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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上的悠悠     回到古代开书院txt下载     回到古代开书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酸甜杨梅

    当傅振羽和仓子坚一起出现在夹板时,镇远侯就知道两人和好如初了。镇远侯正在琢磨仓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听见儿子不满的咋呼:“师父,你心软就罢了,起码多撑一会儿啊!你不要面子的么?”

    “侯爷。”

    同镇远侯见礼后,傅振羽才和顾咏言说话,反问:“少年,面子能吃吗?有我做的饭好吃吗?”

    虽说顾咏言玩笑在先,但是傅振羽这么反问之后,将不高兴摆在了脸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但是努力成为正统文人的少年,认为只有一种选择。

    颜面,很重要。

    收笑,顾咏言严肃地说:“面子不能吃,但很重要。不吃师父做的饭,能活下去;丢了面子,会活得很难。是以,面子,我要。”

    镇远侯显然不认同这个观点,但他想看傅振羽怎么回答,便没做声;仓子坚则笑笑,从容地走到甲板的茶座里,开始给大家煮茶。那随意的姿态,并不担心傅振羽处理不好这点子小事。

    傅振羽微怔。

    同样的话,傅振羽也和童掌柜说过,当时,童掌柜送来的目光,是很钦佩啊!人和人果然不一样——哦,是她错了,人和人不一样的。意识到问题,傅振羽收笑,首先认可了顾咏言的观点:“嗯,你对,没错,面子肯定是要的。但比面子重要的,是里子啊。我很少穿裙子,知道为何么?”

    “应该,不是怕别人说?”顾咏言不是很确定地猜测。

    傅振羽却摇了摇头,道:“不,我之所以穿男装,怕的就是别人说。”

    这下,就连煮茶的仓子坚,都望了过来。

    怕人说,那你为何还去做?

    傅振羽哪有功夫管别人,只对顾咏言道:“确切的说,是烦别人说。我不惧成为女夫子,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但当我穿上男装,别人顶多嘀嘀咕咕怀疑我的性别。他们敢来问我,我就敢喷回去;他们不来,我落清净;反之,若穿上女装,上来就要引起很多公愤,那是给自己找麻烦。”

    仓子坚了然,道:“但是,你懒。”

    因为懒,所以要寻一个最省事的法子。

    傅振羽抽空回了仓子坚一个“你果然懂我”的表情后,对顾咏言道:“面子真不是文人的标配。至于时下文人,更多的是有辱斯文。我不会去刻意注重面子,有意义的面子除外。当然,我也不反对你成为这样的人。”

    成为那样的人?有辱斯文的人么?顾咏言已经不知道该恼还是该笑了,便把球踢了出去:“师父认为,什么样的才是文人?缑城先生?”

    “当然不是!整死自己不说,祸及妻儿不说,还连累十族,别说这是不是文人了,说他是个人都好难好么?”傅振羽略微激动地哀嚎着。

    镇远侯则在她身后不停地颔首……

    仓子坚幽怨地看着她……

    顾咏言一听不是如今文坛追奉的前辈,便问她:“那是谁?”

    傅振羽迎风一笑,笑容里满是赞叹,她说:“自然是,醉翁先生、稼轩先生二位。”

    她所说的二人,二人一文一武,前者开创前朝之文风,更是坐到了宰相;后者出生于朝代的末年,一生戎马,虽说是壮志难酬,但一直以恢复为志,从未改变。但也正是有了这样的有志之士,才有而今的圣朝。因而,顾咏言立即有了不同的意见:“这两位与其说是文人,不如说是国之栋梁吧?”

    傅振羽一声冷哼,问:“你去问问苏大文豪,他认不认醉翁先生为师!”

    别说问不到,就是问了也白搭。那就是他的师父,能不认么?

    顾咏言无言以对。

    傅振羽再怼,问:“你去现在的文人里找一个诗词比稼轩先生强的我瞅瞅。”

    顾咏言发现了,自家师父就是找事的,不怼不行了,因道:“圣朝就不流行这两件,主在写骈文!”

    “骈文并不能流传,在民间的传送度,还不如话本子呢!”

    顾咏言再次哑口无言了。

    话本子,别说别个,他也喜欢看。

    傅振羽见好就收,正色道:“我的观点是,习武和行文无所谓,有用就好。若是无用,做什么都没有意义。还有,面子真不重要的,里子更要紧,你且瞧好了。”

    说着,傅振羽走到仓子坚跟前,撒娇:“大师兄,我要吃杨梅。”

    杨梅正当季,红彤彤的惹人怜,酸甜的滋味,更惹人连,流连忘返。也不用去他处,岸边的小舟就有的买。这样小小的要求,仓子坚岂会不应?起身,唤来一个船家,买了两筐,分与众人食。给傅振羽的那份,还是他亲自洗的。

    傅振羽举着比指头大两倍的杨梅,和顾咏言炫耀:“里子好,还是面子好?”

    顾咏言不屑道:“不过几个杨梅,你自己买得起,我也能买!”

    “但肯定没有大师兄买的好吃~”

    “还不是一样?”

    “傻小子。”不懂风情的傻小子。

    “是师父你傻吧!”

    两人吃着杨梅,斗着嘴,很是合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小情侣。镇远侯拍着仓子坚的肩头,由衷赞叹:“没想到你是这么大度的人。”

    仓子坚咬下一口杨梅,没说话。

    谁说他大度的?

    只不过,情之味,便如同这杨梅,甜中带着酸,或是说成酸中带着甜,更为恰当。

    镇远侯牙口不好,吃了两三个尝鲜便丢开,直接对仓子坚道:“你要为李阁老翻案的吧?有需要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

    “子坚先谢过侯爷。”

    但是,现在还用不到。用不到,就不用谈条件。二人心知肚明,各饮一杯茶,默认某种可能存在的合作。比手掌还小数倍的小茶杯,镇远侯喝完就丢了,还命下属:“换个大茶碗过来。”

    茶碗,那才是镇远侯的最爱。

    同船上无比惬意的几人比起来,范茗这些日子就过得水深火热了。她第一次知道,便是祖父相互,便是父兄疼爱,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的。

    考县试之前,她只告诉了祖父。

    祖父说,可以。

    她就去考了。

    拿了案首之后,范家的人才知道她做了什么。这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反对她继续考了。只有祖父,因为自己是案首,却让自己继续去考。

    范家百年是很多人铸就的,但是,范家最近三十年,却是祖父的功劳。他同意,别人只能忍了。

    当她再次考了个案首回来后,祖父笑了。

    她的记忆中,这是祖父第一次对着人展颜。从前,祖父的笑,都留给了书。自然而然地,她跟着祖父笑了起来。可惜的是,她脸上的笑,刚刚绽放就僵住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东明草堂

    今日是二十,是府学休沐的日子,也是她九堂兄范荃归家的日子。

    她家三叔去的早,堂兄是和她的哥哥们一起长大的。有祖父祖母在,大家都是一样看待的。九堂兄很争气,十七岁连过县试、府试、院试,成为秀才。

    论成绩,只在她大哥之下。

    兴许也不在。

    因为大哥中秀才之际,祖父是兵部尚书,范家正在顶峰之际。是以,单轮读书,再排除自己,九堂兄是他们这一代最出色的孩子。身为独子,又要撑起三房的门楣,这样的成绩,她的父母都为九堂兄高兴。

    就是这样出色的堂兄,祖父一听说他回来,丢下自己,拿了藤条就抽了上去。宁波的初夏已换上了单衣,几下而已,九堂兄的衣衫已见红。

    范茗这才知道祖父真的很生气,且这几下,都是铁了心、用了力的。范茗不怕九堂兄被打坏,但她不希望祖父气坏身子,便道:“祖父,你年纪大了,九哥便是做错什么,只管让哥哥们代你动手便是,何必累着你?”

    范阁主却不听,继续打。

    范茗便怒斥堂兄:“九哥你不会跑么?”

    范荃确实不会跑,因为他说了一句:“想来,祖父是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范茗不解。

    而早有下人报了下去,范三太太赶来,恨恨地望着一旁看笑话的范茗,护住儿子的同时哭诉:“公爹偏心也要有个限度!阿荃做错了什么,你就这样不不管不顾的动家法!长房的丫头都是个好的,我们三房的小子就是草么?”

    虽没有新痛传来,但是范荃早已被抽得皮开肉绽。他示意三太太不要多说,在目前的搀扶下,满头大汗的范荃,虚弱地问范阁老:“祖父打够了没有?若不够,请再打。打够了,那就,一笔勾销。”

    说完,轻轻一笑。

    不知道是夕阳、还是范荃身上血的缘故,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渗人。

    范阁主冷声道:“你当你几个哥哥都是傻子吗?一笔勾销,我倒是想一笔勾销,你告诉我如何去勾?”

    范荃那里,就坦然多了,只听他说:“孙儿相信知府大人,他既允诺了我,定然护得住我。”

    相反,长房的人,便没这好运了。

    望着固执的孙子,范阁主闭上眼,睁开后,问他:“不说我,便是你大伯父视你如亲子,几个兄长待你宽厚,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范荃笑,笑着笑出了眼泪。泪花飞散之际,范荃开口:“祖父,当真如亲子吗?你自己都知道,不是这样的。别的事不说,几位兄长也不说,我就想问,小我两岁的的十弟也已经定亲。为何唯独处在中间、十九岁的我,连亲事都没有!因为我只是大伯的侄儿,不是儿子。因为你们和我娘,一直在给我寻找合适的妻子,一直没有找到而已!”

    “就因为这个?”范阁老的脸冷了下来。

    “当然不是。而是,我娘说的对,祖父偏心得紧。”咽了咽有些发疼的嗓子,范荃继续道,“我和祖父讨要天一阁之际,祖父是怎么说的?”

    都不用回想,范阁主都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因为,这个答案在他心中就没变过。

    天一阁虽是他所建,但已被他划归到祖产,只留给未来家主,留给嫡长孙。

    是以,范荃哀怨地说:“祖父啊,天一阁建立十年都不到,那算什么祖产!建阁的土地是贫瘠的荒地,花了极少的银子,书也只有一半是范家所藏,下剩的,是你这些年一点点添置的,怎么就是祖产了!”

    望着愤愤不平孙子,范阁主忽然去了全部锋芒,像是被抽光力气一般,一声长叹过后,对范茗道:“找大夫给他看一下,然后带他去东明草堂。”

    “是。”

    范茗应下后,嘱咐下人照顾好范阁主,自己娴熟下令找大夫,点名要范家常用的那个宋大夫后,又命人搀范荃入内室,把金氏忽略了个彻底。

    现在,她只是无情的命令执行者。

    都到这份上了,她还猜不出堂兄做了什么,她就白跟傅振羽他们混了半年。不过,祖父既然有了决策,那就听祖父的。毕竟,三婶说的对,祖父待自己确实是极好,自己也要适当地“宠”他老人家一些。

    宋大夫给范荃上过药后,范荃主动对范茗道:“走吧。”

    虽说将来的路和范家关系不大了,但祖父既然要给他一个答案,他还是很想听一听的。

    金氏一听,自然阻拦:“儿啊,你不能去——”

    范荃便劝慰母亲:“姆妈,我可以去的,那是我祖父。再说,还有阿茗在,祖父不会吓着阿茗的。”

    范茗只当没听见。

    东明草堂是天一阁的前身,便在天一阁正后方,藏在人工河、竹林深处,林中有蛇外,还暗含五行八卦之机理。范家除了范阁主,只有范茗通晓这二者。确切地说,原来只有五行八卦,后来是范茗增加了蛇。

    有范茗带路,二人畅通无阻地进入东明草堂。

    范阁主正在茅草房下等着二人,见到二人,很自然地说:“坐吧。”

    范荃忍着痛,坐了下去。

    “先说天一阁吧。”范阁主开门见山地说着,目光迷离,“我在花甲之前便退,实属无奈之举,因我无人相帮。姻亲、儿女,没一个能帮得上的。儿子们虽普通了些,但我孙子很不错。我就在想,怎么才能让我的孙子们振兴家业。”

    说到这,范阁老看着范荃道:“你读书不错,我很欣慰,又是男儿,便是我最看好的孙子,在仕途上最好的那一个。但是,孩子,一个家族的崛起,并不是一个人就可以的。你大堂兄性子开朗,交友甚广,适合做这个家主。人选我都想好了,下剩的便是家业。”

    “天一阁,是祖父想出的家业?”范荃似乎明白了什么,主动问询。

    “是的,天一阁才是家业。你要范家三分之一家私,我都不会拒绝,但天一阁,不行。缑城先生之后圣朝无文人,这话已传百年,到了新文人崛起之际。我利用主动隐退的声明,抄录了那么多官署典籍,为的,就是这个新文人。这人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但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要多读书,爱书,不入仕。”

    这一次,范荃彻底懂了。

    他注定要入仕的,是最不可能成为天一阁的继承者。

    这时,已经有些后悔的范荃,看见祖父望着堂妹,苍老的眸子,满是神往,只听老人家道:“你天一阁的名声,是我费劲心思造起来的,并不稳固。这时候,你妹妹展露了文曲星下凡的才能,直逼当年的天才举人,李子坚。”

第一百五十三章 蝇头小利

    是的,范荃很不满。

    若知道范家会全力推他入仕途,又怎会在做出错误的判断后,铤而走险另投他人?

    他是垂下眼帘说的话,范阁主那苍老、满是神往的眸子,便没瞧见。老人家一声无奈叹息后,说道:“因为,这一切的设想,是天一阁实打实地成为天下文人向往之处!”

    “现在不是么?”范荃不懂。

    “不是!”范阁主斩钉截铁地说着,又铿锵有力道,“你太高看建成不到十年的天一阁了!天一阁如今的名声,是我费劲心思造起来的,只在某些范围内被人知晓。在更多的地方,比如山东,比如直隶这样的地方,并没多少人知晓!天一阁达不到那个地位,你们兄弟几个,就只能放弃这一条路,全心全意科举,考庶吉士,入阁!我原本都打算放弃的时候——”

    顿了顿,范阁主望着孙女,无限憧憬道:“你妹妹过了县试,还拿了案首,府试亦是如此。接下来,只要过了年考,冒险参加明年的乡试。不需要解元,只要能中,就只比当年的李固弱那么一丝,我就能让天一阁闻名天下!”

    谁说年过花甲就不能有梦想了?别人没有是别人的事,但他范钦,有!是以,当他查出供出孙女女子身份的是自己的孙子时,恼怒都是轻的。

    因为,范荃供出的,不是范茗的女子身份,而是,他老人家的梦想。

    抽几十下藤条就解恨?

    不可能的。

    他已近古稀之年,在有限的生命中,没有特殊机缘,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梦想好么?别的路子?如果有别的路子走,他又岂会走这样冒险的“歪路”?

    范茗见他情绪又激动,忙问:“李固是谁?”

    干巴巴又生硬的问话,叫范阁主安静下来。成大事者最需要控制的是情绪,而自己这个孙女,甚少有情绪,连控制都不怎么需要,真真是天生的政者。

    可惜,是个孙女。

    便是个孙女,也叫范阁主和蔼了神色。有比没有强,不是吗?如是作想,范阁主看向孙女,告诉她:“李固,字子坚,圣朝最年轻的举人,十三岁的举人,嘉禾五年山东的亚元。嘉禾帝在位期间,唯一首辅李毅的小孙子。”

    “那,后来呢?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人?”

    “今上抄了李家。”

    也是因为今上抄了李家,范阁主才果断隐退。

    范茗却是眉心一跳,继续问范阁主:“那,他死了吗?”

    这可把范阁主问住了。

    看着一旁脸色煞白的孙子,范阁主决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不去隐瞒,因道:“应当还活着。当年抄李家的时候,李固同他的姐姐并不在列。锦衣卫追拿了许久,结果这事还是没了下文——可见李阁老拥有多少底牌。后来,李阁老于狱中自杀身亡,加上陛下不怎么上朝,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望着忽然怔住的孙女,范阁主关心地问:“阿茗,你在想什么?”

    范茗自然不会告诉他,我的夫子也叫子坚,非常厉害,刚好有个失散多年的姐姐。可她多擅长骗人啊,骗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她一脸骄傲道:“在想我的夫子和同窗,不是个顶个的天才,都比不过我,但比起哥哥们,也不差多少。众人拾柴火焰高,按照祖父所言,南湖书院当比天一阁,更能成为文人的。”

    范荃脸色一白。

    堂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骄傲啊。区别是,从前她这么说很讨厌,今天拿下两个案首、年仅十四岁的少女,证明了一件事。

    骄傲的人,有她骄傲的资格。但是,堂妹这样的言论,范荃还是不满。祖父他都敢质问了,堂妹更要直接怼:“阿茗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因为有你。”

    范茗如是回答。

    蠢人她见多了,自知的蠢人就可爱得很。像范荃这种蠢而不自知的,祖父因为三叔而纵容,那是祖父的事,她可不会去惯一个蠢人。

    范荃第一反应是,祖父已经把他做的事告诉范茗了。但转念想到这丫头若是先前就知道真相,在祖父抽自己的时候,八成就放蛇了,又否定了这个答案。祖父从前没说,这会儿功夫,范茗已经猜到了。若是如此,他这堂妹不仅是读书好,脑子还好使。

    范阁主适时开口,喝止范茗:“对家人柔和一些。”

    范茗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是一家人,带他过林子时,我没放蛇。”

    言外之意,我已经很柔和了。

    这下,连范阁主都没法为孙子找托词了。于是,范阁主对范荃道:“你这妹妹是横了点,但她也知分寸。把你当成家人,再恼你也不会做出格的事。我只想问你,阿荃啊,冯知府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把你妹妹是姑娘家、这种连家里下人都不知道的事,告诉了人家?”

    范荃惭愧地低下头。

    范阁主一眼就明白,更加温和地问:“还是,你露出了什么马脚,给人看了出来?”

    范荃颔首。

    事情本来就很简单,堂妹府试再度成为案首后,别人和他道喜,他表现了那么一点的愤怒,就引起了大家的怀疑,报给了知府大人,才有了后来二人见面、知府以利诱惑自己犯错的事。

    范阁主那里,见他点头,自然要细问,这一细问,差点又拿藤条抽人。

    成为举人后,少数人会连考,更多的人选择蛰伏,等一科。也就是说,只要过了乡试的士子,就有四年的缓冲时间去面对会试这头雄狮。

    可范荃对明年的乡试,并没有把握。

    而,浙江的乡试朝廷不会下主考官,由本地官员构成。能有限作弊,但数目极其有限。很简单,举人将代表本省参加会试--江浙历来是科举大省,这样的地方没人过会试,说出去谁信?况且,其他省都盼着你浙江不出人才,他们好去占位置呢!

    因而,即便朝廷不下主考官,浙江的主考,也很少去徇私。很少,不代表没有,只是很难拿到而已。冯知府,便是给了他这样的承诺。

    保证他明年过乡试。

    然后,他就把范茗是女儿身的事,告诉了冯知府。

    就这么点来路不正的“蝇头小利”,孙子就把自己的梦想给粉碎个彻底,要气死了有没有!可是范阁主不能生气,他还得劝孙女:“阿茗啊,快把你那漂亮贝贝收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代理山长

    范阁主拉住孙女,还要强忍怒意,语重心长地教育孙子:“阿荃啊,那冯知府的恩师和我同科,我们两个同时考庶吉士落败,共谋大兴知县之际,我成功他失败;都想进兵部之际,我进了,他落败进了礼部,主持了冯知府那一科的会试,是冯知府的恩师。”

    范荃顿时忘了疼痛。

    有这样的“仇敌”关系在里头,冯知府口头承诺,又岂会有效?

    范阁主将他的表情看在眼底,见时机成熟,立即皱眉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范荃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因问:“何事?”

    范阁主道:“他就这么把事光明正大地吼出来,等于自曝其短。这么做,损人不利己,不像一个知府的作为。准确地说,不像他冯远辛做的事。”

    竟直呼知府的名讳。

    范荃觉得自己对祖父认识还不够,因问祖父:“若是祖父出面,能让孙儿过明年的乡试吗?”

    望着还在想着歪门邪道的孙子,范阁主冷了脸,道:“我能,但我不会这么做。我会多养你三年,让你凭本事过乡试!因为,我要你过的,根本就不是乡试,是会试,是殿试!”

    虽然被祖父训斥了,但这一次,范荃惭愧的低了下头。

    这时,他听见祖父问:“冯远辛这么做,你可知为何?”

    “啊?”

    “你啊什么!知就说,不知也告诉我!”范阁主终于把怒气释放了出来,因问,他觉得自己可能白忍这半晌了,他这孙子,用北方的话说,可能就是个棒槌,什么都不知道的棒槌。

    果然,范荃道:“我只是把妹妹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的事告诉了知府大人,旁的,都不知道啊……知府大人做了什么?”

    他这么一答,范阁主不再忍耐,抽出鞭子又去抽,边抽边骂:“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蠢货!”

    老人家忍了这半晌,只因他只能探出消息,冯远辛是从自己孙子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但是,正如他所言,冯远辛为何这么做,他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没有头绪,就不知道如何去防备,不知道范家会面临怎样的危险,更不知道,是要放弃天一阁改去栽培孙子们入仕,还是坚持到底。

    话说回来,其他那些孙子,但凡有比范荃强一点的,他也不至于如此纠结。

    这一日,金氏抱着独子哀嚎,但因范阁主下令不准家人探视,也只在三房那小院里,才能听见妇人凄厉的不满。长房上下均好奇不已,而唯一知道内情的范茗,只缠着范阁主说出范家的艰难。可同一个女孩子说,又能怎样呢?范阁主绝口不提任何事,只道:“放心,只要祖父活着,你就没事。”

    老人家相瞒,却瞒不住。

    次日,应该在江西永丰任上的范大、范幕归来。范幕今年三十有四,二十九岁那年才中的举人,就这,还是范阁老被逼无奈,走的后门。而后谋官,丢到了江西。

    可以说,范茗是范幕抱着长大的。

    在永丰听到了妹妹的事,连忙跑了回来。迎接他的,自然又是老爷子的一顿藤条。

    傅振羽等人赶到之际,看到的便是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家,拿着藤条抽着三十几岁的成年男子,且那老人家边打边骂:“你只是个举人,永丰知县一职,是我花了多少心血和银子才得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担心阿茗又有什么用?你能比我强?”

    真是发自灵魂的质问啊。

    范大还硬挺挺地回答:“孙儿没祖父强,但是妹妹的事,不能不管!呀,侯爷,咏言,你怎么来了?”

    未成亲前,范大可是跟着范阁主在京城混过很多年的人。他一眼认出镇远候,惊呼出声。

    范茗却被另外一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顾咏言,他来了,他会怎样看自己?是不是像堂兄那样,也认为自己不守规矩?这种害怕的情绪只出现了一顺,她想起另一个声音。

    “喜欢不喜欢的,都不能委屈自己啊。这就是你,做正确的改变可以,不疼不痒的,还是算了吧,完人要累死的。”

    是呢,完人要累死的。反正她想参加科举,证明自己,也证明了自己。自己已经做了,大不了,和顾咏言的关系,再次回到从前呗!如是作想,范茗看向门口,只是,她的视线还未落在朝思暮想的那人身上,已被另外一个人吸引住了全部视线。

    “林夫子,你,你怎么穿女装了?”

    这话里有话啊!

    但是,范阁主压根没心思管这些,他紧张地看着仓子坚,问:“小子,还记得老夫么?”

    已经离开京城十几年的范大,凑到范阁主身前,问:“祖父,你气糊涂了吧?得先给侯爷见礼。”

    不怎么恭敬的口吻,却见祖孙之情真,和范荃是完全不一样的模式。某种程度,范阁主和范茗是一样的人,他喜欢聪明的人,更喜欢自知的傻子。因为,傻子能给他们带来感动,聪明人给不出来的感动。比如范大此刻出现在家中,他气恼归气恼,抽人时并没有用大的力气。

    但有时候,这样的孙子,很气人。比如眼下,范阁主当然知道镇远候在。论官职,自然是镇远候高人一等,可他是长辈好么!不过,大孙子都提醒他了,他只能照做:“侯爷,见谅,实在你身旁的这位小友,太过特殊。”

    镇远候咧嘴笑,不雅,但很亲切,只听他道:“不瞒阁主,初见这小子时,我同您一个表情。这小子,就是阁主认识的那小子。”

    这样别有深意的话,唤醒了范茗。她上前为祖父介绍仓子坚和傅振羽:“这两位便是南湖书院的夫子,我的文章是仓先生修注的。因傅山长去苏州看病,仓先生做了面上的代山长,真正的山长,是这位林、傅夫子。傅夫子还收了咏言,做入室弟子。”

    她的话音方落,范家从范阁主起,到在站的每一个仆人,都齐刷刷地看着身穿品红夏衫、巧笑倩兮的少女。

    傅振羽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揣摩信号,笑容不变,自我介绍:“南湖书院代山长傅振羽,陛下已知的女夫子,见过阁主。”

    顾咏言第一次知道师父的名字,以及,接收到来自师父的炫耀:“这,就是里子。”

    仓子坚给她的赔礼,让出代山长,会在离开前,辅助她,让南湖书院所有人都认她这个山长!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闭口不提

    范茗父母在山东,二叔一家皆在湖北,范家的豪宅中,长辈除了三太太就是范阁主。三太太一是妇人,而是寡居的妇人,除非和儿子相关,否则,没事不出三房那一片、有事也不出之人。镇远侯的到访,见到了范阁主,就等于见到了范家的“全部”。

    这样的局面,镇远侯很不悦。

    范茗出了这样的事,他和媳妇都做好替孩子们出面的准备了,范家越往上越淡定,这叫个什么事?

    父子同心,顾咏言也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唯一关心范茗的范幕,还被祖父抽。老爷子这态度,分明是在说,不准管!因为气恼,顾咏言对和自己并肩的范茗道:“有我们在,你会没事的。”

    没头没脑的话,顾咏言又是这样的心思,范茗心思转一百八十转,那也猜不到啊。

    同从前一样,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顾咏言。

    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小姑娘到女人的转变之际。二人又半年不见,这一眼,叫顾咏言心头一跳,不自在地别开眼。

    莫名其妙啊——范茗如是作想,更多的视线落在傅振羽身,那个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女子,也不是什么惊艳才绝之人。

    此刻,她穿着普通的衣裙、随意梳着丫髻,丫髻上只簪了两朵紫色的珠花,走在她大哥的前头,仅落在祖父和镇远侯之后,笑语晏晏地说着对天一阁的向往和美好,还提了宁波天有些潮湿,对书籍的存放,提出了自己藏书简介。

    顾咏言对她是何种观感不说,站在她那样的位置,顾咏言应该什么都不是。不,不止顾咏言,就是他们的仓夫子,真实身份为少年举人的李固,在她心里的痕迹,怕也没那么重要。这样的……这样的什么,范茗形容不出来,但是,真好。

    傅振羽不经意回头,看到范茗迷妹一样的眼神后,友善地笑了笑,范茗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而撩完小姑娘的傅振羽,继续和范阁主说着天一阁:“我一直有个想法,天一阁的书籍可以分几层。比如说,有教无类,市面上常见的书,可以全部对外开放;来自经典的书籍,可以加一些考核之类的,方能进去看;中间一些,可以放给一些士子去这个运作,是可以和历任宁波知府合作。增加天一阁的传承度的同时,也吸引着天下文人来宁波,这是双赢。”

    因为这番话,落座之际,傅振羽被安排在范阁主的下首,排在了仓子坚的前头。

    人人都有梦想,有梦想还要有行动,行动还要有方法。傅振羽的梦想大小论,她的梦想之路,非常清晰明了。这给梦想几乎中断的范阁主,带来了全新的画面——

    是以,范阁主在粗略的了解傅振羽后,问她:“咏言下半年还跟着你读书?”

    镇远侯替儿子应承后,还道:“不止咏言以镇远侯府五爷的身份过去,便是我,也会去汝宁一趟,同汝宁知府传达圣意。傅夫子这个女夫子,陛下是不反对的。”

    范阁主什么人,立即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

    皇帝是不反对,但也没有支持就是,镇远侯这个武人,也玩起了文字游戏。不过,脱离朝野许久的自己,也只能猜到这了,镇远侯这么做的目的,他实在是无从分析了。

    范阁主想了想,问傅振羽:“若老朽把阿茗托付给你,你待如何?”

    傅振羽想也不想的,道:“建女子书院。”

    女子书院,只有仓子坚听她说过,旁人就不知道了,范阁主以过来人的经验,道:“建书院并不容易,建女子书院,更是难上加难,阿茗,她可以吗?”

    “阁主误会了,书院由我来建,阿茗只需要安心地做夫子就好。且所收女徒,年龄不会超过十岁,她一定能胜任。至于建书院,南湖书院能有今日的规模,是我仗着父亲的宠爱,一个一个院子、一间一间学堂,累建而成。不易有之,更多的是成就感。”

    不管做什么,最难的是未知。这个难点,傅振羽是最不怕的。她的未知,甚至她做的绝大多数的事,都是有例可寻。她并不是在创造,而是在模仿。

    作为亲身经历者,仓子坚对范阁主道:“虽然我不知道师妹是如何做到的,但真的如她所言,应该是六七年前,她已开始做准备。”

    六七年前!

    那时候傅振羽才几岁啊!

    范阁主看傅振羽的目光,忽然有了看同类的感觉。好巧,他也是还在兵部尚书任上,便已暗戳戳地准备建一座闻名天下的藏书阁。

    在一屋子敬佩的目光中,傅振羽嫩脸一红,有些不大自在。

    在船上私下讨论之际,仓子坚就告诉她,范阁主并不是迂腐的文人,可以堆积她是个“有志之女”的人设。范阁主不是迂腐文人,就凭范茗能读书这一点,傅振羽自己也能判断出来。只是,大师兄夸得也太过了吧?六七年前,她根本就没有现在这么清晰明确的想法好么!

    “我那时候还小,根本没有系统的想法。只是觉得不管做什么,都离不开银子,就先开始攒银子而已。”

    傅振羽实事求是地说着,却立即赢得了镇远侯的赞同:“做什么都离不开银子,实在的大实话。”

    那些个磨磨唧唧的文人,尤其是户部之外的人,总嚷着不要总盯着银钱。笑,没有银钱,哪来武器装备?没有银钱,哪来粮食?没有粮食,他拿什么打仗!所以,镇远侯是满朝文武,包括皇帝在内都心知肚明的——

    “顾貔貅。”范阁主说着镇远侯从前的外号。

    “没想到阁主还记得这个称号呢。”镇远侯不带感情地说完,对老人家道,“我们火急火燎南下,是因为内子很担心阿茗,傅夫子也是一样。如今看来,孩子还好,既如此,我们就不多待了,明日便带孩子去汝宁。”

    顾咏言诧异地看着父亲。

    不是说,范茗最大的难处在于婚事么?他爹来不是提亲的么?为此,他还委屈了一路呢。现现在闭口不提此事不说,还走的如此匆忙,发生了什么?噢,是了,亲事哪能当着他们面提,他们应该是私下讨论吧?

    如是作想,顾咏言看了一眼毫不知情的范茗,不说话了。

    是夜,确实如顾咏言所想,大人们掌灯夜谈。只不过,参与讨论的人和事,都不是顾咏言所认为的那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峰回路转

    仓子坚和范阁主两个,一个上了年纪觉少,一个是心中又事,仗着年经,硬撑。二人秉烛夜谈,范阁主说,仓子坚记。一宿,仓子坚便记录了整整一本的细节笔记。

    天明之后,两个人才浅浅睡去。

    镇远侯并傅振羽两个人,知道后,只和早起的范茗、顾咏言说了声,便离开了范家。用过早饭,范幕带着在家的四个弟弟赶来,听到这样的消息,面面相窥,由范幕发问:“他们去,给你出头不成?”

    “哪能呢?”回答范家几位的,是顾咏言,说完,顾咏言话锋一转,道,“冯知府督办府学,竟叫女子参加了科举,这样的疏忽,如何能做这一方之父母官?”

    这还不是给范茗撑腰?

    但是范家兄弟还有一事不明,由和顾咏言相熟的范七开口:“那你师父一个女子去做什么?”

    “我师父是我们的大家长,范茗犯错,她得负责;范茗被人欺负,她更不能坐视不管,自然要去。”

    “家长?家中长辈的意思么?大哥怎么说那傅夫子还未及笄呢?你不是都已经满十五了,也就是说,你那师父还没你大呢,算什么家长?你也够可以的!拜女子为师就罢了,还拜个比自己小的师父!早知道你这么不挑,我就争做你师父了!”

    刚刚及冠的范七,在一阵念叨中,将话题彻底弄偏。

    至于傅振羽是否及笄,看年龄可能看不出来,看发誓就一清二楚了。昨日傅振羽那发式,无论如何也不是及笄的姑娘家。这一点,范幕还是知道的,不至于看错。

    范茗在小哥的念叨中,成功走神。

    顾咏言方才所说的“家长”,她彻底恍然大悟,找到了对傅振羽精准的定位。怪道自己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那样熟悉,不就是家里的长辈和兄长看她的目光么!

    偏爱,以及包容。

    不仅是看她,就是看顾咏言,也是这样。

    这种奇葩的“关系”,谁能想到啊!

    冯知府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毛丫头是范茗的山长?来为范茗一事致歉?别搞笑了好么!当他很闲?明镜高悬之下,冯知府忍无可忍,直接下令:“拖出去!”

    “且慢,冯远辛,不认识顾某么?”

    镇远侯站了出来,冯知府仔细辨了辨。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络腮胡,官话中带着京腔——不等他辨完,镇远侯已道:“也不用管我是谁了,把朝廷才派来的那个御史,还有你们宁波的同知,都叫来吧。”

    说这话的镇远侯,拿出一道明黄的圣旨。

    冯知府也将人认了出来,对下属道:“按侯爷之言去做。”

    什么侯爷已经不重要了。

    尽管冯远征如今不在朝廷内核,但镇远侯他岂能不知?这是代表天子的人物。京城之中,怕是师座那里不大好啊。

    御史赶到之际,看到镇远侯在,也和冯知府一样的心理。

    他们的皇帝,又要闹事。

    这个猜测,在镇远侯宣读完毕后,得到了验证。

    圣旨大意是,冯远辛掌管府学,却治下不力,以致出现女子得案首之事,直接免职。宁波府衙,暂由同知代管。至于同知是谁,不好意思,同庆帝临时手书的,还真不知道。是的,任性的同庆帝,越过内阁,越过御史,越过吏部,直接罢免一个知府,向世人、向文官集团宣布,他才是这天下的执掌者。

    便是要立皇长子为太子,那也是他的决定,不是被众人逼出来的!

    尽管如此,冯远辛并没有露出任何慌乱。最近五年,关于立储,他们已经失败了数次,也不差这一次。但所有人都有一个新年,便是现在不成功也无碍,只要皇长子登上帝位,他们这些为未来帝王铺路的人,一定会有一个好未来。现在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带着这样的信念,冯远辛脱下官服,接了圣旨,对同阵营的周御史道:“镇远侯为国之栋梁,圣旨不会作伪。”

    原本有些颓然的周御史,立即振奋起来,对着冯远辛颔首。

    是啊,镇远侯的圣旨,还不知道真假呢!

    撸了冯远辛后,镇远侯和傅振羽多息都没停留,直接离去。回去路上,傅振羽对镇远侯道:“侯爷既然有圣旨,还要我去做什么?”

    镇远侯不怎么正经地回答:“就是想看看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事实证明,不小。

    镇远侯反问她:“你不怕吗?”

    傅振羽真想甩下帘子,可她面对的人很厉害,只好服软,解释:“怕个什?我是去道歉的啊,顶多不受,还能打死我不成?”

    “真是道歉?”

    那怎么可能……

    她在外头击鼓那么久,吸引了那么多百姓,再当着那么多人面道歉,重提范茗中案首的事,就等于再次甩了两巴掌到知府脸上,知府还不能还的那种。

    不过,现在看来,这太小儿科了。

    毕竟,冯远辛他现在都不是知府了。

    二人回到范家,把事情一说,范家,包括三房那里,还不能下床的范荃都震惊了。镇远侯和傅振羽却没和众人多说,径自去找范阁主并仓子坚。

    连范幕这个嫡长孙,都没敢跟过去。

    范茗看出长兄的失落,不怎么走心地说:“我在傅夫子的劝说下参加科举,便知她不会弃我于不顾。我没想到的是,她不仅能光明正大地做了咏言的师父,还把镇远侯说动了。昨日我问她如何做到的,她只说自己运气好。我觉得不是,追问她做了什么,大哥知道傅夫子如何说的么?”

    范幕自然无从知晓,老实道:“不知。”

    “她说,她做什么不要紧,只是要我知道,再聪明的人不努力也不行;努力,才是人的天赋,最要紧的那一个。笨人努力起来,不输天才什么的。大哥,你懂了吗?”

    “懂了。”范幕一扫方才的沮丧,哭笑不得地回答。

    想哭的是,妹子直说他不聪明;不沮丧,则是因为说这话的那人,也和他一样,都是妹妹眼中的“笨人”。所以,不聪明,也真的不要紧,是吧?这一刻,范幕忽然萌生出一种诡异的想法,他,是不是要辞官,也去南湖书院再读两年?

    当然,他是有家业的人,这种事并不是脑子一抽就可以决定的。

    抛开脑海里不切实际的想法,范幕看着和小弟玩作一团的顾咏言,对范茗道:“虽然被取消了资格,但你的确是做过案首,这样的你,怕是没人敢娶了——包括那小子在内。”

    闻言,范茗咧嘴一笑,自信道:“那不可能。”

第一百五十七章 算是为我

    范阁主一听知府换人做,老脸笑成了微风吹过的河面。

    不管什么是不是范家出的力,这个结果的表象,就是范家用女子科举,连得两个案首不说,范家啥事没有,知府换了人做。至于还在任上的鄞县知县,自此而后,只怕更加老实了。

    范阁主一声令下,晚饭异常丰盛。

    吃饱喝足后,沏上一壶碧螺春春茶,浅浅饮着,范阁主惬意得险些睡着之际,被七孙子吓醒。

    范七道:“祖父,孙儿打算和咏言一道去南湖书院读书。”

    想也不想的,范阁主立即拒绝:“不行!”

    范阁主认为,单轮学问,就是加上仓子坚,南湖书院所有人也不及自己。何况,仓子坚已经明确告诉他,他将离开南湖一段。这种情况下,范阁主不是小瞧傅振羽,而是实打实地明白,傅振羽并没有那么高的学问。既如此,他还把孙子丢那里做什么?

    范七不服,指着顾咏言道:“咏言都能去,为何孙儿就不能去了?”

    范阁主气得胡须竖了起来。

    这还用问么?

    顾家那是功勋,读书是爱好,科举更是游戏。只这话当着镇远侯的面,范阁主不好明说。这个不能说,另外一个缘故就能说了。

    “你未过门的媳妇那里,还等着你拿个秀才,娶她过门呢。”

    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原本除了宗妇和嫡长媳,下头的儿媳妇们则是不强求的,范七也不例外,定下了杭州李举人之女。彼时,范茗之父已经是进士,在登州府、文登县任上,倒也是门当户对。哪知,四年前,李举人先中进士,后中庶吉士,去年散馆后进了礼部,做了正六品的主事。

    至此,李父已经和身为登州府同知的范父,同级。

    然,人家这是.asxs.,范父则是十年努力换来的。李家反超范家,指日可待。虽说李家不至于悔婚,但是范七连个秀才也不是,就很不合适了啊!

    恰此时,范七因为妹妹和顾咏言一前一后离开宁波,自己没了同龄人,和范阁主报备了一声,去了登州,看望父母,顺道看海。结果,因为未来岳父太厉害,他人才到登州,被范父认认真真地管教了大半年,直到年底,才从登州赶回宁波,参加县试。

    结果,太感人了。

    兄妹两个一起考,女扮男装的范茗,那下两个案首,范七连第一关都没过。范阁主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儿子没把孙子教好,准备自己上呢,臭小子却想溜,他怎么可能答应!

    老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之际,只听范七道:“读书这事,祖父别赖父亲没教我,实在是,孙儿真不擅长骈文。孙儿今年二十一,满打满算跟了父亲两三年,下剩的,可都是跟着祖父呢。明年若还是不过,不就丢祖父的颜面了吗?去南湖书院则不然,不过也没什么的。”

    额……

    傅振羽哑然。

    范茗那么聪慧,怎么她哥连个秀才都不是?不过,哑然片刻后,她就来了精神头,因为范七最后那句话。什么叫在南湖书院读书,不过也没什么的?合着南湖书院在他们看来就是个玩意啊!

    傅振羽立即出声,与范阁主道:“阁主有所不知,南湖书院并不是谁人都收的。这样,我来考七爷一番。过,那就跟着我们去南湖;若是不过,那只能对七爷说抱歉了。”

    范茗想了想当时自己的考题,对范阁主道:“七哥九成过不了。”

    傅振羽立即从这句话得到了提示,范七的底子,可能真不行。如果要带他离去,则要降低难度。想了想,傅振羽道:“请范七爷背《大学》六七章。”

    内容简单的,便是傅振商在此,也能回答出来的。

    范七一听这考题,老脸一红,倒也干脆利索地背了下来。顾咏言也被这轻松的考题镇住了,适时提醒傅振羽:“师父,七哥的底子很好,是试帖诗做的好、骈文写得不好。”

    傅振羽特别认真地问:“骈文作的再不好,也比我强吧?”

    自己这个弱点,傅振羽很有信心。她受过别的教育,再来做这个骈文,想要做好,那就要擦去曾经拥有。而她做不到,是以,她做的骈文,比一般人差了不是一点半点。那些字,都是生搬硬套,除了立意外,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这个事实,南湖书院旁人不知,顾咏言这个徒弟肯定知道。见傅振羽大方自曝其短,顾咏言就更没顾忌了,认可:“嗯,比你强,七哥底子也比你强。”

    哟,这话有意思啊。

    傅振羽看着顾咏言,顾咏言轻轻颔首。

    好吧,傅振羽便道:“你出题吧。”

    “志士仁人。”

    只有四个字,看似简单,但越是简单的题,做好则更不易。但对于秀才都不是的人来,作出入门级的不就行了吗?傅振羽诧异着,这题,没法考水准啊。

    范茗看出她的疑惑,建议道:“傅夫子,做了便知。”

    于是,傅振羽起笔。

    “圣人之心有主者,其心德则全焉。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私,而以人当死之际……”

    主重志,无私之志乃仁。

    傅振羽艰难写完自己的骈文后,顾咏言拿了她的骈文,交给范七,并道:“你来改写。”

    这是为何?范阁主不解地看着顾咏言。范七则在顾咏言和妹妹的催促中,从皱眉通读开始,继而沉醉、恍然。一炷香后,范七运笔,改出一篇便是范阁主,看了都称赞的骈文。

    顾咏言这才到:“范祖父,是我建议七哥去南湖书院的。他所缺的,南湖可以弥补于他。我师父总是说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人需要鼓励,有人需要打压,有人**头好过做凤尾。七哥生在范家,别个动不动都比他强,这样的氛围,对七哥来说很糟糕。”

    听到这,范阁主已恍然,打断顾咏言,自己道:“若去南湖书院,他总能比夫子强,又能学到傅夫子那堪比男子的格局——再好不过了。”

    “是这样的。”顾咏言乖巧地附和,极其讨人喜欢。

    “我还没同意呢!”傅振羽严肃声明。

    当着仓子坚的面,顾咏言定定地看着傅振羽,道:“师父,算是为我收下七哥,可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归南湖

    没有哀求的语气,却字字带着哀求,徒弟第一次和自己提了要求啊,必须答应呢。何况,多收一个人,却是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傅振羽又忘了自己的年龄,在仓子坚的直视下,痛快应下:“好!”

    范茗已经悟出傅振羽对他们这些人的感情了,看着浑身透着酸气的仓子坚,抿嘴浅笑。让她惊讶的是,仓子坚只用了几息,便平静下来。

    大师伯,越来越厉害了啊!小姑娘在心底感慨着。

    范阁主那里,则就着这篇骈文,开始咬文嚼字。最开始写骈文是为了考核也就罢了,事情都定了,镇远侯才不愿意听这些罗里吧嗦的呢,因道:“我们明天就要启程,还是快些收拾东西吧。”

    “怎走的这样急?再过两日便是端午呢。”范阁主都不是客气了,这是打心眼的话。

    镇远侯道:“正是因为过两日便是端午,才要走的。傅夫子的父母弟弟便在苏州,我们要赶过去。”

    傅振羽“呵呵”一笑,配合道:“阁主勿虑,范茗和范艾两个,可以到苏州同我们汇合。”

    才决定把人收进书院,傅振羽便改口,直呼范七名讳,改口的极为自然。她自然,范七别扭了好久,都没适应过来。最后,接受了傅振羽给他取的别字——妙生。

    镇远侯要散,又是这样的理由,范阁主遂其意,终止了这场临时起意的说文解字。众人散去之际,仓子坚默默地走在最后,别样落寞。

    傅振羽莫名心虚,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二人都落众人很远了,傅振羽见仓子坚还不开口,便主动道:“大师兄——”

    “什么都不用说,我懂。”

    “懂什么?”

    仓子坚这才停下来,指了指道旁的樟树,道:“去那里说。”

    香樟树下,仓子坚一脸感慨地说:“你啊,太宠孩子了。将来我们家,定是严复慈母。”

    不像李家,是慈父严母。

    说完,仓子坚定定地看着傅振羽。他都提了孩子了,生孩子则要过程,这样的撩拨,别说姑娘家了,就是他强自镇定,心底也在羞涩。

    傅振羽那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大师兄真没生气,且真懂了自己就是把顾咏言范茗当成孩子了。且说孩子的事,巧得很,她自己也想过。既然仓子坚开口提了,她少不得表达下自己的意思,她小声商量:“大师兄,我觉得吧,像范家这样的,人有点多。你和姐姐,我和弟弟,这样的模式就挺好的。孩子的话,我们也只生两个,好不好?”

    香樟树下,仓子坚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语言。

    师妹真是与众不同啊!

    这么与众不同的宝贝,他可要收好了。惊喜过头的仓子坚,咳了咳,应诺:“好,不论男女,只生两个。”

    这可是意外之喜啊!

    傅振羽想也不想的,拥抱了仓子坚一下后,欢呼道:“大师兄你真好!”

    仓子坚很想加深这个拥抱,可看着不远处的下人,忍了,并提醒傅振羽:“师妹,天还未黑,附近有人。”

    傅振羽忽然又有些后悔,改问仓子坚:“若我说只生一个呢?”

    那语气,更加小心翼翼。

    仓子坚诧异地看着她,思索着其中的缘故。

    师妹待书院的学子都很耐心,很温柔;待方芳更是和善,商哥儿那里,虽平日里凶巴巴的,但也是着实疼那个弟弟的。那么,师妹是为何不想自己多生孩子呢?

    佛至灵犀,仓子坚恍然大悟,问傅振羽:“你是叫师母生商哥儿那会儿,给吓到了?”

    一提到傅振商生产,傅振羽脑海里全是傅母凄厉的叫声,小脸煞白。

    在傅母生傅振商之前,她从未见过生产的事。那时,傅家只是普通的三进三间的小宅子。前一进是倒座,后头是罩房,他们都住在第二进。她住西厢,仓子坚住东厢,傅山长夫妇住正房。是以,当傅母生产时,傅振羽是躲都没处躲。

    林老太太并林二娘子,一个挂着闺女,另一个要帮妹妹生产。是以,只有林太太一个陪着傅振羽,安抚她。尽管林太太当时安抚,但傅振羽还是吓得连饭都不敢吃了。就是在这时候,来傅家一年多未出院门的仓子坚,第一次出门,进城,重新给傅母找了个大夫,以最快速度结束了傅振羽母女的煎熬。

    但这个最快速度,也用了一天两夜,令傅振羽终生难忘。

    仓子坚也想起了曾经,只是,他并不知如何安抚,只好转移话题,板着脸道:“你这丫头!还没嫁人,就想到生孩子了,是不是想太多了?是哪个前几日还同我闹别扭、怪我提亲的?”

    不能忍啊!

    傅振羽生命值瞬间爆满,回复血色,道:“是你先提孩子的吧?更要命的是,我的大师兄呐,我都没有翻旧账的毛病,你沾染这毛病做什么?改掉。”

    “嗯,我改,我的小师妹。”

    成功转移傅振羽视线,仓子坚带头走出香樟树,同她说起回汝宁的事:“白日里我已经拜托范阁主替我们买了不少特产。按照来时的路,明日一早就走,我们最快也要两天才到苏州府,正好赶上端午。五月初六,便动身回汝宁,可好?见了师父师母,你可别不舍得走了……”

    絮絮叨叨的,傅振羽忍不住道:“大师兄,你现在很啰嗦哦。”

    “不喜欢听?”

    “没有,大师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听的。”

    仓子坚只听到“我喜欢”三个字,旁的,也就不甚在意了。

    五月初四,傅振羽一行抵达苏州,傅振羽带着大师兄兼大家心知肚明的未婚夫、一车礼物,再次住进了冉家。礼物皆是范阁主所赠,有特产,还有官署才有的前年之前的两本律法。虽是临摹本,但那是来自范阁主的临摹本,已是极其难寻。

    五月初六,范家兄妹抵达苏州,一行人启程北上。体弱的傅振羽,在仓子坚细心照料下,连坐了五日马车,都安然无恙。

    看到南湖书院的牌匾时,仓子坚松了口气,傅振羽则感慨万千。离开时萧萧落木,归来时已是绿树成荫。大门打开,钱文举带队,南湖书院所有人,都迎了出来——

    “林夫子,你,你怎么这身装扮?”

    望着身着湖蓝襦裙的傅振羽,作为丙字堂、傅振羽最看重的弟子,赵麟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冲击极限

    “因为,我本来就是女子啊。”

    傅振羽坦然承认所有人都已经猜到的那个结果,除了知情人,其他学子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书院。会堂内,傅振羽拒绝仓子坚为自己出头后,站上台,缓缓道出自己的身份:“在此,要对各位说一声抱歉。我乃南湖书院山长傅一善长女,而林,是我母亲的姓氏。”

    从她说第一句开始,林俭就去站了起来,在一片嘈杂声中,冷着脸走到仓子坚跟前,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为何要让她这么做?”

    他的话还未问完,手已被仓子坚身旁的中年男人强掰下来,他强忍痛意,问:“你是谁?”

    那人同时问了一样的问题:“他是哪个?”

    “林俭,我师父的三弟子,也是我师母的内侄儿。”仓子坚回答了中年人的问题后,对一脸不平的林俭道,“我只是什么都没做。”

    林俭没懂呢,钱文举已道:“大师兄的意思,是小师妹自己要揭露的,你只是没反对,对吗?”

    仓子坚点了点头。

    钱林二位,异口同声地问:“为何不反对?”

    “放权。七月招生过后,我便离开。从此刻起,南湖书院由师妹全权负责。她要做什么,那便去承担对应的结果。”仓子坚冷酷无情地说着。

    “若是师妹承担不了呢?”

    “那就等我回来,由我来承担。”

    不等傅振羽说完,南湖师兄弟内讧,底下的学子也是一样议论纷纷。或是赞同或是不满,各执一词。这时,甲字堂里站出来了一人,只听那人高声质问:“骗了我们,就用‘抱歉’两个字打发我们?”

    说出事实,南湖书院必定有人不满,有人要退学,傅振羽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此刻,望着愤愤不平的那人,大抵因为半年不见,她第一时间没想起那人的名字,迟疑了一瞬。就这么一瞬,又有人站了出来,是赵麟。

    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比半年前长了不下两寸,但依旧比愤愤不平那人矮一头。

    身体虽小,少年气焰不低,望着甲字堂的那人,开口:“严科你何必如此不忿?圣朝明令女子不得科举,却没有一条禁女子读书,也没有哪一款禁女子做夫子!我只知道,林夫子给了我读书的机会,又教我读书,是我的夫子。”

    随着少年的话音,丙字堂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丙字堂,包括姚小安在内,均为十五岁之下少年。才入学没多久,从各项院规里,他们就知道了,傅振羽才是给他们机会读书的那个人。

    “大家都坐下,赵麟,你坐回去。”

    傅振羽感动着,却也理智地让少年们们坐回去,自己上前,对严科道:“我隐瞒在先,是我之过。现在,你们,所有人——”

    环顾一周,傅振羽信誓旦旦地保证:“在我说完我的计划后,若有人想退学,我做主,还你们过去一年在南湖的费用。至于你们在南湖学到的知识,请带好,那些很有用。”

    严科立即财大气粗地表示:“我在意的是那点钱么!”

    傅振羽笑了,道:“这是我能给大家的道歉,其他的,可以私下讨论。现在,请听我说。过去半年我不在,书院依旧照常运转,并且,大家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请允许我先宣告两个消息。第一个,顾咏言拿到了宛平县试、顺天府府试两个案首。”

    学子更看中的是举业,这个消息一出,所有人顿时将傅振羽是女子这件事抛诸脑后。尤其是甲字堂,一片哗然,不少人将目光落在默默无言、依旧穿着男装的范茗身上。

    顾咏言都是案首了,那这个比他还强一些的少年,不会创记录了吧?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傅振羽告诉了他们第二个好消息:“是的,范茗也拿了两个案首。”

    十四岁的案首!

    两个来自外地的案首,立即把李宗延本土这个汝南县案首、汝宁府第三的人,远远甩开。尤其是,今年十七岁的李宗延,还是三个人里头最“老”的那位。

    不等所有人惊完,傅振羽又爆了第二个消息:“令人惋惜的是,范茗的案首被除名了。”

    惊呼声响起之际,镇远侯展开神预测,对仓子坚道:“丫头可以!这几个消息一下去,丫头是女夫子一事,便成了‘小事一桩’。她再以退为进,做什么夫子啊,不用你出手,丫头直接做这代山长了。”

    仓子坚淡淡地应声。

    举业被除名这样严重的事,这二人为何如此平静?林俭嗅到了不同的气息,告诉自己不要再冲动,看下去。

    钱文举那里简单多了。方才傅振羽自爆性别,他都没咋呼。在他看来,师妹也好,大师兄也好,要做什么,他都支持。要他帮什么,他就帮什么,简单得紧。

    台上,卖足劲头的傅振羽,道:“因为,范茗和我一样,也是女子。”

    这个消息早晚会传来,是以,傅振羽和范茗,都认可直接告诉学子真实结果,哪怕会炸翻全场。

    “范茗是姑娘家?不可能!她是姑娘家,一个小姑娘都这么厉害!”

    钱文举那里简单多了。方才傅振羽自爆性别,他都没咋呼。在他看来,师妹也好,大师兄也好,要做什么,他都支持。要他帮什么,他就帮什么,简单得紧。

    “方才我忘了告诉大家,范茗和我一样,也是女子。”

    台上,卖足官司的傅振羽,终于道出范茗被除名的原因。这个消息早晚会传来,是以,傅振羽和范茗,都认可直接告诉学子真实结果,哪怕会炸翻全场。

    “范茗是姑娘家?不可能吧?她那样子,怎么可能是姑娘家?”

    “姑娘家都这么厉害?”

    “姑娘家……”

    这一次,包括丙字堂,包括林俭,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他表妹是姑娘家就罢了,要做个夫子也就罢了,就自己家里、自家书院折腾一下,范茗,范茗竟然去参加科举!

    现在的姑娘家,都这么凶猛吗?

    台上,傅振羽示意所有人安静,并道:“从今而后,范茗不再和大家一起读书。我会再建一座女子学院,由她做夫子,来教姑娘读书识字。你们家中若是有妹妹,八岁以下的,可入学。而我,将卸任南湖书院夫子一职。”

    台下,林俭问仓子坚:“她不做这夫子,大师兄又要走,我这个临时的夫子也要离开的,是要把南湖书院,改成女子书院?你们从苏州过来,姑姑和姑父也同意了?”

    钱文举道:“小师妹常说,不要随便脑补。”

    林俭语噎之际,钱文举趴在仓子坚耳畔,哀求:“大师兄,你就别学小师妹这样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们把。”

    “南湖书院就是南湖书院,女子书院不在此。”仓子坚尽可能地满足师弟的需求。

    “那在哪?”钱文举再问。

    这一次,仓子坚没那么配合了,反问:“你要去女子书院?你有妹妹?”

    钱文举怎么噎的林俭,此刻就怎么被噎了回来。林俭得意大笑,并道:“论情分,我和大师兄更深厚!”

    仓子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补刀:“并非情分,而是关系,你是师妹的表兄。”

    论情分,后来的钱文举,心地纯然,爱财都爱得那么外露,是仓子坚很喜欢的“弟弟”。比仗着表兄的身份,总和小师妹腻歪的三师弟要好一万倍。

    镇远侯没理三师兄弟的这些讨论,而是道:“我认为,丫头有些着急了。起码要等郭丞辞官、等她确定女子书院的位置,再卸夫子之职,再同大家说这些。可我转念一想,同她相处数月以来,她不是个冲动的人,当有后招才是。子坚啊,你们之前在房里说了那么久,都说什么了?”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镇远侯要套话,要知道儿子将来谁来管——究其根本,他南下可不是为了傅振羽。他是为了自己,为了儿子。成全嫡次子的同时,借着这个幺子,来改变朝廷的格局。

    钱文举虽还不知道镇远侯是哪个,但观他的神态和言谈,便知此人不简单。他想着大师兄一路和此人同行,偏没告诉他,想来有大师兄自己的考量,便主动出言,替自家大师兄解围:“师妹一直是手脚比脑子快之人,她的后招也很简单,就是有我们这些师兄。大事,大师兄给她兜着;小事,我来就好。”

    傅振羽已说完她想说的,组织散会,因道:“明日起,放假三日,给你们思考的时间。不论你怎么想的,将来想怎样,三日后,都可以和我谈。另,今年县试和府试表现优秀者,还未奖励,对吗?未时一刻,此处集合,进行奖励。现在,散学。”

    众人陆续走出会堂,赵麟默默落在后头,傅振羽莞尔一笑,扬声道:“赵麟,稍等。”

    赵麟果然不动了。

    傅振羽走上前,对垂首的少年,道:“谢谢你,谢谢你刚才维护我。我已经知道了,你县试第四场没过,那么,接下来一年,我们就超这里努力吧。”

    “我们?”

    赵麟猛抬头,满目都是希冀。

    傅振羽“吁”了声,小声道:“我不过大家的夫子,不代表不做任何人的夫子。秀才只是科举的.asxs.,之后的路也很难走。我在下一段,等着你。”

    “喝!从今而后,夫子只教秀才?”赵麟第一反应是,傅振羽和范茗一样,都是有实力过科举之人。

    这种误会,傅振羽没去揭露,含笑默认。

    赵麟开心又有些失落,问:“那我们,谁来管?”

    “顾咏言,你觉得如何?”傅振羽给了个人选。

    “他,不行吧?”毫不犹豫的,赵麟给出了自己心底的观点。

    顾咏言那耳力再糟糕,也不至于会堂里已经没人的情况下,还听不到这样的话。旋即,他立即走上前,面色不善地看着赵麟,道:“哪个不行?”

    赵麟不怕他,直接回:“你啊,你读书行,不代表教书行。”

    傅振羽笑道:“放心,我会让他行的。”

    比别人多知道讯息的赵麟离开后,镇远侯上前,问傅振羽:“做了这夫子,咏言如何继续读书?继续走科举?”

    傅振羽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举业上也好,仕途上也罢,一个人的力量都是十分有限的。丙字堂的孩子们,各有优劣,总体质量很不错。咏言每天只需要花半日的功夫在上头,便能和一帮小伙子达成友好的关系,这不是挺好的嘛?再者,科考并不单靠实力,有实力就够的话,干嘛还要考呢?运气和某些认为操作下,没准这些孩子更早一步入仕途。”

    在镇远侯看来,那些文人披着文雅的皮,干着世上各种肮脏的事。是以,傅振羽说的人为操作,大抵是那些文人在会试的时候压着他儿子,这,十分可能。

    搞定了老的,傅振羽再和小的说:“我明日进见六师兄,争取说服他也来做这夫子,需要用下你这张大旗。”

    “师父有命,莫有不从。”

    “至于夫子和学子的不同,待人齐了后,我再和你们统一说。”傅振羽如是道。

    她决定退下学子的讲坛,迈进夫子的讲坛。在郭丞抵达之前,她要先出一份“教师”的教案。她拿来教夫子,给郭丞教“夫子”的样板。

    在镇远侯的要求下,镇远侯的身份一直未揭露。傅振羽回到后院,同李婷见面后,立即让人开始收拾客房,安顿新添之人。又让侍卫山河带着自己从无锡带来的礼物,并一封书信,送进府衙后衙。下晌午山河便回来,带回了知府夫人的信件,简单的八个字。

    “明日在家我,见面详谈。”

    一听这话,傅振羽饭都顾不上吃,想了想,对仓子坚道:“大师兄,趁着天未黑,我进城去食为天,看食为天之前,先去见见六师兄,可好?”

    回书院大半日了,这是仓子坚第一次和傅振羽说话。仓子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委屈,却大度地让傅振羽去飞,因道:“你现在是代山长,该有自己的决断,无需经我认可。”

    傅振羽微怔,旋即回神,道:“嗯,那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做!”

    这是要忙到夜间都不能休息的意思,仓子坚很是心疼,因道:“我便是要离开,也不差这一两日。看你这么累,我……很不舍,甚至萌出不走了、就这么留下来,为你遮风挡雨的想法。”

    如果有妹子不喜欢听情话,那一定是汉子没说到你妹子的心坎上。

    恰好,傅振羽十分吃仓子坚这样、实打实的情话,更喜欢这些实实在在的关心。她眼睛里倒映着仓子坚整个人,开口:“虽然大师兄暂时离开,但我会知道,你会一直在我后头,给我做后盾,让我飞翔。正因为有了大师兄,是以,我想借着这样的好机会,突破自己的极限。”

第一百六十章 漫漫长夜

    傅振羽才说完,仓子坚的脸,立即落了下来,傅振羽少不得问一句:“怎么了?”

    仓子坚抿了抿嘴,没说话。

    傅振羽立即明白,这是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说,索性按照他以往的惯例,选择不说。若是从前,傅振羽也就由他去了。可现在,她已经决定和他共度一生,便不允许他还这样。

    略作思索,傅振羽抽出一张纸,一块黑一块留白的涂抹起来。约莫一盏茶功夫,她拿着涂抹好的方块,问仓子坚:“大师兄,不要数,凭感觉去断定,白的多还是黑的多?”

    “白的。”仓子坚如是说道。

    “我觉得是黑的。”傅振羽偏和他说了相反的话后,又道,“现在,我们来数一数。”

    说完,她拿出一张纸,一行一行地核对黑白方块。数到最后一行时,傅振羽宣布正确答案:“其实,黑色和白色,是一样多的。所以,感觉不一定对,你的感觉和我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大师兄便是再厉害,也不见得事事就都对。便是我错了,你说出来,我也能有所精进,对吗?”

    定定地望着比从前耐心不知道多少倍的傅振羽,仓子坚不再犹豫,道:“林家外祖母说过,你从小就懂事,乃因师母太不懂事。过去你辛苦,乃因师母这个母亲做的不够;现在,我已把你当成妻子,你也知道这个,却比从前还辛苦,便是我做的不够。”

    这是什么逻辑!

    傅振羽气恼着去瞪在仓子坚,却从他那不安的目光中,发现了焦虑,因为他付出了全部的感情,却从自己这里得不到对应回应的那种焦虑,不敢明言的焦虑。

    长叹一声,傅振羽更加耐心安抚着大男孩:“从前我不辛苦,是因为爹娘两个大山在,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现在的辛苦,却是因为有了你,有了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对你的信任何和依赖——我就这么把自己的后备交给了大师兄,所以,大师兄,用你的功名做聘礼来娶我,用你的官职也护我,可好?”

    望夫成龙,是天下女子的期盼。一不小心,便会要求过火,导致夫妻不和。但仓子坚和傅振羽不是,仓子坚不惧傅振羽来找他索求,只怕傅振羽,无欲不求。

    是以,听到这样的要求,仓子坚毫不犹豫地说了个——

    “好。”

    乖巧的像个宝宝,以至于傅振羽有个错觉。她还没生儿子呢,先养了个大儿子。

    是夜,傅振羽埋案狂书之际,仓子坚左手拎着食盒,右手抱着一捆书,进了竹院,在傅振羽不解的目光下,道:“你晚饭吃得太少,我知道你又苦夏了,特意让苏大娘给你熬了绿豆汤,又用井水过了面条,做了京城的炸酱面,过来吃一点。”

    摸了摸确实有些饿的肚皮,傅振羽没有拒绝的理由。大半碗凉面下腹后,又喝了两碗绿豆汤,心满意足的傅振羽,猛地打起了嗝,吓得。

    “大师兄,那是我吃过的,嗝……”

    仓子坚正拿着傅振羽用过的筷子,吃着她吃剩的面条。见她大打嗝,也只是又递了半碗绿豆汤过去,还颇为委屈地说:“是你说的,不得浪费粮食。”

    胡扯!

    她那是对弟弟说的好吗?傅振羽叫嚷着:“我还能吃,不会浪费——”

    “师妹小声一些,小姨母在隔壁,天色这么晚了,把她引来就不好了。”见傅振羽收声,仓子坚说出了自己的下半段,“这时辰还吃这么多,不养生。下一半我来吃,刚刚好。”

    傅振羽定定地看着仓子坚,把人看得面红耳赤,看得人惶恐不安,也没移开视线。

    仓子坚受不住,问她:“师妹这般瞧我,做什么?”

    傅振羽不答,指着仓子坚拎来的书,反问:“大师兄是要和陪我熬夜?”

    冒着被拒绝的风险,仓子坚还是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话,也是他的真心话。只是那口吻,有些可怜兮兮的:“只剩一个月,我便要北上。长夜漫漫,我想,多和师妹待一会儿。”

    “那你快些吃,吃完抓紧看书。不是实力足够,就可以免考的。虽然很没意思,但我还是希望大师兄,比袁自舟还要强。”直接选择了相信后,傅振羽坐回案边,继续撸着自己的教案。

    仓子坚望着灯下的美人,只觉无比美好,无声笑得妖艳。

    他赌对了。

    惨师妹现在对他,很是纵容。

    窃笑之余,仓子坚吞尽剩下的面条,饮了绿豆汤,做到傅振羽的对面,打开书籍,开始复习。仓子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才,但他知道自己比别人专注。眼落在字上,字由眼入心,他便再也没了旁的心思。灯下美人,也被他抛到九霄云霄。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呼唤:“大师兄,喝口茶,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想也不想的,仓子坚直接拒绝。

    两个人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怎会不累?脑子不累,眼睛也累啊。现在又没有眼镜,眼睛,是一定要保护起来的。下定决心,傅振羽见他不配合,上前,用脑袋挤开书籍,嗔道:“我还没书好看么?”

    近在迟尺的红颜,仓子坚毫不犹豫丢了书,然后,人也跑了。

    坐回去的傅振羽,正色道:“大师兄,便是白日里看书,也不要超过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或是看看别的,或是看看鱼儿,都很好的。”

    说着,傅振羽敲了敲案上的鱼缸。

    缸内,手指长的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

    仓子坚看一眼师妹,再看一眼灵动的小鱼儿,最终抹了一把脸,因为不确定的自控力,是以,最后选择了看小鱼,同时转移话题:“师妹养鱼儿,竟是这缘故。”

    “要不然呢?拿来吃么?那样还不如直接去湖里捞省事!”

    仓子坚不过随口感慨,并没有别的意思,遂不接话茬,又说起了另外一个事:“知府夫人最近过的很不畅快,你明日同她说话时,需要多用点心。”

    “哦?怎么了?”

    仓子坚正好要想法子,让自己不去想师妹的美好,闻言便把自己得来的消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事情和顾夫人所想的,有所不同。

    她以为自己忽略那二人,守着自己的心过着孤单的日子,便也就是极限的痛苦了。哪知,那个老妾并不满足,仗着知府撑腰,又有手段,时常撩拨顾夫人,还不落把柄,直把顾夫人憋屈的半死。也因此,一听傅振羽回来了,还要和她商量事——要不是天色已晚,她恨不得当时就跟着山河出城来见傅振羽了。

    “啧啧”两声过后,傅振羽撅着嘴,对仓子坚道:“不管你多老、多厉害,敢弄小妾回来——和离休弃我都嫌费事,直接废了你,最省心。”

    面对突然狠厉起来的小姑娘,仓子坚不悦道:“我既允诺,师妹还如此言语,便是不信任我。”

    这种事,哪个能随便相信?等我真信了,付出真心,你再出个幺蛾子,我要怎么过?傅振羽心中不屑,口内道:“我相信大师兄是个好师兄,但架不住有坏女人啊。有人陷害于你,你待如何?”

    “我——”

    “哦,时间到了,大师兄继续看吧,答案一会儿再说。”傅振羽指着鱼缸旁的沙漏,如是说道。

    那个沙漏是半刻钟左右,约莫十来分钟。时间一到,便该继续看书了。同仓子坚一样,傅振羽也是个专注的人。说完,她便继续奋笔疾书,完全沉浸在回忆里,回忆曾经学过的那些课程,修修剪剪的,书写成更适合时下的夫子教材。

    被她彻底遗忘的仓子坚,却难以入书。

    他想告诉傅振羽,他没那么笨,会被女人陷害到;但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还要对傅振羽提个要求,真有那么一日,请她手下留情,先给他处理的机会,勿要那么早、那么激烈地去动手。

    可傅振羽,明显不听了。那这事,在师妹心中,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呢?仓子坚无所适从,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一直在走神,试图分析傅振羽的行为。

    生物钟是个可怕的存在。

    不用看钟漏,当傅振羽觉得自己眼睛不舒服时,便停了下来,迎上了仓子坚探究的目光,疑惑的“嗯”了声。仓子坚就像没经历方才的半个时辰一样,道:“若是有人陷害于我,还请师妹勿要动怒,给我处理这件事的时间。”

    傅振羽眨眨眼,想了片刻,才接上半个时辰之前的记忆,顿时好奇不易,问:“那大师兄,要怎么处理?”

    自然要根据具体情境、具体的事态,去处理这件事。但过去半个时辰的他,好孤单,也琢磨了许久的傅振羽,因问没琢磨透,趁机问:“师妹想要什么样的处理结果,那就怎么处理。”

    这个答案可以有,傅振羽循循善诱,继续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处理呢?”

    想要什么?

    仓子坚代入傅振羽,自然代入不出来,眉头皱成山峰。

    傅振羽也不为难他,因道:“我想要的,你一定不喜欢的。大师兄这一去,少说去个一年半载的。先不说你从前有没有未婚妻什么,便是李氏宗族给你安排个媳妇,也不在话下;若再畅想一番,大师兄心想事成,金榜题名,届时,只怕还有更多的人准备暗算你。所以,请大师兄,务必小心谨慎。”

    傅振羽有傅振羽的担忧,仓子坚也没好哪里去。

    若是没有顾虑,他眼下又怎会处心积虑地和傅振羽相相处?闻言道:“你是姑娘家,我不在的时候,你定要小心——罢了,还是给你留两个人吧。”

    留自己的人,顾全师妹的同时,还能掌握师妹的全部消息,这个决定,再好不过了。

    傅振羽不知他的心思,只想着自己从前出门时,仓子坚一定要跟着,那会儿两人还没关系呢。眼下又确定了关系,大师兄只会殚精竭虑,便没放在心上,爽快道:“这都是小事,大师兄决定便是。”

    说话间,又休息够了。这一次,二人都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直到傅振羽搁笔,说:“好了,快三更天了,我要睡了。”

    这是撵人。

    仓子坚恋恋不舍地离去,幻想着终有一日,他不必离去。

    次日,晚起的傅振羽随意摸出儒士服,换上,特意等学子们吃完早饭,走的差不多了,才晃晃悠悠去饭堂,却在饭堂遇到了不少人。见她进来,十来个少年,呼啦起身。

    “大家怎么没走?”傅振羽明知故问。

    赵麟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站起来第一个道:“不用回家去问,我还在南湖书院读书。”

    自己带的孩子,傅振羽心里清楚。赵麟只一宿便能做出决定,傅振羽欣慰之余,赞道:“好孩子,将来,你一定会很出色的。”

    赵麟不满道:“我现在也很出色。”

    傅振羽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到一人面前,那个人,就是这群里人态度最淡然的那一个,姚小安。

    “小安,瞧你这面色,你昨晚睡得不错吧?”

    “回夫子,是,我睡得很好。”

    竟连称呼都没变,傅振羽着实讶异,还把讶异放在了脸上眼中。姚小安瞧见,露了一抹笑,道:“我爹过世后,娘养我和妹妹养得很简单,但她做到了;若不是有牟婶婶,我娘也养不了我和妹妹。夫子是男是女,我并不关心。再者,我师父也是知道夫子身份的,他没说话,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的都对!”

    除此以外,傅振羽无话可说。

    她没有,姚小安有,姚小安道:“夫子的女子书院,尽快开起来才好,好让我妹妹,也能读书认字。不过,我家贫寒,我希望妹妹的束脩记在我头上,还请夫子答应。”

    这下,傅振羽就更诧异了。

    从前的姚小安,因为贫穷,又不愿意承认,和韩末颇为相似。怎么不过半年不见,这小子就这么大方地承认自己“家贫”了?

    这时,赵麟凑了过来,勒着姚小安的脖子,道:“臭小子卖什么乖!”

    说完,他对傅振羽道:“夫子,他这半年进步神速。按大林夫子说,怕是再给他一年,他就能超过我了。这样的速度,便可知他拿了多少银子补贴家里。大林夫子,还把他一个月拿的工钱告诉了我们。这下子就动心了,发誓一定要考个秀才。”

    原来如此。

    在书院读书,让姚小安知道凭借自己的努力,他一定能养活母亲和妹妹。带着无限希望和期待,少年锐气全开,气质似脱胎换骨。

    傅振羽偏板着脸说:“秀才能赚的,显然没有举人多。所以,请把你们的目标,定的高高的!现在,我好饿,给我腾地,我吃饭。”

    苏大娘立即送上简单的早饭,傅振羽才喝了一口粥,就见门子来报:“姑娘,知府夫人到,她要见您!”

    知府夫人啊!那是十分厉害的存在啊,赵麟顿时急了,一把夺下傅振羽手中的饭碗,还道:“夫子,你快去换个衣裳吧。”

    学生那里手忙脚乱,傅振羽这个福字,却慢斯条理地说:“不着急,不必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发奋涂墙

    傅振羽就这么穿着儒士服,不男不女地去迎知府夫人。

    顾夫人正在门厅,望着窗外的翠竹,神态安和,见傅振羽来了,先声道:“书院景色不错——你这什么打扮?”

    “正常打扮,这么穿戴省事。”

    儒士袍知府也穿过,顾夫人自然知道那个穿起来多容易;至于傅振羽帽子底下的发式,不用想,必定是一个小揪揪,也不用头饰,确实省事,就是太普通了些。

    顾夫人道:“花一样的年纪,不打扮浪费了。”

    傅振羽则道:“花一样的年纪,怎样穿都好看的。不说这个了,今日我起得有些晚,早饭还没吃。夫人能陪我吃个早饭吗?”

    顾夫人无所谓地颔首,她身边的王妈妈闻言,立即给傅振羽见礼,送上礼物,补充了句:“夫人听闻傅姑娘回来,饭没吃几口就来了。”

    意思是没怎么吃,至于是因为傅振羽回来还是别个缘故,傅振羽没去在意。她对王妈妈颔首后,带着众人去了饭堂。众学子已散去,只有苏大娘和周嫂子两个。傅振羽给顾夫人介绍苏大娘:“万能的苏大娘,厨艺也不错的。夫人请坐,尝尝南湖书院的饭菜。”

    早饭很简单,玉米糁熬的浓汤、主食包子花卷都有,比较丰盛的是咸菜,各色萝卜、黄瓜、雪菜,一共六种。这样的饭菜,对平民来说很美味,对顾夫人来说,很简陋,也很新奇。见傅振羽吃的香甜,她跟着吃了两口。那玉米糁子,入口的香甜,一口接一口,就那么喝了小半碗。

    傅振羽顺手掰了半块花卷给她,重点推荐了两个咸菜:“酸黄瓜很很好吃,白萝卜里加了小米辣,辣归辣,很开胃!嗯,夫人还是不要吃这个了。那个红萝卜可以尝一尝,是酸甜口的。”

    顾夫人已经许久没好好吃饭了,肠胃糟糕得紧,闻言只去吃了黄瓜和红萝卜。就着咸菜,把半个花卷吃了个精光。王妈妈见了,玩笑道:“傅姑娘,我们出份子钱,包了我们的三餐可好?”

    那么老远,包三餐,是要住过来么?想着仓子坚告诉自己的消息,傅振羽安安猜测着,笑眯眯地,半真半假的应了。

    正说着,门子来报:“姑娘,匠人到了,仓先生让你过去。”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快!”傅振羽忽略了她自家起晚的事实,如是嘟囔着,起身同时并问门子,“夫人也在的事,告诉大师兄了吗?”

    门子答:“告诉了。”

    傅振羽便知道如何安顿顾夫人了,她含笑邀请顾夫人:“饭后百步走,能过九十九。夫人,南湖书院欲建红墙,你与我一道去瞧一瞧,消消食,可好?夫人且放心,没什么外男,只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顾夫人出来就是散心的,无所谓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在意那些做什么?你且带路,我跟你去就是。”

    书院又请工匠了。

    无事的少年们,凑到钱文举跟前,姚小安直接问:“师父,这是要做什么?”

    “匠人是我师弟、师妹让请的,要做什么,我不知。”

    你不知道就去请?姚小安无语地看了自家师父良久后,对同窗摇了摇头,表示自家憨憨的师父,当真不知道。

    钱文举自己不知道,但见徒弟想知道,便问自家大师兄:“大师兄,师妹又要盖什么?”

    “红墙。”

    “那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少年们疑惑之际,傅振羽和顾夫人到。见礼后,以为是仓子坚主事的顾夫人,直接问他:“方才傅姑娘告诉我,要建一道红墙。不知这红墙,是作何用途?”

    仓子坚道:“这要问师妹。”

    也就是说,仓子坚没比钱文举多知道一点,要盖什么,旁的,却也是不知了。未回家的少年,猛然明白傅振羽为何能女扮男装做这个夫子。

    实在是被惯得厉害。

    宠妹也是这个宠法啊!所有人都在心底如是哀嚎着。

    傅振羽哪有功夫管他们,笑眯眯地回答顾夫人:“朝廷有金榜张贴进士,我们书院庙小,用不得那黄纸。我就想着,不如沿着主道,盖两溜红墙,张贴南湖书院所有举业有成的少年。以此来激励少年们,发奋涂墙。”

    少年最爱荣耀之际,又是傅振羽在,赵麟立即当仁不让地站出来,先道一声:“夫子。”

    在知道了傅振羽的本性后,赵麟无法再唤她一声“林夫子”。忽然改口傅夫子,他自己又不得劲,便索性去掉了姓氏,省却纠结的同时,彰显亲近。

    “夫子,什么样的人呢,才能被书写在上头?”

    两声夫子中,傅振羽感受到少年的心意,心下暖暖的,笑道:“还用问么?自然是秀才起啊!我计划好了,开头这两块,便放进士榜;接下来的十块,录举人;下剩的所有位置,录秀才。你们啊,从最末端开始吧!”

    师生互动之际,顾夫人感觉不大对劲。在傅振羽和工匠们说完自己的意思后,她抽空询问:“傅姑娘,你实话告诉我,你穿成这样,学子们又那样称呼你,你,不会教他们了吧?”

    “夫人睿智。”

    顾夫人这才想起昨日送信之人,似乎说过什么“书院”之类的话,顿时一个机灵,惊呼:“你不会让我也加入南湖书院吧?”

    “自然不是,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傅振羽振振有词,就在顾夫人以为自己猜错之际,又听傅振羽道:“我是要弄个青竹女子书院,缺个主事之人,想请夫人就任。”

    “你要我和你一道,弄个女学的意思?”

    “不是女学,是女子书院。”

    顾夫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问她:“女子不能科举不能做官,弄女子书院做什么?”

    “自然是读书、明理,长见识。”

    明显言不由衷,顾夫人却不再多问,因为傅振羽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傅振羽没让顾夫人久等,待仓子坚和工匠们确认过图纸后,便和仓子坚道:“接下来交给大师兄了,接下来,我要带夫人去我那,讨论我的大事。”

    “去做你的‘大事’吧,这里有我。”

    仓子坚宠溺一笑,特意加重了“大事”二字。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与猪比试

    跟着傅振羽从前往后走,穿过了泰半书院后,顾夫人道:“我瞧这南湖书院,竟不比中天书院差什么。阿玉,你说呢?”

    阿玉乃王妈妈从前做丫鬟的名字,王妈妈立即道:“奴婢觉得,论大小,应该是南湖书院更大一些。只中天书院的学堂更多、书阁更大一些。”

    这样大的地方、这样的房舍,便是在汝宁,也要花不少银子,顾夫人便问傅振羽:“你们傅家,或者说,你父亲,如此富有吗?”

    事到如今,傅振羽是要拉顾夫人入伙的,少不得要展示自己财力了。傅振羽便把自己才是认识“书生万一”的事实告诉了顾夫人,也承认了自己确实是教书先生,所教的第一人,便是袁自舟;更是招供了袁自舟大婚那日,她和齐阳演的那一出,只想给探花郎摸点子黑。

    听到这,顾夫人勃然大怒,指着傅振羽的额头大骂:“你是不是傻!他都这样了,你只说他买了考题,这算什么抹黑?就该叫他承认,他师从于你才算数!”

    “夫人,你,还信我?”

    “为何不信?”

    顾夫人有两个儿子,十来岁那会儿,要多难整有多难整,便是过去了十几年,她依旧记忆犹新,心惊胆战。但就这样的一群孩子,那样恭敬地望着傅振羽,喊她“夫子”,可见小姑娘年纪虽小,但确实有教书育人的本领。

    其实这些判断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顾夫人愿意相信傅振羽,是具有这样能力的人,和她自己、和她夫婿的妾侍,和她那两个擅长后宅事务的儿媳妇,都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在,那样的日子,很精彩,不似她的生活,这样的令人绝望。

    是以,顾夫人在反问过后,又十分肯定地说:“我自然信你的。”

    看她神情不对,傅振羽指着前面的竹院,道:“夫人快看,那片林子,就是我的住所。隔壁住着的表姨母和她的女儿,每隔一日进城一次,去巡视铺子和送货。今日她不在,改日再让她来见夫人。”

    一表三千里,顾夫人最懂这种家族亲戚关系,因问傅振羽:“这个表姨母,是哪边亲戚的?怎住在你的隔壁了?”

    得知那是舅母的妹妹时,又是那样的境遇时,顾夫人没吱声了。

    她不说,傅振羽有话说:“我喜欢看似温柔实则坚强,看似好说话,实际主意极正之人。在我认识的人里头,大师兄的姐姐最为出色,色色优秀;表姨母温柔有余强韧不足,只能算半个;还有个范茗,她是坚韧有余而温柔不足。至于夫人,只是有这方面的潜质,连半个都算不上。”

    被嫌弃了。

    不过,顾夫人无话可说。漫说傅振羽,便是她自己,也很瞧不上她现在的自己。

    进入竹院,傅振羽含笑对周嫂子道:“中午加餐,我要回请顾夫人,你邀王妈妈去厨房瞧一眼,让她给夫人挑一些可口的饭菜。”

    王妈妈自打有记忆起,就是伺候人的,立即看向顾夫人。顾夫人颔首后,她便不等周嫂子开口,自己先道:“辛苦这位妹妹带我去瞧瞧,我可要好好给我们夫人挑一些吃的。”

    屋里只剩傅振羽和顾夫人后,傅振羽坐到顾夫人身边,压低嗓音,道:“我大师兄,嗯,就是那位仓先生,关于我和他,夫人是不是看出些什么了?”

    这有什么好猜的呢,还如此这般神神秘秘的?对婚姻没有期待的顾夫人,有气无力道:“那仓先生想来很好,好到你父母动心招婿。”

    “不对!”

    傅振羽一口否决,在顾夫人不解的目光中,解释:“不是。是他相中我,还允诺我嫁给他,就能正大光明的做女夫子,我才帮他在父母面前说项,助他一臂之力的。夫人是不是在猜,我为何要做女夫子?”

    最近半年都不顺畅的顾夫人,已经不知道如何去猜了,便索性不猜,道:“没有猜,你就说你想做什么吧。或者说,你要弄那个女子书院做什么?”

    因为女人可以撑起半边天,社会的发展,离不开女人的加入。

    这样的话,说给顾夫人听,顾夫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是以,傅振羽换了一个说法:“他们男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说到底,无非是因为他们有能力、有本事。作为代价,他们锁住了我们女子的视野,把女人圈在后宅,不让我们拥有去反抗他们的本领。而我,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

    “不同意我的夫婿纳妾,不同意以夫为天,不同意把自己囚禁于一方天地!”

    这是抵抗圣朝、抵抗千百年来对女子的束缚,顾夫人捂住胸口,捂住那颗跳动的心。怪道,小丫头说自己连半个都不是。以此为标准,自己,真的连半个都不是,只是——

    “你还这么小,甚至连嫁人都没有,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奇怪得紧。”

    说来又是运气,顾夫人,是傅振羽认识的人中,第一个当着她的面,说她奇怪之人。傅振羽自然不肯让这个奇怪,有一丝一毫发展下去的机会,她说:“我想,我应该是早慧之人吧?三四岁时候的事,我至今还记得许多。我记得母亲因为只生了我一个,祖母是如何的不满,嚷着要父亲纳妾。”

    不用她说更多,顾夫人便能明白了。

    没有儿子,那可是大忌。可她有儿子,还两个;她也撑得起知府夫人这个位置,偏夫婿还这么对她,这是她最近大半年,一直过不去的坎。

    顾夫人想起自身之际,傅振羽那里继续道:“我祖母说,女人最要紧的目的,便是生儿子。我能说,这样的标准,直接把女人和猪圈里的猪,划为同类。甚至是,身为人母、身为人妻,还要家事、还要孩子要照料,是连猪不如的存在。”

    猪都不如……

    这孩子也太狠了吧?

    傅振羽却不管她怎么想,径自道:“我肯定不会过连猪都不如的日子,可将来我的女儿呢?别人家的女儿呢?所以,我要建女子书院,教女子男子所能学的所有本领,让她们和一样,起码拥有一颗不被束缚的心。”

    不被束缚的心么?

    顾夫人觉得自己的胸口,早已被束缚。

    她,现在去改正,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

    直到傅振羽如是肯定的回答后,顾夫人才发现,不知几时傅振羽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而她,也把自己的隐忧,说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动力十足

    “傅姑娘,这么说、这般想,是不对的。”说完,顾夫人语重心地对傅振羽道,“你还小,不知其生儿育女之乐。事实上,这是上天给予我们的福音。我养大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有他们在,我前半生过得很好。”

    傅振羽原以为顾夫人眼下在低谷,是最好忽悠的存在。听了这样的话,以自身经历来说,的确不好诘问。听到最后一句,心中一松。

    原本她是不打算问顾夫人的伤疤,因为她和顾夫人相差甚多,问了顾夫人估摸着也不会说。可现在,只好不讲究一把了。在顾夫人的余韵中,傅振羽缓缓开口,柔声询问:“夫人只说前半生,因为您的孩子都不在身边,现在就不是了,对吗?”

    不等顾夫人反应过来,傅振羽已飞快地说道:“从前在哪里看过这么一句话,说孩子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是要和母亲分离的。我们离开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孩子也会离开我们。一直陪着我们的,是夫婿。”

    顾夫人快半百的人了,论根深蒂固,傅振羽哪是她的对手?立即反驳:“这是哪里的浑话!除了宦游人便是商人,才是你说的这情况。普通人家,哪有父母儿子分离的?只有女儿,嫁出去后便难再归。世人都想生儿子,便也是这个缘故。”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那话里头,强调的是夫婿,这是谁家想哄小媳妇的男子说的话吧?告诉你,这不对。便是身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也是我们的一部分。有娘家,有儿女,有朋友,夫婿,并没有那么重要!”

    斩钉截铁说完,顾夫人豁然开朗。

    是啊,她拥有那么多,拥有大好的人生,为何要求和一个糟老头子、一个老太婆计较?儿女虽不在身边,在汝宁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但眼前,不是有个需要教导的傻孩子吗?

    如是作想,顾夫人问傅振羽:“你家里头,是不是父亲宠你?”

    傅振羽不知她要做什么,思索一瞬,点头,道:“是,父亲很宠我,我想做什么,基本都可以。”

    其实是都可以,凡不可以的,她一定会努力,把它变成“可以”。

    猜对第一件的顾夫人更加自信了,追问:“那你母亲,早年因为没有儿子,性子很弱,直觉抬不起来?便是到了后来生了儿子,在宗族面前,也没改善多少?”

    傅家四口,最不喜欢回傅家堂的,当属傅母,傅振羽再点头。

    顾夫人却不问了。

    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这不是摆明的么?一个被父亲宠大、缺乏母亲教养的姑娘,可不就得有这些错误的观点?

    顾夫人便道:“事有可为和不可为,你若是实在无趣,整个女学,我助你一臂之力。若想弄个书院,我劝你死了这心。你我相识一场,你父母又不在身边,我拖个大,暂做你的长辈,教你一段吧。你可有全名?”

    那亲昵的语气,让傅振羽知道,自己又被馅饼砸中了——可这饼,不是她想要的啊!

    欲哭无泪中,傅振羽还没来得及报名字,兴致勃勃的顾夫人已道:“乳名呢?你的乳名是什么?”

    被问及乳名,傅振羽毫不犹豫打断顾夫人的热情:“我没有乳名。因上头只有四个堂兄,我是长孙女,祖母便让我爹给我按辈分取了名字。我是振字辈,单名一个羽字。”

    “傅振羽么?过于硬朗了,没有女儿家姿态。你这辈分不好啊!我记得傅山长是一字辈?”

    “不是,是善字辈。”

    顾夫人无言良久,最后道:“振这个辈分,还不错。我叫你羽儿,可好?来,这是你的屋子吧,我瞧瞧你的衣裳和首饰。”

    这两样,傅振羽还真不太有,好想拒绝,不给顾夫人看啊。但是身在高位的顾夫人,怎会估计她的感受?催促:“快着些,带我瞧瞧。”

    傅振羽两世为人,就不是硬气的仔。

    于是,王妈妈在唐嫂子的陪同下回来时,便见自家夫人,站在别人的地盘,批评着人家的孩子:“衣服少就不说了,这首饰,竟然一个都没有!你也真行,耳洞都没穿!”

    “穿过的,当时肿得没法见人,养了好久,才长回来的。”

    “那定是穿耳洞人的手法不行,我给你找个好手,今年冬天重来。”

    拍下了给傅振羽打耳洞的事,顾夫人勒令傅振羽拿下自己的帽子后,检查了她的头发,道:“我上次果然没看错,你确实有一把好头发,这么好的头发,发饰得添一添。这方面我很擅长,回头给你打一些新的。还有你这手上,也太素净了。我今日带的太老成,你们小姑娘不好穿戴。玉养人,人也养玉,我回去给你寻几个玉镯吧,最好是暖玉。”

    傅振羽就是再不知晓这些,也知道暖玉难得,更是“贵”不可言,忙道:“别,夫人,你老人家要是开心,我添几件小的可言。那暖玉,太贵了,我家没这财富。”

    “你管我几顿饭,东西我出了!”顾夫人如是豪迈道,俨然第二个钱文举。

    傅振羽直接道:“那我不管饭!”

    反正,不带那些玩意。

    她倔,找到事情做的顾夫人更倔:“没事,我可以自己带厨子过来。”

    “夫人,你不讲道理啊,我——”

    “你比我小,你的家人没我的家人厉害,你的未来夫君没我夫君厉害,我就是道理。”顾夫人收起和善,霸气宣称。

    这要是别的事别的委屈,抗争一下还有意思。现在,一个人非要对你好,还去抗争,那是脑子有坑。但就这么服软,放弃女子书院,傅振羽肯定不干。

    不爽的傅振羽,没有撒泼,没有释放自己的不愉快,就这么坐着。

    王妈妈适时出声,笑道:“这是怎么了?瞧着这画面,奴婢好生眼熟。姑奶奶出嫁前,夫人就是这样的眼神呢!”

    顾夫人唯一的女儿,嫁的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原汝宁知府、现在的顺天府尹嫡子。出嫁前,顾夫人给了她一个庄子一个铺子的私房,相信情郎的小姑娘不肯收,顾夫人又气又恼,也是这样的状态。

第一百六十四章 重塑审美

    傅振羽没寂寞过,不懂顾夫人怎么就突然变了态度,但听到王妈妈这话,她立即警觉起来。时下就行认义母,但她心中的母亲,是那个严厉却又温馨的老妈。傅林氏现在这样挺好,她不需要做个孝女去配合。再加一个,她是断不能接收的。

    为杜绝顾夫人这个操作,傅振羽暼了王妈妈一眼,不满道:“我娘虽然没本事还笨,但我有娘。”

    压根就没这心思的顾夫人,佯怒:“你想当我闺女,我还不乐意呢!”

    那就好,傅振羽松了口气。顾夫人看的分明,再也忍不住,一巴掌过去,拍向傅振羽的后脑勺,怒道:“我就这么招人嫌?”

    “夫人要我喜欢特别喜欢你么?”

    顾夫人没这需求,但见傅振羽两眼放光,假意承认:“自然想的。”

    “我开个女子书院,夫人帮我管着呗。”

    完全一副小孩子要吃糖、你给我糖我就高兴的口吻。顾夫人彻底无言,益发坚定好好教一教傅振羽的心思。当即饭也没兴趣吃了,带傅振羽进城大采购。

    傅振羽不想去,便让周嫂子报给仓子坚。哪知,仓子坚唤来苏大娘,又从公账上取了一百两现银、二百两银票,连人带钱都送来,还对顾夫人道:“劳夫人费心,只这开销,傅家自己出就好。”

    傅振羽因他和自己观点一致,心情很好,便决定进城玩一玩,因问仓子坚:“书院还有十几个孩子,又有七八个匠人,苏大娘跟我走了,你们的午饭怎么办?”

    顾夫人这才知道南湖书院缺人缺到什么地步,盘算了下时间,留下用了中饭,才带着傅振羽苏大娘离开。二人同乘,顾夫人把思考了一顿饭的话,说了出来:“你太缺使唤的人了,我卖你几个使唤的人吧。”

    不送,说卖,顾夫人已经略有心得了。可心得还不够,因为傅振羽连这个都拒绝。

    “不必麻烦夫人,大师兄正在给我找,我很快就有人使唤了。”傅振羽如是笃定地说道。

    顾夫人没有因为被拒绝而不舒服,只对傅振羽这态度不满,因道:“这是女人家该做的事,怎能让男人来做!”

    这就是被思想束缚的女子啊!傅振羽没有旧话重提,而是道:“事情只有能力之分,哪来的性别之见?大师兄能做,且比我做得好,为何不能做?”

    “能是能,只这样一来,你事事依赖于他,在家里便没了自己的位置,他便不把你当回事。”

    顾夫人以过来人的经验,语重心长规劝。她家不就这样么?从前夫婿需要她的时候,两口子就过的很好。眼下没她也可以,她才轻巧了两年,就出这幺蛾子。

    顾夫人是好心,傅振羽却不领情。

    实话说,她也怕仓子坚像另外一个袁自舟。便是怕,也不能因此去这样防备,而要时刻强大自己,便是真有了那样一日,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换言之,便是真有那么一日,眼下不得更要使唤吗?

    傅振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便道:“换个角度讲,我什么都做了,他不知各种艰辛,又怎会珍惜?不若他自己做了,知道不易是一件,他努力照顾好我,又在我爹娘跟前用尽心思,才能娶回家的妻子,便更加珍惜了啊。反之,我若是轻而易举地付出,就会像袁自舟那样,根本不念我的好呢。”

    一席话,怼得顾夫人无话可说。

    不是因为这话有理,而是这话应景,让她豁然开朗。想了快一年没想明白的事,此刻,终于释然。

    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不好说,但她的夫婿,应该是这样的人。当年费尽心思求而不得的女子,一朝得偿所愿,便百般尽心。至于自己,母亲原本将她高嫁,谈的好好的亲事,快落定之际出了岔子,她母亲百般衡量,才给她找了章珩这个“忠厚本分又上进”的年轻人。

    从说亲到成亲,乃至他章珩的仕途,顾家为了自己过的好,都是尽心尽力的。对她夫婿而言,这一些,不存在“不容易”,又岂会去珍惜?

    叹息着,顾夫人终于服软:“你这心野是野了点,但所言所行之事,也不是没道理的。也罢,随你好了。”

    傅振羽敏锐地抓住顾夫人的变化,立即道:“那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衣裳首饰的,我是不多,可我也用不上啊!”

    “这却不行!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并不耽误你做事,还会给你带来方便。比如说,你的穿着打扮入了我的眼,我帮你管个女学,也不在话下。”顾夫人抛出诱饵。

    傅振羽一听女学,便不大乐意。旋即眼珠子一转,自己何必太过斤斤计较?挂着就羊头卖狗肉,并不难。到时,授课内容她来定就好。主意既定,傅振羽笑问顾夫人:“不知夫人喜欢什么样的穿戴?”

    她服软,顾夫人又岂会和个小姑娘计较,当即坐直了身子,一派大方地说:“我喜欢的,你瞧瞧我,不就知道了?”

    傅振羽或许曾经有一颗爱美之心和发现美的眼睛,但是,她家母上大人以学业为重为由,用了十八年的时间,重塑她的审美和爱好,以致她对外在美不那么拿手。这不,直到马车停下,她没弄明白顾夫人的穿戴风格,只得道:“夫人这打扮,我看不出来什么,但有一点肯定,我不适合穿您穿的这衣裳。”

    顾夫人年近半百的穿戴,傅振羽当然不适合!

    她没好气道:“让你看的是样式,不是具体的衣服!这么说吧,不管怎么穿戴,首先要合适。比方说我家老爷那个妾室,灰不溜秋的肤色,偏还去穿那接近正红的海棠红,让我抓住把柄不说,还极其难看。这一点,你还好,你身上这衣裳,虽说不怎么出彩,但穿在你身上,倒也相得益彰。”

    傅振羽立即道:“那些衣裳是小姨母给我弄的。论熟悉,她定然很了解我。这样,她的铺子也在这条街,一会儿我们也去瞧瞧吧。”

    “你这又是偷懒了!”

    “冤枉啊,夫人,这方面我是真不行。术业有专攻不说,咱要有自知吶!来来,也别一会儿了,现在就过去吧。车夫,去——”

    顾夫人严肃道:“哪都不去,就去我挑的这地!”

    说着,顾夫人唤来王妈妈,主仆两个先行下车。傅振羽静坐片刻,下车,抬头,看见了自己的铺子——衣以桑。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竹女学

    说来惆怅,衣为桑成立小一年了,傅振羽竟没来过几次,要好好谢谢童掌柜和李婷才行。

    衣为桑的掌柜姓方,是童掌柜特意找的人,连姓氏都是精挑细选的。李婷对外宣称“方娘子”,特意找个方姓掌柜,便是想让人误解。

    此前,方掌柜只和傅振羽见过两次,当时傅振羽穿的还是儒士服。此刻却是女装,又有王妈妈给她挽的垂云髻,兼之满身书气,活脱脱一名书香门第的闺秀。给顾夫人见礼后,方掌柜飞快地看了傅振羽一眼,用好奇又不失规矩的口吻问顾夫人:“这位姑娘是?”

    傅振羽暗自颔首。

    专业素养不错,就是有点老、个子矮了些,脸,也不怎么白净。

    顾夫人这种老顾客,就没傅振羽这么挑剔了,她热络介绍傅振羽:“这是我远房侄女,今日便是为她来买衣裳的。我先瞧瞧有没有现成合适的,再定做几套。对了,方娘子可在?”

    她只问在不在,方掌柜却道:“在的,眼下也是得闲,我带夫人过去。”

    顾夫人忍不住笑他:“这倒是巧了,我一来,你们家方娘子就得闲。”

    被戳破的方掌柜也不隐瞒,直接道:“夫人来了,自当得闲。”

    特殊顾客特殊照顾,顾夫人习惯了这样的待遇,今日能和方掌柜如此闲扯,可见其心情不错。方掌柜判断出来后,又恭维了几句。说话间,几人上了二楼。

    衣为桑共计三间三层小楼,整个二层不曾隔断,都是李婷的天地。此刻,她正带着绣娘们做衣裳,没注意到来人。倒是一角心不在焉拿着绣蓬练习针线的方芳,见到了方掌柜一行,立即丢下绣蓬,扑进傅振羽怀里:“姐姐怎么过来了?”

    方芳已经摸清傅振羽的套路,对她而言,见到男装的傅振羽叫哥哥,女装的叫姐姐,一准没错。

    喊完姐姐的她,乖巧求赞赏。那小模样,是傅振羽最吃的那一套。傅振羽笑迷路眼,摸了摸方芳的丫髻,温声道:“乖,先给夫人见礼。”

    方芳便乖巧地行了标准的全礼。

    她是方娘子的独女,方娘子是这里的主事。只一瞬,顾夫人便知傅振羽和这家店铺定然有关系,便问傅振羽:“方娘子便是你小姨母?”

    不等傅振羽回答,丢下的活计李婷走了过来。

    她知道傅振羽今日约了和顾夫人见面,还以为她邀请顾夫人过来的呢,嗔了她一眼后,又示意方掌柜离去,才和顾夫人寒暄:“夫人想要些什么衣裳,只管使人唤我过府就是。”

    顾夫人的视线在李婷和傅振羽人之间回转,最终对傅振羽道:“先说说你们的关系吧。”

    不管什么关系,她可不相信二人就是普通的姨母和外甥女的关系。

    傅振羽笑眯眯地,反客为主:“还能有什么关系?我是东家呗。夫人,请吧。”

    三楼是待客之地,也有傅振羽的半间屋子,只她没来过,那房门便一直不曾开过。顾夫人来了许多次,也是第一次进去。仿榻榻米的构造,傅振羽同顾夫人盘膝而坐,王妈妈等人在外头候着。傅振羽直接跨过挑衣服的环节,道:“夫人,我有办女学的财力,您看见了,现在,只缺一位主事。”

    被迫改了行程,顾夫人心中多少有些不开心,因道:“有这财力的不知几何,你这么厉害,一个主事还做不了?”

    “我还有我的事是其一,且现在要办的是女学,能得到夫人的帮助,再好不过了。”

    她不缺银子不缺人手,需要什么帮助,不需要明言,顾夫人心知杜,也因明而失落,叹息道:“你只想用知府夫人这个名头,便是把我归类为依附于男人的女子。”

    傅振羽很不喜欢这样的颓废,可能得知府夫人支持的女学,女子书院,才能广而远之。为将来省事,眼下少不得多费心,哄哄语言哄的“老年人”。

    “这有什么?一人之力有限,事情本就是群策群力的,我也没少靠大师兄。重要的是,漫说我对夫人没有更多了解,不知夫人还能做什么。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把夫人当个如同同仁对待啊,我还指着夫人给我正正路子。”

    活到这把岁数了,顾夫人深知这理怎么说怎么对,但打动她的,是傅振羽最后那句正路子。在她看来,傅振羽的确很需要,因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有我没我,你这女学都是要弄的。汝宁第一家女学,我不能由着你胡来,少不得费心一二了。”

    这是应下了!

    傅振羽管她什么原因应的,应下就好。她自袖兜掏出一沓纸,递给顾夫人,并道:“这是我昨夜写下的基本简章,夫人且过目。”

    不似自己的随心所欲,这孩子是早有准备啊?感慨着,顾夫人接过简章,看了起来。

    蝇头小字,看起来颇为费眼,顾夫人将纸离开自己一尺余,才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凝重,最后落下简章,开篇第一句:“这是面向平民女子的女学。”

    “富家女子或是官家女子,并不需要这些教育。若她们愿意来,我也倒履相迎。”傅振羽实事求是。

    这下,顾夫人便不解了:“不收她们,你要我做这主事之人又有何用?”

    这叫什么话?傅振羽不解地望着顾夫人,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不由扶额:“夫人啊,相信我,您在平民中的声望,一定高于在富贵人家。”

    “是么?”顾夫人显然不怎么相信。

    “是的。”傅振羽十分肯定,又拿自身证明,“我非拉夫人,就知我这个平民多重夫人了!”

    “你算哪门子平民!”顾夫人笑骂,指出最要紧之处,“主要教平民女子的话,问题就来了。男子读书还能科举,女子读书学本领,又有何用?没有对应的嫁妆,她们便是才学满身,也无法高嫁,更不能为家里带来任何好处,她们的父母,便不可能花钱供她们读书。”

    顾夫人能说出这样的见解,傅振羽便相信,她一定能打理好女学。

    心中无比满意的傅振羽,指了指她书写的女学,或是女子书院的名字——青竹女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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