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紧随而来
傅振羽道:“竹用三年扎根,而后厚积薄发,所以,我们只收八岁以下孩子,免费教养八年。八年后,我会给她们安排出路,而后收取第二批竹子,正式开始收费。竹发几支,便取决于这第一茬。”
不同意钱文举免费收徒的傅振羽,却是准备白养一群姑娘,养八载。不是因为富有,而是因为,别无他法。竹子都要用三年扎根,她要去改变女子思想和形态,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她不贪心。
闭眼之前,能看见曙光,足矣。
从前顾夫人只在傅振羽眼中看到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这一次,却看到了不符合年龄的惆怅,便直接道:“前年我那长子述职途径汝宁之际,和我们老两口商量再在江西任上待一年,便是你这口吻。他身为一州父母官,忧一州之民,你这丫头又何必呢?”
顾夫人的长子已经而立之年了啊!傅振羽赶紧“啊”了声,呆头呆头的模样,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傻样。可顾夫人虽然和她相处时间不久,便也知她不是这样的人,便道:“少装。”
“呵呵”一笑,傅振羽果断转移话题,问:“那夫人可还有别的问题?”
“有。这女学的位置,为何要放在城内?”
傅振羽给出的解释,女孩子们总会长大,那么,与南湖书院的少年们,过于亲近;顾夫人的观点则是,女学按在哪里,都免不了接触男子。若想杜绝,只能从女学进行封闭式管理上执行。傅振羽想到后来的女子学院,也是慢慢建起来的,便同意了这种模式,将女学的地址,重新选在南湖书院附近。
一老一少,就着女学的细节问题,讨论了一个多时辰。傅振羽那粗略的简章,根本撑不起顾夫人的火眼精金。讨论到后来,顾夫人索性道:“你的意思我大概了解了,稍后我来重拟一份吧。”
至于现在,顾夫人则道:“趁天色还早,这衣裳首饰,也是要挑一挑的。”
她都接了女学的活计,不就逛街么?傅振羽又不是陪过母上大人,当即应允,痛快地败起家来。去钱庄兑换银票的功夫,傅振羽分了二两银子给苏大娘,并道:“进城一趟,不能空手回去。大娘去童掌柜那里取点食材,看着再添些什么,再让他给你雇个车,去和我小姨母说一声,让她今日别回家后,直接家去吧。”
顾夫人没听见前头,只听见后头,笑道:“你把人撵走,是要去我那里住一宿?”
“哪能?城内我也有地方住的。”
顾夫人听见她留了李婷,便只当傅家还有宅子在城内,不再多管。陈妈妈那里已经替她们兑好银子,一行人继续乐呵呵地采购。苏大娘却知道,除了食为天傅振羽无处可去。她直觉仓子坚不会同意,当即领命而去。
她要早点回去告诉仓子坚,好让仓子坚有时间部署。
顾夫人带着傅振羽,花光了仓子坚给的所有银子后,意犹未尽,可天色已暗。又累又饿的傅振羽,主动邀请顾夫人:“夫人,我请你吃晚饭,去食为天。”
顾夫人听章知府提过食为天,说是江南菜做的很地道。可顾夫人一直认为,再地道也不及她从江南带来的厨子,便一直没放心上。可当这名字从傅振羽口中说出,再结合衣为桑的店名,她狐疑地看着傅振羽,道:“那酒楼也是你傅家的产业吧?”
傅振羽含笑点头,没说那是她折腾出来的玩意,她爹娘也不知她赚多少银子,只随她折腾。
两个铺子,不知多少田产,这傅家虽不大富贵,手头应当还可以。何况,一顿饭也没多少银子,顾夫人也没谦让,爽快应了。
顾夫人常去衣为桑,这食为天却是第一次来,童掌柜不认得他。他只知道自己许久不见东家,直接开酸:“姑娘怎这会子来了?再晚来两日,老童我直接卷银子走人了。”
“我在京城九死一生。”
傅振羽一句话,童掌柜立即丢了酸意,关心地问:“伤在哪里?现在怎样了?可有哪里不适?齐少爷也在京城,你们可曾碰面?”
一连串的问话,根本不给傅振羽回答的功夫。
傅振羽又是一句话,改变了他啰嗦的方向:“童掌柜,我好饿。”
童掌柜那里立即忙活上了,又是安排单间,又是安排饭菜、伺候的人,一口气报了十来样菜,还问傅振羽:“可够?”
傅振羽道:“我要请客,你按单人份,尽量上江浙全菜吧。”
“是,姑娘。姑娘和这位夫人,请跟小的去三楼。”
说着,童掌柜引着众人上楼,却只字不问顾夫人是哪个。待他离去,顾夫人推开窗户,瞧着已经不热闹的街景,想着南湖书院的那座高高的楼阁,问傅振羽:“你很喜欢高楼?”
“对。”
“原因呢?”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真是个不出意外的答案啊,顾夫人笑了笑。今日的她,虽吃了不少东西,可来回奔波更久,这会儿也是又累又饿。坐下来后,问傅振羽:“全菜是多少个?要多久?”
“全菜那就多了,江浙全菜,约莫三十个。凉菜快一些,盐水鸭和水晶肘子一般都是现成的,只不知道还有没有。还有,我喜欢吃卤味,童掌柜至少会给我们准备八盘凉菜——”
“好了,不必多说。”
越说越饿啊,顾夫人毫不犹豫打断了傅振羽的啰嗦。
王妈妈看在眼里,心中激动的同时,咽了咽口水。不大会儿,菜陆续上来,让王妈妈喜出望外的是,童掌柜给她和两个婢女也准备了饭菜,安置在外间。顾夫人吃了半饱唤人倒茶之际,王妈妈赶紧搁下筷子进来伺候,丝毫不曾耽误。
饭菜可口,设计合理,是以,酒足饭饱后,顾夫人直接道:“改日我请几个人过来给你撑场面。”
可见是真的满意了。
傅振羽脸上笑开了花,嘴里却道:“夫人这话提醒我了,要好好奖赏童掌柜才是。”
“你奖赏吧,我可要家去了。待我拟好新的章程,使人传你进府。”
天色已暗,傅振羽没强留,才送顾夫人离开,傅振羽找童掌柜问:“我小姨母呢?”
童掌柜没答呢,自后院走出一人,道:“食为天已经没有住所了,我去外头定了客栈,方家母女已安排妥当。”
不是仓子坚,又是哪个?
不必问,傅振羽都知道他来干嘛。因为知道,连声大师兄,都不愿意唤。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女人的钱
傅振羽的表情,仓子坚看在眼里。
来之前他就想好说辞了,陪傅振羽一起去找韩末,商议让韩末回南湖教书的事。可现在,见傅振羽这样,他便当着童掌柜的面,直接道:“你一个人在城里,我不放心。”
那暧昧亲昵的语气,童掌柜听在耳里,心中一慌,看向傅振羽。
傅振羽面露货真价实的惊讶。
这么直来直往的大师兄,她也是第一次见。
“仓先生——”
童掌柜唤人,想说的话,却在仓子坚那冰冷的眼神中,吞入腹中,改口:“酒楼的后宅,要不要加盖一些?一则,省得你们进城住外头。二来,当先生有事不在之际,姑娘又要进城办事时,住酒楼更可靠一些。”
从前仓子坚也时常有离开的时候,只不过一次顶多十天半个月的。那十天半个月的,傅振羽若是有急事,傅山长便会陪同。但傅山长在的时候,傅振羽顾忌太多。后来,便养成一个习惯,仓子坚不在,她便不出门,包括月底结账。
是以,童掌柜这话虽然有点越界,但从一个合格下属的角度去说,给出一些合理的建议,也不算超很多。但仓子坚自打明确心思后,要多敏感有多敏感。
他认识傅振羽时,傅振羽已经八岁。而童掌柜,却是在傅振羽六岁就认识了她。十年一起谋生,童掌柜从少年长到最初的怜悯,对傅振羽一丁点意思都没有,他是不信的。顶多,童掌柜有自知,同乔增枝一样,不去做那非分之想,但不代表他没这心思。
是以,交给童掌柜,就等于交给了一只表面温柔乖巧的狼,仓子坚就是这么认为的,才坚持赶了过来。
傅振羽不这么认为童掌柜。
乔增枝那是少年明白着把爱慕之意写在脸上,比仓子坚都直接,傅振羽才看出来的。童掌柜这里,任何情绪都不表露,傅振羽当他是同事,平等对待不说,还哄着他情绪,怎么看怎么不似那种关系。她听了童掌柜这话,觉得没必要浪费那银子,有那银子,还不如去生财呢!
“很是不必。”傅振羽脑筋一转,对百般不放心的仓子坚道,“大师兄,你在城里置座小宅子,我进城时住着,可好?”
“好。”
其实不是好,是很好,非常好,仓子坚一脸灿笑地应了。脸上明媚的笑容,险些闪瞎了傅振羽和童掌柜。童掌柜自愧弗如,傅振羽则第一次觉得,嫁给仓子坚第一条好处,起码颜值足足的啊!
“大师兄,少在外头这么笑,会招蜂引蝶。”
我笑了吗?
仓子坚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
真的扬起来了。
确认过这个事实后,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笑的仓子坚,心底涌出无数感慨,全化作一个动作,把他认为醋意横生的傅振羽,搂在怀里,呢喃:“没有你,我不会这么笑。”
傅振羽没有感动,而是大写的懵。
她刚刚,好像,没做什么吧?不就是看见大师兄心里不高兴,摆了个脸色,然后又因为心疼钱,想着等自己嫁人了,也是要有个自己的窝,就让大师兄买个房子。然后大师兄忽然很感动地笑了,她觉得笑起来的大师兄太诱人,连她这平静如波的人都动心了,就要小心外面的花花草草了,就提醒了一句。
没了。
傅振羽不是纠结的人,她想不明白,就问。去了自己心疼钱的事,把其他的心里话都说了一番。结果,仓子坚抱得更紧了,童掌柜那里直接惨笑。
摆脸色,是因为自己黏得紧,虽然是事实,但是仓子坚依旧认定是小姑娘不够大,才会有这种观点,他要等;让他安家落户,是为了嫁给自己;至于最后那个,还不是醋?不醋也没事,小姑娘说她动心了。看来,今后自己要常常笑,说不定就把人给勾得紧紧的。
想到这,心里头美极的仓子坚,脸上的笑容更加勾人。
还好,傅振羽没看见,看见的童掌柜,觉得极其碍眼,便道:“天色已晚,客栈快打烊了。”
眼不见为净,这狗粮他不愿意吃,撵走为上策。
他出声后,傅振羽立即挣脱仓子坚的怀抱——也不是立即,是不满地在仓子坚腰间掐了一把,仓子坚才放开的。那点子痛,仓子坚根本不放心上,倒知道有童掌柜这个外人在,自家小姑娘脸皮子薄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才松开。
松开后,傅振羽不着急走,拉仓子坚和童掌柜说正事:“细账我就不看了,这半年,总账上结余多少银子?”
童掌柜很喜欢这样干净利索的傅振羽,立即道:“年节里不如从前,开春收粮,再加上县试府试,慢慢回钱,现在凑凑,能凑出万两银子。”
“这么多?”傅振羽都惊讶了。
南湖书院那么大的规模,迄今为止,也就砸了一万两银子,是食为天赚了三年多才赚来的。
童掌柜也反应过来问题在哪里了,他忙道:“这一万两,还有衣为桑半年的进账。姑娘可能没注意看,衣为桑的一楼,有一角放着一些首饰,专门为女子搭配衣裳使用的。摆上那些首饰后,衣为桑回账极快。对了,这主意是钱先生出的。”
说完,他飞快地瞟了仓子坚一眼。傅振羽没发现,她只想到了今日自己败出去的银子,想起了后世的话,女人和孩子的钱,都很好赚。
更重要的是,突然这么富有了,得更加富有才是。
把手头还能做的买卖飞速过了一圈,傅振羽问童掌柜:“你先前说齐阳在京城,现在呢?”
“齐少爷端午前就回来了。”
齐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不回来,全家怎么过节?
傅振羽也想到了这一层,才有此问。确认齐阳在后,她说:“你和小姨母两个的奖励,从下半年收益来出吧。现在,给我留出一千银子,下剩的,准备成银票,再叫来齐阳,我准备给他介绍一笔大买卖。”
事关齐阳,自己的另一个主子,童掌柜很紧张,问:“什么买卖?”
不懂经商的仓子坚,却懂人际关系,他直接断定:“你要和镇远侯做买卖。”
镇远侯!
那不是挣军需的钱?那可是,仅次于盐的赚钱买卖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迎接转变
傅振羽没有童掌柜这么乐观,她说:“是镇远侯不假,但他很懂得敛财的机会。便是做了,也可能挣不来多少银子,顶多扩大盘子,换个名声。徐徐图将来,才是要紧之处。这是我允诺齐阳的的事,将来他能做成什么样,那是他的事。投给齐阳的银子,是我对他能力的信任。”
童掌柜幽幽地问:“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不喜欢他这性子的人不假,又不是否认他的能力,你只管放心去传话。”
得了这话,童掌柜连夜去给齐阳送信,傅振羽则和仓子坚步行去客栈。
天已黑透,又没有路灯,点点灯光,并不能照亮前行的路。两人的脚下的路,还要指望仓子坚手中那盏纸灯笼。街上没行人,除了打更人的锣鼓音,便是蚊子哼哼唧唧的声响。寂静中,傅振羽的声音,是那样清晰。
“大师兄,你对自己没信心就罢了,对我有点信心可好?”
实话说,这样霸道的仓子坚,傅振羽很难想象他会发生那件、搁当下都不算出轨的“出轨”。因为放心,也因为紧迫,她这才提出让男人不要那么关注自己的要求。
仓子坚不配合。
“若是在家,此刻你我当烛光**读;我纵你百般,让你入城,不过追了过来,陪你夜行,就要被你忽视,被你这样责难,小羽,你对吗?”
“咦?”傅振羽驻足出声。
仓子坚立即丢了不悦,戒备地四下一扫,结果什么都没发现。收回视线时,却见傅振羽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那目光,即便看不清,他也知道那叫专注。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仓子坚喉咙一紧,哑声询问。
傅振羽道:“我发现,大师兄忽然很会说话啊!”
说完,转身继续行走。
这就没了?仓子坚失落地跟上去,骄傲道:“我本就善言。”
不是他自傲,他能哄好师母就是实力的证明。
傅振羽冷哼,反问:“大师兄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像方才那样笃定我做错的事,定然劈头盖脸的说一顿。”
这样啊。
仓子坚想了想这其中的不同,因道:“你现在是我的——”
“还不是吧?”
“一定会是!”
仓子坚含怒回顶,那口气,仿佛傅振羽来一句反驳,处在怒气边缘又欲求不满的青年,就会让自己说的话,提前实现。
傅振羽不懂这其中的道道,但她有动物的直觉,立即安抚:“是,将来肯定是。要我有个什么二话,我娘大抵会把我腿打断后,送给大师兄的。我这么说,只是觉得大师兄说话不严谨。”
自己所言确实不严谨,但是,他们两个不说花前月下,但也是在夜幕中谈心吧,纠结这细节做什么!仓子坚心中不愉,连对傅振羽解释的心情都没了,一路板着脸进了客栈,冷声对傅振羽道:“进来。”
进去就是孤男寡女了,这样的仓子坚想做什么,傅振羽一清二楚,肯定不进啊。想对策的功夫,救星来了。
听见动静的李婷,丢下方芳,跑出房门,一脸欢喜地迎接这二位:“你们可算来了。”
一面说,一面拉着傅振羽往自己那边走。仓子坚定了三间房,傅振羽的在中间,她的把边。总而言之,把傅振羽往她那带,远离仓子坚,一准没毛病。
傅振羽昨日下午已经告诉她仓子坚求亲一事,不知仓子坚底细的她,立即断定,傅母是定然欢喜的。至于傅山长那里的小纠结,她心底艳羡傅振羽有这样一个好父亲之际,也知道傅山长点头是迟早的事。
也因为如此,李婷觉得自己肩上的任务很重。仓子坚那可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傅振羽又是花一样的小姑娘,她作为长辈,可得看好了才行。
仓子坚看出她的防备,无言以对。
最好的办法,还是把人给娶了,慢慢枕边教妻才行。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仓子坚叹息着,回房安寝。
次日天明,李婷方芳依旧去衣为桑,傅振羽和仓子坚雇车去汝宁城内贫民聚集地,城南。马车上,仓子坚主动揽事:“韩师弟性倔,我来和他说。”
“没那必要。”傅振羽旋即给了解释,“我并不是非他不可,找他,是看在最初相遇的份上,给他个机会。他早晚要知道我做什么的,若连这点转变都没有,这点接受能力都没有。他便是举业上有了成绩,也不及袁自舟和大师兄。”
是大实话,但是仓子坚不高兴:“不要把我和别人相提并论。”
还是那句话,不喜欢这个人没问题,但不能否认人家的本事。但想到仓子坚对袁自舟的不满,更多来自于曾经的误会,傅振羽也就没多啰嗦,爽快应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大师兄是独一无二的。”口内如是道,傅振羽却在心底给仓子坚加了个标签,幼稚。
韩家在城南是很出名的,像孔乙己那样有名。
这里是贫民居住地,这里的孩子们最擅长抓住机会离开。傅振羽当年相中韩末,就是相中在绝境中的少年,不是被生活打败,就是靠努力打败了生活。事实证明,韩末就是有本事,在这两者之间摇摆。
他因生活所迫,比别个读书都努力;又得父亲遗志,迂腐地守在这黑窟窿中。心向光明大道,因为达不到,还要说那条道,并不光明。只有擦干净鞋底走上去,才算是光明之途。
几近蛇精病。
不过,正如傅振羽所言,总有那份香火情在。若是一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没让韩末扭转,那么韩末此生,大抵也就如此了,她也不必去顾忌那些了。
早早弃了马车,穿着儒士服的傅振羽,跟在仓子坚的后头,朝着韩家,步履维艰地行去。贫穷不只是金钱,更多的是种状态,如同这条杂乱的小胡同。
正常大门都有两只铁环,南湖书院的大门便是摆设,也有那环。但是韩家,乃至城南的大多数人家,都没有。仓子坚无环扣门,索性改为敲。韩家铁定大不了的小院,仓子坚却是敲了许久,韩末才过来开门,并在看清来人后,羞愧地低下头。
隔着门,傅振羽看到了院内的景象,也知道了韩末为何才来开门,开完门还一副没脸见人的鸵鸟样。
第一百六十九章 自报家门
独一进的宅子,巴掌的院子,站着一帮人,其中一人衣着亮丽,唾沫横飞:“韩老大家的,咱也认识几十年了,说句掏心窝的话,就你家这家底子,要不是你家小子好赖是个秀才,人家这周姑娘能看上他?不过许个儿子出去,你的棺材本就有了,你闺女的嫁妆银子也有了,有啥不好的?”
院子就那几个人,既然叫姑娘了,肯定没嫁人,那发式一眼就认出来了。周姑娘肯定不到二十,白白胖胖的一大,大概是自己两个大。丑不丑的不好说,视觉效果不大好。要知道,傅振羽就不是瘦子,属于身上有肉不咯得慌、又没有赘肉的青葱水嫩的小姑娘。
所以,究竟有啥不好的,大概就是韩末之外,就都好了。
“当然不好啊。”
傅振羽接话,对着韩末轻哼了一声,一如从前,推门而进,径自对那妇人道:“韩秀才将来会是举人、进士,还能做官,韩伯母他来养就好,韩姐姐的嫁妆他来出就好,哪用什么周姑娘张姑娘的。”
那妇人仔细打量了傅振羽片刻,忽而笑道:“你是傅家的小姑娘吧?那年你和傅山长过来时,我见过。真是越大越水灵了!你说人家了没有?”
“说了。”仓子坚现身说法,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补充,“便是不说,也不必旁人插言。我们找六师弟有事,诸位请便。”
妇人立即叉腰道:“你这人好生无理啊!凡事有个先来后道的,你们找韩小子,排我后头去。”
和陌生妇人计较个什么劲?傅振羽嗔了仓子坚一把,从他手里拿过东西,去找韩母:“伯母,许久没来瞧你,还记得我吗?”
韩母顾不上接东西,激动地握着傅振羽的手,道:“记得,怎能不记得!端午那阵子,我还让末哥儿去找你呢,结果你不在家。”
韩末找过自己?傅振羽看身边的仓子坚。
仓子坚立即道:“我们一起回来的。”
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丢下疑惑,傅振羽就着仓子坚这话,和韩母解释:“去年我爹去苏州看诊,我娘和弟弟都陪着了,一年没见他,我想得紧,前一段就和大师兄去苏州瞧他们,过完端午才回来的。才到家,就来看伯母了。呐,这梅花糕还是我在苏州才学的,早起现做的。”
傅振羽丢下疑惑,那周姑娘却不干。见傅振羽和韩家人这么亲近,又听韩末去找她,立即问:“你和韩末什么关系?”
仓子坚才要张口护人,傅振羽快他一步,直接点名:“韩秀才,我要不要改称呼你来定。”
这情况,韩末还要怎样坚持?
曾经他觉得傅振羽蛮横不讲理还矫情,但真和其他女子接触后,才知道自己的师妹是那样的善解人意。是以,端午前遭遇周家逼婚之际,他已经准备“悔改”,去找仓子坚和傅振羽和解。那时他都能去了,眼下这个台阶,他给的出。
“小师妹这称呼不对,我只是退学,并未被除名。我韩末,此生都是南湖书院的学子,是山长的六弟子。”说完,韩末给仓子坚见礼,并像从前一样告状,“大师兄,我家这巷子乱得紧,小师妹都这么大了,还这样出门,真该管管了。”
仓子坚大方道:“有我在,无碍。管她之前,我先管你才是。韩婶婶脸上的泪,还有这满院子的人,你先处理掉。”
“是。”
领命的韩末,站直了身子,身上那件洗到发白的儒士服,瞬间有了灵魂,只听他先对妇人道:“田婶,多谢你为我们三口着想。我师父那里你也知道的,只要我回去,我家所有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大师兄和小师妹人已过来,韩家,田婶便不必费心了。”
田婶是这南城有名的媒人,最擅各家信息收集。傅家就是再落魄,那也比普通地主强。形势逼人,她骂骂咧咧了两句后,道:“我再也不管你们家的破事了!”
说完,又舔着脸去哄自己的客户:“周姑娘,你这条件好得紧,咱再找别人——”
周姑娘要是那软和的人,也不会做出逼婚且自己出面说亲这样的事了。不等田婶说完,眉毛一竖,直接喝道:“你收了我的银子,没办成事,还要本姑娘我自己出面,现在又让我找别人,打量我好说话?打量我爹、我那些哥哥们是摆设?”
看似轻轻一推,那田婶立即四仰八叉往后躺,老腰刚好砸到石台上,疼得田婶直叫唤:“哎呦,我的腰啊,哎呦哟,疼啊……”
尽管不是自己动的手,人在自家出的事,韩母连声对儿子道:“快去扶人啊,看看伤着没有。”
周姑娘眼神一厉,厉声喝道:“我看谁敢扶她!你们都是跟着来看景的啊!”
随着她一声暴喝,跟着她过来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上前将田婶拦住,客客气气地对韩末道:“韩秀才,这事与你不相干。”
“韩家不应亲事,你们还客气什么?”
周姑娘怒吼,嫌弃俩字,从她那胖到快看不见的小眼睛里迸射而出,被她吼的妇人再也忍不住:“我们是你嫂子,你客气了吗?虽说小姑子都要纵着,那也得分什么小姑子吧?大嫂你别拉我,让我说完——”
她是想说完,她大嫂也不拦她,但是周姑娘自己拦。
虎虎生威的大胖姑娘走过去的功夫,周二嫂子灵活躲开,嘴里还在劝自己大嫂:“田大壮家的长了一张破嘴不假,但她最有眼力劲吧?韩秀才的师兄和师父,一看就有来头,她周芙蓉还能指着肉案上的刀子捅人?她小不知道就算了,周家肉铺凭啥站稳脚跟的?还不是先前的杨屠子得罪了官家的人!咱们可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啊!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
说到最后,已经是撕心裂肺。
这话提醒了周姑娘,她站定,道:“你能躲,你家那两个小崽子能躲?”
一听这话,周二嫂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打完嫂子的周姑娘,气定神闲地站在傅振羽跟前,道:“说吧,你们什么来路。”
傅振羽想了想,巧笑嫣然,自报家门:“也没什么,我是前日下午回家的,昨日没来,是被知府夫人绊住了脚——”
一听这话,周大嫂子踩着弟妹的扬起的尘土,跑了。
第一百七十章 高薪诚聘
周姑娘朝自家大嫂离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吐在了韩家的小院。
韩母是个柔弱的人,但也是个干净利索的人。不大的小院,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地上别说痰了,就是秋天有落叶,她都不让存在的。
面对周姑娘这样的女孩子,就是美若天仙,她也不会同意的!
这么想着,她抬起胸膛,对周姑娘道:“这是我们家韩末的师妹,她父亲是举人老爷,家里头都是当官的。你们周家那点子家底,不敌人家一季收成。韩末读书好,在南湖书院读了好几年书,也没收我们一文钱。去年因为我身子骨不好,韩末才停的学,去卖酸文。”
因为卖酸文,韩末就怎么和周姑娘结识了。
听了这些罗里吧嗦的话,周姑娘直接不耐烦挥手,道:“和我来这套没用!我都打听好了,是你自己偏心眼子,打算卖了闺女给给儿子说门好亲。卖闺女和卖儿子没差别,不就是要银子么,我许你银子了啊!数目不够的话,直说,我再添!”
这战斗力,真可以啊。且她口中打探来的消息,和韩末当年离去时说辞不一样,事件却大抵不差,有意思。原本打算接韩母话继续炫耀的傅振羽,选择了观望。
与傅振羽同保持观望的,还有周姑娘身后的田婶。
田婶哎呦了几声,发现没人搭理,又有一座山在跟前矗立,这会儿十分安静。
韩末抬起头,看向仓子坚,却见仓子坚谨慎地望着周姑娘,守着身边的傅振羽;而傅振羽,则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是了,师妹是个姑娘家,一个打小就自比男儿的姑娘家。师母稍有偏心儿子的,师父就得立即给她补上的。他们韩家的事,若真如周姑娘所言偏心成这样,师妹一定更恼了。
哎……
如果有后悔药,韩末一定会抢一颗来吃。他耽误了整整一年啊,除了保住妹妹在家受了一年的苦和流言蜚语,旁的,一无所获。
低头认错难,放下自尊很难,但最难的是,无法继续的日子。
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后,韩末不带感情地望着周姑娘,道:“若是我要银子,师父能给我更多。至于说母亲偏心,我不否认母亲更偏疼于我这个儿子。但妹妹是她独女,拿女儿的人生换儿子的——你可能因为没读书,所以不知道一件事。我娘真这么做了,我韩末,这辈子便在仕林中昂首挺胸了!”
傅振羽恍然。
可能韩母真这么想,为了未来,韩末不惜以退学劝阻。而今看来,当是有效。思及此,傅振羽撇下韩母,直接忽略周姑娘,问韩末:“六师兄,我方才听见说什么嫁妆的。这年头嫁女虽说看嫁妆,但那嫁妆,不都是面子情吗?”
时下婚嫁女方肯定要有嫁妆,但这嫁妆,不见得是娘家所出。
韩末见她果然更在乎妹妹的事,松了口气的同时,浅笑道:“那得看说什么样的人家!我把妹妹许给父亲教过的玩伴,他比我小一岁,如今在东安书院读书。”
高嫁啊,所以要嫁妆。
若连嫁妆都不出,怕是亲事就没了。
傅振羽便问他:“那六师兄打算如何给妹妹攒嫁妆?”
周姑娘接话:“这不是有我吗?”
傅振羽笑问周姑娘:“你能出一万两吗?”
“谁家有那么多银子?”
“我家。”
周姑娘眼前一花,飘过无数头肥大的猪。
她嫂子和她说的那些官啊什么的,她都不怕,但是她会算账。一头猪卖出去也不过五两银子,除去本,剩一两银子。要存一万两,等于要有一万头猪!她同时最多见过的是二十头,那已经是很大一摊子了。一万头,那得多少啊!
傅振羽不知她衡量金钱的单位是猪,很满意她傻掉的目光,继续问韩末:“六师兄打算怎么做?”
韩末也震惊傅家的家底,不过,到底和他没关系,他将视线收回,道:“五月初我去找师妹和大师兄时,三师兄告诉我,书院缺夫子,他如今在教书。我学问不比三师兄,师妹若是不嫌弃,我愿回授徒教书。”
“六师兄确定是和我说?不是和大师兄?”傅振羽不信。
“确定。”韩末却是斩钉截铁地回答。
意想不到的啊容易啊,傅振羽和仓子坚交换了下眼神,仓子坚摇了摇头,没说他已经猜到缘故了。是以,傅振羽自己问韩末:“那么,我能问六师兄改变观点的原因,是什么吗?”
“陛下的文墨。天子认你,我为何不认?”
所以,这人还是迂的。
但是因为自己在镇远侯的帮助下,拿到了天子的手书,就被不知内情的人,断定为帝王认可了她。这个误会,要不要说清楚?
唔,肯定不要。
不是她不肯,而是宝座上那位,没要收回自己的手书,她又何必去解释呢?
如是作想,傅振羽便问仓子坚:“大师兄怎么看?”
“你自己决定。”
“马马虎虎吧。”对韩末的态度马马虎虎,但是,傅振羽话锋一转,自信道,“我相信,总有一日,六师兄定会彻底改观的。”
仓子坚没她这样的自信,问她:“若是六师弟没有呢?”
“那定是我没做好。”
仓子坚颔首,自家师妹这觉悟,高的很,不用他啰嗦了。
傅振羽和仓子坚沟通过后,便对韩末道:“六师兄不必自谦,书院每个人的实力,我一清二楚。自己的师兄们,我都是一样照顾的。现在,我郑重邀请六师兄就任南湖书院的夫子,高薪诚聘,和三师兄的月俸一样,都是二十两。每天授课半日,下半日,六师兄若是愿意,可以效仿袁自舟。”
二十两!
韩母眼前一亮之际,韩末那颗心,也是安顿了下来。可是,学袁自舟什么?他不解,疑惑脱口而出:“像他一样成为探花郎吗?”
汝宁府去年出了个探花郎,这是街头巷尾都知道的事,周姑娘这种做买卖的人家,就更清楚了。她虽不知探花郎具体的名讳,但姓,但探花是什么,她还是一清二楚的。于是,才回神的周姑娘,再次失语。
韩末能成为探花郎?那自己,是不是就要更抓紧了!
这时,只见傅振羽上下打量了韩末片刻,十分中肯道:“六师兄这样貌,怕是成不了探花郎了。”
这是说自己丑吧?
韩末是南湖书院,唯一个不宠傅振羽的,被如此揶揄后,他直接回了句:“小师妹这是和大师兄待久了么?怎么说话都是一样的——”
不中听。
第一百七十一章 高薪背后
师妹像自己吗?不管真假,仓子坚都当真,他柔和了表情,却是硬邦邦地对韩末道:“勿要闲扯,处理好家事,便回书院吧。”
“是,大师兄。”
南湖书院的人拌嘴商量钱,还算和谐,周姑娘这里就不痛快了。
作为一个没娘、被父亲哥哥们,拿猪全身养大的富贵小妞,她五大三粗的是外表,不是脑子;她强悍的是嘴,不是心。
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
不用一刀一刀地割、一两两的卖,就能有二十两银子啊!
差一点就是自己的了!周姑娘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韩末一眼,转身,看着田婶——要是在今天之前搞定亲事就好了,现在,都怪媒人不给力!如是作想,周姑娘像拎半片猪那样,拎起田婶,一边走一边骂:“没用的老东西,我今天不把你贪我的东西一口一口抠出来,我就不姓周!”
“有意思。”肯定过周姑娘后,傅振羽眨着星星眼问仓子坚,“大师兄,我能去瞧瞧吗?”
“不、能!”
仓子坚打牙缝里蹦出来俩字。
师妹的毛病,真是太多了!周姑娘这样的行径,还能得一句有意思,分明是——
“哪里有意思?是有病才是!”
韩末如此断言。
傅振羽斜了他一眼,道:“六师兄读书的天赋我认可,但这教书就不一定了。三日内,请六师兄返回书院,进行岗前培训。”
“那谁做夫子的夫子?”韩末问。
“你不是说不教书了吗?”仓子坚的问题,刚好回答了韩末的问话。
一直都是“血气方刚”的师妹,做自己的夫子?韩末脸色很不好,可在现实面前,最终晒然一笑。还是那句,天子都认可了,他还有什么好不舒坦的呢?
不舒坦就讲。
“别的问题没有,只三日,时间有些短——”
“不短,够了。”仓促应声的,是韩母。对周姑娘惧意最大的,便是她。没这好事,她都逼儿子去书院呢。眼下得了这样的美差,还要她像过去那样过日子,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的。
“好,三日内,我必定安排好母亲和妹妹,回书院。”
对韩末来说,天子令难违,母命,更直接、更难违。跟在急切的母亲身后,他勉强允诺。
至于仓子坚的问题,在二人留下韩末第一个的月俸、离开韩家后,傅振羽才回答他:“我只是不教书院的孩子们了,而不是不教书。”
突然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得亏听众是那个和她很熟悉的仓子坚,才明白她在说什么。知道这是师妹再次用语言漏洞进行忽悠人时,仓子坚没多说。
毕竟,被忽悠的不是他。
更要紧的,是二人接下来的目的地,乔家。鉴于乔增枝的平凡和曾经的非分之想,仓子坚问傅振羽:“四师弟那里,你也准备给二十两?”
“嗯。”
“这样会入不敷出。”
高薪夫子不见得具有高薪实力,且这高薪背后,是书院要倒贴的财政。连仓子坚这个外行都懂,傅振羽又怎不知?她笑道:“放心,不会的。”
傅振羽那坚定的口吻,仓子坚都有些不明所以了:“是吗?”
“是的。”再次肯定过后,傅振羽给出了她的终极解释,“开国功臣都是要大封的。他们是南湖书院第一批弟子是其一,其二,每个人都是我各种机缘扒拉来的。排除人品,他们在举业上的成绩,值得期待。”
换言之,傅振羽期待的不是他们去做夫子,而是他们以南湖人的身份,在仕途上占有一席之地。
说到这,仓子坚就不明白了,问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是笑对一众师弟?”
“这还用问么?我又不是卖笑的!”傅振羽义愤填膺过后,收笑,面带忧伤,道,“况且,打打闹闹,斗嘴互殴,也是成长的一部分。说不定有朝一日,就是被我从小管到大的小商,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全是对我这个凶悍姐姐的赞美呢。毕竟,世事变迁,我管他的那些点点滴滴,都不会重来。”
一番话,直接说进仓子坚的心扉。
那些曾经的过往,都不在了,那种痛,大概要到自己闭眼之日,才会消失吧……
伤感之际,仓子坚听傅振羽道:“走快些吧,四师兄那里三言两语搞定,我们去见姐姐好了。”
突如其来的决定,摆明想一出是一出,可仓子坚却很高兴,应道:“好。”
应声过后,他垂首望着身边的含笑的小姑娘,很想搞懂那颗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可以懂失去的伤感,又能那么快恢复乐观。
仓子坚想起了曾经,祖父从前说过,世上有一种人,看似傻,实则通透得紧,朴实无华的外表,内秀则无限。
师妹,一定不是这种人。
师妹,就是傻到底的小姑娘。
“大师兄,你那个眼神,以为我不懂么?”
“嗯?”
“你的眼神,在说我傻。”
“没有的事。”
“我不信。”
“那就有。”
仓子坚好脾气的改口,却实打实的敷衍。两人就这么幼稚地说着话,走出贫民区,乘车入西城。
一年不见,乔增枝如父母所愿娶了妻,尚未生子。
乔母不大愿意见傅振羽,最后看在礼物的份上,放人进来。傅振羽给了仓子坚希望,就不会拖沓,直接作为代山长,邀请乔增枝回书院教书,承诺月俸二十两,加了个但书。
乔增枝若是三次乡试不中举,则会被辞退。
这个但书加上去,就是要乔家不要打扰他读书,对乔增枝来说,是最想得到的“限制”。乔增枝只从傅振羽那里得到一个讯息,师妹是相信他能中举的。这样美好的期待,他愿意全力以赴,不等父母妻子反对,直接应下,快得让仓子坚十分不爽。
不过,想到傅振羽接下来要陪自己做的事,又忍了。
他忍,乔增枝不忍。同韩末的磨磨唧唧不同,他应下后,就让妻子打包行李,速度快的让人咋舌。
仓子坚再也忍不住,道:“明日我和师妹不在书院,四师弟便是着急,也不急于这一日。”
事情就这么落定。
至于为何是傅振羽出面,乔家人丝毫不觉得怪异——那是山长的闺女呗。乔增枝那里,完全被欢喜掩盖,压根没注意这一点,直到去了书院,才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拜见姐姐
为了天黑之前抵达谢家庄,仓子坚和傅振羽拒绝乔家留饭的好意,出门买了几只肉包子登车而去。
他们的包子,是在西城“有名”的包家包子铺买的。买包子时,仓子坚坚持买了四个馅饼和两只馒头。肉包子五文一只,素馅饼只要三文,个头比包子还大。馒头就更便宜了,两文一个。
傅振羽当时是这么说的:“都买包子吧,我们不差这几文钱。”
很土豪。
可仓子坚却坚持要买。傅振羽转念一想,这样好养活的汉子,不是更好吗?便不再管他,只要了四只包子,只够自己吃的那种。
马车动起来,傅振羽打开包子,咬下去。
一口没咬到馅,第二口便把嘴巴长得老大,如愿以偿地吃了肉馅。
肥到流油的腻、齁到发苦的咸,强吞入腹后,一直水囊及时出现在她眼前。想也不想的,她接过就开始灌,根本没注意那是仓子坚刚才喝过的。
尽管眼角是不容置疑的嫌弃,但仓子坚接过包子后,把馅饼递给傅振羽,又摸出了一个馒头,道:“这个是素馅的,除了会咸一点,别的还好,你拿着就馒头吃吧。”
包子就馒头,傅振羽两世为人,头一次这么吃饭。
事实证明,仓子坚是对的。傅振羽丢了原本中意的包子,尝了馅饼。咸,但不腻。然而,就着馅饼吃馒头只吃了一口,傅振羽就停了下来。
“怎么?”见不吃了,仓子坚也停了下来,旋即想到素饼可能没油,又等同于咸菜,便又扬声对车夫道,“李哥,找个村户——”
傅振羽不过走神片刻而已,立即道:“李哥,别听他的,赶路要紧。”
说完,她望着仓子坚道:“包子难吃不要紧,我想的是,大师兄一早就知道包子不好吃,是因为吃过吧?且是在走街串巷找姐姐时吃过的,对吧?一会儿我一定把这个告诉姐姐,让她心疼。”
原来是这个。
仓子坚望着满目心疼,却还要笑的少女,道:“姐姐心不心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心疼。”
说完,轻啄了近在咫尺的粉唇,放开后,仓子坚笑得极脑残:“我第一次觉得这包子,没那么难吃。”
傅振羽原本的心疼,不翼而飞,只想锤人。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被欺负的仓子坚,在傅振羽粉嫩的脸颊前,继续道:“我还知道,你对我,比别人都好。”
傅振羽没有否认。
因为她把无家可归的仓子坚,一直当同类。可是今后,今日一起见过姐姐后,又不一样了呢。
“见过姐姐后,我会对你更好。”尽管有些羞,傅振羽还是坚持说了。
仓子坚抿嘴笑,并道:“我也是。”
非常好的氛围,持续了不过一刻,两人开始拌嘴,因为仓子坚还是让车夫找村户歇脚。
傅振羽说:“路上耽搁时间,我们加快速度,抵达谢家庄就能赶山晚饭。反之,赶不上后,牟家的人少不得又要给他们做饭,依牟老爷子那节俭的心态,怕是又要嘟囔。”
仓子坚道:“去牟家要你受苦,这会儿停下,找户人家,买几个鸡蛋炒一下,快得紧。”
快什么快!
不要停下里,不要和人家费口舌,不要刷锅生火吗?
傅振羽忍耐道:“大师兄的心意我领,但我真不差那几个鸡蛋。便是有了炒蛋,这生活质量也没好多少啊!”
仓子坚则说:“至少比馒头配馅饼的好。”
忍无可忍,傅振羽柳眉横竖,拿出杀手锏:“言听计从!”
这话大事不便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上,用起来再好不过了!如是作想,傅振羽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仓子坚哭笑不得,那样郑重的承诺,让师妹用的这般好笑,更要紧的是——
“师妹,你还没嫁。”
没嫁,还不是我的妻子。
傅振羽冷哼,道:“我们现在做什么去的?嫁人不得有个过程?我这还没嫁呢,你就不认自己说的话了?”
一番夹击,仓子坚叹息,道:“好,听你的。”
当两人赶到牟家时,牟家的饭菜已上桌。别说再晚一刻,就晚半盏差,以牟家进食的速度,碗都刷完了。
傅振羽想着牟老爷子上次嫌她矫情,牟老爷子也记着她的矫情。
一见着她,老爷子连声吩咐:“老婆子,带着儿媳妇,添个荤菜,给,给傅姑娘吃。”
傅振羽大惊。
炎炎夏日,谢家庄这种卖不出多少肉的村子,肉铺基本不开张的。猪羊肉不用想,肯定没有的。老爷子的意思,不会是要杀**?
傅振羽才要拦,见李蕴摸出了四个鸡蛋,松了口气。
李蕴配合婆婆,重新点灶,打了四个蛋,拿了角瓜,炒了满满一盘子。炒菜的时候,在锅边粘了半锅的面饼子,有点地锅鸡的意思。
手法虽粗,味道不错。
傅振羽尝过后,先赞牟婆子的手艺,后卖仓子坚:“为了赶来,我们中饭都没好好吃,吃着这饼子和菜,真是人间美味。”
仓子坚丝毫不介意,只问牟信:“你那样看我师妹做什么?”
闻言,早就察觉到他视线的傅振羽,光明正大地看向牟信。
牟信今年从县试重考,县试四场均是前十之人;府试之际,虽挂了末尾,但毕竟是过了的。接下来,只要过了年底的院考,就能成为真正的秀才,参加来年的乡试。他之所以通过,并不是天赋好,而是之前嫂子给他打的底子好,和仓子坚所受有异曲同工之妙。傅振羽所开设的“时政”,又让他加强了偏弱的骈文,才堪堪踩着末尾过了独木桥。
此刻,他所纠结的,是傅振羽的坦然,紧跟着仓子坚的问话,他提醒傅真有:“傅姑娘,容我提醒,你上次来我家,身着男装,以林夫子之名。”
“哈。”
原来如此。
可牟家,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所想,牟老爷子忽道:“三儿昨儿就和我们说了,俺这一家子,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啥都懂了。我们倒还好,就是三儿过不去。听说,你教过他啊?你这孩子虽然娇气,但和我们家老大媳妇一样厉害呢。”
“我没有姐姐厉害。”傅振羽谦逊地说道。
牟老爷子挥挥手,再爆震人发聩之语:“仓家大侄子,你是要和傅姑娘定亲吗?”
这下,连牟三都震惊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间恶意
牟三问父亲:“爹砸知道的?”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牟老爷子捋了捋胡须,一派嘚瑟,道:“这简单的很呐,从你跟我说林夫子就是傅姑娘起,你爹我就知道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呗。还有啊,长嫂如母,他们一回家来就来咱家,这么不避嫌,还能有什么意思?”
他的话音方落,李蕴第一个抢着说话,她坚定地说:“不是以身相许,他们才从苏州回来,想是父母之意了。”
这是规矩,只能是这个可能。
李蕴异常坚定的表明态度,补充道:“我去年就知道傅姑娘的身份了,我挺喜欢小姑娘的,是我给弟弟透露、让他去苏州和傅山长表明我的态度,代表过世的父母,给弟弟求娶傅家女。”
傅振羽皱着眉头,显然不解李蕴为何如此这般说话。要知道,她虽来圣朝数年,但过的都是规矩之外的生活,唯一见证的亲事,是林俭和凤氏两口子。凤氏是林俭二姨夫的侄女,两人也是打小认识的。是以,她真的不懂李蕴的用意。
仓子坚不一样,他深深地望着李蕴。
李蕴不惧。
便是瞒不住自己已经记起从前的事实,为了弟弟,她也得说。
作为过来人,她知道两情相悦的滋味,知道两情相悦后被成全的幸福,也知道,被世人议论的纷扰。因而,便是弟弟和傅姑娘是两情相悦,她也不要世人知道这个事实。而以身相许,则是给两情相悦抹黑。这个,李蕴更不愿意,不愿意让弟弟的一腔爱意,被傅姑娘如此误会。
再一次,李蕴总结道:“我弟弟和傅姑娘定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还没懂的傅振羽,咳了咳,吸引住大家的视线后,幽幽道:“这是你们猜的。”
“猜错了?”
李蕴和牟老爷子开口,老爷子就着话问傅振羽,李蕴则看弟弟。仓子坚看了眼调皮的傅振羽,对李蕴道:“别听她胡说!在苏州的时候,我已经和师父师母说过了,只是一来师父要多留师妹两年。而我,又打算去一趟山东,暂时还不能定下。”
此次来谢家庄,仓子坚要说的是两件事。
第一件,是说一说傅振羽那还没走完官方手续的亲事;第二件,也是他最重要的目的,把自己要离开的决定,告诉姐姐。
当然,他原计划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声。
可方才,他意识到姐姐可能已经想起往日。而只要姐姐想起,轻描淡写,就不好使。是以,陈述的过程中,仓子坚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李蕴。
看见李蕴一听山东时色变时,就知道,这事无法轻描淡写了。
果然,李蕴完全忘了而今的家人,她急切地摇头,紧紧抓着眼前的傅振羽,催促她:“做仓子坚就很好,不要让他去山东,好不好?相信我,即便是仓子坚,他也一样能功成名就的。”
傅振羽安抚着她,道:“姐姐,和我一样相信他,好不好?”
当然不好!
这事是相信就可以的吗?她相信的还不够吗?不,不要和过去再联系了!李蕴略带祈求地问仓子坚:“姓仓,不好吗?”
他们的母亲就姓仓。
“姓仓,自然没什么不好。”仓子坚认可,但是话锋一转,道,“可我和姐姐不同,我一直知道自己原本的姓氏,原本的家、原本的亲人。我为自己活,也为他们而活。”
李蕴闭上了眼睛,泪盈于睫。
那日之前,她只知道自己,自记事起祖父就是阁老。后来,祖父成为首辅,她又成了首辅的孙女。她不善女工就可以不学,只要读书好了就行;她喜欢了父亲的小徒弟,父亲就不顾门户只差,给她定下了周靖……
因为,她是女子,从李家得到的,只有宠爱和幸福。
而弟弟不一样,他是二房的传承,又是那样聪慧,从小就受到比自己严厉百倍的对待,也付出了比自己多的多的努力。弟弟的每一分教导,都是祖父、父亲手把手地教出来的;弟弟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他们陪伴出来的。父亲和祖父,那样憋屈的死去,弟弟,又怎能像自己这样说忘记就忘记呢?
哭得不能自已的李蕴,第一次展现了自己的软弱,她一直哭诉着,哪怕是抱着她的傅振羽,都听不清她在说什。
仓子坚却听懂了。
“是我太没用,从前是,现在也是。爹娘接到密报,知道事情不好时,才会嘱咐我保护好弟弟就行。除了这个,旁的,我什么都不行……”
仓子坚眼睛猩红,脑海里全是爹娘的嘱咐。
“蕴蕴,保护好弟弟。”
“子坚,保护自己,再说其他的。”
他不管,祖父在内廷走不了,可是父亲在,父亲可以啊!他拉着父亲,却被父亲甩开:“若我们都走,后宫的人一定会不罢休的。若只有你们姐弟,又是这样的年轻,宝座上那位,就有可能心疼,这是你们唯一的生机。”
事实证明,父亲是对的。
父亲和母亲用自己的生命,换了他和姐姐浅薄的生机。他得到了,做到了保护自己,那么,接下来,他一定要做下一步。
他走上前,蹲下身子,仰望李蕴。
“姐,你遵父母遗命,从京城护我到山东,又从山东带我至此间,护住了我。现在,我保全了自己,就必须去做我该做的事。姐,你要像师妹一样,相信我,等我回来,好不好?”
听到这,早就抓住长子、不让他凑到李蕴跟前的牟老爷,磕了磕烟袋,对手中的长子道:“我寻思着,傅山长没立即给闺女定亲,是不是也和你媳妇一样,怕徒弟一去不回,闺女就受苦了呢?”
傅振羽面无表情地回头。
她觉得,这一次,她和老爷子又会不欢而散。
只没等她说话,牟信先声训斥老爷子:“爹!你不知道的事,不要乱说!”
“猜猜还不行么?”
仓子坚起身,对老爷子道:“猜可以,但是不能恶意猜测。和老爷子不同,我师母还怕我功成名就之后,就不要师妹了,想急切地落定这门亲事。是师父,实在不愿意师妹出嫁,才没直接落定的。”
完全相反的解释,是对牟老爷子恶意猜测的不满、对牟家的警告,也是给李蕴一个解释,给她定心。看,我师父师母也相信我呢。
李蕴,却依旧摇头。
第一百七十四章 见过山长
在李蕴看来,傅家人和牟家人是一样的。
牟家人因为无知的彻底,才对弟弟将要做的事,将要成就的事,一点儿都不担心;傅家则是对官场不熟,不知有些人会因为嫉妒心,会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官位,就去要人命。
李蕴沙哑着嗓音,道:“弟弟,而今你,是白身。”
望着这样担心的李蕴,以及跟着母亲哭作一团的两个孩子,傅振羽建议仓子坚:“告诉姐姐一些你做的事、或是别人做的事,安一安她的心,可好?”
那些不可对人言的事。
想了想,仓子坚和李蕴走到一旁,仓子坚拿起树枝,在地上快速书写起来。解释了皇上和太后的母子疏离,告知包括河南布政司使梁大人在内的阁老旧人,告知她,便是真的不成功,他还有镇远侯可以保命。
旁的事,以李蕴的眼界都能明白,只最后一个,镇远侯那里,李蕴不怎么信。
她没有以树枝当笔,直接张口问:“我们同他是两条道上的人,他怎会帮你?”
此事确实没什么好遮掩的,仓子坚也直接道:“他是咏言的老子其一,其二,他和师妹似乎有交易。更重要的是,他代表的是那位。如今,他也在南湖,姐姐明日可与我们同归南湖,去见一见本人。”
“好。”
脸上泪痕未干的李蕴,无比肯定的回答,完全没考虑公婆夫婿的想法。弟弟要为祖父和父亲翻案,她若装作一无所知,便无颜面见死去的父母。
从此刻起,她是,李蕴。
晚间,李蕴哄睡了两个孩子后,脑子里全是曾经的人际关系。
那些东西,她便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很多。母亲教过她,女人从后宅里,也是能帮到男人的。他们能接到密信,就是因为母亲和当时的太子妃、而今的皇后娘娘交好。皇后娘娘则同自己的那位婆婆,面和心不和。
“清水——”牟福也睡不着,便唤着自己捡来的媳妇、叫着那个,他为媳妇娶的名字。
被从回忆中拉回的李蕴,打断他,道:“福哥,我的长辈,都唤我蕴蕴。”
牟福心中一晃,吞咽了口水,问:“运东西的那个音?”
他起码知道,肯定不是那个字。可除此以外,他一时想不到还有哪个字发运的音。
“嗯。”
“那,岳父是做什么的?”
“读书人,很厉害的读书人。”
“有,有多厉害?”
“是天底下,最最最厉害的读书人。”李蕴与有荣焉地回答。
牟福不说话了。
他更想问的是,那你,会不会离开我……离开我们的孩子。可他不想知道这个答案,所以,不去问。李蕴却在这时候,回答了他想知道的:“福哥放心,我既然嫁给了你,还生了两个孩子,便是牟家的人。只是要难为福哥了,我家的女婿,不好当。”
“有多不好当?”只要妻子不离开,再难他都不怕。
“以后你就知道了。”
媳妇给了自己回答,牟福却更难入睡了。
媳妇说岳父是最厉害的读书人,难不成是状元?
次日用过早饭,顶着俩黑眼圈的李蕴,恋恋不舍地摸着一双儿女的脑袋,对婆婆道:“儿媳要去书院几日,两个孩子,娘受累了。”
“不过几日,累不到什么的。”柔顺了一辈子的牟婆子,如是说道。
李蕴却道:“不是几日,归期不定。”
听到这,牟老爷子插话了:“地里还有不少活儿,大郎是重要劳力——”
被点名的牟福,忽然插言:“爹,我不去。”
儿子那哀怨的语气,牟老爷子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瞪了一眼没用的儿子,他直接和李蕴商议:“老大家的,你看,你找到弟弟,我给你认了吧?你弟弟有事你要去帮,我和你娘也没话说。只是你不在的话,孩子们就要你娘看着,只剩你弟妹一个,一家子的事,哪忙得过来?老大家的,怎么着,也得把俩孩子你带上吧?”
李蕴款款一笑,道:“爹放心,孩子的事,我昨晚和福哥说好的,他会带着。”
那笑容,傅振羽在方夫人脸上见过。
不是大家闺秀的笑,而是明明笑着,却不允你拒绝。
牟老爷子哪知这个?
他只知道,和幺子沟通过后,才知道眼前这位已想起从前,他们牟家白得的好媳妇,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可能就真的走了,便不可能同意。
“他一男人,哪里会带孩子?还是你带上吧,也好和孩子他舅舅,亲近亲近。”
李蕴便看着牟福不说话。
牟福比他老子还担心,且他比老爷子还要多一层担忧。昨夜他心头不安,无法入眠,拉着媳妇传宗接代。男女那档子事,打一开始,媳妇就是被动的,随他揉捏。他一直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改变媳妇。
可是,没有。
昨夜,他忽然有一种错觉,他媳妇的身体和魂儿,是分开的。这个想象很吓人,但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想让媳妇回魂,于是,折腾了媳妇半宿。
可越是折腾,越是心慌。
傅振羽不曾经历情事,不知各种原委,但见李蕴改变,又见牟福说不话里,当即道:“姐姐把孩子带上就是,两个孩子,我看不来,南湖书院也有的是人看着。”
交给傅振羽吗?
李蕴认真思索着这个可能。
自仓子坚昨晚告诉她,七月便动身离去,她便做好了跟随的准备,不管她能帮多少,她都会跟着。可她和仓子坚所担忧的一模一样,真有那么一日,她怎样无所谓,但不能拖累家人。在她们姐弟归来之前,要和牟家保持距离。
可若把孩子交给傅振羽来养着,应该会比交给牟家好——傅家对弟弟都这般关照了,更何况,自己托孤的两个孩子?
想到这,李蕴颔首,别有深意道:“那也好,孩子交给你,我更放心。”
牟信适时道:“家里头确实忙,带去书院好,我也能搭把手。”
又雇了一辆车,再装下这么多人。一番折腾,一行人抵达南湖书院时,已是傍晚时分。同他们一样归来的,还有四位学子。
望着从车上下来的傅振羽,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齐声对傅振羽喊了声:“见过代山长。”
第一百七十五章 圆桌会议
李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她惊讶地望着傅振羽,却见傅振羽面向少年,深深地弯下脊背,并道:“多谢。”
“代山长无需如此,我们也没那么心甘情愿。”
到底是少年,把自己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闻言,仓子坚上前一步,才抬脚,就被傅振羽精准地挡在身后。
越来越了解他的傅振羽,嘘了一声,自己转向四个少年,诚恳道:“不管你们因为什么选择回来,选择承认我,我都感谢。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当你们别无选择之际,你们所能做的唯一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四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下来。
四人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人。最终南湖书院,退学十一人,均是家境不错之人。傅振羽如同承诺那般,退了这些人一年的费用。而如期抵达南湖书院的韩末乔增枝,却面临无人可教的困境。
乔增枝很焦虑。
书院没人来,就赚不到银子,他那每个月二十两的月俸,就没了来源。这时,傅振羽宣布召开第一次圆桌大会。参加人员,包括柳擎在内的所有教职人员,和还差一步院试在内的三位准秀才——顾咏言、李宗延、牟信。另外五位准秀才,选择了离去。
十人围坐一张圆桌,因而被傅振羽称为圆桌会议。不知是没了重要种子还是没了生员,总之,傅振羽脸色看起来很疲惫和憔悴。她身旁的仓子坚,是一样的状态。一旁旁听的镇远候,拿自己那双看透世事红尘的精明眼一扫,觉得自己懂了,咋舌地望着仓子坚。
傅振羽完全不受干扰,打开手中的稿子,道:“这次圆桌会议,我们主要说两件事,再宣布一下三个决定。这头一件事,自然是学院的学子。除去咏言三个,加上已经离去的,只剩三十不到的人。明日进行分班考核,只分两个学堂。两个学堂的课程,我已经做好了排班,大家看一下,有疑问和别的想法,请说。”
南湖几位师兄弟看过后,别人只有不解,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都选择了不说,只有林俭一个,朗声道:“表妹,你这是把我长期当夫子了啊!”
说好的代几个的夫子呢?这里头的排班,他是最多的那一个!
闻言,傅振羽像是变魔术一样,拿出几份协议,由仓子坚代替她发下去。协议收到者为,南湖四位师兄弟,加上柳擎,一共五人。
“诸位手里拿到的,是南湖书院特殊用工协议。大师兄已找官府确认,这种协议只要有第三方见证人,签订即有效,不需要再去官府备案。你们看一下,若是没有异议,我们将在侯爷的见证下,签订这个协议。”
“侯爷?谁?”
林俭问着,却已将怀疑的目光,丢向镇远候。
镇远候便对众人颔首。
没有详细介绍自己。
“老夫乃镇远候顾时中”这种话说出来,不是装逼,是打脸。都是镇远候了,怎么可能要他自我介绍?
傅振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见他没说,便轻描淡写地说道:“嗯,大家没猜错,咏言的父亲,便是镇远候。”
林俭腿都在打颤。
那是镇远候,他们哪个能猜对!表妹这心,也太大了!这要不是自家妹子,一定喷她一脸!
傅振羽却已将这么重要的事给略过,提醒众人:“见证人也有了,条约你们继续看,没意见就签,有意见说出来我们商量修改。”
韩末和林俭一样的观点,可傅振羽不是他妹妹,他不惯着!韩末黑着脸,道:“这么大的事,师妹指望我们看一眼就签了么?”
“有道理。”及时承认问题,傅振羽改口,“那你们先看一下,三日后我们再签。届时,再麻烦侯爷一次。”
最后一句,却是对镇远候说的。
镇远候大方道:“好说。”
第一件事暂告一段落,傅振羽说起第二件要事:“南湖书院的第三个学堂,将由你们做学子,我做夫子。授夫子课的同时,授你们攻读乡试的技巧。”
夫子课,显然不是给几个孩子讲的。至于乡试,顾咏言没意见,牟信亦知一二,只剩李宗延。
李宗延是仓子坚绝对的学生。
见一直不吱声、却摆明支持着傅振羽的仓子坚,李宗延沉默了一说,问出心中的疑惑:“仓夫子,要去做的事吗?”
除此以外,李宗延想不出别的缘故。
傅振羽笑了笑,道:“是的,这是要宣布的三件事。既然你说了,我就提前宣布一下吧。第一件,大师兄七月暂时离开书院,做他自己要做的事;第二件,南湖书院将增开水利科,不限地域招生;第三件,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件,我,傅振羽,不是代山长,是南湖书院的山长。”
端午在苏州那会儿,傅振羽已经和父母讨论过了。傅山长已经默认了傅振羽和仓子坚的亲事,他想着南湖书院是傅振羽和仓子坚两个管的更多,便将书院拱手让出。而傅山长,将在苏州做冉家学堂的夫子。
有了这样的父亲,傅振羽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拼命努力?所以,她无比自感又骄傲地宣布着自己的身份。那口吻,活似天王老子,叫不肯自降身份的镇远候直接失语。
骄傲过后,傅振羽腼腆一笑,道:“这事你们知道就好了,暂不要外传。”
尽管如此,其他人,依旧无言。
见状,仓子坚道:“师父未来三五年不归,而我将要去做自己的事,归期不定。师妹乃师父长女,又是书院的缔造者。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师妹代父掌管书院,我认可,希望你们也是一样。”
镇远候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说:“陛下知道了傅夫子的身份后,也没说什么,所以,这些都好说。”
一句话,成功了奠定傅振羽的地位。天子知道,都没说什么的事,他们还说什么呢?方才对签协议存在疑惑的韩末,拿起毛笔,蘸足了墨,直接在协议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又按了自己的手印,成为第二个在协议上签字的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光明正大
第一个,不是旁人,钱文举是也。钱文举昨晚已经看过,这会儿不过是走个流程。方才韩末提出异议之际,他已经撇嘴,直接签了。现在,韩末追签完毕后,傅振羽看了林俭一眼。
林俭没有签,只问傅振羽:“妹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不仅是林俭的心声,也是其他人的。只这一次,出来维护傅振羽的,不是仓子坚,只听钱文举道:“师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那理所当然的口吻,换来傅振羽宠溺一笑。笑过后,傅振羽环顾一周,最后收笑,反问林俭:“若我是男子,你还问这句么?”
“自然不问。”说完,林俭话锋一转,飞快补充,“可你是姑娘家,你是不是忘了,女子是不能做夫子的?”
“我——”
傅振羽张口欲辩,林俭却不听,直接说出自己的不满:“从前你还小,姑父又你这么一个女儿,家里头也就你一个女娃,你要做几天夫子,允你也就罢了。现在,你即将及笈、即将嫁人,却硬要做这山长要扩招!我只问你,你这样,将南湖书院诸学子的将来,置于何地?我再问你,一向懂事的你,怎么就不管不顾地做起这样不负责的事?”
牟信也是这样的担心,他觉得应该是仓子坚的锅。
面对质问,傅振羽不恼反而主动认错:“不丰哥哥勿恼,是我的错。”
见她认错,林俭面上一松,口内不饶她,倚老卖老地追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钱文举看来,师妹比无知的三师弟强多了。见了林俭这副面孔,冷冷道:“能怎么办?就这么办呗。”
气氛为之一僵。
林俭很快回转心思。他和钱文举互看不顺眼,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已习以为常,他直接忽略了钱文举,继续问傅振羽:“我知道你和二师兄不是一样的人。”
“林俭!”
“二师兄,稍安勿躁,我可以的。”说完,傅振羽俏脸一红,嗡嗡道,“我错在,没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大家,害大家担心了。”
“什么事情?好好的,你吞吞吐吐做什么?”林俭一脸不解。
“姑且当做,这是要宣布的第四件事吧。”仓子坚接过话茬,不顾傅振羽挣扎,从容地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到桌面,在少年们面红耳赤的目光下,道,“此番南下,我已代家姐转达了求娶师妹之意,师母应允,待我取得功名,两家正式下聘。师妹做山长、扩书院,作为未来夫婿,我鼎力支持。”
不同于因为事先知道而淡定的牟信,钱文举直接石化,林俭则在震惊之余,脱口而出心中的疑惑:“大师兄,你,你从前不是最反对师妹不规矩的么?”
仓子坚皱眉,反问:“我何曾这样了?我反对的,从来不是规矩不规矩,而是不规矩就意味着不妥当。”
咬文嚼字,林俭自认为不是仓子坚对手,便顺着他的话,反问:“师妹以女子之身做山长,妥当么?”
仓子坚望着镇远候,道:“有侯爷。”
镇远候立即道:“老夫只是不反对咏言有个女夫子。”
仓子坚追加:“有陛下。”
镇远候再道:“陛下只是不追究傅夫子为女子一事,并非支持她做夫子。”
“好吧,那,师妹有我。”
仓子坚改口,轻飘飘的一句话,份量,也不是那么足。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只有镇远候十分不给面子,直接道:“你的话,能力还不够。”
赤,裸,裸,的藐视,但镇远候有这资格,仓子坚无话可说。
傅振羽再也顾不上羞,自己道:“不用别个支持,只要你们都不反对,留在南湖的每一个学子,我会为他们负责。”
说完,傅振羽望着顾咏言,微微一笑,道:“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他们都会成为我的支柱!”
支柱比支持,更加结实,可靠。顾咏言第一起身,行礼,并道:“弟子必定竭尽全力!”
带着妹妹念书的李宗延,随即起身,行礼道:“宗延亦不会负南湖。”
因为自家嫂子,而被卷入其中的牟信,无话可说,也不用说。在这时候留在南湖,在傅振羽执掌南湖之际取得功名,便不说,也只能是支柱了。
林俭也是后知后觉的认识到问题。留下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但不管是原因,他们每一个人的成就,都会是傅振羽的成就。
颓然而做,林俭终于选择了放弃:“罢了,作为兄长,也只能认了。”
说完,林俭磨磨唧唧地签了合约,便只剩乔增枝了。
成亲三个月以来,因为父母未给他准备新房,聘礼出的也少,媳妇一直掌握着他们这个小家的大权。
若是不和媳妇说一声就签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若是现在不签,就剩自己了。
乔增枝犹豫不决。
林俭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自己签完后,把笔墨和按手印的印泥,转给了乔增枝,并道:“四师弟,到你了。”
“啊,哦,好。”
稀里糊涂的,乔增枝就准备签,傅振羽那里叫停。
“且慢,四师兄,请仔细看契约,并考虑清楚。三个月后,若是夫子考核不合格,你拿不到二十两银子的月俸的。”
没去提醒别人,因为不需要。
林俭钱文举不必说,已用事实证明他们能教书;韩末一年未读书,却也没荒废学业,上午卖字画,下午教贫民区的孩子们念书。韩末的学习能力,又是几个人里头最优秀的,傅振羽并不担心。
乔增枝知道傅振羽对他不怎么满意,越是知道,越是心虚,越心虚,越坚定:“我可以,我签。”
这么快就收回四份契约,傅振羽收起笑脸,请镇远候做见证后,将一式三份的契约,自己留了一份,发给个人一份,又给了镇远候一份,结束了这次会议。
钱文举心里不大对劲,留在最后,问傅振羽和仓子坚:“大师兄,你和师妹,真的要成亲啊?”
仓子坚不答,反问:“你想说什么?”
钱文举想着自己也没啥好隐瞒的,光明正大道:“我想说,师妹若为了做女夫子嫁给大师兄,还不如嫁给我呢。我对师妹,可比大师兄对师妹好一万倍!”
第一百七十七章 纷至沓来
钱文举轻而易举的,将这门亲事定义成“傅振羽成为夫子的保护色”,仓子坚如何能忍?后头那句,更是光明正大的抢人,仓子坚只一个想法——
揍人!
“君子动口不动手!”钱文举哇哇叫。
“我是女子。”动手的傅振羽,理所当然地说道。说完,她特别严肃地说,“婚姻大事,怎可能这般儿戏?大师兄除了脾气差点,人穷了点,生得又太好了些,旁的,也没什么不好了。”
“怎就没了?”钱文举急切反驳,接过傅振羽的话茬,继续列举仓子坚的不是,“大师兄无亲族,无父兄帮衬,你们两人的人际关系为共有,这才是大忌。此外,大师兄身世不明——”
仓子坚听不下去了,冷冷打断:“说完了么?生得好都是错,我竟一无是处了。”
“倒也不是。”惹事的钱文举求生欲爆满,立即改口,道,“大师兄本人,是极好极好的。师弟我若是个女子,也要想办法嫁的。”
“休得胡言乱语了,此事由长辈所定,且忙你的去。”
把私情推到长辈头上后,仓子坚理所当然地终止了这个话题。钱文举回去琢磨了许久,便是到了夜间,依旧觉得不大对劲。即使夜不能寐,也没想清楚。
傅振羽这边才定下书院的日常,知府夫人再次登门。这次,她没见到傅振羽,也没见到苏大娘。门子带回周嫂子,周嫂子一边引路,一面传达了傅振羽的意思:“劳驾夫人稍等,姑娘正待客。”
知府夫人沉了脸,问:“什么客人?比我还重要不成?”
周嫂子立即诚惶诚恐否认:“不是!我们姑娘说,夫人是自己人,不碍的!”
这话听起来还真是傅振羽的口吻,知府夫人收了怒容,笑问:“好了,她说的都对!你只管告诉我,你们姑娘陪的究竟是哪个就好。”
书房,镇远候坐首席,傅振羽齐阳陪坐,说的,乃是生意场上的事。傅振羽不准备掺和具体事宜,给二人搭上线后,不顾齐阳的眼神挽留,借着知府夫人,提前离去。
原本打算巡视的傅振羽,回到竹院,对周嫂子道:“快去做饭吧。”
苏大娘不在,周嫂子正准备大家的简餐。知府夫人一见南湖书院人手如此紧缺,少不得将自己带来的人分了两个给周嫂子帮忙,同时旧事重提:“我给你几个人应急吧。”
傅振羽再次拒绝:“多谢夫人美意,只大师兄和苏大娘今日已去定人了。不出一旬,南湖书院各色人手都不缺的。那时,我也会忙的脚不沾地。夫人若想来了就见到我,定要提前使人说一声才成。”
同仓子坚一起过去的,还有李蕴和范茗。范茗去是因为无聊,而李蕴要去,仓子坚求之不得,还信誓旦旦表示,这一次挑人,一定不会有披露!
这些细节,傅振羽自然不提,她笑问知府夫人:“夫人此番前来,要与我商议女学方案么?”
“这才几日?方案我还没有改好呢!”
傅振羽一顿,幽幽道:“那夫人不在家里写改方案,大老远来这做什么?”
闻言,知府夫人板起脸道:“问我呢?你这书院有了个大人物,怎也不与我说一声?”
我为何要和你说?且若是不需要镇远候出面,她和大师兄就能搞定南湖书院所有对外事宜,不就等于镇远候这张底牌,她在二月里对镇远候的帮助,就可以一直留着,做储备项,不是更好么?如是作想,傅振羽装傻,反问:“什么大人物?”
“少给我装!周嫂子方才什么都告诉我了!”
傅振羽浅笑着。
知府夫人这可是纯诈了!周嫂子她自己,尚且不知镇远候的身份呢!
她都把想说的摆在眼底,知府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是章晖,他昨晚归家后,直接来找我,说了你和镇远候,还有那个范茗的事。你们到了宁波,宁波知府就换人做了。章晖半生努力,就是为了官场爬的更高,并为此不择手段。他叫我来问问,他要怎要做,才能保住乌纱帽。”
直呼夫婿名讳,又是这样不屑的口吻,可见知府夫人如今有多失望。可她得了知府的口令,还是要走一趟,因而口气很是糟糕。
这样的口吻,傅振羽松了口气,并真诚地回答道:“知府大人努力兴建地方学政,为国培养人才,陛下英明,很满意大人此举,夫人请放心。”
“这是真话?你这么一说,我我也察觉到不敌对进了。”知府夫人不怎么信,对傅振羽道,“你可别蒙我,我娘家有的是做官的兄弟!”
只是那些兄弟,还没接触到你们所在的领域。可有比没有强,知府夫人强自镇定。
傅振羽哑然片刻后,直接道:“我们现在的天子,能和从前、和别个比么?他不管这事,还重用了和我关系极睦的镇远候来撑自己的门面,这真的已经是陛下对我们最大的关怀了。”
没有置之不理忽略彻底,就是当今圣上对文武百官的宠爱了。由不得顾夫人不信。
知府夫人确定过事情无碍后,婉拒傅振羽的留饭,带着婢女离开了。
午饭时,仓子坚未归,从京城赶来的郭丞到了。与他同行的,还有周靖。
“你怎么来了?”想着李蕴,傅振羽不客气地问。
周靖的借口,张口就来:“送郭大人来此间,顺道看一圈黄河堤坝。”
“你当我不知道么?监察河道,那是御史的事,可不是你们工部的事!”
郭丞咳了咳,对傅振羽道:“丫头啊,他如今,兼了河南道的巡查御史!”
傅振羽:……
这人,终究是厉害了。
升到六品的同时,还兼了七品的御史。朝廷官员身兼数职倒也不在少数,只没有把御史和六部一并拿下的。
她无话可说,周靖不避讳,直接问:“她呢?”
傅振羽没法假装不知,便说出了李蕴的事:“姐姐嫁了人,如今儿女双全。”
周靖做好了各种准备,但依旧很难受。
正巧,仓子坚等人回来。没人想到郭丞会这么快回来,更没想到周靖跟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是何人
郭丞同李父共事过两年,只不过两家相距太多,从前来往不密,李蕴之前都没见过他,因问:“郭大人来这是帮你的吗?”
仓子坚道:“他辞官来此做夫子,怎会是帮我?去岁他认出我后,善意还是有的,他还记得你和周靖的亲事。不过,如同从前不来往一样,眼下郭家对我们的帮助十分有限,没必要拉他下水。”
李蕴了然,笑道:“如此说来,也是故人,且郭夫人也来了,我随你一同去见见吧。”
书院没有足够的人手,不存在通报一节,兄妹二人径直进了会客堂。
傅振羽正在撵人:“周大人已将人送达,今后,郭伯父和郭伯母由我照料。天色不早,我就不留大人了。”
周靖只当没听见,反问:“交给你照料?我们到了这许久,连碗茶都没有,你叫我怎么信你?我瞧这架势,倒像是因为我们提前到了几日,你这里房舍和人手,都还没安排!”
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傅振羽不做,她坦诚道:“我自京城先去了宁波,后归汝宁,只比你们早到半个月罢了。郭伯父请放心,房舍现成的,伺候二老的人,大师兄今日便能带回。不瞒你们一句,照料伯父伯母,那确实是场面话。事实上,我还要郭伯母教我管理内宅庶务呢。”
郭丞辞官,并不止为河道。
父子同朝为官,那是需要足够的级别。他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却霸占京官的名额,以致长子入京无望。自去年归京,他忙活了大半年,找了一个称心如意的继任者的同时,也给长子谋了京官。
原本,他是打算将老妻留下的。可郭夫人一辈子都是跟着夫婿的,如何能愿意?郭大郎和父亲苦劝留不住母亲,整日愁眉苦脸。
郭家大儿媳妇看不下去,道:“说再多都不及自己想通更好。父亲去书院做夫子,母亲一并跟过去,那是寄人篱下。待她去了,便知道我们的好意,你再去劝,母亲自然就回京了。”
郭大郎之妻还有个私心。
她自嫁进郭家,便过着不伺候婆婆的幸福小日子,不过和公婆相处了一月而已,已倍感拘束。她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巴不得郭夫人就此留在南湖书院。
郭大郎不知媳妇心思,除了媳妇说的,也没别的主意,少不得从了。这才有了郭夫人随行南下一事。
郭夫人却全无此忧。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不,一听傅振羽说难处,便道:“只要用得上我这把老骨头,你只管用。”
仓子坚在外头听见这句,大喜过望。
他知傅振羽不善内务,原打算让姐姐协助师妹的。奈何姐姐坚持要和自己一起走,书院内宅便缺了主事之人。他原打算让苏大娘身兼数职的,这会儿,有了郭夫人,真真再好不过了。
仓子坚面带微笑进屋,欲给二老见礼,却在见到周靖刹那,笑容凝结,焦急地看向身边的李蕴。
李蕴笑眯眯的,好奇地扫了每个人一眼,推了推发愣的傅振羽,羞赧道:“子坚方才说,郭家是我们家的亲戚,可你知道我的,都不记得了……”
仓子坚回神。
是啊,姐姐连自己都骗过了,骗一个周靖,又有何难?他上前,见礼,表示了对郭家二位的欢迎:“小子正愁忽然多了人,师妹管不过来,可巧夫人便到了,真是帮了大忙!”
郭丞将视线从李蕴身上收回,因道:“我已辞官,若是子坚不介意,便和傅姑娘一样称呼我们老两口,可好?”
“都依伯父和伯母的。对了,这是我失散的姐姐,才找到没多久。她已不记得从前旧事,还望二老多体谅。”
李蕴失忆之事,仓子坚早在去年就给周靖写了信。
彼时,周靖半信半疑,因而,定要看个究竟。
现在,他走到日思夜想的人儿面前。
七成相似的容颜,眉宇间没了俏皮,只有沉稳。不变的,是那自信的模样。年少时,明明不是绝色容貌,却因腹中诗华,是那样的耀眼;而今,她只是个平凡的妇人,失去记忆的妇人,却依旧那般自信!
“蕴儿——”
“你是何人?这般瞧我,又用这样的口吻称呼我,好生无礼。”李蕴理所当然地气住了,忽而恍然,转向仓子坚,问,“弟弟,我的本名,是他叫的那个吗?”
傅振羽不擅说谎和隐瞒,自打李蕴又装失忆,她便开始当哑巴。面对李蕴教科书般的表演,她心下稍安。听闻她问仓子坚,立即又紧张地看过去,生怕仓子坚破坏了李蕴的努力。
仓子坚那里,面无表情地“嗯”了声,并道:“嗯,姐姐单名一个蕴字。至于姓,若能为父平反,我再告诉姐姐。”
李蕴温顺地颔首,在周靖的注目下,又问仓子坚:“那他,从前和我们家也认识了?”
“认识的。他……”顿了顿,仓子坚转向周靖,问他,“要怎么介绍你?”
李蕴“咦”了声,也看向周靖。
接到难题的周靖,失声。
是啊,要怎么介绍自己。
傅振羽望着一瞬间黯然的周靖,望着刹那转身离去的周靖,立即崇拜起李蕴来。安顿好郭丞夫妇后,她立即去找李蕴。
李蕴正在检查一双儿女的功课。
检查儿子的字,检查女儿的女工,除了神色有些凝重外,与往常无异。傅振羽待她忙完,才轻声说了句:“难为姐姐了。”
李蕴扯了个笑出来,到:“没那么难的。”
“嗯?”
“娘临终前说,周家一定会毁亲,周靖则不想。若是周靖能压住父母族人,依旧娶我为妻,她便要放下所有任性,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是的,在那之前,我是个任性的姑娘。周靖长得好,读书好,又极宠我,我才觉得他可嫁的。也因为定了他,我连针线都不用学,他不用我做那些。”
一席话,说的傅振羽都羡慕了。
若李家没出事,李蕴这日子,比公主还要幸福吧?
这时,李蕴话锋一转,道:“反之,若是周靖没做到,娘就要我彻底放下他,只当从未认识过他。我和子坚十月出逃,十一月抵达济宁,同时,收到周家单方面毁亲的消息——”
“所以,姐姐和那周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对。”
“这话郭伯父也说过,他,是如何得知的?”
李蕴忽而一笑,陷入回忆。
在傅振羽的追问下,才道:“因为我娘和我,都很有名啊。”
李父身为状元郎,又是阁老之子,却只有一妻,是上京奇闻轶事之一。在为李蕴婚配时,选择家世弱许多的周家,因为周家允诺,李蕴生子则周靖终生不纳妾、李蕴无子周靖四十纳妾,且去母留子。
这也可以?
傅振羽惊讶得合不拢嘴,也瞬间明白过来,仓子坚为何能给自己那样的承诺。
原生家庭的缘故。
听完李蕴说的往事,傅振羽再次确认:“所以,不管那人多好,姐姐,是真的不在乎了。”
“嗯。”见傅振羽感兴趣,李蕴便说起了另一件李家有意思的事,“对了,在我们家,每个人都要参加春耕秋收的。”
“这又是为何?”
“祖父说,我们不仅要能享这世间的福,也要能吃这世间的苦。因为大堂兄总是不好好做农活,祖父没少说他,说的,还很不好听。”
李阁老对自己要求严格,对所有子嗣也是。李家的嫡长孙,却四体不勤、读书不用功,无关能力,这是态度问题。因而,李阁老极为不满。
……
听着那些往事,傅振羽渐渐明白了李家每一个人的心境,李大伯坑害父亲和弟弟的行为,不可原谅,却也有了原委。
天色渐暗,李蕴停止了话当年,对傅振羽道:“忙你的正事去吧。其他的事,今后让子坚说与你。”
“姐姐说的是,师妹想听,找我就是。”
仓子坚漫步而来,和李蕴打过招呼后,把傅振羽带走。才离开院子,仓子坚便没了方才的从容,急切地问傅振羽:“姐姐到底如何?”
“我觉得她没事,但我看的不一定准。”
“若是娘在就好了。”仓子坚挂念姐姐,却又不擅长和姐姐沟通这些俗事——李母就不一样了。
听闻他提及李母,自己那不可能见到的婆母,傅振羽问:“伯母,是不是很睿智的人?”
“是,她还很洒脱。”
睿智到,她能猜透所有人的心思,但她的心思,无人能解;洒脱到,便是夫婿有二心,她也能一滴泪不落,从容离去——当年只因误会,母亲便毅然离开父亲的行为,让仓子坚和李蕴这对姐弟,印象极为深刻。
李母这一性子,也使得仓子坚特别理解“嫉妒”。身为男子,他自私地希望自己的妻子紧张自己,但又不能像他娘那样,太过果然。因而,像傅振羽这种把嫉妒放在面上的行为,仓子坚简直爱死了。
不过,这种小事,他是不会让傅振羽知道的。
说话间,到了饭堂,仓子坚最后道:“近日你多留心姐姐那里,其他杂事,我来做,你不必操心。”
所谓的杂事,不过是书院上下的衣食住行。
仓子坚和李蕴招来了足够的人手,原本李蕴打算自己归整的。可周靖的到来,逼得她再次装失忆,她便不好出手。现在,郭夫人的到来,解决了这个问题。仓子坚直接把人交给了郭夫人,让她全权处理。
“师妹自小被当做男儿养,又是信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曾用人,也不会管人,伯母受累了。”
得了活计的郭夫人,心下安定,也实话实说:“这书院上上下下,也小一百人了,将来还会更多。事先说好,我可没这样的经历,若出了纰漏,你们两个,现责怪我都晚喽。”
没有仓子坚哄不了的长辈。
他说:“伯母说笑了。这世上有不犯错之人吗?子坚见识少,二十几岁了,竟未遇到过一个。便是我祖父,也错过许多事。只能说,看哪个错的少,哪个错的小了。管家,伯母错的少,师妹错的多,伯母,请勿推辞了。”
“你都这么说了,我接了就是!”
不上三日,郭夫人连同带来的人手,在苏大娘的配合下,完成了所有人员的调度和安排。连寓居于此的李婷,都感慨不已,来和傅振羽商议:“家里头有了这么一个宝,铺子的生意又好了起来。我看,我和小芳去城里另寻住所吧。”
傅振羽道:“可以是可以,只是要在我和顾夫人定下女学的地址,并在那置宅后,你们再搬。”
“你的意思,让小芳,也读书?”李婷很快懂了她的意思。
“是。虽然小芳也可以学针线,但读几日书,总归没坏处的。女学里,她又能有同龄玩伴,将来有几位闺中小友,也是有好处的。”
最后这一句话,打动了李婷。
从前齐家的几位姑娘,便是广交好友,以此来拓展人脉。
李婷便道:“成,都听你的。具体的我也不懂,但我知道买宅子和女学都要银子,我就替你好好赚银子,下剩的,你费心了。”
送走李婷,傅振羽又迎来了范茗。
“老大,女学什么时候才能好?我实在是,太闲了。”
自打重归南湖书院,傅振羽自称山长后,范茗就改了对傅振羽的称呼。傅振羽无所谓,听她此言,便道:“闲?那你怎么不换上男装和咏言一起读书?”
范茗吐出咬着的嫩草,没好气道:“老大啊老大,侯爷还没走呢,我有那么没眼色吗?”
听出她的哀怨,傅振羽笑道:“我懂了,这就给你打发侯爷去。”
范茗笑,眯着眼道:“我可没这意思,是你自己说的。”
傅振羽好脾气地应了,当真转身去找镇远侯,打算问其归期。
不料,镇远侯那里正在待客。
“是谁在里头?”傅振羽问。
镇远侯的院子,用的都是侯府的人。不该说的,他们肯定不会说。能说的,也不会对傅振羽这个书院小主人隐瞒。
“京城夫人派来的人。”
“哦?”
方夫人,派人来做什么?傅振羽疑惑了一瞬,旋即丢开,对守门的侍卫道:“我有事找侯爷,待侯爷得空,你使人传话给我,我再来见侯爷。”
第一百七十九章 核弹威力
傅振羽才到学堂,就被镇远侯请了过去。
“范茗,你怎么也来了?”傅振羽叫住前面的范茗。
范茗回身,看见是她,问:“不是你找侯爷说话,侯爷才叫我来的?”
这时,顾咏言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咦?父亲找我过来,怎么还找了你们?”
三人谁都不知道缘故,并肩去见镇远侯。镇远侯的视线,先落在范茗身上。小姑娘的肤色比先前白了不少,五官清晰可见,不是顶尖美女,但那浑然天成的霸气,即使见到自己都不曾收敛,实在不像个书香门第的姑娘。
他的夫人,怕是要失望了。
离开宁波一个月了,自己的亲事,一直是顾咏言心中的煎熬。此刻心有所感,紧张地问:“父亲,你看范茗做什么?”
镇远侯便将视线移过来,道:“范大成夫妇已入京。”
我爹娘入京?只一瞬,范茗心下数转后,看着镇远侯,问:“算算时间,我父母是得了我的消息,从山东入京,找顾伯母帮忙了?”
“嗯。”镇远侯颔首。
“噢。”顾咏言也懂了,有些失落,又有些解脱。
他这样的神态,让过来人镇远侯十分不解。不过,大多数人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五子这般知根知底的,已是难得。他当初能娶回娇妻,除了需要,运气也很重要的。思及此,镇远侯收起所有疑惑,宣布:“两家长辈已为你们定亲。”
傅振羽立即看向顾咏言。
范茗和顾咏言两个孩子,她都喜欢。可在她看来,范茗肯定是开心的,顾咏言就不一定了。且,顾咏言又是自己的徒弟,她肯定更关心。
叫她疑惑的是,顾咏言明显松了一口气后,拱手对镇远侯道:“儿子劳父亲和母亲费心了。”
他的身旁,范茗却无法回神。
她期盼许久的亲事,就这样落定,她怎么觉得不真实呢。还有,顾咏言就这么接受了!范茗飞快断定:“我一定是在做梦。”
说完,范茗就四下看去,似乎在找床。
这样的范茗,让顾咏言忍俊不禁。当着父亲的面,他给了范茗一拳,略带宠溺道:“别犯傻了!”
那拳头才落到范茗身上,就见范茗飞快反抓住顾咏言的手腕,反推了回去。顾咏言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还能反击,压根就没做防备。
那一刻,他听见了自己骨头作响的声音。
“范茗!你要谋杀才上任的未婚夫婿么!”
顾咏言的叫嚷,彻底唤醒了范茗。
范茗连忙道歉:“对不住!可你是知道我的,从不让别人近身。”
“我是别人吗?”顾咏言满腹委屈。
镇远侯却是哈哈哈大笑,道:“好!”
他妻子是注定失望了,而他,却很满意。
之前在宁波没看到范大成夫妇,他是失望的;妻子的信,接触了他这个误会。范家还是一如从前,范家的小闺女,却是文武双全。将来所生的儿孙,想来是不差的。
见顾咏言没有很逆反,傅振羽也笑了起来。
镇远侯却在这时,转向傅振羽,并道:“你这里一切顺当,京城又有事,我明日便回京。”
“父亲——”
“你不必多言。”镇远侯打断儿子,对傅振羽道,“有些话,我再说一次。顾家,不会为你,也不会为这书院,承担任何东西。律法之外的是,比如让范茗参加科举这种行为,勿要再发生。其他的,你随意为之。”
傅振羽立即保证:“我明白的,不会给侯爷添麻烦——你看,你来汝宁半个月了,我可曾对外宣扬一个字?”
镇远侯等同于核弹。
有便足以,不是必须去拿核弹战斗,才能征服世人。镇远侯既然如此好使,不用便不用,傅振羽知道他说走就走的行动力,忙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侯爷且等一两日,大师兄和姐姐两个人也要离开南湖,劳您把他们带到济宁,可好?”
“老夫又不会出手相帮,这样做,意义何在?”
“多一分安心。”
镇远侯却道:“若是连入济宁的能力都没有,他们姐弟,还是不要离开汝宁为上策。”
傅振羽解释:“无关能力,只因同侯爷一同上路更省力。”
平民百姓出入城门码头,各种检查。镇远侯就不一样了,身份令牌一出,省却了不知多少麻烦。
镇远侯心知这其中差别,不再啰嗦:“最多等他们三日。”
这是应下了。
傅振羽连忙去找仓子坚说此事。
仓子坚不同意:“不过几日,书院就要进行今年的招生了,忙完招生,我再走。”
“照你这么说,书院招完人,中秋也就不远了。你不留下陪我过个节?”傅振羽反驳,又指出了一事,“牟家就是普通的人家,不管姐姐是因何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就,不要去破坏了,是不是这个理?趁周靖去开封这几日,姐姐就此离去,也省得些许口舌。”
“周靖最为理智,他暂时不会打扰姐姐。”
傅振羽冷哼:“感情这事,你跟我说理智?易地而处,你理智一个我瞧瞧。”
仓子坚:……
见仓子坚有所动摇,傅振羽赶紧跟进,“再想想姐姐。与其让她留在这里不安,不若离开,为父母长辈做点事。”
仓子坚则道:“姐姐心中若是有坎儿,早过晚过都是过,不如现在就过。”
“也就是说,大师兄无论如何都不会提前走?”傅振羽明显不高兴了。
“相信我,没那必要。”
一瞬间,傅振羽收起不高兴,笑道:“嗯,也请大师兄相信我。大师兄不能如期归来,我必定另嫁他人。”
“小羽你——”
傅振羽打断他,理所当然道:“难不成,就为这没影的亲事,我要为大师兄守一辈子?这也太过分了吧,便是不需要为人妻,也要为人母,可对?”
“我会回来娶你、会让你为人母。”仓子坚黑着脸说着,就是没说要不要提前走。
傅振羽那一瞬真的是想开了。
朝政的事,仓子坚肯定比她熟,她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并不见得对是其一。其二,便是最坏结果,仓子坚一去不回,也并非不能承受。
死亡她都经历了,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听闻仓子坚如是保证,她不怎么走心地敷衍:“嗯,我相信大师兄。”
仓子坚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来?
第一百八十章 循序渐进
仓子坚的记忆中,师妹的世界很简单,简单的是与非,喜欢与不喜欢,可为与不可为,从来没有这样纠结的模样。那么,到底是什么缘故,让师妹有了这样得状态。
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忍傅振羽这样,仓子坚柔了声音,诱哄道:“小羽,说出你的不快,可好?”
傅振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变了心境,仓子坚又是这样的口吻,心底的不愉,脱口而出:“我的事,你全部都知道。你的事,我知道的却很少。你帮我很多,我却帮不了你什么。好容易笑道一个帮你的法子,你又不管不顾的拒绝。可,便是真的没用,好歹也是我的心意,你干嘛只说没必要,却不告诉我里头的道道?”
仓子坚叫她那哀怨的口吻,弄得哭笑不得。
笑的是,傅振羽对他有了不一样的关注而不自知;哭的是,这关注点,着实幼稚了些。这当口,他肯定不能说实话,还得小心呵护师妹才生出的感情幼苗,因道:“这是朝堂上的事,只要你想听,便是你听不懂,我也可以讲。”
傅振羽不悦道:“我怎会听不懂?就算真有不懂的,你说我听得懂的,不就好了?”
“嗯。”仓子坚宠溺一笑,沉思片刻,问傅振羽,“那你为何觉得同镇远候一起走,更好?”
“他是侯爷,跟着他进出城门更快,也能避开一些危险。然后,他的身份地位摆那,便是不用,也能让别人误会一二。”
不知如何解说的仓子坚,找到了突破口,因道:“北上之际,我和姐姐的路引不是本名,没有危险。同镇远侯一起离开,则提前进入济宁府,反倒平添许多麻烦。至于你说的误会,既然是误会,有好处,也有不好之处。我要用的是文官集团的力量,倘若我同镇远候有了误会,会让很多文官敬而远之。”
傅振羽这就懂了,心情也随之打开,眉开眼笑,道:“我懂了,我这就去和侯爷说,让他自己先走!”
“不急。”仓子坚将人唤住,问她,“你可是想帮我做事情?”
“不行么?”傅振羽傲然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仓子坚。只要仓子坚若露出一丝不屑,她一定化身河东狮。
“行,怎会不行,小生求之不得。”仓子坚欢快地说完,凝望傅振羽,坦然道,“我这里,刚好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傅振羽来了精神。
“此去千里外,不知要做多少事,走多少路,这脚上的鞋子,是少不了的。咳,你,与我做几双吧。”
鞋子……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傅振羽了然的同时,白嫩的脸颊,羞出了层层粉晕。
懂就好。
仓子坚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渴望着,又克制着。
空气中的气氛越来越甜,傅振羽自己先受不住,光芒道:“鞋子很重要的,马虎不得。我的针线并不怎么好,还是不要做了。”
意料中的答案,仓子坚微微失望,努力告诉自己,不着急,慢慢来。
他已放弃福利之际,只听傅振羽道:“我给大师兄做几个随身携带的香囊,简单耐用那种。”
“好!”
仓子坚迫不及待地应下。
鞋子多为妻子为夫婿准备的,更多的是官方意义,占师妹一个不可言喻的口头便宜罢了。可香囊不同,那是心中有对方的情谊,正是他从前求而不得的东西!
从仓子坚飞扬的脸颊上,傅振羽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自己允诺了什么。索性将错就错,红着脸,大方道:“大师兄今后都这样和我好好说话,别说鞋子,衣服我也给你做!”
真好哄。
言语上顺从小丫头几句罢了,就有这样的好处。将来,岂不是要对自己千依百顺?仓子坚心中一动,凑上去,在离傅振羽朱唇一拳前,停了下来,道:“你把鞋子换成了香囊,是不是要补偿我?”
“可你,刚刚自己也说好了啊!”仓子坚的没动作,反让傅振羽一阵紧张,紧张到咽了咽口水。
仓子坚就更紧张了,紧张地同时,还要克制,他说:“让我亲一下,做为补偿,可好?你摇头,我就走开;闭上眼,就是答应。”
没有先行动!
这比从前的鲁莽,已是最大的进步。先前的气氛又是那么好,傅振羽实在无法摇头,一狠心,闭上了眼。
下一刻,她便被炽热包围。
……
目送仓皇离去的傅振羽,慵懒地依在门上的仓子坚,对未来更有把握的同时,多了无数的期许。有那么一刻,他想提前离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令人惋惜的是,他和傅振羽说的都是真的,提前,会打乱他的计划。重新制定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得不偿失。与其费那些心思,还不如珍惜眼下这短暂的时光。
傅振羽逃离后,消化了很久,才平复好心情,去找镇远侯说了仓子坚的打算。没想到,镇远候却道:“老夫料到如此了,已吩咐下去收拾行囊,明日便走。”
等知府夫人再来南湖书院之际,再问镇远候时,已什么都晚了。
傅振羽却有话和她说:“夫人,书院马上开始今年的招生,南湖书院的招生比较特别。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我都不在书院。女学的事,中秋后与你详谈,可好?”
“中秋也早了。我今日过来,是得了个消息,先帝那会儿致仕的兵部尚书王崇,他家子孙不屑,要卖别院。那别院在宿鸭湖正南,是四进的大宅子,离城门只有二里,进出城都很方便,离南湖书院也近,方便你同时管着。我的意思,买下来做女学,可好?”
知府夫人出面买,傅振羽不担心买不到,只关心一件:“多少银子?”
“我买,八百两,只买空宅,里头的东西,一概不用。”
八百两买近郊的四进宅子,便是宿鸭湖正南,也着实贵了些。傅振羽猜测道:“那宅子,不会是三路的吧?”
“这个自然。”
“三路的四进宅院,比南湖书院只小一点点啊!”
傅振羽惊呼。
南湖书院是五进三路,夹带了宿鸭湖一角,因而略大一些。
可女学不是南湖书院,南湖书院她都是循序渐进来的,女学,她就更不着急了,都规划到有生之年了!
现在,知府夫人上来就弄这么大的阵势,有点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