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 女师之路
傅振羽的犹豫,知府夫人看在眼里,她疑惑道:“怎么了?可是银子不凑手?若为这个,这八百两我出了。”
“是为银子,但不是为这八百两银子。”顿了顿,傅振羽道,“坦白说,这宅子买的起,住不起。南湖书院如今人手充足,不过半个月,各项支出二百两。夫人也是管家之人,当知我这数据是否真实。”
三进宅子的用度和四进相差不了多少,但是多了两路,则直接翻倍。酒楼和铺子两项进账,维持书院够了,再加一座这么大的宅子并人手,真养不起。
知府夫人默然。
知府后衙人手不多,但她在娘家时也管过家,外账每个月给后宅拨银五百两。
“那我再去找找。”
留下这么一句,知府夫人离开了书院,傅振羽则穿院服,开始了南湖书院新一年的招生大计。方式和去年一样,只收贫家子。牟信和姚小安负责上蔡的招生,李蕴想着多日未归家,决定带着儿女,跟着牟信一同前往。
城内交给了韩末,其他人四散而去。
出门前,傅振羽道:“我们三日汇总一次,鉴于目前的财力,此次招人,总数不的超过四十。”
钱文举总管财务,补充道:“四十人是最低,超几个也不必担忧。”
林俭看了一眼身着院服,身段玲珑有致的傅振羽,幽幽道:“能不能招到四十个不一定呢,还过几个……”
傅振羽眼神一厉,道:“你那什么口吻?一个都招不到,那么,就要求你们明年必须中举,来给书院增加名气!到时候,有你累的。”
林俭嘴上不再反驳,心里更愿意自己努力读书,明年乡试榜上有名。
仓子坚看了看天色,柔声道:“出发吧。”
此次招生,仓子坚不做主,只全程跟随傅振羽,与她做个伴。自西城门出发的,共九人分三路,三辆马车。
夏末初秋,太阳依旧狠毒,傅振羽窝在马车中,很是无聊。可她若是这么说,仓子坚一定会不允许。想了想,傅振羽掀开车帘,娇声对仓子坚道:“大师兄,我想坐你旁边。”
副驾上的赵麟,诡异地看了她一眼。仓子坚眸光幽深,沉思片刻后,对赵麟道:“你进去。”
傅振羽赶紧戴上草帽,和赵麟换了位置。
他们往西走,太阳在南侧,仓子坚道:“不必带那帽子,靠近我一些,我为你遮阳。”
傅振羽听话的摘了帽子,朝仓子坚甜甜一笑。恰仓子坚望来,仓子坚回了宠溺的眼神,额头渗出一滴汗,落入尘土。傅振羽忙用掏出帕子,予他拭了一把汗。
原打算掀开车帘透气的赵麟,默默地合上帘子。
握着帕子,罩在仓子坚的阴凉中,傅振羽第一次感受到不舍,她说:“大师兄现在越来越好了,舍不得你走了。”
“我从前不好吗?”
挑事之言,却用着玩笑的口吻,后头的钱文举听见,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后,叫嚷着:“大师兄,这几日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唉,也难怪。老大不小了,才有个小媳妇,可不得换个人么?只不过啊,大师兄,你和小师妹,考虑下我这样的可怜人,可怜下马车里的孩子们,可好?”
那口气,岂一个酸字了得?
傅振羽后知后觉地想起赵麟就在马车里,而她自己,方才还给仓子坚擦汗……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傅振羽不着痕迹地离开了仓子坚一点距离。
仓子坚看在眼里,却无话可说,只好斥后头的钱文举:“好好驾车,若是无趣,查下李杰和张金山的功课。”
“天干气燥的,本就口渴,还说话?大师兄,你太狠了!”
“既然口渴,那就闭嘴。”
笑闹间,两帮人分开。傅振羽一行往南,前往赵麟所在的赵家庄。
赵家庄是方圆十里最大的村落,有五百户人家。九成以上都是赵姓,自打进庄,赵麟就一个劲地喊人,每个人都嘱咐他好好念书,好给赵麟之父赵七争光。
赵麟指路,仓子坚驾车,直奔族长家中。没有介绍仓子坚,赵麟直接指着傅振羽,同老族长介绍:“山大伯,这位是我们南湖书院山长的长女。傅山长身体不好,书院暂时是傅姑娘管着。她……”
直述来意后,族长旁的倒没说,说了眼下的难处:“你们书院毕竟不及中天,庄上有能力的人家,已经把孩子送到四大书院了。下剩的,都是没读出来的。像你这般读到半截不读的,真没有。”
从四大书院挖人,有些不讲究。
傅振羽便道:“我爹是傅家堂六房的人——”
赵族长立即道:“老朽知道傅山长,也知道傅家,都是有名的善人。可赵家庄,真的没什么合适的孩子了。”
“嗯,我懂。我是想说,我们六房,并不富裕。祖父去的早,我爹也是苦过的人,险些停学。后来得族中帮助,才把书读了出来。这些年来,他一直遵循族规,尽力教书育人,想帮助那些,和曾经的他一样的人。我也没别的意思,赵家庄若是有了这样的人,劳您代为转达一声,给少年以希望,我和我爹,便心满意足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说尽了。
赵族长之前说的也是实话,赵家庄,如今真的没有合适的孩子。沉思片刻,老人家道:“七里外的宋庄,是我大儿媳的娘家。她先前回去时,倒是听了一桩事。说是她娘家堂兄去的突然,本来好好的孩子,也没书念了,你们可以去瞧一瞧。”
“不管合适不合适,都替那孩子谢谢族长。”傅振羽真诚地说道。
这也是给儿媳妇长脸的事,赵族长索性好人做到底,让自家大儿媳妇,跟着马车回了趟娘家。
机会他给出了,能不能把握,就是那孩子自己的本事了。
见了人,傅振羽还是先前的说辞,那名为宋飞的少年,明显很动心,却是一声长叹,很理智地分析:“我父亲才过世,三年内我不能科考。母亲身子也不大好,下头又有三个弟妹要养活。六年之于我,太过苛刻。”
宋飞,真的是太难了。
宋家不仅是供不起他继续读书,还要依仗他来养家糊口。
这时,宋飞的大妹,年九岁的小姑娘,站起来道:“大哥,你去读书吧。我卖身,给人家做丫鬟。等你出息了,把我赎出来。”
柔弱的宋母,一声叹息,没说不行也没说好,就连宋飞,也陷入沉默。
傅振羽惊讶地望着小姑娘。
这样的勇气,这样的主意,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能知道的,她走到宋大妮跟前,问:“给人家做了丫鬟,还能被赎出来?”
宋大妮不知傅振羽在考她,好心给傅振羽解释:“可以的。卖身的丫鬟有两种,一种是死的,一种是活的,活契给的工钱少。”
“这你都知道,你好厉害!”傅振羽夸赞着,问她,“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庄子上的刘婶,她是人牙子,她跟我们讲的。一直跟我们给人家做丫鬟的好处,那些给人家做丫鬟的,确实给家里拿钱了,有多又少的。”
如此说来,宋家人都懂了。
傅振羽便道:“先不必纠结。南湖书院这契约,也不是谁都可以签的,我考核过后,你们再纠结也不迟。宋飞,你可敢应考?”
“请出题。”宋飞自信满满地邀请。
半个时辰后,傅振羽宣布结果:“好了,你们可以开始纠结了。”
不提宋家如何抉择,果如傅振羽所料,周靖去而复返。可是,除了郭夫人和柳老,周靖哪个都没见到。周靖面无表情地同郭夫人道别,随仆人离开郭家二老居住的通河院。
路上,指着前方柳树下的两个几个女孩,瞧着其中一个眼熟,心中一动。想着李蕴已生了一儿一女的事,他问带路的小厮:“都是谁家的孩子?”
小厮虽是新人,却也知道规矩,歉意解释:“是山长家的亲戚、还有学子的妹妹们,具体的,小的才来不几日,不知具体的了。”
上次来,南湖书院除了门房,都见不到别的仆人。不过七八日而已,能补充好人手,周靖便以为他说的是实话,叹息离去。
傅振羽和仓子坚带着宋飞签下的契约回来后,听到这样的消息,傅振羽对仓子坚道:“如何?我就说他会来吧。”
仓子坚坚信自己的观点,因道:“他来了也不能怎样。”
有了宋飞这样的好开头,又有留下的南湖二十学子的帮衬,南湖书院的招生工作进展的很顺利。中元节过后,便有了二十人签约。这二十人里头,除了宋飞,其他的都是别人相中,傅振羽考核后,收进来的。
也就是说,除了第一日傅振羽有出门招人外,其他的,都是根据别人前一日提供的消息,挨家挨户地去考核,签约,收人。
整个过程,所有的学子都知道她是南湖书院山长之女,代管南湖书院。
虽说与众不同,但那些少年,都是和宋飞一样走投无路的孩子。便是有介怀,也只得暂搁置。
甩手掌柜仓子坚全程跟随,确定傅振羽的确可以独当一面后,把赵麟丢给别人,当起了傅振羽的专车车夫。于无人处偷香窃玉,给傅振羽端茶倒水。这日,仓子坚忽然道:“以仓子坚之名,一直陪你这样,似乎也挺好。”
“我一直这么觉得的!”
傅振羽附和着,却挨了仓子坚的一记藐视,他说:你现在还是以山长之女的身份做事,倘若我能有镇远侯的地位,你还用如此么?”
这个假设太诱人。
傅振羽辗转反侧,有了大胆地设想。
她将来能成就多少,和大师兄密切相关。说个最夸张的思路,大师兄要能和他的祖父一样,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那么,依靠大师兄的力量,实行改革,似乎很快捷方便。
这个念头一出,便刹不住脚。想着自己的经历,天刚刚亮,傅振羽便顶着黑眼圈,跑到青石院,对仓子坚道:“大师兄,你可能是我命定的贵人。”
仓子坚乍然起床,迷迷糊糊的,把傅振羽这个话理解为,师妹对自己动情,却不好意思明言。这样的认知,让尚未清醒的青年人,热血沸腾——
“大师兄!你还没洗漱呢!”
偷香不成的仓子坚,彻底清醒过来。
师妹,竟嫌弃自己……
七月二十二,南湖书院招满四十人,傅振羽宣布停止招生。
四十人刚刚好,一是师资,二是口袋里的银子,她暂时养不了更多。
知府夫人那里,终究还是买下了起先相中的宅子。只不过,将院子一分为二。知府夫人出身江南那丝织发达之处,想着傅振羽有成衣铺子,便将东路做丝织坊,准备收留贫寒女子的女眷来做工。中路种植翠竹,不用人打理,还能把竹笋和竹子卖钱。下剩的西路四进单做女学,足矣。
“若是这样还不成,这女学,我可管不了了!”知府夫人如是说道。
言外之意,不允反驳。
傅振羽才不会反对呢,她喜得拉着知府夫人的手直晃,口内道:“夫人,你太厉害了!夫人,你是我的贵人!”
仓子坚听见“贵人”,气得咬牙。
知府夫人那里,却被她哄得很开心。暗自得意,她最近一个月,绞尽脑筋,可算没白忙活。
女学的地点也定了下来,为和书院错开,傅振羽将女学的招生,放在书院相对闲暇的二月份里头。对此,知府夫人笑道:“正有此意!”
二人不谋而合。
定下章程,具体事宜一项一项进行着,范茗加入了队伍。姚娘子带着闺女,跟着忙活起来。她预支了丝织坊的女工,也要送女儿进这女学。
七月二十八,南湖书院入学考核过后,傅振羽送走了仓子坚姐弟。
“大师兄,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娶我。
话没说出来,眼神表达的一清二楚。众目睽睽一下,仓子坚顺心而为,紧紧地抱着傅振羽,在她耳畔低喃:“等我回来娶你!”
傅振羽顾不上羞涩,开启了自己的女师之路。
第一百八十二章 烦不胜烦
仓子坚离开后,女学未开,丝织坊先开。把童掌柜和李婷丢给知府夫人做副手后,一个月里头,傅振羽连去都没去过,撒手撒得极其彻底。
她实在是太忙了。
等早饭的功夫,傅振羽梳理了一日必须做的事。
除了必须要上的课外,第一个,准备时政课。
现在时政课,五日一梳理。逢五丢民生小事,丢鸡争田之类的,逢十则是从前的大事件。明儿是八月初十,现在还缺主课人。初五是顾咏言主导的,这一次要换人。郭老有做官经验,却因为在工部,缺少了必要的政治经历——
是以,傅振羽今日要劝老人家和自己明日一起主课。
第二个,关于心理学的课程安排。
算算流程,她该给师兄上点教育心理学、能涉及普遍心理学,就更好了。可人心难测,这一科,她当年的成绩比较普通。这一点,袁自舟真的不错。但袁自舟人没了,多说无益。
第三件,扩建藏书阁。
自打定亲后,范茗除了晚上陪顾咏言一起复习功课外,白日里和知府夫人待得时候比较多。宁波的丝织不比苏州,但天一阁藏书很多,范茗没看过丝织的书,但她记得家里有,便去信和家里头要手抄本。离开天一阁时,范阁主承诺会给南湖书院一些科举要用的手抄本。
两项加起来,现有的藏书阁,已经不怎么够了。趁着未入冬,扩建修正迫在眉睫。
这一件事,就包括了不知多少小事。石材木材家具,色色都要准备,还要防潮防蛀……从前这些,都是仓子坚代劳了。现在,傅振羽要自己上了。
最后这件,最最要命的,是她最近和郭老有点不合,观点不合,关于单独成立水利科、水利科要教授的东西。傅振羽偏向于先做,然后慢慢优化,郭老更想一步到位。以过来人的经验,一步到位,根本不可能。
这是既定的工作内容。
还会出现意外情况,比如眼下。
面对不速之客齐阳,傅振羽道:“两个月前我就和你说了,镇远侯没那么容易算计,你偏还耍小心思,这会儿找我叫喊个什么劲?况且,哪就你说的那么惨了?顶多是,你这一趟只赚了名声没赚到银子。回去和齐老爷说说,看看究竟亏还是盈!”
“我用得着他?”齐阳不屑地撇嘴,旋即又抿了回去,瘪着嘴道,“我没别的意思,没赚到钱,心里不得劲,找你说道说道,心里舒服一些。”
“把你的不痛快吐给我?我没功夫听你啰嗦。你继续找你的知交童掌柜!”傅振羽不客气地撵人。
齐阳就更不愿意了:“他如今就围着灶台和账房转了,哪会听这些?再说了,说给他听,他也听不懂啊。”
那惆怅的口吻,听得傅振羽想揍人:“我怎么听说,你回家四天了,前三天都在食为天的呢。”
继续待也不要紧,反正她很早之前就说过,除了她,其他人去食为天吃饭都要收费。齐阳吃一顿收一顿的钱。
今天是齐阳回来的第四天,听着这话,他一脸贱笑,凑到傅振羽跟前,道:“你是不是醋了?”
醋?
只有在意,才会醋。
傅振羽警觉,立即正色道:“我爹娘已经将我许给了大师兄!待大师兄继承家业回来,便会娶我。”
“哈哈哈哈……”
狂笑过后,齐阳夸张地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角,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这么正经做什么!笑死我,你能有什么好处?”
傅振羽哑然。
齐阳那里说完,已经转移了注意力,他上下打量傅振羽一眼,道:“你男不男女不女这些年,我竟不知道你都这么大了,能嫁人了。我记得你是九月的生辰,今年及笈,可是?”
傅振羽从前没有隐瞒自己都出生年月,只记得规矩,没告诉别人自己的生辰。
齐阳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说完后,他立即道:“及笈那日,你们家也不会请我。得找个小玩意,庆贺你成人。你忙的你的,我先走了。”
竟是说走就走。
齐阳走后,傅振羽在屋里惆怅起来。
前世十八岁的成人礼,父母特意给她买了汉服,邀请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两边所有的亲戚,给她过了一个古式的“成年”礼。而今生,她实打实地在这古环境中。她那个娘,竟然以她自己当年也没庆祝为由,也不给她庆祝,只拿了一只二两的金簪,做她成年的礼物。她爹没有姐妹,不懂这个,也没说什么。因为二两纯金的簪子,价值不菲。
虽然早就没了期望,但是,这样的情况,她心底,还是有些惆怅。因为,不止父母,她那个“男朋友”仓子坚,也不在。
“姑娘,周御史到了,郭老请你过去。”
听音,那是自己上任一个月的婢女不言。傅振羽应声后,起身,更加郁闷。自己真是可怜,竟连惆怅的时间都没有!
傅振羽的两名婢女,名字是仓子坚定的。桃李不言,桃李为大,不言小一些。走出会客堂,傅振羽问不言:“桃李呢?”
“知府夫人也来了,桃李姐姐正在待客。”
傅振羽一听,立即改道,并道:“我该先去见夫人。”
不言却道:“夫人和周御史同时到的,是她说自己要等你的。桃李姐姐得了信,这才前去陪夫人说话,叫奴婢陪你去见周御史。”
不言会武,桃李擅后宅。
这便是把周靖当成不速之客了,郁闷的傅振羽,总算露了抹笑,认可了桃李的安排,还道:“周御史确实很烦人,今日,咱们得叫他改道。”
从开封回来后,周靖被告知,李蕴已随仓子坚离去。
他根本不信哪家就这么放儿媳妇同娘家兄弟单独离开,便打着咨询郭老的名头,三天两头过来。郭老知道的有限,他便每次都叫傅振羽过去套话。
傅振羽最初不知,被他套出两个孩子在书院,暂时养在郭老夫人膝下的消息。
于是,周御史来得更勤了。
郭老劝不住他,便只好每次都把傅振羽叫上,由她处理。
最近这么忙,傅振羽已经没耐心了。今日,不管是动文还是动武,得搞定这烦人的周靖才是!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就地取材
“周御史,您又来了。”傅振羽进屋就不客气地打招呼。
周靖更加不客气,冷然道:“傅姑娘,容我提醒你一句,你还不是李家妇,不必为了李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如此防备于我。”
“周御史这话好生奇怪。”周靖都是当御史的人了,嘴皮子傅振羽自认不如,她直接釜底抽薪,站到郭丞身旁后,笑道:“如你所言,别人家的事于我何干?可你三番五次来打扰我未来的院长,叫我如何坐视不理?”
周靖看了看郭丞,又看了看傅振羽,有些恍惚。
镇远候嫡次子拜傅姓女子为师,那女子与上一科探花郎,亦有师徒之谊。这样不被宣之于众的消息,周再靖这层次,原本是很慢知道的。为了辅助仓子坚替李家平反,他在有限的范围内,建了一些自己的人脉,知道那傅姓女子出自南湖书院,那个李固这些比年落脚的书院。李固的本事他知晓,自然而然的,将傅振羽的成就,归根于李固。
而与自己有着半师之谊的郭丞,那是个痴人。一个工部的小吏,看上了堂堂状元郎,想将其纳入麾下,像话么?这个“小小”的愿望自然不能实现,反而是自家岳父,散馆后提前做了工部水清司的主事,成为郭丞的上司。又在离开工部后,把主事的位置,传给了郭丞。
郭丞这样靠着本身技艺入仕的非科举官吏,没有特殊机遇,是很难加官进爵的。李家出事后,郭丞一直都在水清司主事一职,便是证明。
因而,郭丞极为感激李家,在郭家二子已各自为政后,他便应李固的要求,来帮李固打理恩师的书院,还让自己的妻子照看李蕴的儿女。
这便是周靖对郭丞夫妇,落脚南湖书院的认知。可现在,这傅姑娘那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又是何故?
“你的?”周靖下意识地重复傅振羽的字眼。
“对啊,自然是我的。我才是南湖书院真正的山长,除了科举外,增设水利科,也是我的主意。”傅振羽和善地解释着。
郭丞在周靖看向自己时,老怀欣慰附和:“老夫的确是应傅丫头之邀,来此间教更多的人水利之要事。如此一来,也不会闹出要去不自量力做状元郎师父的笑话。”
傅振羽不知这里头典故,闻言道:“这怎是笑话呢?有道是有教无类,书院里那些致力科举的学子,若是愿意听这水利科的课,我们也不拦。他们中所有人高中,您便是状元和两磅进士的水科师傅。”
趁着郭丞和傅振羽旁若无人地话家常之际,周靖捋着这里头的事。主要难点在于,他要去推翻自己的认知,把过去加到舅兄头上的那些东西,按到傅姑娘的头上。
呵呵。
周靖忽而一笑,暗道,这事也不难理解。舅兄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找一个“普通”的师妹做妻子呢?
如是作想,周靖豁然开朗,主动道歉:“傅山长勿恼,是在下浅薄了。”
只说浅薄,不说浅在哪里,这道歉,停留在口头上而已。傅振羽扯了个假笑,因道:“我没恼的,就是有点烦。各种机缘巧合,加上努力了很多年,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可以壮大书院,这要紧的时候,您总是过来添乱呢。”
“要我补偿?”周靖听出言外之意,如是揣摩着。
“是!”
果然如此,周靖隐起不屑,问傅振羽:“傅山长想要我赔多少银子?”
这一次的傅山长,讽刺意味十足,郭丞听出来后,不满地看了周靖一眼。
傅振羽却直接道:“大家都是读书人,谈银钱未免流俗。明日书院有时政课,缺个主事的夫子。周御史若是愿意补偿,暂代时政课的夫子便是。这个夫子很轻松的,十日才上半下午的课。”
绕了半天,原来是这个,郭丞笑眯眯地捋着胡须,看周靖的笑话。
周靖今日两番失算,直接失神。最近半个月,他平均三五天来一回书院。而今,傅振羽提了十日一来的要求,对他来说,并不难。可做夫子,怎么就这么怪异呢?且那时政课,又是什么?这一次,他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忽略傅振羽的性别,仔细谨慎地确定着傅振羽真正要他做的事。
傅振羽先解释了时政课,又道:“术业有专攻。诗词骈文都好的人,并不多。科举和实干,则又有不同。我的初步打算,将科举和为官所要用到的知识和本领,分门别类进行授课。这里头,科举是重点。考不出成绩,便是一身本领,也难出头。”
一席话,说到郭丞心里头了。
周靖也蓦然明白郭丞来此间的心里。一来有事可做,做的还是他心之向往的事。二来,那些跟着他学水利的人,也要去学四书五经,将来科举,不需要进士,只要有个举人功名,那些人便没了他这些年的艰难。
至于这个傅姑娘……周靖抿了抿嘴。她方才说的是初步,也就是说,还有后续的思路。
傅振羽的确有后续思路。
再她看来,科举应该是高考,当然,要比高考难了去。然后水利和军事,包括医术,这是高等教育的分科了。
书院现行的模式,是将学这些分科的人,集中到一起,而后进行最后的科举,这是个逆向过程。将来要不要向后来那样去进化,或是又进行怎样的变革,她还没有明确的思路。
不过,并不着急。
就现在的模式,还有很多不完善,以及人手不足等等一系列问题。
“我这初步打算,估摸着也要好多年才能完善呢。”
傅振羽颇为怨念地感慨着。
对比之下,她潜移默化了许多年,又各种机缘才成为的女夫子,要容易得多。
周靖那里,只觉得她这口吻很怪,却不知哪里的问题,他只在乎一个问题:“傅山长,是何时有了让我来做这个时政课夫子的想法?”
“哦,这个啊。”想了想,傅振羽决定说实话,道,“周御史来之前,我在梳理今日要做的事。正愁着呢,一听您又来了,烦得紧。烦没用啊,得想办法解决啊……巧得很,我烦您来却又不能把您拒之门外,恰又缺合适的时政夫子,这不就,就地取材了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客座讲师
傅振羽字字属实,周靖哪里肯信?
然则,信与不信,都不打紧。在周靖看来,傅振羽能以玩笑口吻把不喜说出来,再把那不喜变为己用,给了自己一个常来南湖的理由,也给了南湖台阶下,这是极好的处理方式。
“时政课的夫子,十日一次?”
“是的,支薪那种。”
“支薪,给我银子的意思吗?”得到肯定答案后,周靖轻笑,笑中带着轻蔑,道,“我不缺银子。”
这是答应了,然后不要银子,还是别个意思?
傅振羽的疑惑,郭丞看在眼里,咳了咳,解释了一句:“周家祖上盐科起家,如今又挂着漕运。”
傅振羽就更诧异了。
这么个出身的人,阁老家竟然能瞧中?哦,是了,周靖颜值很高,本人也上进,比一般的凤凰男不知好多少。李家当年,便是因此没反对吧?
她胡思乱想的功夫,周靖开始漫天要价:“我可以与你们讲这时政课,但李蕴的两个孩子,归我养。”
错过就是错过,你还死乞白赖的,为难你自己也为难别人啊。傅振羽心底叹息着,面无表情地拒绝:“这个我做不得主,孩子不是我生的,也不是我托付给过伯母的。你要是同意,我直接付你银子吧,货银两讫。”
周靖温声拒绝:“身为朝廷命官,来书院做拿饷银的夫子,不合规矩。事可以为私情而做,银子不得取。”
这倒也是。
于是,傅振羽故意忽略他口中的私情,拿出和镇远候说的那套,来同周靖套近乎:“你今日在此间教他们,来日,他们入官场后,与你有师徒之谊,必能为你所用。”
“你做官还是我在朝?这方面的关系,我比你懂得多。”
周靖笑呵呵地攻击着傅振羽,气势上几近碾压。
傅振羽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周靖和镇远候是不同的。周靖,原本就是文官圈子内的人,哪怕是边缘人物,人家也是这个圈子的,这点子香火情——
好嘛,差点叫周靖给唬住!
上过一次当的傅振羽,及时醒悟。周靖即便有资源,那也有限好么!
傅振羽谦卑改口:“是我浅薄了,既如此,我还是继续在汝宁,寻找致仕在家的老大人好了。周御史,我同郭伯父有要事相商,您请回吧。”
直接下逐客令,不答应,那就别来了。
闻言,周靖开始坐地还价,真正软和了口吻,道:“我瞧着,这时政课的的夫子亦为要事。这样,我们再说一说。方才你说不能随便把两个孩子交给我,此言深得我心。我提这个要求,不过是想瞧瞧你为达目的,会用怎样的手段。”
周靖不着痕迹地激着傅振羽,若是一般的姑娘家,肯定要义正言辞地声明自己是端方正直之人。然后,他就能——
傅振羽那里已经学着周靖浅笑,笑着说着狠刀刀的话:“自然是不择手段!”
“那你为何不答应我的要求?”
“周御史年轻轻轻的,记性这么差呢?那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做不得主。”
周靖明白过来了。
傅振羽这个不择手段,仅限于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直接要她怎样配合是不可能的,自己只能从周边折腾了。
每十日光明正大地来南湖一次,看似有用,实则半点用处都没有。
周靖问傅振羽:“汝宁离黄河多远?”
额……
见她犹豫不决,周靖追问:“不知道?”
傅振羽红着脸,低声道:“快马加鞭往返要四日。”
也就是说,周靖每十天折腾五天,只为了来南湖书院半天,给傅振羽做个客座讲师,然后图个可能和李蕴存在的关系。
怎么看怎么抽。
周靖趁着傅振羽羞赧的功夫,道:“我如此辛苦,你留我住一宿,这要求,不为过分吧?”
“不过分。”
“既做了你们的客座讲师,匀我一间屋子,也不过分吧?”
“可以的,书院宅子多的是。”傅振羽飞快允诺。
“明日有时政课,我今日便不走,你且安排去吧。”周靖定了主意,如是吩咐着傅振羽。
傅振羽精神恍惚地去安排周靖的住所。
去岁南湖书院缺少学舍,她在离开前和仓子坚说好,加盖单间。因为地方有限,新盖的学舍和师舍,从豪华公寓,变成了精简的单间,可容纳一百人住宿。而今书院只有六十人,分一间给周靖,一点问题都没有。
摸不清周靖心思的傅振羽,决定厚道下去,没那么为难周靖,把他丢进青石院前头的教舍中。
南湖书院五进大院落,前院三进,后院两进。中路、西路、东路,共计六大板块。傅山长夫妇的院子在书院正中,正前方是教舍。傅振羽和傅振商姐弟两个,住在中轴线的最末端。仓子坚的青石院起向西,乃是学舍、教舍,以及园子。
园子从前种菜,而今种花草,郭夫人种的。
是的,青石院东侧原本闲置的那位置,加盖的园子,便是郭丞的院子。而李蕴在南湖书院常住的日子里,住的是东路的家属区,两边绝对分开。要想接触,须从后门或者前门饶一圈才能抵达。
傅振羽的小心翼翼,周靖并不知道。
便是知道了,也不会介意。他最近根本就没离开汝宁,日日住在客栈里,苦思冥想地寻摸着来南湖书院的理由。和郭丞,他已经快无话可说了。一筹莫展之际,傅振羽就给了他这个梯子,再贴心不过了。
十日来一次南湖书院折腾么?
自然折腾。
可再折腾,也没有费尽心思经放弃京官来河南道做御史折腾。只要能和李蕴再次有瓜葛,所有辛苦都算不得辛苦。
住进教舍的周靖,饮满杯中酒,对着寂静的黑夜,道:“蕴儿,我在这里,等你归来。这一次,我不会食言。”
漫无天际的黑暗中,这一次,周靖却看到了光亮,同时也听到了敲门声。
“周御史,可曾休息?”敲门的人,如是说道。
夜晚是周靖划出来,他要和李蕴独处的时间。被人打扰,他极其不悦。吐出酒气,他声带薄怒,反问:“哪位?”
“在下钱文举,南湖书院的二先生。大人身为书院客座讲师,可在南湖书院吃免费的夫子餐。您没去饭堂,我那山长师妹,让我来瞧瞧大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中秋佳节
安顿过周靖后,傅振羽心里又不踏实起来。可她实在找不到应对周靖的法门,便打起师兄们的主意。必须承认的是,南湖书院初代弟子们,读书总体水准不错,性格上却各有各的问题。把周靖塞给某一个人,都不合适。可倘若塞好几个人去,南湖书院也不用开了。
反复思量,傅振羽把人丟给了钱文举。因为,钱文举有钱,气质上,两人应该谈得来。
这是傅振羽脑补的画面。
实际上,钱文举进门后,见周靖独自饮酒,立即动了动狗鼻子,仔细嗅了嗅,断定:“这酒市价不超过一两!”
钱文举不知道周家富贵,只想着一个当官的,还要来书院做客座讲师,喝这劣酒,也就不难理解了。这么一想,钱文举的善心又起,放软了口气,邀请周靖:“我那有好酒,周大人随我去尝尝?”
被打扰的周靖烦不胜烦,带着火气道:“不必。”
被人嫌弃的感觉,钱文举最熟悉不过了。他每次要请师兄弟们喝好酒、吃好吃的,那些人的反应,和周靖如出一辙。
多年经验下来,钱文举知道,此时再多的语言都不好使,不如直接动手。周靖是官,他不好去拉,立即决定就山,边往外走边道:“周大人不用和我客气,我这就回去取酒,陪你一起喝啊。嗳,对了,这门,不用关。”
周靖望着空荡荡的门,久久不能回神。好一会儿,他才揉了揉有些痛的脑门,呢喃道:“方才是做梦不成?”
“周大人,你再等我?太客气了。来,咱们进屋喝个痛快,我还把我的饭菜拎了过来。我家师妹管的极宽,从前说我是学子不得饮酒,现在说我是夫子,为人师表,亦不得饮酒。说来说去,就是不给我喝……”
去而复返、嘴巴碎得像豆腐渣的钱文举,提醒着周靖,他并没有做梦。
那边用完晚饭,傅振羽去找郭丞,商议水利学院开课的事。
郭丞一如从前,不,比从前更加坚持:“既做了,又要以水利学院单独为名,那便尽力做到最好。水利图、土壤、造坝的材料等等,用真的。原本有些麻烦不好解决,现在,有了周靖,这等难得的机会,老夫定要把握!”
“这和周御史有何关系?”
郭丞笑道:“周靖这个御史,又是工部出来的,总得做点实事才行。他原本就打算出一份河南境内水利图,如今由我帮他,互惠互利。我出一份水利新图,交给周靖应付差事,另一份书院留用。你呢,在这段时间里,把东路那一片都圈出来——”
周靖在还有这等好处?傅振羽心头的烦躁又去了两分,暗自决定给周靖加餐。待听到后头,郭丞要东路,立即打断他:“东路有藏书阁,水利学院不能建在那里。”
郭丞对南湖书院不算熟,却也知道大概方位,皱眉问:“可西路,已无空闲之处。”
“有的。”
说着,傅振羽摸出南湖书院的全图,展开,指着左上角对郭丞道:“西北这处也是我家的,它的南侧便挨着湖水,原本是个养鱼池,后来我懒得打理,种了一池子的荷花,秋冬收点藕,打打牙祭。”
傅振羽啰嗦之际,郭丞已目测了那片区域的大小,直接道:“这些不打紧,看地方够了。明日我便亲自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就地建水坝模子。”
相当于实验课。
“这个好!”傅振羽举双手赞成。
郭丞趁机道:“听我的,好的不止这一点!老夫保证你明年二月里,能开起这水利书院,下剩的,我来主事,可好?”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正是傅振羽求之不得的担当,她爽快点头,还保证:“我必定全力配合郭伯父。”
隔日,全力配合郭丞的傅振羽,大清早拎着丰盛的早餐去找钱文举,与他道:“这是给周御史的加餐,你送于他。”
钱文举打开瞧了一眼,很丰盛,粗粮细粮南北点心,色色齐全。看罢,他复原食盒一边道:“周大人那条件,还不像其他师兄弟这么倔,值得更好的对待。好了,不说了,我给他送饭去。”
“二师兄你等等。”傅振羽后知后觉地叫回已经转身离开的钱文举,追问,“周大人那条件,他什么条件?”
“一个六品的朝廷命官,还要来做我们的客座讲师赚生计,能什么条件?”钱文举十分中肯地说完,直接走人。
徒留傅振羽在秋风中摇摆。
周靖和郭丞定了中秋后便走。中秋之际,书院放假三日,李婷母女也回了婆家,傅振羽便同钱文举周靖,和郭老夫妻一起过节,李蕴的两个孩子,则被牟信带走。
在看到三弟和两个孩子后,牟福上来就火了,抓着牟信质问:“不是叫你看着你嫂子了么!她人呢!”
牟老爷子也很着急,可长子这样不是办法,老人家亲自动手:“老大,先听听老三怎么说!哎呦……”
只知道媳妇没了的牟福,心慌意乱的,根本听不见动静,连续给了牟老爷子两拳后,在牟家所有人的控制惊呼下,方回神。
“爹,我……呜呜呜……”
心底五味陈杂、却什么话都说出来的牟福,抱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时,牟福和李蕴长女牟香,拉着受到惊吓的弟弟,走到父亲跟前,弱弱地唤了声:“爹,你怎么了?舅舅有麻烦,娘是去帮他的,不行么?我也有弟弟,将来,弟弟有事,我不能帮,是么?”
一席话,说得牟家人目瞪口呆。所见比牟家人都多的牟信,则知道侄女的转变,是郭夫人和书院的环境所致。就如同他能去读书,是大哥娶了大嫂后的事。大嫂的出身,一定是极好的。
反复思量过后,牟信开口:“大哥能娶到大嫂,还生了一个好字,已是福厚。大嫂只是去帮弟弟,没说不要两个孩子,不做牟家媳妇——”
“你知道什么!”原本呜咽的牟福,蹭一下起来,怒吼道,“你嫂子已经记起从前,她父母很是厉害!她爹,可能是咱们圣朝的状元郎!”
身为状元、家里又出事的,把这样的消息说给郭老和周御史听,他一定知道是谁吧?
等等。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及笈在即
大哥方才说,嫂子的父亲,可能是状元郎。极有可能的是,为了仓先生或者那位状元郎,周御史和郭大人这两位才来的南湖!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已经离开的镇远候,都是因为嫂子的娘家才来的南湖!
牟信豁然开朗。
就说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院,怎么就吸引这么多的人!可倘若事实如此,嫂子的父亲就更容易知道了。嫂子来汝宁都**年了。倒退十年的状元郎,那也没多大,嫂子的父亲,应该只有三四十岁。做得好,应该有四五品的官,是堪比知府大人的存在!
牟信脸色又不好了。
他们家人,见知县腿都哆嗦,包括他在内,还去见知府?
牟老爷子眼看小儿子一张脸都快皱成哈巴狗了,从大儿子那里受得起,全洒了过去:“臭小子,你知道什么就说啊,别让你哥干着急!”
牟信回神,看了一眼还在惦记媳妇的长兄,安慰道:“嫂子,只怕早就想起从前了。大嫂之前没有离开大哥,现在也不会。”
“对啊,就是啊!我就说老大你想多了吧!”牟老爷子亮着嗓门,淋漓尽致地展现着事后诸葛亮。
牟福承认弟弟的话有道理,只是,他的心,还是很不安。他起身,胡乱摸了把脸上的泪水,唯唯诺诺道:“可俺总觉得哪里不好……”
牟信站在哥哥的角度,想了想,问他:“大哥是觉得嫂子恢复记忆,就离咱们家人远了,是么?这也不假。从前,尽管知道大嫂出身可能不错,但大嫂什么都不记得,这份距离感一直被咱们忽略了。现在,不得不去面对。”
“是,就是这样!”牟福飞快附和。
牟信便道:“大哥的担心不无道理。打今日起,这个担忧,是咱一家人都要考虑的问题。”
牟老婆子听了半天不大明白,听了这句便问:“和我,和你二哥一家,有啥关系?”
“两个月前,南湖书院一次添了四十几个下人。大嫂在离开之前,一直管着那些人。郭夫人就夸她,不愧是大家出身,这样的新人都能用好。也就是说,嫂子从前的娘家,至少有四五十仆人。”牟信说着自己在南湖的见闻。
“这……”牟婆子说不出话来,不止她,牟家,又有哪一个能说什么?
最后,还是牟老爷子扯着脖子说了句:“她娘家不管啥样,咱们都管不着,做好自己就是了!”
除了这样,也没别的法子。
牟老爷子看了长子一眼,心道:最坏结果,就是真有一日,儿媳妇不回来了,他们家就当长媳过世便是。
“好了,都做自己的事去,准备过节,过完节好下田。”老爷子一声令下,牟家上下心不在焉地散去。
牟二家的低声跟丈夫说了声对不住,又道:“若不是我表姐,嫂子就找不到家人,就没这些事了。”
“没这一说!便是没有他们,大嫂也一定能记起从前的。”牟二安抚着媳妇,心底,却也觉得无所适从。
整个中秋佳节,没了大儿媳妇的牟家,过的很是苦涩。
南湖书院的傅振羽倒还好。
郭夫人叹息:“去岁你好歹还能去外祖家过节,今年只剩我们这些外人了。”
“郭伯母说笑呢!你们怎就是外人了?二师兄就更不是外人了。自我记事,除了爹娘弟弟,便是几位师兄亲近了。”傅振羽如是道。
和外祖林家亲近,表哥林俭是自己的师兄,这一条,居功甚伟。
闻言,郭夫人笑道:“既不是外人,那下个月你的及笈礼,我来操办,你可同意?”
又被套路的傅振羽,不仅不恼,眸中全是喜色。套路不套路的,并不重要。她只知道,她又可以过特殊的成人礼了。这就像,上学那会儿,父母不在身边,没法给自己过生日,她和同学一起庆贺。那种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郭夫人见她如此,笑容更盛,且道:“好!等着我给你弄个盛大的及笈礼。哎呦,我没养闺女,只参加过别人的及笈礼,有些东西不大熟。这样吧,过完节,我去请教一下顾夫人,她可是养过女儿的人!”
呃,惊动知府夫人?
傅振羽忙道:“找顾夫人可以,但我不要外人来!来客得是我认识的人才行。”
“好!”郭夫人极喜欢傅振羽这样不见外的性子,不仅爽快应下,还问,“你还有别的愿望不?都说了,只要我能办到的,都满足你!”
这可把傅振羽难住了,想了想,她说:“我没参加过别人的及笈礼,也不知还可以怎样。夫人先弄个章程,我看了再说。”
“章程?”郭夫人不解。
“顾夫人知道那是什么。”傅振羽如是说到。
待郭夫人见了知府夫人,如此这般一说,知府夫人笑个不停,笑毕后,道:“真真入迷的孩子!整什么都要章程!好,这章程,咱们啊,出给她看。”
章知府寻声而来,未进门便问:“大老远的就听你在笑,笑什么呢?这位是?”
章知府明知故问。
知府夫人收笑,在郭夫人与知府见礼时,介绍:“这位是前工部水清司主事郭丞的妻子,如今管着南湖书院的大小事,方才和我说了件书院的趣事。老爷这时辰过来,可是有事?”
自然有事。
郭丞如今人在汝宁,章知府想要他做什么都不算难事。只是,凭他妻子和南湖书院的关系,一定会听到的。与其将来闹一场,不如眼下直接说开。
是以,哪怕有些为难情,章知府依旧决定开口:“听闻郭太太是常州陈氏梳蓖传人,且有一手出身入化的嵌花手艺。不知郭太太,可否为府衙做上一批?”
郭丞是匠人,郭夫人亦然。郭丞初入工部做小吏之际,为了一家人生计,郭夫人在京城便制作贩卖梳蓖,那个小铺子如今还在。只自打郭丞进了水清司主事后,她也带出来徒弟了,便再也不用自己制作。
知府夫人听见这个“要求”,不用想,就知道夫婿是给哪个索要的!更让她难受的是,章知府这是在为难她的客人!知府夫人忍无可忍,眼看要爆发之际,郭夫人一把拉住了她,对章知府欠身,柔柔一笑,道:“恐怕,要叫大人失望了。”
竟直接拒绝!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能失态
郭夫人分得清内外。
人老,眼花,心如明镜,是郭夫人当前的状态。梳篦这等女子之物,顾夫人若要,凭借二人如今的关系,她便做不出来,也必托人弄来。但章知府开口就变了味。当着顾夫人的面,章知府不顾身份索要,不过是打量着自己身份卑微不好拒绝罢了。
其实,很好拒绝。
拒绝过后,为了不冤枉章知府,郭夫人温声问他:“民妇当年最擅美人篦,大人想要的,便是它,可是?”
章知府看了一眼柳眉竖起的妻子,心虚了片刻后,直起后背,承认:“你既知晓,为何不应?”
郭夫人肃容解释:“民妇已十年不做梳蓖,如今做不成这美人篦是其一。其二,梳蓖要求慢工细活。民妇如今管着南湖书院上下百余人的琐事。这些琐事不难,只是琐碎得紧,件件磨人,民妇实在不得空做那梳篦。”
她多说一句,章知府的面色便难看一分。在他看来,“不会做”威胁。我十年没做了,你非要我做,我会做不好。第二个缘故,是最简陋的推辞。旁人家妇人不提,便说他的夫人,在三个孩子都还小的时候,也管着小一百人,何曾这样忙碌了?
“想是你不擅长管家,才觉得磨人。我夫人擅管家,往日她也没少帮南湖书院,再帮你几日便是。你得了空便去做,能做成什么样,便做成什么样!”
恼怒的章知府,顺着郭夫人的话,堵了她所有的问题。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不是梳篦的事,是他身为一方父母官的颜面问题。
这点子功夫,顾夫人已将怒气收拢住,她推开了郭夫人,含笑望着章知府,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并道:“老爷有所不知,管书院和管家,乃是知府和同知的区别。看似想通,实则两回事。我平日帮他们,不过是下个令、定个方向,具体的事,我是一点儿都不沾的。”
让正房去帮人家做事,换人家帮你小妾做东西,这老东西真敢想!
不等章知府开口,顾夫人又道:“不过美人篦而已,我这就寻人去江南采购。不止美人篦,常州府数得着的,都给老爷买来。差点忘了,老爷和刘氏乃金陵人,我再让人顺路与你们带些金陵特产回来吧。妾身这么做,老爷满意否?”
江南女子温婉的语调,可这说出来的话,却是攻击性十足。
章知府这才发现妻子的不同。
不同于从前的端庄娴雅,妻子看自己的眼光不再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凌然。这种变化,究竟是何时起发生的呢?
郭夫人不知章知府心思,只知顾夫人霸气地拿捏住丈夫了。同为女人的她心下舒畅,跟着附和:“旁的事民妇帮不上,常州梳篦略知一二。除了民妇娘家陈氏梳篦,彩菱巷杨家的梳篦,手艺精湛,更有韵味一些。”
章知府回神,咳了咳,道:“我只管要东西,这等女人家的事,夫人做主便是。”
“老爷的事,妾身必竭尽全力办好。”
“竭尽全力”四字,却敲打着章知府的心。口中念叨着“我信你”,章知府落荒而逃。
这厢,郭夫人却心有不甘,因问顾夫人:“夫人,真要遣人去买梳篦?”
顾夫人爽快道:“去,不仅去,还快马加鞭地去。不仅买,还要多买。咱呐,将常州梳篦,卖到这汝宁来!顺道呢,买些好玩意回来,给傅丫头庆生。来来,我们列个单子。金玉发簪是少不了的,衣裳方面,帛锦、葛布、茧绸都买一些过来。”
怼完夫婿的顾夫人,神清气爽,但心底到底憋着一口气,这口气,定要买买买,才能舒缓。只是随着她越报越多,郭夫人急上了。
“夫人,这么买下去,仓先生留的银子不够啊。”
“唔,又是个穷的。”顾夫人自然而然想到了章知府当年,不以为然道,“他没有银子,傅丫头有的是。再不济,这银子我出了就是。总之,没必要为了男人的面子而节省。”
郭夫人哪里知道章家当年往事,只知道,这样的事,便是傅振羽也不会答应的。
郭夫人严肃道:“老身代傅姑娘谢夫人好意,只此事万万不可。财不外露,树大招风。傅姑娘志不在那些东西,夫人勿要破费才是。”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究竟要怎样?”顾夫人气恼。
郭夫人立即换上慈祥和蔼的眉眼,安抚顾夫人:“这事啊,就是比尚不足比下有余的东西。不若按夫人当年及笄的规格,把对应物件,缩减到仓先生留下的银子,最能叫傅姑娘开怀。”
顾夫人瞧不上仓子坚穷困,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这件事里头,傅振羽并不是她,而是和仓子坚、甚至比仓子坚消费意识还要低的一人。
然则,结合自己经济能力的仪式感,才是最平衡的状态,这是郭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的经验之谈。
在郭夫人的坚持下,傅振羽的及笄礼悄然而又“节俭”地准备着。待到了正日子,林家众人受邀前来观礼之际,林老太太一听一日的喜宴都要二十两银子,撵他们家大半年嚼头,拍着大腿感慨:“这孩子这么花钱,她爹娘知道么!对了,我闺女呢?”
傅山长夫妇,并没有归来。
郭夫人如实回答。
这下,气坏了林老太太。只不等老太太发飙,顾夫人带着两只箱笼赶来,笑眯眯地和郭夫人炫耀:“快来瞧瞧,这些东西,统共只用了二百两银子,我厉害不?”
箱笼打开,里头衣衫、行头,色色齐全,金的银的玉的,不知有多少。
“这些,全是给小羽准备的?”林老太太颤声问道。
得到肯定回答后,老太太只觉得脑瓜一嗡——二百两银子啊!
林太太一样震惊,可那银子不是自家的,她也没林老太太的心思,并不肉疼,只微微酸了一会儿。见婆婆站不稳,连忙将人扶住。趁人不备之际,低声在老太太耳畔道:“我瞧知府夫人那样子,这些东西,不见得是傅家的银子。”
儿媳妇特意加重了“知府夫人”四字,林老太太立即站定。
知府夫人在,不能失态。
这是来之前,林俭提醒全家要注意的事。
此时,及笄礼的主人公傅振羽,还在学堂巡查。
第一百八十八章 生辰贺礼
傅振羽坦然不做夫子后,选择在几位师兄上课的时候去听课,在师兄们下课的时候,去做夫子的夫子。近三个月的学习和授课,南湖书院七秀的能力,已经很明白了。
钱文举不是顶尖的,却是全能的,什么都可以做的那种。最要紧的是,他管着南湖书院钱财的日子,在有限的投入内,南湖书院或出现窘迫之际,但从未出现过短缺。
只这一件,傅振羽就很喜欢他,喜欢到绝不肯放手!
第二优秀的,便是韩末。短短三个月,再加上之前一年的积累,他是最快进入夫子角色的那一位,比已经授课快一年的林俭还要出色。他讲课的内容抓人,质量也是最好的。这或许是因为他本身的学问,也是最好的缘故。韩末的问题,也很明白,性子端方,不拘言笑,无法形成师生互动。
这倒是小事。
人之本性难改是其一,最要紧的是,傅振羽对韩末的期许在科举,并不在夫子。
而林俭最大的毛病,是心态,过度满足于现在的状态,从而缺乏上进心。她也是才知道,那小子一直觉得,二十几岁的秀才,在乡间、在林家,值得骄傲的存在!这也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哥哥,实际上她当弟弟“陪”大的人,换个人,傅振羽真心不想拉扯了。
解决林俭这个问题的办法,其实简单得紧。
南湖书院出一批优秀的人物出来,届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弱小,就知道上进了。可如此一来,林俭就慢人一步了,这又是傅振羽不想看到的事。
林俭那里,傅振羽是纠结。乔增枝这里,傅振羽便有些失望了。
一年不读书,乔增枝的学问弱得可以是其一。最要紧的,是那唯唯诺诺的神态,并不适合做一个夫子。现在的模式中,把他丢过去教新生,都怕把新生给引歪了。
直接辞有些不尽人情。
待到月底,距离合约签订,便满三个月。届时,给乔增枝降薪吧,傅振羽心中如是作想,回到后宅。
今天是她生辰,及笄礼,很要紧的日子。父母不在,男朋友不在,亲人里头,便还剩一个七老八十的外祖母。又有林俭在书院,老人家是必然来的——礼物嘛,不必想,定是两双新鞋。
意兴阑珊地傅振羽,背着手往后走。
“师妹!”
听音便知那是钱文举,傅振羽回眸。见钱文举手里捏着一长盒,心中了然,脸上满是笑意,问:“二师兄唤我有事吗?”
钱文举拿手里的礼物,拍了傅振羽的后脑勺,嗔道:“明知故问!”
“嘻嘻,谢谢二师兄。”
从钱文举开始,其他人陆续送上自己的礼物,包括赵麟在内。这小子手书了“芳龄永驻”四个字,落款,加盖印章后,说:“傅夫子且留住了。五十年后,这副字必定价值连城。”
傅振羽没好气道:“五十年后,我是否在世另当别论!”
话虽如此,她仔细地收了字,转头让钱文举找人裱起来。
前院未忙活利索呢,桃李传了后院的指示:“林老太太和郭太太让姑娘回去换衣裳。”
前几日婢女称呼郭陈氏为夫人,被她训斥了一顿后,书院上下改口称其为太太。林老太太为傅振羽的嫡亲长辈,又年过古稀,比郭太太重两层。是以,桃李先点了林老太太。
傅振羽匆忙随她去了后院,才要往竹院拐,却听桃李道:“姑娘,去主院。”
傅山长两口子不在,主院并未开。
“去那里做什么?”
“顾夫人来了,她让开的主院,郭太太照办了。”
傅振羽心中一动,顾夫人要给自己庆生否?这个念头一起,傅振羽无端兴奋起来。顾夫人,人家出自书香门第,她主持的及笄礼,想来流程很标准吧?
心跳加速中,傅振羽迈进了竹院。
乌泱泱的一群人,婢女婆子,各个不落,阵势可以。敞开的正厅中,更是人影绰绰,傅振羽露出了小虎牙,就这么一路笑进去。被人簇拥着,入东室,着素襦裙,在顾夫人的主导下,完成了少女到成年女子的仪式。
宴散客尽后,林老太太和林太太,才羞赧地拿出自己的礼物,鼓鼓囊囊的一包。
林老太太一脸欣慰道:“今年你给了你表哥那些银子,他们两口子自留了一半,分了我们一半。家里添了不少东西,一家人都念你的好。你舅舅说,你今年十五了,这礼都厚重些。你舅母和嫂子一人做了一双鞋、一身衣裳。来了后,才发现拿不出手。拿不出手,也得拿啊,这是俺们的心意。”
说着,老太太要打开包袱,被傅振羽拦住。
傅振羽直接拿过包袱,笑道:“舅母做的,定然合身。”
她身上此刻穿的,是顾夫人带来的衣裳中,最好的那套,顺滑的绸子入手,傅振羽就是再不懂行,也知道那是好东西。衣为桑最好的绸布,二两一小匹。那一小匹,也就能做这衣裳两套而已。加上手工费,这衣裳,一套得在软妹子三千到五千。
而林家,拿二两给她庆生,已是极限。
林老太太婆媳,明显松了一口气。凤氏在书院住着,又有林俭时时刻刻的教育,比上头两层婆婆淡定多了。她只好奇一件:“羽妹妹,顾夫人这么富有,是因为知府大人富有,还有她嫁妆丰厚啊?”
顾夫人本身就富有,是必须的,但此刻,凤氏的问话,提醒了傅振羽,她换了个说法:“二者都有。身为知府,俸银、柴米、养廉银三项折银,一年没有一万两,也有八千,这还不包括其名下的田产进益,不包括见不得光的进账。”
在傅振羽期待的目光中,凤氏来了句:“这么多银子啊?要是我有这么多银子,该愁怎么花了。这人啊,太有钱也不好,你哥现在这样最好。日子舒坦,还顺心。”
傅振羽语噎同时,不得不承认,若林俭出息过头,他和凤氏的婚姻,估计不会如此幸福。
真是头疼啊。
算了,先不管了,傅振羽叹息着,安顿好林家众人后,去见郭太太,谢她为自己的事操劳其一。要紧的是,今日这场及笄礼的花销,不少。眼下水利书院紧锣密鼓加盖中,正是要钱的时候。傅家秋粮又未卖出,便是卖了,她还得使人送钱给她爹娘……
对比之下,齐阳的贺礼就有意思多了。
纯金的一套头面,不带的话,剪了直接当金子用,十分妥帖。
第一百八十九章 教导主任
为这场及笄礼,郭太太前前后后忙活了许久,这会儿正躺榻上,由小丫头捏肩捶背,听闻傅振羽过来,立即起身相迎。
“伯母快回去歇着,我就是过来和你说说话。”
两人说了会儿话,傅振羽表达过自己的感谢后,没绕弯子,直接问:“伯母不要瞒我,这及笄礼,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银子?”
表情很是严肃。
傅振羽手中如今有六处银钱的事。傅家的田租,她只管收了给她爹娘送去;女学那里未开业,丝织坊傅振羽不管不问,投入和支出都在顾夫人手中。
除了这两项,下剩的才和傅振羽息息相关。
南湖书院的账在钱文举手里,后院的账在郭太太手中,衣为桑和食为天,则在童掌柜和李婷二人手中。这四处两进两出,傅振羽只管着收支平衡,尽力保持住后院和书院两项的开支。其中,这两个月,拨到后院的银子是二百两。
这二百两包括上下百余人的口粮、四五十仆人和郭太太的月钱。
今日自家及笄这样的喜事,便不说衣裳和首饰,只说那酒席,也要吃掉众人数日的嚼头。再说那衣裳和首饰,便是顾夫人全包,她也该记在账上,待顾夫人过寿辰之际,来还这份人情。
是以,傅振羽必要问清楚的。
郭太太见她生辰都没过,就来关心钱财的事,暗自庆幸自己抗住了顾夫人的大手大脚,忙笑道:“没花公账一个银子。”
傅振羽惊起,问:“都是顾夫人出的银子么?这,分明不妥当的,伯母不似这样的人呢。”
郭太太笑道:“你既知我,便不该这么想。快别胡思乱想了,这些啊,都是仓先生离开前留下的银子,包括你头上,那只价值不菲的钗也是仓先生准备的。除了钗,下剩的所有物件,都是我和顾夫人一件件挑出来的。泰半布料是江南顺道采来的,省了不少银子。具体的开销,我都记着呢。阿文,去把那本单账取来。”
“啊?是大师兄——给的银子和钗?”傅振羽忽然口渴起来。
“不止呢。还有这流程和安排,请的人,包括我和顾夫人,都是他离开前挨家挨户拜托过的。”
怪不得今日来客,都是自己认识的呢!
在汝宁、在这宿鸭湖畔,她认识的人,仓子坚全部认识!傅振羽的心,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及笄礼从失落到坦然,再到今日突如其来的惊喜和满足,这一切,是大师兄给的。
这仪式感的背后,是大师兄的精心安排。
傅振羽,忽然很想见见仓子坚。
囫囵吞枣地看了阿文取来的相册后,傅振羽匆忙回房,把所有心绪,都倾诉在纸上。写完才发现,仓子坚和李蕴此行行程不定,并没有留下准确的地址。她这信、这情意,竟无处可送。
月儿高挂的黑夜,闺房中油灯下,傅振羽连声叹息。
同一片天空下,仓子坚那里却是瓢泼大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济宁冷得感人。仓子坚的心,更冷。族长明知父亲和祖父是被大伯栽赃陷害,却还要维护大伯。
“子坚啊,我知你心有不忿。可十年前李氏一族已蒙羞一回,如今你揪着过往不放,就等于李家还要再丑陋一次。相信我,即便毅老是被冤枉的。两次折腾下来,别人兴许又会说,如今是你厉害了,开始陷害你大伯。李氏的脏水,不能再多了。”老族长苦口婆心地劝着。
“真脏,还是外人口中的脏,哪个跟更要紧,族长不知?最要紧的是,大伯那点子事,你都知道了,朝廷上又有谁不知?族长放任不管,至少在大伯过世后三十年,李家子弟才能重入朝堂。”仓子坚冷冷地揭着李家最痛的伤疤。
说完,仓子坚撑起黑伞,最后看一眼族长,并道:“如今时机成熟,便是没有李氏宗族的支持,我也能为父亲和祖父翻案。可人生在世,宗族不可缺。我不计前嫌来找你,不过是为了解开过往的疙瘩。族长若是不需要,子坚,只好去他处立宗祠了。”
没有李氏宗族的帮忙,仓子坚的确能翻案,只是要更多的时间、要谋划更久。
为了傅振羽,他不能等了。
今日,还是师妹及笄的日子呢。
“请族长思量。”
说完这句,仓子坚冒雨回到一处民宅。李蕴立即捧来一大碗姜汤,待仓子坚喝完,方问族长的选择。听闻族长还未下决定,李蕴建议:“除了族长,李家在世的勇伯祖、刚叔祖两位,都和祖父要好。在大伯和父亲之间,更喜欢父亲,你从他们身上下下功夫吧。”
大雨留人,也没旁的事,仓子坚便应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晚我先去找勇伯祖。”
次日天明用过早饭,傅振羽容光焕发地去了书院。所有人都看出她的开心,林俭有些酸酸地调侃:“花了那么多银子过个生辰,很开心?”
“银子花到位了,没有不开心的。”
“哼。”林俭在心底补了市侩俩字,将视线落在钱文举身上,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不信?我且问你,不丰哥哥娶凤姐姐的时候,用了多少银子?你不开心吗?”傅振羽故意拿洞房花烛说事。
林俭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不是还有一屋子的师兄弟吗?
林俭暴喝一声:“住口!不提你是姑娘家、昨日已及笄的话头,你可是要做夫子、要做山长的人,怎能说这么没边的话!”
哪有那么严重?傅振羽一脸委屈,却见韩末、钱文举纷纷点头,出声附和林俭。
得了倚仗的林俭,愈发摆谱,因道:“妹妹毕竟年轻,又是女子。山长和夫子随你做,外头的事,还有学堂的少年们,你少和他们来往。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你只管吩咐我们,我们几个做你的手脚,予你解决。”
傅振羽眼前一亮,这个好啊!
林俭目前这状态,两年之内是考不上举人的。下一科,还要四五年。这四五年里,林俭可以辅助她管理书院,执行着自己的旨意,又对得起他的月俸。这四五年里头,看着南湖学子一茬茬地长,心动是必然的。届时,还怕林俭没有上进心?
凤氏那边也好办。
女学或是丝织坊,随便找个地方一塞,一来凤氏有事做,二来能和顾夫人相处,长长见识。将来便是林俭出仕,也能做个合格的官夫人!
如是作想,傅振羽乖巧颔首,并道:“不丰哥哥,你做南湖书院的教务主、教务主事,可好?”
第一百九十章 正统闺秀
家里头的粮食收好了,孙子孙媳又都在书院,来给傅振羽过生辰前,林家人便决定多住几日的。一家人用吃饭时,林俭便将白日里傅振羽给他加活的事说了。
林老太太不知就里,捶了孙子一下,嗔道:“原是叫你来帮你妹妹的,这一年倒好,净占你妹妹便宜了。现下要你做的事,该!”
林太太觉得婆婆的想法可能是错的,但哪里有问题,她也说不上来。这时,林舅舅这个唯一的在外做事的男子,为儿子说话:“娘,你孙子笑得眼角跟你那眼角似的,满是褶子,他知道好赖的。而且娘,你说的不对。这事啊,我琢磨着,不是小俭帮小羽,是小羽在帮小俭。”
闻言,向少插言的凤氏捣头如蒜,还道:“小羽肯定是在帮咱们家。郭太太下晌和我说,问我愿不愿意去丝织坊做事。我说我不会织布,郭太太说不碍的,会使人教我,叫我去试试。郭太太这么帮衬我,那还不是小羽让的?”
林太太听了心中一动,问:“你怎么回的?”
凤氏红着脸道:“这样的事,我哪敢私自做主?只回了郭太太,回来同婆婆和相公商议。”
这有什么好商议的!林太太在心底咆哮着,她很想去啊。可这话不好说,说了,就等于她要丢下夫婿和婆婆,那两人,必不同意的。
这不,便是凤氏要去,林老太太都不允。凤氏进门年余不曾有孕,林家上下都有些着急了。林老太太是最着急的,她都这岁数了,又是说一不二的主,直接诘问孙媳妇:“你去了丝织坊,可还有时间照看小俭?有时间生哥儿不?”
凤氏不便言,低头默默塞着窝窝头。
倒是林俭那里,认真想了片刻后,道:“若是不怕辛苦,还是去试试的好。丝织坊并不是小羽的,是顾夫人的。二师兄说,顾夫人当年是低嫁,她的娘家兄弟叔伯,比章知府还要厉害。你若能做,又是小羽的嫂子,顾夫人定然对你另眼相看,这是好事。”
顾家比章知府还要厉害……
这样的话一出,林老太太不敢插言了,只嘟囔了句:“那孩子的事怎么弄?”
林俭这才听见祖母念叨什么,立即笑道:“之前是我不想生,现在嘛,家里头富裕了些。我呢,有了这个教导主事,便是三五年不中举也无妨的,是时候生个孩子了。”
林老太太听不懂这些逻辑,只道:“怎读了几年书,识了几个字,生孩子还要算一算的?”
为了不让媳妇担责,林俭当即厚颜无耻道:“也不止这一个缘故,说到底,是孙儿贪图享乐,不想早添个烦人的小子。”
林老太太拔高音量,道:“哪有什么烦人的?生下来,我看不来,你娘还不行吗?”
还真不行。
他娘不识字,养不了几岁,还是要丢给他们夫妻的。就像当年,他被丢进学堂一样。不过,孩子都是没影的事,同老人家掰扯这些,犯不上。只要祖母不找他媳妇的事,他才不会多事。
是夜休息时,见凤氏闷闷不乐,林俭便知是孩子的事让她为难了,少不得宽慰一两句:“我是真不怎么想早生孩子,你若想生,且不怕累,我们两个找大夫调理下身子,生一个便是。我把话说在前头,我们两个的孩子,定然不要祖母和娘看的。”
“为啥?”天下间,哪有生了孩子不给爷爷奶奶看的?凤氏不解地看着林俭。心说,相公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林俭把自己摔在床上,道:“她们不识字啊。”
“我也没认几个。”
“你不一样,你学字态度很好,学得也快,孺子可教那一种。再学上两年,教孩子不成问题的。”
凤氏在书院这小一年,得闲也认了几个字,虽不多,天赋目前看来不错的。而林俭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从前便有的“言传身教”理论是其一,但居功甚伟的,非傅振羽莫属。
傅振羽没生过孩子,但养过一个弟弟。
傅振商打未开口说话,傅振羽就对他进行耳濡目染的教育。开口学话,学的都是诗文,这比旁的孩子,不知早了多少步。因而,傅振商的天赋如何不说,学习底子、学习环境是极好的。都不用傅振羽去说,林俭这个外人,看都看的明白。
看的明白,才有了今日这样匪夷所思的林俭。
林俭不和妻子说更多,只道:“你去丝织坊便是,顾夫人不比小羽,人家那才是正统的闺秀。”
正统的闺秀顾夫人,此刻正收获着她的硕果,知府后衙上下一片欢欣。刚刚而立之年的章大爷,已升任顺德府同知。只这一项,便比章知府早了十年!
今岁直隶蝗灾泛滥,京城周边都有受灾,只有章大爷所在的顺德府任县、以及周边受灾小一些,其原因说来也是运道。
章知府升任汝宁知府后,推进的是教育大计;章大爷呢,照着父亲的思路,则在到任后,一番实地考察,最后大力推进任县养殖业。
五年间,任县的鸡鸭畜牧业很是发达。
此次蝗灾自北而南,农家有经验的老者,步履阑珊地来到县衙,与章大爷道:“鸡鸭吃虫子,那蝗虫也是虫子,是不是可以让鸡鸭下田?”
鸡鸭下田,并不会只吃虫子。
可老汉提议那会儿,是七月份,粮食还未成熟。是以,在全县养殖户的努力下,在农户仔细照料下,任县大面积地放鸡鸭下田。虽说未根治蝗虫,却是极大地遏制了蝗虫的肆虐。八月治蝗期间,章大爷由知县暂领同知一职,专职负责蝗灾。
顺德府在他的努力下,保住了八成秋粮。顺德府受朝廷表彰之际,推了功臣章大爷,吏部直接下发任令,任县知县章槐,直升顺德府同知。
消息传至汝宁,除了那个老妾,其他人没有不喜的,包括章知府。这样的喜悦,章知府自然而然地,要和儿子的母亲分享。
心情愉悦的他,来到妻子这里说了大半晌话,天色暗透而不自知。对老人来说,那种由儿子带来的期待,比自己要成就如何,还要令人愉悦。章知府说到兴浓时,却听妻子道:“老爷,天色已晚,明日你还要上衙,该休息去了。”
直接撵夫君去妾侍那里,哪是正统闺秀会做的事?
第一百九十一章 书院排名
章知府望着眸子晶亮的妻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什么时候见过呢?章知府努力地想了片刻,便叫他相到了。当年,他在南京国子监读书之际,偶遇祭酒杨大人的长女。杨姑娘当时的眸子,就是这样晶莹。
晶莹的眸子,看向他那边时,直接一晃而过,他听见杨姑娘问父亲:“父亲,那个人也是国子监的人啊?都在外头了,还穿着国子监的儒士服,是在炫耀么?”
原来,杨姑娘看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他的衣裳。
可他不是炫耀。章家原是金陵富农,可供他读书后,便成了“穷人”。为了省钱读书,他只穿国子监的儒士服。在外头穿儒士服,确实很打眼。
只是,他没有办法。
听了这样的话,他便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杨姑娘的刮目相看!
没等他出人头地,杨姑娘便对他刮目相看了。在他的面红耳赤中,杨祭酒温声告诉女儿章家的家境,杨姑娘自然而然地恍然,并认真和自己道歉。同自己道歉时,杨姑娘的眼眸倒映着自己局促的脸颊。于是,章知府便又告诉自己,自己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杨姑娘一直这样看着自己!
现在,自己做到了。
结果,他的妻子,眼中没了他。
没来由的,章知府一阵惶恐。老练如他,有些不知所措,口中却是没话找话:“我不困,还想和你说说话。去年那会儿,我记得南湖书院去年招生都费劲,今年又出了傅夫子是女子的事,如今还有人吗?”
眼前这人掌控着汝宁所有书院的命脉,顾夫人便是不帮傅振羽,也不会拖她后腿,闻言少不得替南湖书院说几句好话:“自然有的。傅家同老爷一样,都想让寒门子弟也有书可以读。为此,他们去年弄了助学银、助学贷——王妈妈,这茶有些冷了,上新的。”
这是重新待客的意思。
王妈妈依令而行,还自作主张传了两样点心。章知府知道自己找对了路子,便顺着妻子的话,道:“助学贷一事我知道,助学银又是什么?”
顾夫人便细细解释了。
助学贷之外,南湖书院还提供杂役的位置给学子,名为勤工助学;又按成绩,给予学子奖励,最后道:“有了先前一年的经验,今年做的就更好了。可惜,南湖书院财力有限,如今只能提供六十个名额,多了,便入不敷出了。”
章知府笑了笑,道:“夫人这是在和我哭穷吗?”
顾夫人嫁进章家三十余年,不管多难,都不曾和任何人哭过穷。闻言,顾夫人落了脸,没好气道:“你是这一府的父母官,我岂能不懂?又怎会为一家书院找你哭穷?不过是说说话罢了,哪就这么多心思了!别说找你哭穷,就是我要给傅丫头添银子,助她一把,她都不要的。”
章知府意识到自己多想了,正想着怎么把话找回来呢,听见这话,惊讶道:“这是何故?”
长叹一声,顾夫人道:“那孩子啊,说做事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若我想为百姓、为书院做些什么,那就要拿出自己的行动。说来说去的,不就是要我给她弄那女学吗?当时我哪知道小姑娘心眼这么多?直接上了当,入了狼窝噢。”
章知府听出她的得意。
那女学,便真的是狼窝,他的夫人,怕也是心甘情愿地跳进去的。
这一次,章知府看破而不点破,道:“那个傅姑娘,年纪虽不大,却也知轻重。我瞧着,南湖书院在她手里三五年,兴许能脱胎换骨。”
一听三五年,顾夫人不干了,她说:“怎就那么久了?要我看,顶多两年,南湖书院不比四大书院差什么!里头的孩子,各个都是好的。你从前不是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是否优秀难说,但一定都是努力的。比起四大书院的人,他们只好不会差的。”
章知府无奈道:“我没说孩子们不好。只是这书院的排名,都是靠进士、举人、秀才三类人的数目,堆积起来的。那些孩子便是再好,最快也是明年过县试、府试,年终过院试,赶不上乡试了。如此一来,南湖书院在秀才的数目上取胜,举人和进士,却是不能了。”
他所说的三五年,并非妄言。
顾夫人也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听了这样的话,感慨道:“哎,怪不得那孩子不急,这事啊,还真是急不来的事。”
妻子的失落,扑面而来。近一年来,章知府哄妾侍哄得很有心得,完全下意识地想辙,主意也就脱口而出:“书院排名不好改,影响力却可以变,我可以主持一场书院大比。只要南湖书院能在一众书院中脱颖而出,便是没有名次,也能广为人知。”
“这主意好!但说实话,不是我们想不到,我们想到了,也办不到,只有老爷才行的。”顾夫人为自己、为傅振羽辩解的同时,认可着章知府目前的能力。
没有吹嘘,没有仰慕,只是平凡、这样实打实的说着实在话,章知府整个人都无比放松。然而,时间过得好快,茶尽,点心下腹,顾夫人再一次撵人:“今日叫老大的喜事耽搁了,往日这会儿我已睡下了,万不能再留老爷了。”
自那老妾进府,顾夫人和章知府便不在同眠。
起初是章知府不来,后来是顾夫人不愿。她都这般岁数了,又是这样的情景失去的夫婿,顾夫人对**之事,彻底没了兴趣。
可章知府也已知天命,便是在杨氏那里,也是真睡觉。
章知府不想走,却不得不走。
顾夫人第三次撵人,理所当然地说:“杨氏那里还等着你呢。”
再想留,男人的面子,激得章知府离去。
章知府离开后,王妈妈气得不行,不顾主仆身份,抱怨起顾夫人来:“老爷那般想留下,奴婢都看出来了,偏夫人还一门心思撵人——”
“这一年没他,我过得也很好。既如此,我为何要委屈自己?快别说这无趣的事,你明日一早就去趟南湖书院,给傅丫头送信,把老爷方才说的话,都告诉她。”
心有不忿的章知府,本想去书房对付一宿,哪知在主院门口撞上杨氏的贴身婢女。妾侍的下人,跑到主母院子跟前守着,成何体统!
章知府一言不发地去了杨氏那里。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君子六艺
且说傅振羽那里得了这样的消息,精神一振。这好比高考之前的联考,虽做不得数,那也可以露面、突出自己的强项。问题来了,南湖书院的强项是什么呢?
傅振羽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才发现南湖书院的课程,是德智体美劳全部都有的,出克突出举业,其他的,并没有过分投入师资力量。再者,这个比试,与她从前经历的运动会、节日汇演等比赛十分不同,他没有个明确的说法。
“柳老,这样的书院大比,会比什么呢?还有啊,其他书院各自擅长的类别,您知道吗?”傅振羽探访在书院最久的柳老,开门见山地问。
柳老见她穿着嫩黄的绸布襦裙,显然是才见过知府夫人的妈妈,便来找自己了。面对这样急切的傅振羽,柳老温和地笑了笑,劝道:“你啊,不要过于期望。这头一件,府学那里未露风声,便做不得准。便是真有这比试,南湖书院就能高人一筹吗?若被别人比下去了,又当如何?若真有这样的比试,南湖书院并这六十学子,在这样的比试中,能获得怎样的收获,才是最要紧的,可是?丫头啊,以平常心待此事,方为上策。”
跟着柳老的话,默念了两次“平常心”后,傅振羽又深呼吸一口,方平静下来,深深作了个揖。
感谢柳老的规劝。
夫子和山长,是不同的职业,山长,乃是管理者的角色。作为上位者,这样急功近利,自己失去了分寸不说,还会影响下头的人。她一直觉得父亲做的不够好,却没想过自己来做,也会做不好。
傅振羽惭愧地垂下眼眸。
柳擎却对傅振羽很满意。见她面带愧色同时,眉宇恢复沉稳后,暗赞一声好丫头,这么快就转变过来了,比中天书院的少主曽兴平不知强了多少倍。
有了这样的情感在先,柳擎继续为傅振羽指点迷津:“南湖书院目前只有六十学子,泰半是入学几个月的少年,九成又是贫寒子弟。夫子这里,也是层次不齐。是以,我认为,能参加这书院大比,对我们来说已足以;再能有一两样夺目的,则极好。”
“不用把目标定的高一些?”傅振羽忘了在哪里看过那么一句鸡汤,说的就是自己连目标都不敢定了,还能指望去实现么?
柳擎正色道:“难道可以让这些不会下棋的孩子,一两个月之内成为国手?难道可以让这些马都没怎么见过的孩子,跃马奔驰?”
自然,不能。
傅振羽恍然大悟,道:“其实,目标的高低,并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切合实际。”
柳擎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神态,颔首道:“正式如此。”
傅振羽便起身,道:“大清早打扰老先生了,我这就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再抽空进城一次,见见顾夫人,让她把第一手消息告诉我们,争取参加这个书院大比。”
“去忙吧。”
待傅振羽见了顾夫人,表达感谢后谦卑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后,只听顾夫人不屑一笑,道:“你也太没出息了。”
说完,顾夫人说起昨日的事。
才把长子的事说了一遍,傅振羽立即让不言去找童掌柜弄份贺礼。顾夫人不仅没推辞,还索要:“往丰厚了备,勿要像待你自己似的,扣扣搜搜的。”
傅振羽见她心情好,便不准备花大价钱,因而对不言道:“去和童掌柜说,大方点,只管照十两银子准备。”
大方些、十两银子这样的字眼同时组合在一起,顾夫人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气呼呼地和不言道:“别听你家姑娘的,尽管告诉童掌柜,照一百两送礼。”
左右为难的不言,在桃李的叮嘱中,离开府衙。
府衙,顾夫人又同傅振羽说起了正事:“我儿子这么优秀,你们的知府大人如何不开心?在我这里说了半日话后,我看时间不早,撵他走。他不想走,自己提了书院的事。”
傅振羽恍然,这是章知府对妻子低头的表现——怪道顾夫人今日看起来很高兴,想来章知府便不是首功,功劳也不小的。
但是,这种时候说种话,不大靠谱吧?傅振羽把心里的担忧嘀咕出来后,顾夫人朗声道:“且放心!那老头子,半夜从老妾那里出来,宿在了书房。前头方才来人专门告诉我,说‘老爷已经召了吴教授前来商议书院大比之事’,还有什么不靠谱的?”
那不是一会儿就有消息了吗?
傅振羽压着激动的心情,嬉皮笑脸地对顾夫人说:“夫人,你看,我这贺礼一会就到了,你好歹,留我吃顿便饭呗?”
“哼!我缺你那“大方”的贺礼!”顾夫人故意说道。
傅振羽便丢了她,去找王妈妈求情:“妈妈晨起都去我家了,怎没告诉我章大爷的喜事呢!早告诉我,我是不是就拉着二十两银子的贺礼过来了!”
王妈妈学顾夫人板着脸,道:“奴婢懂了,傅姑娘这是怪奴婢传话不及时——”
老奴就是老奴,一句话说得傅振羽抓心挠肺的。
她便是真有这心,也没这脸啊!也没别的着了,傅振羽拉着顾夫人诉苦:“哎呦,夫人,你们家喜事多多,怎还欺负我这个可怜人呢?”
明知她耍宝,偏顾夫人就是控制不住的怜惜,叹道:“王妈妈,快去厨房安排吧。”
王妈妈逗傅振羽,那都是随着顾夫人的兴致来的,顾夫人一开口,她听从之余,为顾夫人说话:“夫人当年待大姑娘,也没这样的宠溺。”
顾夫人浅浅笑着,笑容带了些许哀伤。
王妈妈离开后,傅振羽犹豫片刻,问出了自己的猜测:“夫人是不是待章大姑奶奶,很严?”
就像她老妈以“一切严格都是为你好”为口号,对自己要求比大伯母对哥哥的要求还高。
在她的起头下,顾夫人慢慢说起了从前和女儿的点点滴滴。还没说多少,就听婢女道:“夫人,老爷来了。”
傅振羽还没见到人呢,就听见章知府带笑的声音:“夫人,我已同吴教授商定了书院大比的事,不日就张贴公告!夫人可派人去告诉傅家那丫头了。”
“民女见过大人。”傅家丫头、傅振羽见礼。
“你在啊……”不知怎的,章知府有些失望的感觉,旋即,他又打起精神,道,“正好说与你,此次书院大比,所比内容乃君子六艺,快些准备起来吧。”
章知府说着话,望着傅振羽的眼神,分明在撵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新的玩具
看懂章知府眼色的傅振羽,却只装傻充愣。因为,她要看的,不是章知府的眼色行事,是顾夫人呐。
从内心来说,顾夫人是不想搭理章知府的。可他们二人共同生活了三十年,又共同养育了三个孩子。可以气,可以恼,可以无视,去不能做到分道扬镳。
那么,就当这是家人吧。
这样告诉自己的顾夫人,浅笑着问章知府:“我留了傅丫头吃饭,老爷可要一起?”
章知府没答,傅振羽已道:“夫人,这不合适吧?”
她又不是章家的人,同这两口子一起吃饭,叫怎么一回事?顾夫人也想到了这一层,便对章知府道:“这话也不错,傅丫头到底是外姓人。老爷,你说呢?”
章知府再次看傅振羽,道:“我怎样都行,就看傅姑娘的意思了。”
看似把主动权交给傅振羽,却是在难为她。原本不打算顺章知府心意的傅振羽,这一次却不得不退出。顾夫人直接撵章知府走,和为了留下她撵章知府走,这是两个概念。
“我来找夫人,就是想知道这书院之间的大比,是否有准信、南湖书院能否参加、书院之间彼时的内容又是什么。大人已给了准信,又告知比试的内容,乃是君子六艺。也就是说,南湖书院是定然够格的,大人,是这样吗?”傅振羽没绕弯子,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章知府昨晚原本不过是一个念头,后来想了半宿,觉得这个比试也是有意义的。方才同吴教授一商议,吴教授不仅赞同,又举了前朝的例子后,生怕他反悔的模样,匆忙把时间定了下来。
“明年二月有童生试,这比试,放在年后不可行;进了腊月便是年,也不合适。这么一捋,时间点就定出来了,最迟十一月便要比,十月比更好。如今已是九月底,时间不多,下官这就与其他人商议,三日内给大人详细规程。”
吴教授都这么说了,章知府便应了他。这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至于南湖书院能不能参赛,他身为知府,这点小事还是能保证的。
章知府便道:“不论怎么比,你们南湖书院,定能参赛。”
顾夫人那里却不满,对傅振羽不满:“这般没出息!怎么也要拿个名次的,若有困难,尽管找我。我不行,不还有我们家老爷吗?”
不论章知府的人品如何,他这官,尤其是他对汝宁教育大业的重视,还是真心的。便是想和妻子和解,也不会用违规的方式。眼下又不好直接驳妻子面子,略沉吟,他对傅振羽承诺:“回去好好准备,这次比试,对你们南湖书院定然有益。”
便是他们南湖书院不及别人,也能从别人身上学到东西。
这是章知府的意思,顾夫人怎会这么理解?她得意地对傅振羽道:“听见了吗?可还这么没出息?”
若无柳擎指点,傅振羽怕是和顾夫人一个意思。此刻,她笑眯眯地,理所当然地说:“对啊,我就是没出息的人嘛。夫人,没出息的我,要回去准备了。待南湖书院和我有出息了,我再请夫人吃顿便饭。”
“慌什么慌!你走了,我那桌好饭菜——”
“有大人陪夫人吃嘛。”
不顾顾夫人阻拦,傅振羽非要走,顾夫人本想问那她的午饭怎么解决,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偌大的酒楼在手,还能饿着这孩子不成?
傅振羽到底是走了,走之前,再三叮嘱顾夫人:“大人那里我不熟,烦请夫人帮我留心一二。当然,夫人若是烦大人,这话当我没说。”
“嗯。”除了这声,顾夫人多的没多言。
跟着顾夫人一起送傅振羽的王妈妈,嗔怪地看了傅振羽一眼。直接让她家夫人帮忙就是,加后一句当然做什么啊!
傅振羽找童掌柜蹭了顿饭,把给章家贺礼的礼单过了一遍后,直接出城,直奔女学,或者说,直奔丝织坊——范茗已经在那里待了十日、没回书院了。
但若非需要,范茗就是待一年半载,傅振羽都不介意。君子六艺,别说那些贫寒学子,就是傅振羽自己,也不擅长。满书院除了顾咏言,便是范茗了。
丝织坊门口,守门的妇人客气地问着傅振羽一行:“俺们这是丝织坊,你们有啥事?”
傅振羽还是才买下这座宅子的时候,来过一次。守门的妇人不认得她,也不认得她的两个婢女。桃李在傅振羽的授意下,问那妇人:“婶子,范茗、范姑娘可在?”
“你们是范姑娘的亲戚啊!在的在的,你们等会儿啊,我这就去叫人。嗳,那不就是么?范姑娘,有人找你。”
数丈外,身子臃肿、穿着麻衣外套就罢了,那针线贼恐怖。隔着几十米,都能看清那硕大的线距。
这是哪位大神的手笔啊?
这时,麻衣女子回头。那张脸,不是范茗又是哪个?
“我滴神啊!范茗,才十天,你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傅振羽惊呼出口。
“神什么神!哪阵邪风把你吹来了?王二婶,这位不是什么客人。来,给你介绍下,这位傅姑娘,就是丝织坊的另一个未露面的东家。”
王二婶赶紧道歉,仔细地认了认人。傅振羽无心关注,只问范茗:“我怎是第二个东家了?”
“顾夫人说你是,你就是。”范茗粗暴地解释着,问傅振羽,“说吧,大驾光临,来做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上次回书院,还是我生辰那会儿吧?咏言这两日总问我,问我把你怎么了。真好笑啊,我能把你怎么了,我自己都不信。说吧,忙活什么呢?”傅振羽不答反问。
范茗立即来了精神,傅振羽以为她会问顾咏言的事,结果,被范茗拖着往后走,边走边道:“傅姐姐,你知道衣服是怎样做成的么?我身上的这件麻衣,是我从收回来的麻里,挑了一部分,自己搓成线,又用织布机织出来,自己缝的,厉害吧?”
自己做的啊,怪不得如此难看,傅振羽恍然大悟。可织布这样的事,不至于让范茗连顾咏言都忘了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讨价还价
第194章
才进丝织坊,傅振羽便知范茗的“心上人”是什么了。
五间大堂的角落里,长度不一、厚度不同的木材,整齐有序地摆放在那里,仿若拼插玩具,还是超过千片的那种。这些木材要拼成的形状,当是堂中已经摆放着的四架大型织布机。但是,时下手艺人更注重自家手艺的保密性——
“织布机的安装图纸,你哪儿得来的?”傅振羽问出心中疑惑。
“没有那东西。”
范茗兴奋地回答着,和傅振羽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一股股的丝线,经过那些木板,就能织成质地密集又结识的布,和机关似的,我瞧着有趣,就想弄清楚里头的道道。这织布机,是顾夫人着人从蜀地买来的,不仅能织布,还能织花布,叫提花机。我没找到蜀地的工匠,我便找了两个本地工匠。你猜怎么着?”
“这还用猜?他们若是弄清这里头的机关,那堆木板就不会存在了。”
“不会这事吧,我并不气的,气人的是他们说的话。自己没用就罢了,还说汝宁的木匠,没人只凭物件就能造出这样的原件。我懒得和他们理论,决定自己来弄。那堆是我照着织布机量出来的木材,不知道对不对,正准备组装呢。”
这的确是范茗能做出来的事。
实话说,傅振羽也认可木匠的话,她没直说,只是对范茗道:“既如此,你总要拆一个,才知道怎么模仿吧?我瞧了下,一共四架,又是江南运来的,成本不低吧?重要的是,你不好意思去拆顾夫人的东西。”
傅、范两人说着话,并没有防织布机上的妇人。
有个圆脸的妇人听见傅振羽这话,忙问:“要是拆一个就能做好多个一模一样的,咋不能拆了?拆了再给它还原回去不就行了吗?”
傅振羽站在织布机前看了会儿,道:“我虽不大懂这个,但这东西,有些应该是非可逆部件。”
范茗在她身旁,问道:“什么是非可逆部件?”
“就是说,装上后再拆下来便不能用了。”
“若是这样,就麻烦了。”
范茗的确有一些看不明白的组装,傅振羽的说法,她觉得很有可能,小眉头皱作一团。妇人们看了就更着急了:“那就做不成了?”
傅振羽笑道:“那倒不是,代价大一些,多拆拆,多做做,总能成功的。”
这提花机,一共就这么几架,多拆,那也有限啊。于是乎,所有人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眸中满是失望。
傅振羽小声问范茗:“怎么了?”
范茗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最后屈尊降贵地指点:“提花机只要两人就能织出这样的好布来,哪个不喜欢?大家都说,自家要能有这么一台就好了。我给她们问了,一台提花机,运到汝宁来,二百两银子的本钱,哪个能买得起?可我要是能做出来,就不一样了。”
怪道丝织坊的人,对高冷的范茗如此亲昵。可这么贵的提花机,她一时半伙也腾不出银子给范茗买玩具。轻叹一声,傅振羽对范茗道:“跟我来。”
越过竹林,进入西路,傅振羽方对范茗道了自己的来意:“我才从府衙过来,近期知府大人会组织一次书院大比,南湖书院需要你的帮忙。”
听闻大比,范茗眼前一亮,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没了那劲头,懒洋洋道:“你又不会让我上场比试,我不想帮。”
“是,不出意外,我不会让你上场。”傅振羽坦诚,却给出了另一个理由,“不光你,便是咏言,我也尽量不让他上场。你们两个的一身本领,并非来自南湖书院。让你们上场,南湖书院胜之不武。”
不知怎么,范茗心里忽然好受许多,她笑问:“那你要我帮什么?”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君子六艺,便是我,也不算擅长,就想让你给那些学子们特训一段。”
“你确定要比的是六艺?”范茗并不相信。
傅振羽道:“知府大人是这么说的,最终有没有变化,我说不准。”
范茗来了劲头,道:“若比这个,漫说是南湖书院,不客气地说,圣朝的书院,从国子监起,就没几家书院都合格的。”
国学之首的国子监,除了八股文,其他的学科都是“旁枝末节”。在这样的理念下,君子六艺只在学子的口中,他们接触到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范茗非常有自信,她一个月教出来的,一定不比别人差!
不过,有自信是她的事,不能这么简单地答应傅振羽。
清了清嗓子,范茗问傅振羽:“别个教书都有银子,我年纪虽小几岁,那也不能白干活。且,你这用的急,是不是要多付我一些银子?”
傅振羽不管她要银子做什么,冷笑道:“来之前,范阁主给了你多少银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便是没有那个,我一个月使人给你二两银子,你又不用胭脂水粉的,这几个月也攒了十两银子了!”
按照范阁主的意思,范茗这一次去汝宁,要躲个两三年,事情淡了,再回去说亲嫁人。来之前,给了范茗一沓银票。又怕她年纪小,把两年的嚼头给败光了,特意告诉了仓子坚,请他代为照看。仓子坚压根不喜欢范茗,直接把事丢给了傅振羽。
“瞧你小气的!除了整那个提花机,我能干嘛?方才你看见的那堆木材,就是你给我的月钱置办的。你说的对,我怕是要弄好多次才能弄出那个玩意。祖父给了我不少银子,可我哪好意思乱动?这不就得从你这个长辈这里想法子了吗?”
“长辈,我是你哪门子长辈?你跟我在这,你啊我的,我怎就成你长辈了?”
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范茗便是再汉子,也会羞涩的,她幽怨地看了傅振羽一眼。下一刻,在傅振羽毫不知情的面孔里,她意识到自己那一眼,算是给瞎子看了。强忍涩意,范茗红着脸道:“你是咏言的师父,就怎不是长辈了?”
你还没进门好么!
傅振羽心底吐槽,就着范茗的满脸红晕,道:“我既是你们的长辈,让你们做点力所能及小事,你们,做不得?哎呦,今日我就来错了。我干嘛自己来啊,你是咏言未过门的妻子,该让他来的。”
说着,傅振羽也反应过来了,当真转身就要走。
范茗连忙把人拖住,连声道:“别别别,我帮,免费的,不要银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有舍有得
范茗收拾了行囊,换上正常的衣服,同傅振羽回到南湖书院。当日晚饭过后,傅振羽就组织了临时会议,讨论书院大比之事。
柳擎第一个发言:“老夫从二十岁上进中天书院读书开始,五十年来,第一次经历书院大比。知府大人和府学教授们,怕是要参考前朝,才能举办这个大比了。比试的形式和内容尚未定论,但有一条,是有定论的,要给府学留面子,不能过分抢了府学的光环。”
不去抢,就无法展现自己的实力。抢,又不能抢得过分。
这个度很难把握的。
傅振羽皱眉之际,钱文举纳闷道:“府学不就是管着我们的地方么?”
所有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顾咏言和范茗出自官家,自然知道府学;其他人,包括乔增枝,都是有心科举,自然关注过府学。只有出自商户的钱文举、一直在科举事业上打酱油的边缘人物,才会认为府学是个政府机构。
这是开会,傅振羽不会叫他捣乱,便简单同他讲了下府学:“府学不仅仅是管着他们的地方,也是书院,官方举办的。里头的夫子,是公务员角色;里头的学子,不那么差钱,府学一年的学杂费象征性地收三十贯钱。”
一贯钱一千文,这是固定的;一两银子,却只能换七八百钱。三十贯要比三十两银子贵两三成,是很多人出不起的。
听了这样昂贵的加钱,钱文举又来问题了:“就南湖这点实力,还要让着府学?我看啊,他们让我们差不多。”
这下,傅振羽都不想理他了。
府学的夫子,除了教授是举人外,其他助教只是秀才。付得起三十贯学费的人家,又有很大一部分能找到比府学夫子更好的书院。因而,府学能留下的,是中层人家、又没有那么大追求的人家。这种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私下告诉钱文举还可以,明面上,傅振羽气势汹汹地丢了俩字。
“闭嘴!”
呵斥过钱文举后,傅振羽将话题挪到正题上来:“首先,我说下整体思路,除了几位师兄外,咏言和范茗两个,也不参比。”
范茗不参比那是必然的,但是顾咏言不参比,为何?
顾咏言已从范茗那里得了消息,便道:“我的身份,中天书院和府学的人定然都知道。礼、乐、射、御、书、数,前五项我都会,却不是南湖所学。倘若代表南湖参加比试,便是拿了头名,别人也不会认为这是南湖书院的本事。至于数,赵麟的术算比我强,不若他来比。”
众人恍然之际,傅振羽借着道:“第二个,我们就是提前知道了比试,短时间内也无法全部补齐。有舍才能有得,我们现在有六十学子,数和书是不怕的,总能找到人。礼全员补习,包括我在内;御呢,我打算直接放弃,没场地没马儿给你们骑。乐和射两项,大家各自提下意见。”
范茗第一个道:“人你们挑,乐和射两项,我来教射。”
韩末不喜欢傅振羽,对范茗也是一样,闻言道:“咏言出自镇远侯府,一身本领,射这一项——”
“我来教射。”
范茗毫不留情打断韩末的话,径自对傅振羽如是陈述着。虽没揭顾咏言的老底,但会议氛围,已经有些紧张了。
傅振羽便笑道:“我们现在要商议的是参赛人选,不是夫子人选。若是挑了四个合适的,你和咏言分一下人手,都要教的。至于乐,二师兄能敲编钟、你擅鼓、咏言会琴,看着分呗。”
编钟能不能奏出乐章不要紧,搬上去已经很风光了,就冲这一点,编钟是必上的,傅振羽一定会为编钟争取表演机会的。
范茗听说还要自己教乐,便道:“书和乐都是要勤学苦练才能出来的,三五个月,也不过学个基本功,你确定我们也参加?”
“自然参加,不一定求名次呗。”说完,傅振羽环视一周,对所有人道,“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每一项我们都要参赛,能不能拿名次并不要紧。咏言方才说了,赵麟的数比较好,他对我也没成见。我打算,亲自强训他一个月的数算。”
傅振羽正经起头,钱文举附和:“我挑两个孩子敲编钟。”
之所以是两个,乃因南湖书院那套编钟太大,一人忙活不过来。
顾咏言比较现实地分析:“一人不能同时教两种,范茗会的是鼓,这个不够雅,她去教射正好。我呢,除了琴还会笛子。笛子咱们拿竹子刻就好了,琴的话,请师父想办法。”
傅振羽却是灵感突发,问他:“书院的竹子多的是,不够女学那里还有。既然要刻,我们多刻一些,可以让其他不参赛的人都学,集体吹笛,这主意怎样?”
柳擎抚掌赞曰:“最大限度地让学子露脸,这个主意,我赞同。”
林俭只看到里头的实惠,笑道:“的确不错,便是学不好也不打紧,滥竽充数总会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连性子耿直的韩末都笑了。如此一来,全员出动,大家就更有集体荣誉感了,这是所有人都同意的一件事。
会议最后,傅振羽总结:“在正式通知下来之前,大家各自做准备。挑人的挑人的,准备材料的准备材料。府衙那里一有消息,立即通知给大家。”
忙活完这个之后,傅振羽再次进城,求见顾夫人,主要要见章知府。不等傅振羽求见章知府,章知府不请自来。傅振羽十分不客气地提了自己的要求:“大人,给大家预留一些保留项目,可否?比如说,我们南湖书院有别人没有的编钟,我想让编钟露露脸。”
编钟露脸,即是南湖书院露脸,这么浅显的意思,都明白。
章知府板着脸说:“傅姑娘当真不客气。”
我怎么不客气了?我前脚进了后衙,后脚你就来了,不就是知道我干嘛的么?傅振羽委屈地看着顾夫人,顾夫人受不了她这模样,便训斥章知府:“她同咱们还用客气么?”
一句话,透露许多个信息。
傅振羽在听闻“咱们”二字时,清了清嗓子,看了眼欢快的王妈妈,秒懂,懂了古人干嘛要生儿子。章大爷一个升官加薪操作,把在知府后衙嘚瑟一年多的老妾,直接打回地狱。
哎……真是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