗延的事。本官打算保举他去国子监附学,他却直接拒绝。”
这么说着,周学政望着傅振羽的眼光不甚友好。
傅振羽惊讶。
不是对李宗延拒绝的惊讶,而是对周学政的建议很惊讶。
普通的秀才可以入县学读书,优秀的秀才——禀生,可以入府学。成为举人之后,入国子监,或是自学或是去书院,都可以。且县学和府学,可以入,不代表一定要去。就是说,你取得了入学资格,可以在家自学,或是去他处学习。
县学府学就不说了,这国子监嘛……
犹豫片刻,傅振羽决定说实话:“那国子监没什么好吧?”
那轻飘飘的口吻,摆明不把国子监放在眼里。
凭良心说,这并不怪傅振羽。当今圣上的爷爷,因为缺钱,卖了国子监的名额,导致国子监最夸张的一年,有七千名监生——根本住不下,那就是卖了个名额。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今上登基。
想当年,今上登基之初,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带着种种期盼登上帝位,努力修正他认为不好的事。
整编国子监,就是其中之一。
整编国子监,除了削弱了国库的财政收入,对上层人士无碍,又本就不是个正路子,自然没人反对。后来,当皇帝想做的事影响到那些政客后,文臣抱团阻拦,热血少年处处受制。
物极必反。
今上开始了“老子不干了”的叛逆行动,朕,不上朝了!
这些,之前一直任京官的周学政自然晓得。听了傅振羽这样的话,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今非昔比,国子监已没了那些闲杂人。且每次大比,皇榜上泰半出自国子监。宗延总是要出仕的,同窗尤为重要。”
就差直接问傅振羽:你这小书院有什么?
刚刚还瞧不起国子监的傅振羽,反被周学政瞧不起。或者说,南湖书院的学子被瞧不起了。
不等傅振羽和周学政算比例的问题,李宗延已起身道谢:“小子不懂事,再次谢过周大人的好意,只是此事与旁的无关。李家家贫,若非南湖书院可以借贷读书的法子,小子两年前便已停学。”
听到这,同样出身贫寒的周学政,大抵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道:“我也是过来人。且放心,如今你已是举人,那点银子便不值什么了。”
李宗延没否认这件事,而是道:“银子多了,本来就不值什么。山长相助之恩,小子一直铭记在心。南湖书院需要举人,我们山长,更需要举人正名。小子,将以举人之名,还山长恩情三年。”
傅振羽生怕眼泪落下,不敢眨眼。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两年前,她放在袁自舟身上的愿望,现在,在李宗延身上实现了。
“宗延,谢谢。”傅振羽动容地说完,又十分自信道,“可是,我已经不那么需要了呢。若为这个,我可不留你在南湖的。”
周学政在李宗延说完,便没吱声。
若是别个,可能没那么需要一个举人。但是南湖书院,以及他们的女山长,很需要。此刻听了傅振羽这话,望着低头思索的李宗延,又生出新的希望。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李宗延笑了,笑着对周学政道:“大人,小子不肯离开南湖书院,是相信继续在这里待三年,定能金榜题名。”
那自信的模样,同傅振羽先前,一模一样。
“胡闹——”才说了两个字,周学政想起离开的章知府,规劝李宗延,“便是你们书院的大师兄,就是那个李子坚,也只是他一个厉害,不是说南湖书院本身就有金榜题名之能。”
在我的地盘翘我的人,还这么贬低我,这个周学政,真是太讨厌了!
傅振羽不悦了,问周学政:“不知大人去年可在京城?”
周学政家贫,三十五才中的进士。外放了六年贫瘠知县后,花了大力气谋了京官。入京后方知京城大,不易居。努力了十年后,终于放弃京城,谋了外职,是二月外放到河南的。因而,他给了傅振羽肯定的回答。
“本官去年在京城。”
“关于袁自舟的传言,大人没听说过吗?”
周学政淡定道:“谣言止于智者。”
意思是,他听过,不曾放在心上。
傅振羽笑了笑,道:“可那不是谣言,小女子不才,初识袁自舟之际,他连秀才都不是。不过短短三载便金榜题名——我分析过他能高中,只没想到名次这么好。他的运气,着实不错。”
袁自舟高中那年,周学政时任礼部郎中,对袁自舟是如何成为探花郎的,自然十分清楚。排在袁自舟前头之人,实在是拿不出手。是以,年轻俊美、会试排名十七的袁自舟,靠脸拿了探花之名。
周学政直接忽略傅振羽那句话隐藏之意,说起了运气与实力:“探花乃运气,会试排名十七,绝非运气,乃实力。”
傅振羽则道:“会试排名十七,也是运气。三年前的乡试,袁自舟中举后和我说,他要接着考会试,我便拟了十个会试主考题。其中,‘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排在首位。”
上一科会试过去不过两年,周学政又是礼部的人,自是知道傅振羽说的是什么!
恍然大悟。
旁人乡试排名可能没人注意,一甲三位,都是重点关注对象。袁自舟参加的是同庆六年河南乡试,排名四十二。这样的排名,在南直隶兴许还能金榜题名。但河南籍进士并不算多,当这样的名次,又是连着考,直接落第的可能性很大。
结果,袁自舟不仅没落地,会试十七。
想了想,周学政道:“我们当时分析了河南乡试的卷宗后,最后判定,袁自舟善谈,不大通实务。原来,竟是我们错了。他,不会找人代笔吧?”
说到最后,周学政已心惊胆战。
身在礼部数年,他下意识地反应——科考舞弊,可不是什么好事。
傅振羽歪着脑袋,沉默三息后,道:“应该不算代笔……”
“何谓应该?”周学政不满她的言辞。
“我给他提供了思路,他自己组织的文字。所以,应该不算。”傅振羽如是道。
周学政眼中疑惑更重。
李宗延却是立即懂了,为他解惑:“山长懂八股之意,却不会八股之形。她与我们讲课时,也只讲意,不讲形。”
在白话文的熏陶下,傅振羽钻研八股的结构和模式,总是不及李宗延这些土生土长、从零开始之人。
有了李宗延的话,周学政决定留宿南湖,他要听傅振羽讲一次课。
“周大人怕是要多等两日了。”说完,傅振羽立即背起南湖书院的课程安排,“南湖书院,明日只有时政课,之后是月考。月考过后休息一日,正式上课第一日,又有水利书院之人过来一道听课。我的课,要在下午才上半日。”
周学政一噎,最后道:“无妨,本官办的是公事。”
这怎么可能是公事?
不过,傅振羽不管,她还有要事要办。让郭丞安排周学政的食宿,又指了李宗延招待周学政后,傅振羽换上女装,去了牟家。
牟家巴掌大的地方,牟老爷子又防贼一样防着傅振羽,傅振羽桃李把东西放下后,道:“这是湖里才挖出来的藕,或是凉拌,或是清炒,都是不错的。我要去女学,先给舅舅家送了些,又顺道带来与你们尝尝。”
牟家才给林家送过自家种的果蔬,傅振羽这也是替他们还情。那关系好的,尤其是亲家,便是这样送来送去。牟老太太一面说着客气了,一面将东西收了,转身拿了一翁大酱出来:“我自己做的,蘸饼子很香。”
口轻,从来不直接吃酱的傅振羽,笑眯眯地接了。
礼尚往来嘛。
李蕴这时道:“我正好去瞧瞧孩子们。”
李蕴是仓子坚的姐姐,也是识文解字的,又因牟念念在女学,她也时常带几节,给大家讲礼仪——当年,李家为她从宫中请过女官。
牟老爷子哼哼唧唧表示了不满,但李蕴和傅振羽一道去女学,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老爷子留不住人,今日也是一样。
李蕴和傅振羽,携手出了牟家。一上马车,李蕴便问傅振羽:“什么事不能家里说?”
两人约定,不能在牟家说的事,便去女学或书院说。李蕴找傅振羽容易,傅振羽想找李蕴时,因为李蕴家里头人太多,不好明言,便约定好,换上女装带上不言,便是意思了。
女装,不言,都有,李蕴自然要问。
“入京的事,大师兄的事。”
前一个怎么都好说,但后一个不成。马车上说事不便,李蕴便道:“嗯,那就到女学后再说。”
待到女学,寻了二人往常说话的屋子,傅振羽把章知府先前送来的消息一说,劝李蕴:“姐姐不必瞒我了!南湖书院,加上二师兄和冉墨云,共四人可入京赶考。我本是专职教他们的,随他们一起入京,继续给他们讲课,本就是最佳方案。姐姐提前说与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傅振羽不是第一次入京了,且京城镇远候府还有个顾咏言,李蕴哪里会不信?长叹一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子坚自见了你,返京后便和我说,他要的并非和圣上对立,而是祖父无污名。顺着这个思路,他让梁伯父找了相关案宗,发现三司那里并没有祖父的卷宗,便将矛头对上锦衣卫。锦衣卫就没有干净的时候。子坚左思右想,决定暂时放过大义灭亲的大伯,邀族长做中间人,才有了现在的方案。多谢——”
结果傅振羽奉上的茶后,李蕴一饮而尽,继续道:“我回来的时候,并不是自己回的。子坚和族长也一并南下,他们去了成都府,把我放在汝宁府。子坚同我保证,若大伯不配合,他便不会对锦衣卫出手。听你之言,大伯定然已答应,死咬自己没给锦衣卫送过密信。”
让李家大伯李温改口,把那密信,都推到锦衣卫身上,只说他们伪造的。
如果行得通,这是个好法子。然而,这个概率,某种程度和汽车摇号一个原理。从个人角度来说,中和不中,就是百分之百同零的区别,没有中间结果。
这个,也是一样。不成功,便成仁,这不是傅振羽认可的做事方式。
是以,她颤声道:“搬不倒,黄钰这个指挥使,大师兄,必死无疑。这,太危险了!”
李蕴都让她这话说的心惊胆战!心想,长姐如母,傅振羽这要是已经娶进门,她一定好好收拾了!此刻,这只能尽力安慰傅振羽:“危险固然有,但没有那么多。梁大人说,今上登基黄钰的确功不可没。但是,锦衣卫近年太胜,将东厂压得太狠。只要他们发难,东厂一定会落井下石。”
傅振羽幽幽地望着她,道:“姐姐和大师兄真是同胞姐弟,都拿自己的逻辑,当做真理。”
这是李蕴和仓子坚,乃至梁大人的推断,事实,却不一定按照他们编排的剧本去写。
“太危险了!”
再次重申自己的观点后,傅振羽的心跳,不由自主加速,面色煞白。李蕴一摸她的手,竟是凉得吓人。
“怪道子坚不让我和你说。”
李蕴一面懊恼地说着,一面安抚傅振羽,各种保证,奈何并不好使。
良久后,李蕴一咬牙,道:“我这就准备一下,我陪你入京。”
“不必了。”傅振羽颓然拒绝。
已经和锦衣卫对上了,说什么都晚了。
“早知你这样胆小,便是让你入京,也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兴许那边已经有结果了!”
李蕴糊涂了:“那你到底要不要入京?”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大伯索宅
第二百四十七章大伯索宅
以防意外,除了山东河北这样的地方,其他赶考举子,都是年前就入京,以备万全之策。汝宁不顶尖近,和川蜀比起来,又近了不少,多数人选择十月启程,也有那九月就走的。李蕴算了下,往前赶一赶,在十月之前能将一家人的冬衣备出来,再和傅振羽一起入京。
傅振羽却道:“容我想想。”
就这样离开了女学。
次日一早,顾夫人派王妈妈来请傅振羽,被傅振羽拒绝。待王妈妈回到府衙,章知府便知傅振羽昨日先去林家,后去牟家。
林家是外家,又只有林俭一个儿子,媳妇也是汝南本地人,家庭人员清清白白的。牟家的话,只一个牟信在书院读书,不至于这么亲近。简略分析过后,章知府下令:“去查牟家。”
汝宁府是章知府的天下。
不大会儿,牟家老小及其三代姻亲的人际关系,放到章知府案前。都不用往后翻,到了李蕴,章知府已恍然:“牟家大娘子是仓子坚失散多年的姐姐,对上了。”
章知府探究这些,不过是做两手准备。
当然,他最期待的,还是仓子坚安然无恙。除却也算是李家门生外,他看好南湖书院,自家夫人又同傅姑娘亲近。仓子坚,傅家,都安安稳稳的,府衙的变动也少一些。
顾夫人已经被傅振羽拒绝成习惯了,但依旧问一句:“今日那丫头,又是用什么借口拒绝的?”
王妈妈道:“傅家大老爷在,说是要找傅山长索要祖产。”
傅家是二房,手里怎会有祖产?顾夫人虽有疑惑,却也不关注,只问王妈妈:“依你看,她能解决吗?”
这是实打实的关心。
王妈妈听了,立即笑道:“可巧,奴婢和夫人想到一起了,问了傅姑娘。傅姑娘说暂时不必,若有麻烦,定来找夫人帮忙的。”
傅振羽办事,顾夫人还是放心的,便将此事搁置。
南湖书院,傅振羽特意抽空见了王妈妈,便是想让她大伯明白,便是她爹娘不在,她也不是可以随意欺凌的小丫头。
见完王妈妈,傅振羽复又去见自家大伯,比上次见面苍老了更多的傅大老爷。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傅大老爷又抽起了旱烟,弄得满屋子都是味。傅振羽强忍不适,劝了句:“旱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伯仔细身子。”
傅大老爷收了烟,说了句:“习惯了。”
傅振羽是做小辈的,又不是自己亲爹,她提了句也就罢了,转回正题:“我们接着说。我爹分的这宅子,怎是咱们六房的祖宅了?”
傅家大本营在傅家堂,不论哪一房的祖宅,都不会在汝宁府外。
傅大老爷道:“起先我也是这般认为的,所以你爹要这宅子,我便给了他。可我中秋那会儿去族长家送礼时,听见了老人的闲话,才知道犯了大错。你祖父因是庶出,在傅家几个兄弟中不显,就将家安在杨家庄。你太太原是杨家庄的人,你知道吧?”
傅振羽点头。
因着这层关系,杨家庄里还有傅家不少远亲。
傅大老爷继续道:“后来,你祖父才成亲就中了秀才,族中分了他一处宅子,他才搬回傅家堂。细算起来,给你爹的这宅子,是我们这房的祖宅。”
这不是鬼扯么!漫说她爹的奶奶是个妾,就是正妻,除了过继到外家,否则没有将祖宅安在外家的道理!傅振羽不着急表态,只问自家大伯:“先前我家的宅子,如今在书院中间。大伯是想单要那宅子呢,还是想让我爹拿钱买走?”
“你爹买走的话,出多少?”傅大大老爷略紧张地问。
这一刻,他的面相,和傅大太太,极具夫妻相。不知道是儿子生的太多,还是穷怕了,打傅振羽来到圣朝,大太太那双剔透的大眼睛,便装满了贪婪之色,还贪的理所当然,傅振羽自然不喜她。
看到自家大伯也是一样的神情,傅振羽心中冷笑,口内道:“我一个小辈,哪里知道?我问明大伯的意思,自会写信送给爹爹,看他给多少,或是回来亲自和大伯谈都可以。”
傅大老爷一听,忙道:“那你快写信,叫你爹回来。”
“是,大伯。”傅振羽爽快应了,还欢快道,“一定会告诉我爹,如今这宅子是祖宅,极为重要,得让他和大伯重新分一下家业。少说拿个一百亩良田,才能把这宅子换走。”
“这怎么行!”傅大老爷高声反对。
汝宁府有水有河,一年两收,良田一亩也要十四五两。一百亩良田,原是傅家六房的家底。当年为了宿鸭湖这做宅子,傅山长一亩没要,直接离开的。后来中举后,又免费为兄长挂了这一百亩的田。小十年下来,如今那一百亩已经翻了倍。
即便如此,傅大老爷也不会给的。
不舍得是其一,其二,给出去后,他妻子一准整日闹着上吊,逼他要回来。与其后来丢脸,不如打一开始就按照妻子的要求去做。
这是傅大老爷多年人生经验总结。
但说实话,他并不完全责怪妻子贪财。这不是,他们大房孩子多,家里又太穷导致的么?这几年娶媳妇得孙子,二百亩的良田,将将够用罢了。别说分一百亩,就是分五十亩,家里定然乱作一团。
傅大老爷的脸色难看,傅振羽的脸色也不好看,惊呼出声后,她不满道:“大伯难不成只打算把祖宅要走,什么都不给我爹?若是如此,不就等于我们被傅家赶了出来吗?我爹做了什么,以至大伯如此?大伯这么做,大爷爷知道吗?”
傅大老爷从来都不和妇孺争口角,因为争不过。见傅振羽突然咄咄逼人,他只好避而不谈,道:“你只管写信叫你爹回来,下剩的,我和他说。”
说了这么久,傅振羽唯一看出的门道,便是她大伯就是想叫他爹回来。
可是,图个什么?一年到头的,大小节日、红白喜事,她人虽不到场,礼和钱都是到的。别人随礼二百文,她还都多了一倍子给的。
想了想,傅振羽道:“那我就听大伯的一回,不给我爹爹写信了。”
“我什么时候叫你不写了?”傅大老爷一脸纳闷,见傅振羽眼睛一瞪,知她又要啰嗦,赶紧道,“罢了,你不写便不写,把你爹现在的住址给我,我来写。”
傅振羽才不会给他地址呢,道:“大伯有所不知,我家外祖母两年没见着我娘了,不顾年事已高,硬逼着我大舅舅带她去江南。过了中秋便走的,这会儿若是顺当,怕是已到了苏州。大伯什么都不和我说个明白,只叫我爹回来,那便不必写信,省得白浪费那十两银子。”
一封信要十两银子?
太浪费了!
傅大老爷迅速做出决定:“那我在这等着吧。”
然则,他不是一个人书院的。
傅振羽直接拒绝:“书院没有空房子。”
傅大伯上一次来书院,还是傅振商百日那会儿。别人一直说他弟弟富贵了,宅子也大了。可他弟弟家,连个丫鬟都不用,每次回来都是赁车。是以,他相信弟弟不穷,毕竟是举人。但没想过,这么富有。这一次来南湖书院,虽还未进到里头,但就前院,已比从前大了许多。
从前被骗就罢了,如今,傅振羽说没空房子,他断不可能再次被骗。
“旁的不说,你爹娘常年不在,他们那宅子,你敢住还是别个敢住?那可是祖宅,正好腾出来给我们住。”
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傅振羽原想继续拒绝的,却在刹那,又改了主意,将人留下。
穿回廊,过窄巷,路园子,傅大一家进了主院。把人送到后,桃李问傅振羽:“客院还有的,怎不叫大老爷一家去住?”
傅振羽长叹一声,道:“哎,我不喜欢大伯一家归不喜欢,但是我爹不讨厌啊……”
当年傅山长只要了宅子,也是因为他就一个闺女,长房却有四个儿子。早晚都是侄儿的,他索性不去争那些。傅山长是心甘情愿让出家财的。
对于贪得无厌的长嫂,傅山长就更理解了。
他父亲去的早,母亲又是普通村妇。好容易将他和哥哥拉扯大,到了娶媳妇的时候。哥哥连个功名都没有,愣是要娶识字的媳妇。母亲求到嫡支,好容易给说了大伯母——待大伯母嫁过来,就叫嚷着上当受骗,可是已经过了洞房花烛夜。
打一开始,母亲和兄长就在骗婚。是以,傅山长一直觉得傅家亏欠长嫂,各种包容。他是做小的,又是男人,让一让嫂子也就罢了。可眼看母亲这个做婆婆的,反因为出身的事被儿媳妇拿捏,傅山长暗暗发誓。待他娶妻,定不娶读书人家的姑娘。
后来,便是傅山长已是秀才,依旧坚守着自己没说出口的诺言,这才叫傅母捡了个漏。
傅家两个儿媳妇,傅母出身低,又没生儿子;傅大太太呢,却是出身好,连生四子两女。老太太将从大儿媳妇那里受到的奚落,悉数给了傅母。傅母的日子不好过,傅振羽是假孩子真大人,看的分明。这一切,一直在傅家学堂做夫子的傅山长,却一无所知。
是以,从前傅山长在的时候,傅母甚少同长房的人对上。只有傅振羽,才会巴巴说几句。傅振羽方才答应,一是怕父亲回来后,知道自己撵了傅大老爷一家,再次气吐血。第二个,便是想将他们一家的意图摸个底儿。
叹息过后,傅振羽在桃李耳畔低语了会儿。
桃李兴奋领命!
跟着傅振羽一年了,她那高超的后宅管理能力,第一次有了用武之地。桃李仔细安排了傅大老爷一家的吃喝,又派了两名俏丽的丫鬟过去伺候。
是夜,傅振羽想着仓子坚,无法安眠。
是夜,傅家大太太,想着今日所见,后悔莫及,一直抱怨傅大老爷:“我说什么来着?他家已经富贵了,每年给我们那些都是小钱,你偏不信!”
傅大老爷因为分家占了弟弟便宜,并不好意思来杨家庄;后来弟弟中举,生儿子,他这才来了次。可那会儿,傅家还住着原来的老宅子,并无什么富贵。才中举的傅山长,主动提出为哥哥免费挂田——他们家之前的田挂在长房那里,一年也要孝敬不少的。
弟弟一心想着自己,对比之下,傅大老爷就惭愧了许多。反正傅山长逢年过节都回家,他便再也没来过杨家庄这里。
此番前来,虽是受人之托,但实打实的原因,乃是大太太啰嗦的太多。现在一看,事实证明,妻子是对的,傅大老爷的气势就更矮了。
傅大太太信誓旦旦地说:“那人给了咱们一千两叫咱们办事,咱们把事儿办了后,你必须和老二再要一千两,不,两千两!”
傅大老爷不吱声,在媳妇的催促声中,才道:“逼老二回来就能拿一千两,我总觉得跟天上掉馅饼一样,不踏实。”
说到这个,傅大太太说起了一个传闻:“先前那臭丫头不是不让我们进后头,也不让我们娘几个进会客堂么?我想着,老二到底多有钱,这附近的人还能不知道?我就出去转悠了一圈,你猜怎么着?他们说,兴许老二已经不在了!”
南湖书院横向占地一里地,东边是湖,只有西面有邻居,傅大太太根本没走出去几步。所谓的他们,其实只有一个人,还是别有居心之人。
“这不能吧?这么大的事——弟妹定然没那个胆子的。”傅大老爷颤巍巍地说。
大太太则道:“她没有,你那好侄女有啊!我可听说了,如今这么大的书院,是那个臭丫头管着呢!”
听说……
傅大老爷忽然问妻子:“那你有没有听说,小羽和知府夫人的关系怎样?”
“谁?知府夫人?这个怎么说?”傅大太太不解。
傅大老爷便将知府夫人身边的妈妈,邀请傅振羽去府衙做客的事说了,又道:“我听小厮那口吻,这是常事。都是小羽不大乐意去,总找理由给退了。”
知府夫人请,还拒绝,就是男子有坑都不带这么干的啊!
“这不可能!”傅大太太铁口直断。
傅大老爷道:“要不,明儿一早,你再去外头问问?”
第二百四十八章 因果循环
“姑娘,大太太若是要出门,咱们拦吗?”桃李将套来的话转述过后,问傅振羽。
傅振羽道:“我没空和他们瞎扯,让他们去,探得越多越好。至于长辈的谱,我娘那里我都不惯着,更何况他们?”
桃李是知道她的顾虑的,便问:“老爷那里,瞒着吗?”
闻言,傅振羽抽出一封信:“让齐阳尽快把信送到苏州。”
桃李领了信下去。
得了桃李的吩咐,吃过早饭,傅大太太嘀咕着“太抠了”,带着两个儿媳妇又去打听消息,门房也没拦着。圣朝这样的制度,惧官,是对平民的基本要求。
傅振羽随便吃了两口早饭,去找林俭,却见韩末也在,且一脸怒容,有事。自乡试的消息,经由官方渠道进了韩家门后,韩末这几日一直在料理家事,大清早出现在书院,有事。
但是,傅振羽没心思管,见礼后,问韩末:“这会儿城门才开吧,六师兄原本就在城外?”
“嗯,昨日我和旧时同窗,约了秋游,没来得及回去。”
南湖书院没有人是零基础,包括最早的插班生林俭,那也是上过三年私塾的。傅振羽没多管韩末的事,直接对林俭道:“我家大伯父突然过来说这宅子是祖宅,我怀疑这里头有事。明年会试,大师兄,处处都是事。我的意思,尽快解决此事。我爹一时半伙回不来,那就找族长出面,不丰哥哥替我跑趟傅家堂吧。”
林俭道:“嗯,你又是姑娘家,这样最好。”
傅振羽颔首后,又道:“要紧的是,你到了傅家堂后,仔细留心下,看看族中有没有人搀和。”
韩末忽然插言:“既如此,我和三师兄一起去吧。”
带了丝迫不及待。
傅振羽怀疑他和这事有关,便问:“六师兄知道些什么不成?”
韩末别过脸不吱声。
林俭道:“不是你家的事,且忙你的去。”
师兄们背着自己做点啥,也不是头一次了,傅振羽便笑笑,把空间留给那师兄弟二人。
林俭和韩末离开一个时辰后,长房那婆媳三个陆续回来。
上半年女学丝织坊的那场闹腾,经过半年的发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传来传去,传的五花八门。大房一家听了七七八八的,踢除不一样的部分,留下了相似的部分。
“知府夫人是个狠的,是那厉害丫头求情,才留下那几个妇人,但是那几家孩子却不收了。”
听了这样的话,傅大老爷表示理解,还道:“小羽厉害归厉害,心善这一条和老二是一模一样。可话说回来,一家总得有个厉害的,才能过日子。咱家有你,老二那里,没有小羽撑着,不成个样子的。”
被夫婿夸了,傅大太太没露什么喜面,而是各种盘算。
二房和知府攀上了,得罪是肯定不合适的,便宜是必须要的。旁的不说,这么大的宅子,不止千两银子吧?这么算计的傅大太太,还是不知道水利书院的前提下。
宅子房子过了,下剩的是田。
十年来,他们家的田都多了一百亩,二房不会比这个少,至少,翻个十倍吧?也就是说有一千亩了。这就万两银子了啊!是了,老二家就算从前亏账,这几年,一年下来的银钱,就够弄这么一座大宅子了。
算过后,大太太和大老爷说:“人家请我们做事就要给一千两,我们不帮着外人坑自家人。这样,让二房把这一千两银子出了,再让补我们一百亩田,这事就过去了。”
傅家长房因为大太太当男人的家,下头这两个媳妇也是有学有样。听闻婆婆此言,傅大奶奶在男人之前开口:“我问了好几家,都说二叔家这宅子是陆陆续续买的,里头的屋子也是断断续续盖的,之前结余怕是有限。这两年二叔又在江南养病,怕是没多少银子了。”
傅振羽原本的打算,叫大房的人出去听一听外头的话,.asxs.子震慑的作用——同样的话,她说出来,大伯一家不会信。
待震慑过后,她再来问,是谁出的一千两银子,叫她大伯来闹事。
哪知道到门口听见两个“怕是”。
从前一起住着,她亲见大伯母和四个哥哥如何耀武耀威,如何欺负自己的,这些年来,傅振羽便没喜欢过目光短浅的大伯父一家。便是后来大堂兄娶媳妇,她只是回去了一天;二堂兄则是她在京城时娶的亲,她人都没到,礼金是仓子坚代送的。
如今这两个怕是,不管是哪个嫂子说的,至少证明,大房的人不全是讨厌的。傅振羽存了听听他们讨论的心思,便止了脚步。
屋内,见儿媳妇向着外人,大太太不满道:“你问了好几家,我也问了呢!那劳什子女学不要钱,丝织坊工钱高,还有这个书院那些人,都是不收银子的。要没银子,她能这么干?”
傅大奶奶没打听到这个,收言。
二奶奶却有所耳闻,便道:“我听来的可不是这样!所有人都说丝织坊和女学,是知府夫人的陪嫁。这书院也不是白上,是这些孩子借贷上的。”
“你敢借钱给毛孩子,这话你也信?要是真的,叫你们男人都去借。”大太太高声反驳。
“这银子可不是谁都能借的,是要过了书院考核,能有本事考上秀才的,才能借的。杨家庄好几百户人家,统共只一个孩子借到的。那孩子的亲娘说了,这样书院才不赔。几个月前,敲锣打鼓好几回;头几日,来书院报喜的人就更多了。”
眼见二儿媳妇先是各种讽刺挖苦,后又跟着二房的喜事一起欢喜。大太太狂怒啊,指着两个儿子道:“我辛辛苦苦养大你们,给你们娶媳妇,你们却叫她们顶撞我!”
傅家老太爷三十多就去了,老太太可是五十岁才过世的,傅大郎亲眼看着自己娘是怎么对待祖母的,闻言便道:“这有什么。娘你那会儿不就是这么和奶奶说的话吗?”
那副见怪不怪的口吻,堵得大太太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傅振羽险些笑出声来。
便是没进屋,她也脑补出大堂兄傅振兴这么说话的表情——傅家六房的长孙,取名兴,便是盼着他振兴家业。傅振兴不止是爹娘宠,祖母还有她爹,都是相当看重的,这就养成了他唯我独尊的性子。
屋内,就在亲娘快被哥哥气过去的时候,傅二郎满是笑意地炫耀:“娘,我媳妇肚子里,怀着你的长孙呢。”
傅大郎成亲三年多,如今只得一个女儿。
傅二郎呢,成亲快两年了,都没个动静,偏这会儿就有了。心眼子贼多的大太太,冷哼一声,道:“昨天在家时没说有,怎么才一天就有了?这快的,都赶上母鸡下蛋了!”
傅二郎家的不乐意了,道:“娘,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早上非要拉着我媳妇去打探消息,她跟你去了。出门没多会儿,有人家在门口洗鱼。她闻见味就吐了,刚好那人家隔壁就是本村的郎中。那郎中一查,说是有了。你要是不信,拿钱给我,我去城里请个正经坐堂的大夫来瞧瞧。”
“请坐堂大夫,那得多少银子!”大太太回转过来,也蓦然明白,二儿媳应该是真有了,才突然这么呛自己。这么一想,大太太更着急了,因道,“家里眼瞅着又要多一张嘴了,来钱的道儿,再加一些才成。这样吧,不要银子了,叫他们给我们补二百亩地,这祖宅就给二房了。”
忽然想起这宅子有多大,大太太有些委屈地说:“祖宅这样大,我们还是吃亏的呢。”
见里头没了声,傅振羽推门而进,接话:“先不说原本分过来的是不是祖宅,便是祖宅了,也就你们住的这进院子大小,屋子也是破破烂烂的。”
“你这意思是不给了?”
见傅振羽只带了一个小丫头,大太太起身厉喝,下头四个儿子跟着站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画面,一直在傅振羽的记忆深处。
别说自己长大了,就是还是幼时,身边的不言一个顶这样的草包十个没问题。傅振羽瞅了一眼不过一宿,就少了不少物件的正房,冷声道:“我方才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是受人指使来要这宅子的。说吧,谁叫你们来的。”
这样的口吻,别说大太太了,傅大老爷都接受不了,他板着脸道:“三丫头!我们是你的长辈,你就这样口吻和我们说话么?”
“大伯父教训的是。我方才已叫人去请族长,等族长来了,请他和大伯说道说道。”傅振羽垂下眉眼。
大太太冷笑道:“你还当从前呢!你叫人去请族长,族长就来?实话告诉你吧,前日人家报喜的都报到傅家堂了,嫡长房的棨爷,如今已是举人老爷了!”
傅振羽没听清,确认:“是七堂伯还是棨堂兄?”
眼见妻子直呼隔房的侄儿为“爷”,傅大老爷面色有些不好,仔细说与傅振羽:“是你棨堂兄。”
棨堂兄啊,今年好像三十岁左右吧。如此说来,嫡支年轻一代有举人了,不需要她爹这颗“独苗”了。从前他们家在宗族那里的特殊优待,怕是要没了。
看了眼幸灾乐祸的长房,傅振羽嗤笑一声,道:“我们家不如从前了,大伯也就沾不到光了呢。别说你们没沾光!我们这一支可是庶出的,从前我们兄妹是怎么看宗房脸色的,我都没忘,四位堂兄还忘了不成?”
傅家的两个媳妇,嫁进门时就是冲着夫婿有个举人叔叔,并不知道傅家当年嫡庶之间的旧事。但她们知道,二房有举人,她们客气地拉拢着,才是正道。这两年傅山长在江南养病,二房的节礼处处给她们长脸,她们并不知傅振羽对大房的嫌恶。
直到此刻才明白,事实并不是婆婆所言那般。两个年轻的妇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婆婆。传说中那个秀才家的姑娘,识文解字的婆婆,就是这样的短视?
傅振羽方才在外头听了不少,这会儿看了两个嫂子的表情,决定让大太太难受难受。
装作也是害怕的样子,傅振羽拉着见过面的大堂嫂,颤巍巍道:“我小时候,奶奶还没走那会儿,每每族中有事,我们一样出了银子,却还受尽冷眼。几位哥哥不知道,我不知道被十六堂姐她们不小心烫过多少次。”
嫡支的姑娘这么厉害?大奶奶也是有闺女的人,忙看向夫婿。却见夫婿同三个小叔子,集体缩着身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傅大奶奶是六房的长媳,傅家堂六房人的关系,她最清楚不过。嫡支那里才中举的棨堂兄,和自家男人同一个曾祖父,却不是同一个曾祖母。而,傅山长却是夫婿的亲叔叔,公公的亲弟弟!毫不犹豫的,傅大奶奶站在了傅振羽这边:“我们和二叔一家同气连枝,婆婆这般笑话三妹妹,不就是笑话我们自己了么?”
儿媳妇要敬重婆婆?
不好意思,她脾气不好,当初她娘当初相中傅家这一支,就是因为她婆婆是个不敬婆母的。便是她真不敬婆婆了,只要在宗族里委屈地掉几滴泪,什么都不必说,大家就知道“是非公断”了!
同傅大奶奶不同,二奶奶的亲娘只嘱咐闺女,凡事看着大嫂行事即可。现在,大嫂说婆婆,二奶奶又怎能落后于人?摸着压根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肚子,二奶奶附和:“是呢,婆婆突然说要带我们来二叔这里要祖宅,也说个清楚,不如当着大家的面,仔细说说?”
大太太气得说不话来。
傅振羽看这招好使,继续添柴,因道:“事情也没那么糟糕。一来,我爹好歹还是个举人,便是没了从前的好处,宗房的人见着我和弟弟,也不能差哪里去。再者,南湖书院今年出了四个举人,有两个是咱们汝宁府的。一个是我六师兄,一个是我收的弟子,他中的是亚元。据我所知,解元不是咱们汝宁府的。那么,棨堂兄的名次,必在李宗延之后。”
这通解元,亚元的,长房的人没整明白,但有一点他们知道。
论数量,绝对是南湖书院胜。
傅家两个儿媳妇,立即采用各自的方法,或是炮轰,或是撒娇,吵作一团。傅振羽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家争执,直到傅大老爷一声暴喝:“都别吵了,我说。”
第二百四十九章 六房祖宅
傅大老爷什么都说了,然则,他知道的太少。
“前日,有人抬了银子去家里。”傅大老爷如是说道。
“足足一千两啊,那么大一堆。”大太太则肉疼地指着一岁的孙女比划着。
平常百姓家中不用银子,偶尔得指甲大的银子,就能买许多东西。现在那么大一堆银子,一下子把大房上下震慑住了。待傅大老爷和那领头的人私下聊了一番后,那些人留下了五十两做定金,下剩的照旧抬走。
傅大老爷泰然自若道:“他们也没说什么,只说你爹当初要走的宅子才是我们六房的祖宅。只要把祖宅回来,就给我们一千两现银。若把你爹叫回来,就再加五百两。我想着,那要真是祖宅,便是不给我们银子,也得拿回来的。”
大房其他人纷纷附和。
他们是长房,这宅子若是祖宅,自然要归他们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着。
傅振羽则问:“我们家的祖宅,我们都不知道,偏外人知道了?”
摆明不信,傅大老爷没恼怒,认可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那人说,若是不信,就去问族里的老人。”
傅振羽面色一沉。
也就是说,族里还有其他人搀和进来了。
不等她问,傅大老爷主动说起自己问的人:“旁人不知道,你大堂伯当是知道的,我就去问了。”
傅家祖上三代单传,到了傅振羽曾祖父那辈,正妻进门七年没生下一儿半女,是连有孕都没有的那种。后来长辈做主纳了傅振羽的太祖母杨氏。
杨氏进门就有孕,证实了曾祖父没有问题。结果,没上两个月,正房也有了身子。傅振羽推测,当年正房大抵因为未进门就有压力,直到杨氏有孕,彻底放弃,反而有了。一妻一妾同年产子后,正房开启了生子大业,庶长子因为带来了弟弟,正事直接养着,虽说不及嫡子,但也不算差。
唯独杨氏,被灌了绝嗣的药后,只在正房不便时,偶尔被男人拿来用用。
杨氏看着默默隐忍了十数年,十七年后,再次有孕,着实惊呆了所有人。被灌了药,三十四高龄还能有孕,曾老太爷一个欢喜过头,没了。
七十岁上的老老太爷,眼见儿子没了,一直没踏进棺材的第二只脚,彻底进去了。
临终之前,老老太爷怕大孙子没依靠,特意找了里正作证,分给他一些家业。虽然不多,但是娶媳妇生孩子过日子不在话下不说,比不得正房嫡出的几个孩子,在庄子里还是数得着的。
其他人也都有家业,到了杨氏这里,老人家道:“不论男女,傅家不缺这个孩子,归你们杨家吧。”
竟是直接撵走。
尚未显怀的杨氏,回到了娘家所在的杨家庄。结果得知,娘家卖了她后,直接搬走了。绝望的杨氏,望着波光粼粼的宿鸭湖,一头扎了进去,被打鱼的杨顺所救。
从辈分上说,杨顺是杨氏的堂弟。
杨顺家中,除了老娘外,只有一个成亲五年还没生孩子的妻子。听说杨氏这么大岁数还有孕后,着实羡慕了一番。不知是行善积德,还是怀孕的杨氏运气好。她住进杨元郎家的第三个月,杨顺家有了身子。
杨顺一家比傅家要惜福,直接把杨氏当做大归的姑奶奶待看待。
杨氏和杨顺家的,一前一后生孩子,杨氏生了幼子,便是傅振羽的祖父。杨顺家的生了一个女儿,便是傅振羽的祖母。
两家想订娃娃亲,可是同姓不通婚,傅振羽的祖父依旧姓傅。十六岁上娶了表妹,连生了两个儿子,二十二岁上又中了秀才,还是禀生。
杨氏心里念着大儿子,决定带着秀才儿子去婆娘看长子。
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本的村子因为傅家嫡支出了两个举人,已更名傅家堂。一个小小的秀才,自然没人放在眼里。且,这都二十多年来,原本和自己不亲昵的长子,更疏远了。还说杨氏母子,是被祖父撵走的,不是傅家人了。
绝望的杨氏,哭向傅家祠堂。
哭诉傅家的绝情,哭老太爷的无义,哭嫡支的不仁。
彼时正房还活着,她所出二老太爷在外做官,守着家里的第二个举人,是他的胞弟五老太爷。五老太爷为哥哥官道着想,劝母亲让傅振羽认祖归宗。
“随便给个小宅子,再拿个百八十亩地,叫他们自过日子便是。”
原本就有千亩良田的傅家,在出了两个举人后,地产成倍的翻,富得流油。这点子东西,他们真不看在眼里。为了名声,正房依了儿子。
听闻杨氏带着儿子重归傅家,杨顺一家气得要死,直说傅家不是好人,死活拉着闺女。可傅振羽的祖母眼看着傅家富贵,不顾爹娘反对,一头扎进傅家的“大坑”,成为傅家族谱上的六房。
六房起初的日子很好过,一百亩田产,又有傅家给六老太爷开了个学堂,教族中和亲戚的子弟。
杨氏含笑临终前,只要求儿子机会到了,继续科举之路。于是,孝满之后,六老太爷赴开封赶考。然后,赶考路上遇劫匪,不仅没有考成,还大病了一场,不上两年就过世了。
彼时,傅振羽的大伯父也不过十岁,傅振羽的祖母自然要回娘家求助。
哪知,杨顺的儿子没有做渔民,也没有读书的天分,索性走了商人的路子,带着爹娘去了江南安家落户,再也没回来,傅振羽的祖母扑了个空。
同样姓杨,同样没了娘家,傅振羽的祖母刚强了不知多少倍。
转身带了两个儿子回到傅家堂,省吃俭用逼两个孩子在学堂读书。傅大老爷实在没天赋,但因为年长两岁,一直谨记读书好,成亲时才非要娶个识文解字的妻子。
而傅山长自他孝期过了后,正式启蒙开,便展露了读书天分。
彼时,掌管傅家堂宗房的是五老太爷,当年便是他留下了傅真有的祖父。不知因为何故,五老太爷一生未娶。他老人家最喜欢读书好的孩子,傅山长跟着五伯父念书,十七岁时过了府试,十九岁成为秀才,娶妻生女。在母亲死后,在傅振羽的怂恿下,要了杨家庄的宅子。
傅大老爷罗啰嗦搜说了半晌,只说了傅家往事,至于那幕后之人,却是寥寥几语,末了道:“那人没说错,严格上来说,这宅子,是祖宅。”
第二百五十章 攘外安内
傅家往事,傅振羽从前不知那么多,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这一次,听了详尽版本后,就更不喜欢傅家了。听了这话,傅振羽面无表情地说:“按大堂伯之言,这里是祖宅,我们岂不是都要改杨姓?”
她口中的大堂伯,便是大老太爷的长子,只比傅振羽祖父小三岁的傅振中。
经傅振羽这么一说,大房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傅振羽不给他们思考的机会,继续道:“若是如是,六房的宅子,还有最初的一百亩良田,都是要还给傅家的。”
六房的宅子,便是傅振羽幼时居住的那座,如今都归了长房。他们二房那个小院,是她爹后来添置的。
宅子,一百亩良田都交出去,那是要了大太太的命,大太太十分肯定地说:“胡说,那些都是六房的!”
那些都是六房的,就等于杨家庄这里的宅子,只是一个屋子。
大太太捋清好赖后,一咬牙,道:“那就不要祖宅了,把你爹叫回来,还能得他们五百两银子。我们少了一千两,少了一座宅子,叫你爹赔我们二百亩田,这事就算了。”
大奶奶听了傅家这样的过往,再一次确定嫡亲的二叔才是最亲近的人,忙道:“婆婆这话好没道理!这宅子本就是分给二叔的,怎叫咱家少了一座宅子?那一千两更没谱了,原本就不是我们的。”
大太太狂怒,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连个孙子都没给傅家生,你哪来的底气说话!”
大奶奶娘家给力,人长得娇俏,拿捏住了夫婿,自然不惧婆婆,闻言便道:“婆婆也是先开花后结果。如今,我进门一年就有身子,闺女一岁而已,婆婆怎知我生不出来儿子?”
大太太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婆婆当年就是怎么说老二家的,老二家的只是红着眼睛做活儿,何曾这样厉害过?
回过神后,大太太开始撒泼:“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为家业费尽心思,不过想要个孙子,就这样被儿媳妇顶撞,呜呜呜……”
傅振羽第无数次在心底吐槽,她家大伯父非要娶个识文解字的,就娶了这么个东西来?
其实她错怪大太太了。
想当初,大太太的确识文解字,也是个乖巧的姑娘。进门后,五年生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略休息一年,又连生了两个儿子。十年里,基本等于一直大肚子生孩子。六房条件摆那,看着嫡支宗族的眼色,夫婿不争气,大太太逐渐才变了模样。
只不过,这一切,傅振羽不知道。
傅振羽来到傅家时,大太太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且顶替原主的傅振羽,和长房之间是有着命案的。原主当时和堂弟玩的时候,四堂弟忽然哭了,三堂兄听见动静,出来一脚把她踢到水缸上,一命呜呼。大太太一家一直又是这样的状态,是以,傅振羽天生和他们敌对。
别说帮衬,不往死里整,就已经是她大度、对不起死去的原主了。
眼看套不出什么话,傅振羽起身,道:“我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田契不在我手里。不论大伯母想要多少田,都等我爹回来找他说吧。还有一事,我爹这两年看病花了许多银子,田里的产出都给他送过去了。这书院所有的开销,都在我二师兄负责的,总账也在他手中。他七月里回乡乡试那会儿,把账目托付给了我表哥。也就是说,书院当家的是我表哥。你们住一两日还好,多了,我表哥怕是要和你们要银子的。”
傅大老爷一听钱文举回去乡试,略显急切地问:“你二师兄中举了吗?”
傅振羽听了他先前说傅家往事后,就更懂他对举业的向往了,便没有隐瞒,道:“中了。知府夫人和知府大人都是江南人,他们知道二师兄回乡乡试,得了二人中举的信息,昨儿就遣吴教授告诉我了。”
中举,知府家知道,还亲自让府学的人来告诉侄女,件件大事从一个毛丫头嘴里出来,便跟“今天吃了”一样自然。
大奶奶和二奶奶相视一眼,由大奶奶开口:“公爹,你看妹妹这样忙,我们要不就先回家。待二叔回来,再来瞧二叔。”
提也不提补宅子的事。
大太太自然不同意,这时,丫鬟来报:“林夫子和五老太爷过来了,请姑娘过去。”
傅振羽望着忽然禁声的大房,道:“五伯祖都来了,可不好让他久等了。”
五老太爷是举人,也是长辈,是傅氏宗族女性都怕的角色。傅氏宗族,可以按照他们的标准,休弃那品性不够的傅家媳妇。尤其是这个五老太爷,一辈子连个媳妇都没娶,听说是极其厌恶女子的。是以,傅家的媳妇们,没有一个不怵他的。
傅振羽例外。
见到五老太爷,傅振羽先道歉,再说事:“爹不在,大伯说这宅子是祖宅,我也不敢应承,劳烦五祖父了。”
傅振羽说完话都没见到大伯一家,少不得张罗热茶什么的。茶刚上,大房的人磨磨唧唧来齐。乍见到大老爷的面,五老太爷手中滚烫的茶碗砸了过去。老人家已是花甲之年,又是读书人,傅大老爷没被砸伤,衣裳又穿得厚,也没狠烫着。
旋即,身体无碍的大老爷,心理上遭受雷霆一击。
只听五老太爷道:“当年我费了不知多少力气,才将你爹留在宗房,你既不想做我傅家子弟,直接说与我,我做主将你除名即可!”
大老爷赶紧跪下:“侄儿没这心思,是歹人……”
傅大老爷一阵推脱,把自己这几日的经历说了一遍,又道:“侄儿没说要宅子,就是来找弟弟的。是孩子他娘多嘴,说了几句。”
把媳妇推出去当挡箭牌,真是,够狠啊!傅振羽立即刷新了对大老爷的认知。大太太也被大老爷吓住了,连老太爷扫过来都没发现,还是在儿子的提醒下,才跪地求饶。
“饶不饶的,要看书院有没有事!”
“这和书院有什么关系?”傅大老爷不解。
几十里地,路上无事,林俭和韩末已经将南湖书院这两年的变化告诉了五老太爷。五老太爷丢下愚蠢的大侄儿,问傅振羽:“孙女,你觉得呢?”
“大抵有人酸咱们了,且酸咱们这人,脑子还不大够用——我既能管了这诺大的书院,做了这世俗不认之事,又岂会因为大伯说几句话就闹僵开来?我不会闹,也不会让大伯乱。一家人吵吵闹闹的、争来争去,那也是一家人,万不能叫外人算计了去!”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五老太爷满意颔首。
傅振羽诡异一笑,道:“也没什么高明的主意,劳五祖父和大伯父略待两日,按我说的去做即可。”
攘外必先安内是其一,更要紧的是,她还有大事要做,没功夫搭理大伯父一家。大伯父听话了,她才好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