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黄庭质问
陈啸庭拿着革除功名的文书,将其交到周文柱手里,得到了周文柱的赞许。
原本周文柱还以为自己要给陈啸庭擦屁股,但有了这份文书之后,事情就变得没那么棘手了。
当陈啸庭说条件是饶了陆正权后,周文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陆正权经过此事,以后自有苦头儿吃,犯不着锦衣卫亲自去动他。
也正是因为拿到这份文书后,周文柱也就不对衙门里抓的人客气,当即便吩咐下去要严刑拷打。
永治十六年三月十八,这是士子们被抓的第三天,百户所比往常要显得静谧。
不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今天是黄庭公公驾临的日子,这让周文柱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极大压力。
黄庭作为雍西镇守太监,和其他各省镇守太监是有不同,因为他差一点儿就入了司礼监。
站在衙门台阶上,周文柱回头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来?”
此时能和周文柱说话的,只有地位超然一些的张震山,只听他答道:“大人莫急,该来的总是要来!”
其实张震山能够理解周文柱的焦急,眼下事情发生在广德地面,作为百户自然有最大责任。
虽然士子们闹事被镇压了下去,但假药案仍旧没有进展,谁是幕后黑手依然未知。
想到这里,张震山心里也不淡定起来,此事他的责任也有不小。
除了最狠辣的几种刑罚,锦衣卫的刑具杨远教都尝了个遍,但到现在却还是没交代出什么。
为了一家人的生死,杨远教能硬撑到现在,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但现在张震山对案情也有了一些猜测,杨远教背后的人,很可能在知府衙门中。
可惜杨远教不招供,张震山不敢直接去知府衙门抓人,更不敢将三位主官全带到百户所问话。
只是一个杨远教被抓,便闹得满城风雨,若锦衣卫将李长山等三人都带走,恐怕雍西地面都要颤抖。
文官们的势力,绝对是朝廷上下最大的,这些人闹腾起来连皇上都不好受。
就在张震山想着这些时,从巷道处传来了一连串马蹄声,同时还有车轱辘轰隆隆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周文柱神色一震,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就像是要见老师的学生一样。
之间街道转角处出现一队人马,为首几人擎着旗幡,上面写着“东缉事厂雍西镇守太监”的字样。
而队伍中唯一的一辆马车,想来就是黄庭的座驾。
当队伍来到百户所外停驻后,周文柱才急忙往台阶下走去,来到马车前单膝跪地道:“卑职广德百户所百户周文柱,参见公公!”
而在周文柱身后,包括陈啸庭在内的所有旗官,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要给一个太监下跪,陈啸庭心里其实很排斥,但人总得给现实低头,毕竟连周文柱也避免不了。
这时,马车左右各上前一名太监,一个将帘子撩了起来,另一人则将躬着身伏在马车一侧。
实际上,陈啸庭很想抬头看看马车内何许人也,但理智告诉他这时候还是低着头比较好。
这时,一名身着大红色蟒袍的阴柔男子,缓缓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这人就是雍西镇守太监黄庭,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的他,看起来却比女子还要妩媚。
但这只是看起来如此,只听黄庭声音冷厉道:“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便将你们搞的杯弓蛇影,堂堂百户躲在衙门里出都不敢出,这还是锦衣卫的衙门吗?”
黄庭的质问犹如刀子,一句句直接插到了周文柱等人心里,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此时周文柱只能叩首道:“卑职无能,公公恕罪!卑职有罪,还请刚刚责罚!”
说这话时,周文柱心里是及其憋屈的,他这一生本就对太监极其痛恨,可如今却要匍匐在对方面前。
可这时,黄庭却没有放过周文柱的意思,接着又道:“你是无能,那个姓杨的抓了这么多天,可到如今都没有审出结果,你们又是怎么办的差事?”
黄庭抓住的这两点,是现在广德百户所最主要的问题,周文柱根本无法辩驳。
而此时张震山也俯首道:“卑职有罪,还请刚刚责罚!”
现场变得死寂,所有人都担忧着黄庭的怒火,时间此时变得很漫长。
大概几息之后,黄庭踩着人从马车上下来,来到周文柱面前后停下。
这时,黄庭才道:“但你们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那些酸儒们还是能赶走,只不过你们需要被逼迫!”
黄庭语气有所转圜,这让周文柱在心里松了口气,但还是谦卑道:“只因卑职无能才酿此祸患,还请公公责罚!”
可这时,黄庭却说教道:“你们锦衣卫是替皇上办差的,若是前怕狼后怕虎,还怎么替皇上分忧?”
这话就差明着说,周文柱是畏惧文官集团,才不敢对士子们动手。
对此周文柱并不狡辩,而是直接道:“大人说的是,卑职糊涂了!”
这时,黄庭才道:“行了,起来吧!”
总的来说周文柱认错态度还不错,黄庭便不想再深究此事,废掉周文柱的位置容易,但和雍西千户所那位关系就差了。
周文柱这才站起身来,在他身后的众人也都起身,但都躬着身不敢直视黄庭。
唯有陈啸庭好奇心作祟,想要看看太监是什么样子,才微微抬头瞟向了黄庭。
但也只是惊鸿一瞥,陈啸庭便低下头去,他可不想触眉头。
周文柱此时站在一旁,对黄体恭谨道:“衙门里已备好了茶水,还请公公进去歇息片刻,也好解路途疲乏!”
于是一行人才往百户所内走去,作为小旗官陈啸庭走在后面,眼睛却一直盯着黄庭的背影。
刚刚那一幕对他而言可谓影响重大,以往对太监卑微的印象消失不见,此时真正全部转化为忌惮。
这些无根之人紧贴皇权,比锦衣卫更要得皇帝信任,其权柄当真是难以想象。
周文柱百户所大堂西厅之内,此时黄庭独坐主位,在其左右分别有两名小太监侍立,周文柱和张震山下首侍立作陪。
实际上,按理说张震山都不够格待在这里,只因他是千户所来的才被留了下来。
将茶杯递给小太监后,黄庭才开口道:“把假药的来龙去脉,都仔细给咱家说一遍!”
此事张震山更清楚,于是他躬身答道:“回禀公公,事情是这个样子……”
经过张震山的详细诉说,黄庭才将此事了解得更详细,只不过对现在的进展仍有不满。
三人闲谈了几句后,黄庭才问周文柱道:“周百户,之前你对那些读书人满心忌惮,这次怎么又能以雷霆手段将其驱赶?”
这话让周文柱很是尴尬,但他还是道:“一切都是遵从公公之令,卑职自然一往无前!”
第184章 低头
详细问了关于读书人的处置情况后,黄庭不由赞道:“能想出革除这些人功名这一招,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还是周文柱第一次听到夸奖,此时心里的担忧才减弱了些,他现在的位置很不稳固。
而此时,黄庭不由问道:“周百户,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这话明显就是怀疑周文柱的能力,意思就是这法子周文柱想不出来。
周文柱不由苦涩道:“这是卑职手下一小旗官想出来的法子!”
黄庭“嗯”了一声,但却没有多问下去,一个小旗官还不值得他过问。
于是他有问起了杨远教的情况,这次他来就是要撬开杨远教的嘴巴,所以要先了解详细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
百户大堂内的几人正在讨论,而府衙这边也起了波澜,由黄庭之行而起,
也就是刚刚李长山才得到报告,镇守太监黄庭居然到了广德,现在就在百户所中。
在官场浮沉这么多年,李长山非常清楚黄庭的分量,哪怕是巡抚王宇川都得敬他三分。
这么一位大太监来到而来广德,便一定是带着目的来的。
而广德最近有什么事?答案不言而喻。
此时李长山将钱守德和陈立诚召集起来,对这二人道:“东厂的黄公公来了,咱们还是要去见一下!”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堂堂府衙官员要主动去见一名太监,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但钱守德和陈立诚都没有反对,黄庭作为镇守太监权柄极大,他们见不是黄庭而是他的权力。
而太监最是心胸狭隘,若是这次不去见他被嫉恨上了,对他们的官途将会有毁灭性影响。
更何况,这次士子们闹出的事情,多少和他们三人也有关联,难保黄庭不会借题发挥。
但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谁能想到这事儿会惊动了黄庭,早知道李长山就不会让陈立诚去煽动士子们了。
眼下十几名士子被关在锦衣卫大牢中,现在更被陆正权革了功名,想救都不知怎么救。
所以对黄庭畏惧的同时,李长山三人在心里也将陆正权恨得要死,往后一定要找机会将对方整下去。
这些都是往后的事,眼下是要去见黄庭,李长山三人得先过了这一关。
虽然在广德做官有几年了,且两个衙门之间还紧挨着,但百户所李长山一次都没进过。
所以当他们三人出现在百户所外,门口值守的校尉很是诧异,只能上前问道:“敢问大人,何事?”
即便是李长山是知府,但对锦衣卫来说也只是个外人,更何况现在还成了仇人,自然不会让他们随意进入。
李长山没有说话,官阶最低的陈立诚则上前道:“速速进去通禀,就说我等三人前来拜会黄公公!”
这里陈立诚用的“拜会”二字,将自己一行的姿态摆得很低,对此李长山也没说什么。
值守校尉进去传话,李长山三人没等多久就有了消息,黄庭愿意见他们。
“诸位,这次干系重大,等会儿说话都要小心些!”李长山郑重道。
然后这三人便撇开随从,迈着步便往衙门内走去,往日的官威此时一点儿都看不见。
进了百户衙门之内,李长山三人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众人都在猜测这三位大佬是来做什么的。
被人看动物一样看着,李长山心里自然不舒服,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
可他三人才走进了第二重大门,便听得一声音笑道:“哟,您三位怎么有空,到我这百户所里来了?”
说这话的正是周文柱,这些天他被李长山搞得焦头烂额,此时自然不会有好脸色给对方。
李长山不由顿住脚步,然后道:“听说黄公公来了百户所,我等特意前来拜会,同时向黄公公问皇上安!”
给皇上问安,这块遮羞布扯得不错,照顾到了李长山三人的面子。
但周文柱偏偏要将这块布扯掉,只听他道:“你们这些人说话不老实,谁知道你们是来给皇上问安,还是来给黄公公问安的!”
按道理说周文柱这话很犯忌讳,但他就是锦衣卫的百户,也无人会调查到他头上。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李长山便道:“周百户,黄公公可在里面等着,你要让他一直等着?”
这时候还这么狂,等你见了黄庭看你还狂的起来?周文柱心中暗骂,但也把路让了开来。
李长山三人越过周文柱,就这么直接走进了百户大堂,那里黄庭正等着他们。
周文柱正看着李长山几人的背影,班兴安却出现在一旁道:“大人,他们来咱们衙门,看来也是怕了!”
点了点头后,周文柱便道:“没错,他们怕了……咱们的麻烦才会少一点!”
如此看来,虽然周文柱很不喜欢太监,但黄庭的到来确实替他缓解了压力。
再说另一边,当李长山三人来到百户大堂外面,却见大堂内连个人影都没有。
周边也没个通传的人,于是他们三人便慢慢跨进了大堂,同时目光往四下打量。
和他们三人在衙门里的大堂想必,锦衣卫的装饰显得更要粗犷,更带有一种浓浓的杀气。
“下官李长山,携通知钱守德,通判陈立诚……前来拜见公公!”李长山高声道。
没人应答,事情没在预料中发展,这让李长山心里有些慌张,但表面上还是很平静淡然。
李长山正要应答,这时却从左侧传来一个阴恻恻声音道:“你们治理府县,却治出了一批刁民来,三位好本事!”
随着声音落下,拥有盛世美颜的黄庭便从偏厅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四名小太监侍候。
虽然黄庭只随口一说,但李长山还是辩解道:“公公息怒,下官此番回去,会亲自处罚所属官员!”
黄庭与主位落座后,才道:“所属官员要处罚,那你作为知府有没有责任?”
这话步步紧逼,还没等李长山想好该怎么答,黄庭接着又道:“知府为一府之长,有教化百姓之责,这些士子也是你治下百姓,你可有尽到教化之责?”
虽然只是一太监,但不愧为皇帝倚重的对象,黄庭这话夹枪带棍砸的李长山是七荤八素。
再这么说下去,他李长山便只能致仕谢罪了。
李长山便道:“公公教训得是,下官日后定会严加治理,再不会让此事发生!”
可随即,黄庭的目光有转向陈立诚道:“听说士子们闹事,是你去联系的?”
听到这话陈立诚身子一阵发软,矛头转移到他这里,接下来的话他也不好答。
没等他想好答案,便听黄庭喝问道:“你是朝廷命官,却去煽动士子们在百户所闹事,你将朝廷的体统置于何地?”
第185章 如何处置
煽动读书人闹事是一顶大帽子,更何况还是从黄庭嘴里说出来,陈立诚仿佛置身于火炉中。
就算黄庭此时把他抓起来,陈立诚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因为东厂有这个权力更有胆量。
承认是绝对不能的,陈立诚便道“公公莫要听信小人谗言,下官与此事绝无关系!”
实际上,根据方才周文柱和张震山的讨论,黄庭了解到和杨远教有牵扯的,很可能就在眼前这三人中。
所以他才发雷霆之怒,看看谁会露出马脚来。
黄庭便道“有没有听信谗言,你们三个心里有数!”
紧接着黄庭又道“此次风暴闹出的动静不小,就连雍西的巡抚都惊动了,这又是谁的主意?”
至于雍西的学政,黄庭并未放在眼中,所以提都没提。
听到这番问话,陈立诚三人对视之后,便见李长山站出来道“禀告公公,此事是我等三人合议后,才上报巡抚衙门的,本意是让巡抚衙门出面调停!”
这话可糊弄不了黄庭,偏偏这些人还把他当傻子。
只见黄庭一拍桌子道“让巡抚衙门调停,那你们府衙是做什么的?你为五品正堂,一府之尊,难道连此事都调停不下来?”
从开始被骂道现在,李长山可谓有苦难言,好在之前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东厂的人最难惹,现在被骂其实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他后半辈子都别想安生。
所以此时,李长山也只能认栽道“下官无能,还请公公恕罪!”
这世上做官有风骨的人是极少数,显然李长山三人都不是,否则他们完全可以不理黄庭。
但若真是那样,那黄庭就真的会问罪于他们了!
想起被皇帝派到雍西的重任,即使黄庭很看李长山三人不顺眼,也只能抑制住自己的冲动。
也正是此时,陈啸庭一人匆匆来到大堂内,停下脚步时欲言又止。
对于陈啸庭,李长山三人在熟悉不过,这次驱赶读书人就是这人主导,手段极其凶狠毒辣。
大概也猜到了陈啸庭所来的目的,黄庭便道“有什么就说,这里又没有多嘴的人!”
陈啸庭这才躬身道“禀告公公,杨远教已提到刑房,正等公公问话!”
这时候,黄庭仔细看着李长山三人表情,同时对陈啸庭道“知道了,此事……过两天再说!”
过两天再说?怎么突然又变卦了?陈啸庭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这并不阻碍他答话,只听他道“遵命!”
陈啸庭退了出去,而黄庭在李长山三人脸上,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这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三人都没问题,否则就是某个或某些人城府太深了。
所以,黄庭打算再谈谈杨远教,以此撩动某些人心神。
只听他道“这个杨远教,你们三位都认识吧?”
到现在终于不追究大家过世,李长山三人才松了口气,至少下马威他们已经受过了。
面对黄庭此问,李长山便道“杨远教是广德五大家族的杨家之主,此人身居举人功名,家财万贯不足以形容!”
李长山目光平静,黄庭对他暂时不予理会,而是对钱守德问道“你说说看,此人风评如何?”
没想到黄庭会问自己,钱守德便有些慌乱道“黄公公,这个杨远教素来广接好友,对府内学子多有资助,每遇荒年还赈济百姓,广德上下皆传其贤名!”
可话才说完,钱守德心里就“咯噔”一声响,自己就不该说杨远教的好话。
虽然这是事实,难免姓黄的不愿意听,要是因此得罪了姓黄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只听黄庭道“杨远教都广有贤名,你们这些府中坐明堂的,脸上可有臊得慌?”
被黄庭出言奚落,钱守德却不敢反驳,只能告罪道“黄公公教训的是!”
自己饱读圣贤书被太监教训,钱守德心里的屈辱可想而知,一旁的李长山也同样如此。
到目前为止,黄庭在这二人身上还是没发现疑点,所以他把目标转向了陈立诚。
“你是广德的判官?”黄庭问道。
陈立诚则躬身答道“正是下官。”
黄庭接着问道“既然你是判官,想必对狱讼之事颇有心得,杨远教如今不开口,你说该怎么办?”
审案居然问到了自己头上,陈立诚也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阉人的心思根本不可能把握。
可好歹在自己业务范围内,陈立诚想了想后便道“下官粗见,既然杨远教不打算开口,就该着重查证其罪行事实,找出各方勾连之证据……”
“若证据确凿,即便杨远教不开口,无论百户所还是府衙,都可以治他的罪!”
陈立诚说了这么多,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全是废话。
黄庭也没打算从陈立诚这里得到办法,于是他便道“假药案害死了朝廷命官,杨远教与此事有关已证据确凿,咱家是要揪出他背后的人!”
说到这里,黄庭便对李长山三人道“你们说,在这广德府内,谁会是杨远教背后的人?”
广德府就这么大,杨远教是广德最大的士绅之一,有资格做他幕后主使的人极为有限。
哪怕只需要稍稍多想一点,李长山三人便可以猜出,黄庭是把怀疑的矛头对上了自己。
只需想到这里,李长山三人便是背后发凉,原本他们以为已经过关,原来巨大的危险一直伴随着他们。
一般被此时牵扯上,别说仕途就此罢休,恐怕连性命都没了着落。
所以,李长山当即道“不管谁是杨远教背后的黑手,只要查证出来……下官定不会对其手软!”
李长山这一手很漂亮,不但和杨远教极其幕后之人划清了界限,同时也表明了对此事的态度。
但就在此时,只听陈立诚道“可这杨远教冥顽不化,不愿意交代,又该如何让他开口?”
说到这里,陈立诚仿佛替黄庭发愁一般,还深深叹了口气,把跪舔做到了润物细无声的境地。
盯着陈立诚的眼睛,黄庭邪魅一笑道“咱家也没什么好办法,若是杨远教老实交代,咱家便留他全家性命……”
说到这里,黄庭语气一转,变得冷冽道“若是他不说,便让他杨家鸡犬不留!”
这确实是个简单又有效的好办法,但也只能黄庭能用。
在杨远教没有革除功名之前,负责审讯张震山不敢擅杀,同时也不能给杨远教保证,交代后能够放了他杨家人。
但黄庭有这些权力,只要对杨家有生杀予夺之权,那么杨远教还会那么嘴硬吗?
第186章 恐慌
府城,高阳巷,陈府。
广德府有姓陈的有两位最尊,以为是通判陈立诚,一位是陈家家主陈本贤。
而若论知名度的话,那一定是陈本贤最盛。
老百姓不会关心衙门里坐的是谁,但陈家的产业涉及方方面面,和百姓的牵连很多。
陈家作为广德府士绅之首,一有大事士绅便会自发找他商量。
前两天士子们殴打抓捕是大事,但和昨日到广德的黄公公相比,那就是小事一桩。
不管锦衣卫和东厂之间有什么争斗,但此时两者结合到一起,其能量无疑极端巨大。
士绅们支持士子们闹事,只需要稍稍一查便可知道,他们现在害怕姓黄的追究。
有大祸即将临头,只要是稍稍有些实力的士绅,以及直接参与了围困百户所的士子们,此刻都汇聚到了陈府。
陈本贤现在很焦灼,他终于体会到被虚名所累痛苦,正是因为陈家最强这些人才会汇聚过来。
可这些人汇聚过来,自然就会吸引锦衣卫和东厂的注意力,这对陈本贤来说是极度危险的。
他好不容易才把白莲教嫌疑压了下去,若是因此被东厂盯上,那可就惨了。
书房之内,陈本贤扶着额头,根本听不进下面众人的商讨。
最后,还是段国安走到陈本贤书案前,沉声道:“陈兄,这事儿你可得为大家想个办法!”
为什么段国安会主动开口,还不是因为他陷得最深,那天晚上去杨家堵门就是他串联的。
眼下局面一边倒,已经超出了段国安对事情的判断,他当然感到害怕了。
陈本贤放下手来,然后便道:“府衙的几位大人,可以亲自去向黄公公请罪,咱们却不行……那有什么好办法!”
这件事只要把黄庭哄好了,那自然什么都不用害怕,可他们这些人连见黄庭的资格都没有。
三才会的事情,广德几大家族就被周文柱狠狠割了肉,这次事情明显严重得多,各家族伤筋动骨恐怕都是轻的。
听到陈本贤说没有办法,段国安便道:“陈兄,听说你在卢阳有些关系,难道也不能动用?”
那知陈本贤直接拒绝道:“不能!”
没等段国安询问,陈本贤便解释道:“一旦动了那些关系,咱们只会死的更惨……就跟上吊时的绳子一样,咱们越反抗套的就越紧!”
不得不说,陈本贤看问题的告诉,是要高出段国安一个层面。
当然,陈本贤之所以能如此宠辱不惊,更多也是因为他有依仗。
因为即便东厂锦衣卫要灭了陈家,他也可以直接带全家隐入黑暗,毕竟他可是白莲教八方圣使之一。
段国安急,和他一样的还有宁有言和侯平山,在士子们闹事时他们都除了大力。
听到段国安和陈本贤的对话,这时只听宁有言道:“也不知道,这次周文柱会如何收拾咱们!”
侯平山则苦笑道:“周文柱要为难,无非是在财帛上开口,就怕那位黄公公一刀砍下来,那可连存活的机会都没有!”
见这些人悲观的样子,陈本贤一点都不可怜他们。
既然当初选择了要和锦衣卫过不去,那现在输了就该认打挨罚,怪只怪当初自己的没看清楚形势。
陈啸庭最不爽的则是,这些人把他也带下水了,每次有什么事都要把他扯上。
他们四人一起商量,而在陈家的书房外,大小士绅和士子们,则都围聚在吴达明和王兴吉周围。
即便这段时间他们得到好处不少,家族发展势头也很迅猛,但还是没资格到书房里去谈话。
即使他们身居举人功名,但他们的家族相对于五大家族来说,仍然只是个婴儿。
和里面的忧心忡忡不同,外面这些人的总是骂声要多一些。
有骂锦衣卫的,有骂东厂阉贼的,还有骂教谕陆正权的。
“陆正权堂堂两傍进士,广德士子楷模,却不曾想是个小人,十足的小人!”有士子恨声骂道。
他们因为身处位置较低,就很难预料到危险,此番来更多是为了聚在一起书生意气骂人而已。
但他们不担忧也没什么,所谓法不责众,已经有士子们被关在了锦衣卫大狱中,便不会再找上其他人来。
但吴达明和王兴吉显然此列,他们同样是此次事件的领导者,同样在清算的行列中。
“吴兄,咱们为了求利而深陷此局,当真是自寻绝路!”王兴吉叹息道。
若是他们和其他几个举人一样,踏踏实实去准备科考,就不会有这些祸事了。
吴达明想得要开一些,只听他道:“既然走到这步,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能给家里留些后路,便尽力而为吧!”
看着周围还早吵嚷的士子们,王兴吉一时很是羡慕他们。
即便走上了这条路,若他只是个秀才或者白身,那也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天塌了只能个子高的人顶着,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甚至此时他还很羡慕陆正权,虽然这位教谕被骂得很惨,今后在仕林也别想混下去,但至少全家人是安全了。
那份革除功名的文书一发,陆正权便自绝于士大夫阶层,往后陆家也休想再出什么人物。
可这时,却听一名士子道:“你们知道吗?陆家长子陆庆轩,和他父亲决裂了!”
“喔?竟有此事?”
那人便继续道:“当然是真的,据说得知陆正权革除了张兄等人功名后,陆庆轩便引用圣人之言狠狠将他爹骂了一顿,并言自己此生不进陆家之门!”
陆正权父子反目?这事儿王吴二人却没听到风声,此时不免觉得很是讶异。
但见透露这些消息的居然只是一个白身时,他二人便有了其他猜测。
父子反目之事,很可能是陆家父子唱的苦肉计,如此陆庆轩便可以将自己洗白。
透露消息这人是个白身,这时候出来为陆家父子说话,肯定是得了陆正权的好处。
不出意外的话,秋季科考之后,这人便有秀才功名了。
作为广德府的教谕,想要帮个人进入院试,并不算太大难事。
果然,这时候便有士子感叹道:“庆轩兄如此深明大义,当为我辈楷模啊!”
有了这么一句话,士子们的看法便会一边倒,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陆庆轩既然和他父亲决裂,传出去后就会是一个典型,一个深明大义并大义灭亲的典型。
若陆庆轩日后考中进士,这种声名对他官途来说也会有极大助力。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陆正权虽然已经毁了,但他至少把儿子捧了起来……吴达明心中暗道。
第187章 开口
广德百户所,大狱之内。
一间很干净的牢房内,此时四名校尉站直了身体,守候牢房北面一张空着的椅子。
而在这张椅子对面,则有一人被绑在刑架上,正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杨远教。
站在杨远教面前,陈啸庭都不得不佩服这位的顽强意志,居然在锦衣卫的各种刑具之下挺了过来。
虽然最厉害的那几样没用,但杨远教能扛下来也很了不起,可以看得出他的求生意志很强。
这间牢房是刚刚收拾出来的,镇守太监黄庭今日将最后提审杨远教,以决定杨家上下的命运。
挎刀站在杨远教面前,陈啸庭沉声道:“杨远教,今日黄公公亲自审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若你再是冥顽不化,你可就再无开口的机会了!”
杨远教此时艰难抬起头,看着陈啸庭道:“若是条件可以,该说的我自然会说!”
即使是现在,杨远教都还保持着清醒头来,这让陈啸庭对他更是佩服。
当耳边传来一连串脚步声后,陈啸庭整个人也严肃起来,然后恭谨站到了牢门一侧。
黄庭当先进了牢房之内,紧跟着的是几名侍候的小太监,最后进来的才是周文柱和张震山。
百户所十来名小旗官,只有陈啸庭一人出现在这里,便足以体现出他在锦衣卫的特殊地位。
待黄庭落座之后,陈啸庭便躬身道:“公公,杨远教已经带到!”
黄庭难得露出笑容,对陈啸庭道:“陈小旗,做的不错!”
能入黄庭眼中,虽然心里感到羞耻,但陈啸庭还是觉得幸运。
能和这位东厂公公接下善缘,日后说不定就能求到对方,能带来的助力难以估量。
但陈啸庭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他吃的毕竟是锦衣卫的饭,和东厂走太近了也不成。
张震山可就在一旁看着,若是将他讨好黄庭的事传到了卢阳,谁知道沈岳会怎么想。
也就是此时,只听黄庭开口道:“杨远教,咱家来这里想要什么想必你也清楚,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提!”
开门见山,杨远教喜欢这样的方式,于是他便道:“公公当真豪爽,小人只有一个要求,请公公放了我杨家老小,给他们一条活路!”
原本杨远教以为,黄庭考虑一下再回答,谁知对方直接道:“成交,你可以说了!”
这让杨远教反倒狐疑起来,以为黄庭是在耍他,便道:“公公此言当真?”
黄庭便道:“咱家要找的是幕后主使,对你杨家上下的命没有兴趣,所以你交代我就放人!”
说道这里,黄庭甚至对陈啸庭道:“你去把他几个儿子带过来,他说一句就当场释放一个!”
这可真是好爽,陈啸庭不敢耽搁,出了牢房后便带人去提杨远教几个庶子出来。
当杨家几个庶子到场后,体会到黄庭诚意的杨远教才开口道:“公公来了广德,想必也知道我杨家位列广德五大家族之二,别的没有钱多的是!”
黄庭静静听着,而陈啸庭和周文柱以及张震山也都仔细听着。
杨远教接着便道:“但我杨家虽然富贵,但却只能在广德排第二,对此我很不甘心的!”
“于是我发誓要超过陈家,要让杨家成为广德士绅之首!”杨远教沉声道,此时他语气中已带了一些情绪。
虽然不知道杨远教说的这些有什么用,但黄庭也没有催问,只是静静听着。
杨远教便道:“但只凭我杨家,想要上位很难,所以我要寻求帮助!”
说道这里,杨远教便将目光扫向了黄庭,意思是自己说了这么些,该放自己一个儿子走了。
黄庭也不墨迹,向陈啸庭动了动手指后,陈啸庭会意便给杨远教最小的儿子松绑,然后交由一名差役将其带了出去。
当已看不见幼子的影子后,杨远教才撤回了目光,不管儿子是不是真的被放,他现在只能往好的方向去想。
于是杨远教接着说道:“能够帮到我的,只有府衙里的三位大人!”
“知府李长山只想治下稳定,不愿意多生事端,所以我找到他还没把话说完,便被他给回绝了……”
杨远教笑了笑,才继续道:“然后我又找到了同知钱守德,他和李长山穿一条裤子,也直接否决了我的请求!”
“于是我便找到了陈立诚……”
说道这里,杨远教便停了下来,再度将目光扫向黄庭。
在黄庭示意下陈啸庭又放了一人,杨远教接着说道:“于是我找上了通判陈立诚,他愿意帮我!”
是通判陈立诚,陈啸庭虽心感惊异,但这个结果也并不离谱。
却听黄庭问道:“听你的意思,你和陈立诚勾结的事,李长山和钱守德知道?”
杨远教却道:“公公说勾结就严重了,这三位大人我杨家每年都有孝敬,难道说我和他们三人都有勾结?”
听到这话黄庭便明白,杨远教和陈立诚的关系,只是相对李长山二人来说要密切一些。
但黄庭还是问道:“李长山和钱守德都拒绝了你,为何陈立诚没有?”
杨远教便道:“李长山二人家境优渥,上下都能打点通畅,但陈立诚却是寒门出生……他想要往上走,需要大把的钱!”
“而我杨家,有的是钱,能助他成事!”杨远教颇有些得意。
黄庭点了点头,道:“一个有钱一个有权……一拍即合!”
杨远教接着道:“后来你们也看到了,有了陈立诚给的各种方便,我杨家不但巩固了第二的位置,还将其余三家远远甩开!”
“大概在今年二月中旬的时候,陈立诚却主动找上我,说让我把林家搞下去,将药材生意抢过来!”
听到关键之处,黄庭又主动放了杨家一人。
而此时陈啸庭和周文柱等人,也聚精会神听着,只想将此事来龙去脉了解清楚。
只听杨远教道:“药材生意挣钱我知道,当时陈立诚就给我想了办法,让我授意同样为药材商人的刘家,对林家的药材做手脚!”
“当时陈立诚还说,只要林家的药材闹出了大乱子,就是我杨家接手药材生意的机会,到时候若是严查……刘家就是我的替死鬼!”
听到这里,黄庭便笑道:“可你怎会知道,严查会查到这个份儿上!”
杨远教不由点头,苦涩道:“当时林家全家被抓,我心里还偷着乐,但是谁知道转眼我杨家也身陷囹圄!”
“原本只是想搞垮林家,那知道会惹出这么大麻烦,这是天要绝我杨家!”
这时黄庭已经起身,同时道:“去抓人吧!”
见黄庭要离开,杨远教便颤声道:“公公,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家人您……”
黄庭已经转身,但还是道:“方才你的几个儿子,咱家留他们一名!”
换句话的意思,除了已经放了的那几人,杨家其他人都得死。
虽然心里愤恨,但杨远教还是道:“多谢公公!”
因为相比于全族皆死,至少他几个儿子还活着,杨家总算没断了香火。
第188章 书桌上
带队抓人的差事,最后还是落在了陈啸庭手里。
这就是一直在领导面前晃的好处,只有有好事领导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陈啸庭办事靠谱,周文柱对他很是倚重,这次也不例外。
世人大都鄙夷逢迎上官之人,认为这些人只会溜须拍马,但往往忽略了其中有些人确实能力极强。
陈啸庭恰恰就是靠能力上位的,所以当周文柱把差事派给他时,面对某些同僚嫉妒的目光,他走出百户大堂心里一片坦然。
很快陈啸庭手下的人便集结完毕,陈啸庭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便往陈立诚府上赶去。
按道理说陈啸庭也该去府衙看看,但今天上午府衙坐堂校尉肖大成的报告称,通判陈立诚并没有到府衙。
既然不在府衙,陈立诚的目标就只有一个,位于北城的陈立诚府上。
百户所同在北城,所以没用到十分钟,陈啸庭一行便赶到了陈府外。
眼下证据确凿,虽然抓的是以为六品官员,但陈啸庭心里的压力并不是很大。
压力不是很大就说明还是有的,连陈啸庭都是这样,下面的校尉差役们只会更紧张。
广德百户所已经很多年,没有抓过此等品级的文官了。
所以在路上,陈啸庭便不断给诸校尉差役强调,这次抓陈立诚是东厂的意思,相当于就是皇帝的意思。
通过陈啸庭一番解释后,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众人至少表面上都体现出了干劲儿,以及独属于锦衣卫的那份傲气。
“王平安和伍俊,你们带着人去陈府后门,不要放跑了一个人……”
看着陈府高大的门楣,陈啸庭淡然道:“除了陈立诚本人,其他人若是强行逃离,你们可自行处置!”
这就是说,除了陈立诚本人,其他人要逃直接杀了都可以。
王平安和伍俊带着各自手下去了,而剩下的三十来人则堵在陈家门口,等着陈啸庭的命令。
估摸着王平安二人已经到位后,陈啸庭便对赵英道:“敲门,其他人准备翻墙进入!”
如果敲门不开,也不能站在院墙外干等着。
赵英拉起门环就砸了上去,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砸门声,而这时翻墙入内的那部分校尉差役,也在互相配合下跃上了墙头。
在陈啸庭点头示意在,墙头那些人翻进了陈府,他们将会尽快将陈府控制。
就在陈啸庭等着翻进去的人开门时,陈府的大门被打开了,里面出现了一位家仆打扮的老者。
顺着门缝,赵英的刀就伸了进去,刀刃放在了老仆的肩膀上。
“锦衣卫办事,不要乱动!”赵英沉声道。
而在他旁边的校尉差役们,则将陈府的大门推开,全部涌了进去。
自然有人将这家仆控制,而方才翻墙进入那些人,已有两人来到陈府大门,可惜门已经开了。
“陈立诚在那里?”赵英对这老仆问道。
老仆只是一个看门的,此时被吓得战战兢兢,只指着里面道:“老爷在……在里面!”
在里面就好……陈啸庭心里松了口气,然后便带着人往宅院里去。
在赵英等人簇拥下,陈啸庭一行杀气腾腾往陈府内宅而去。
此时赵英更是在陈啸庭身旁道:“大人,陈立诚这厮跑不了了!”
陈啸庭没有说话,事情在没有结果之前,不能大意。
才进了第二从院子,陈啸庭便看已经到达的校尉差役们,将陈家老少都从房间内赶了出来。
此时陈家的家眷们,全被赶到院子里蹲着,一群女眷在害怕中哭啼起来。
可陈啸庭扫视了一圈后,却没有发现陈立诚的影子,这让他感到不妙。
如果让煮熟的鸭子飞了,那今日差事陈啸庭就办砸了,衙门里多的是人等着看他笑话。
“陈立诚在那里?”陈啸庭冷声问道,语气中已经满是杀意。
这时候,才从更里边一些的院子里跑出来一名校尉,高声道:“大人,陈立诚在里面……”
听到这话陈啸庭松了口气,但随即这校尉又道:“但已经死了……”
陈立诚死了?陈啸庭一时间赶到有些懵,这样关键的人物怎么就死了啦?
也正是此时,陈啸庭才发现,陈家上下的一部分人,已经穿上了孝服。
这就说明,陈家人知道陈立诚死了,于是他快步走到一妇人跟前一手揪住其领口将之提溜起来。
这妇人约摸二十多岁,嫁给陈立诚做妾室已有几年,养尊处优下那经历过此等场面,顿时吓得发出尖叫声。
陈啸庭一个耳光甩了过去,才让她安静了下来。
“陈立诚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陈啸庭厉声问道。
陈立诚死了他比谁都着急,这差事现在落在他肩头,到时候
被陈啸庭凶恶的样子吓得亡魂皆冒,这妇人战战兢兢答道:“老……老爷他,在书房……自尽了!”
看着这妇人花容失色的样子,陈啸庭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接着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这妇人害怕道:“没多久……就才一会儿!”
才死了没多久,陈啸庭心里有些凝重,陈立诚死的未免太及时了些。
难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就被陈啸庭给否决了,因为杨远教被问话是极度保密了,没人能内外传递消息。
放下这妇人后,陈啸庭才转过身来,对里面那校尉道:“带路,去看看陈立诚!”
看得出陈啸庭心情很不好,这时候没人胡说些什么,甚至连陈家人的哭啼声都小了一些。
陈立诚死在书房,当陈啸庭带着人赶到时,便发现陈立诚正躺在书桌上。
抬头一望,房梁上正吊着绳子,绳子下则是倒地的凳子。
陈啸庭便对左右问道:“谁把他放下来的?”
面对陈啸庭质问,方才禀告那校尉则惶恐上前道:“回禀大人,属下进来时陈立诚就躺在桌上,想来是陈家人放下来的!”
陈家人知道陈立诚死了,将他放下来安置也很正常。
但连绳子和凳子都没来得及处置,这说明方才那妇人没有撒谎,陈立诚确实才死不久。
陈立诚死了,一切线索都断了……
陈啸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百户所以及黄庭交代,虽然责任并不在他。
“大人……咱们拿陈立诚的尸体回去交差?”赵英此时问道。
陈啸庭缓缓转过头,对站在身侧的张二铁道:“你速去百户所,将此事通知黄公公和百户大人!”
紧接着他又道:“郑定带人去把陈府搜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同时陈啸庭还道:“赵英带人去审审陈家人,看看有什么异常!”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而陈啸庭则留在了书房之内。
第188章 书桌上
带队抓人的差事,最后还是落在了陈啸庭手里。
这就是一直在领导面前晃的好处,只有有好事领导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陈啸庭办事靠谱,周文柱对他很是倚重,这次也不例外。
世人大都鄙夷逢迎上官之人,认为这些人只会溜须拍马,但往往忽略了其中有些人确实能力极强。
陈啸庭恰恰就是靠能力上位的,所以当周文柱把差事派给他时,面对某些同僚嫉妒的目光,他走出百户大堂心里一片坦然。
很快陈啸庭手下的人便集结完毕,陈啸庭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便往陈立诚府上赶去。
按道理说陈啸庭也该去府衙看看,但今天上午府衙坐堂校尉肖大成的报告称,通判陈立诚并没有到府衙。
既然不在府衙,陈立诚的目标就只有一个,位于北城的陈立诚府上。
百户所同在北城,所以没用到十分钟,陈啸庭一行便赶到了陈府外。
眼下证据确凿,虽然抓的是以为六品官员,但陈啸庭心里的压力并不是很大。
压力不是很大就说明还是有的,连陈啸庭都是这样,下面的校尉差役们只会更紧张。
广德百户所已经很多年,没有抓过此等品级的文官了。
所以在路上,陈啸庭便不断给诸校尉差役强调,这次抓陈立诚是东厂的意思,相当于就是皇帝的意思。
通过陈啸庭一番解释后,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众人至少表面上都体现出了干劲儿,以及独属于锦衣卫的那份傲气。
“王平安和伍俊,你们带着人去陈府后门,不要放跑了一个人”
看着陈府高大的门楣,陈啸庭淡然道:“除了陈立诚本人,其他人若是强行逃离,你们可自行处置”
这就是说,除了陈立诚本人,其他人要逃直接杀了都可以。
王平安和伍俊带着各自手下去了,而剩下的三十来人则堵在陈家门口,等着陈啸庭的命令。
估摸着王平安二人已经到位后,陈啸庭便对赵英道:“敲门,其他人准备翻墙进入”
如果敲门不开,也不能站在院墙外干等着。
赵英拉起门环就砸了上去,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砸门声,而这时翻墙入内的那部分校尉差役,也在互相配合下跃上了墙头。
在陈啸庭点头示意在,墙头那些人翻进了陈府,他们将会尽快将陈府控制。
就在陈啸庭等着翻进去的人开门时,陈府的大门被打开了,里面出现了一位家仆打扮的老者。
顺着门缝,赵英的刀就伸了进去,刀刃放在了老仆的肩膀上。
“锦衣卫办事,不要乱动”赵英沉声道。
而在他旁边的校尉差役们,则将陈府的大门推开,全部涌了进去。
自然有人将这家仆控制,而方才翻墙进入那些人,已有两人来到陈府大门,可惜门已经开了。
“陈立诚在那里”赵英对这老仆问道。
老仆只是一个看门的,此时被吓得战战兢兢,只指着里面道:“老爷在在里面”
在里面就好陈啸庭心里松了口气,然后便带着人往宅院里去。
在赵英等人簇拥下,陈啸庭一行杀气腾腾往陈府内宅而去。
此时赵英更是在陈啸庭身旁道:“大人,陈立诚这厮跑不了了”
陈啸庭没有说话,事情在没有结果之前,不能大意。
才进了第二从院子,陈啸庭便看已经到达的校尉差役们,将陈家老少都从房间内赶了出来。
此时陈家的家眷们,全被赶到院子里蹲着,一群女眷在害怕中哭啼起来。
可陈啸庭扫视了一圈后,却没有发现陈立诚的影子,这让他感到不妙。
如果让煮熟的鸭子飞了,那今日差事陈啸庭就办砸了,衙门里多的是人等着看他笑话。
“陈立诚在那里”陈啸庭冷声问道,语气中已经满是杀意。
这时候,才从更里边一些的院子里跑出来一名校尉,高声道:“大人,陈立诚在里面”
听到这话陈啸庭松了口气,但随即这校尉又道:“但已经死了”
陈立诚死了陈啸庭一时间赶到有些懵,这样关键的人物怎么就死了啦
也正是此时,陈啸庭才发现,陈家上下的一部分人,已经穿上了孝服。
这就说明,陈家人知道陈立诚死了,于是他快步走到一妇人跟前一手揪住其领口将之提溜起来。
这妇人约摸二十多岁,嫁给陈立诚做妾室已有几年,养尊处优下那经历过此等场面,顿时吓得发出尖叫声。
陈啸庭一个耳光甩了过去,才让她安静了下来。
“陈立诚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陈啸庭厉声问道。
陈立诚死了他比谁都着急,这差事现在落在他肩头,到时候
被陈啸庭凶恶的样子吓得亡魂皆冒,这妇人战战兢兢答道:“老老爷他,在书房自尽了”
看着这妇人花容失色的样子,陈啸庭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接着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这妇人害怕道:“没多久就才一会儿”
才死了没多久,陈啸庭心里有些凝重,陈立诚死的未免太及时了些。
难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就被陈啸庭给否决了,因为杨远教被问话是极度保密了,没人能内外传递消息。
放下这妇人后,陈啸庭才转过身来,对里面那校尉道:“带路,去看看陈立诚”
看得出陈啸庭心情很不好,这时候没人胡说些什么,甚至连陈家人的哭啼声都小了一些。
陈立诚死在书房,当陈啸庭带着人赶到时,便发现陈立诚正躺在书桌上。
抬头一望,房梁上正吊着绳子,绳子下则是倒地的凳子。
陈啸庭便对左右问道:“谁把他放下来的”
面对陈啸庭质问,方才禀告那校尉则惶恐上前道:“回禀大人,属下进来时陈立诚就躺在桌上,想来是陈家人放下来的”
陈家人知道陈立诚死了,将他放下来安置也很正常。
但连绳子和凳子都没来得及处置,这说明方才那妇人没有撒谎,陈立诚确实才死不久。
陈立诚死了,一切线索都断了
陈啸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百户所以及黄庭交代,虽然责任并不在他。
“大人咱们拿陈立诚的尸体回去交差”赵英此时问道。
陈啸庭缓缓转过头,对站在身侧的张二铁道:“你速去百户所,将此事通知黄公公和百户大人”
紧接着他又道:“郑定带人去把陈府搜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同时陈啸庭还道:“赵英带人去审审陈家人,看看有什么异常”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而陈啸庭则留在了书房之内。
第189章 铁案
坐在书房内的椅子上,陈啸庭一直在想那里出了漏洞,陈立诚怎么就直接死了。
他现在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而留在书房内的曾春三人,在搜索过程中已将书房搞得很凌乱。
而在此时,赵英也沉着脸从书房外进来,走到陈啸庭面前躬身道“大人,陈家人交代说,这几天陈立诚都没什么异常,今天早晨吃饭都和往常一般无二”
“只是吃了早饭后,陈立诚说身体不适,便没有去府衙,一个人去了书房”
听到这番汇报,陈啸庭便道“书房里就没有伺候的人”
赵英答道“据伺候两名丫鬟说,陈立诚进了书房便将她们赶了出去,后来也是这两人来请陈立诚吃午饭,才发现主人已死”
两名丫鬟和这件事牵扯很深,陈啸庭继续问道“这两人发现陈立诚吊死的”
赵英点了点头,答道“这二人进了房间,见陈立诚吊死在房梁上,吓得当即逃了出去,然后将此时禀告给了陈家夫人,后面陈家人才将陈立诚取了下来”
事情大致是这么回事,但肯定还有细节可以挖掘,但显然不是现在。
而此时,曾春也来到陈啸庭身侧,禀告道“大人,书房内上下都找遍了,没有可疑的东西”
如果什么收获都没有,他怎么向衙门里交代
扫视着已经被翻得很是凌乱的书房,陈啸庭突然发现了一个地方,此时基本没有被动过。
于是他指着陈立诚的尸体问道“这里也搜了”
这里还真没搜过,没有陈啸庭的命令,谁都不管乱动陈立诚的尸体。
曾春连忙来到陈立诚尸体旁,先是在书桌上仔细找了,但同样没什么结果。
就在曾春想要报告没搜道到东西时,陈啸庭已走到了书桌前,伸手便往陈立诚衣服口袋里摸去。
他这番行动本是为了查漏补缺,但谁知还真让他摸到了东西。
当他把东西拖出时才发现,这是一封写好的信,而且还装在信封内。
于是陈啸庭当即打开来看,但里面的内容却没他想的那么悬。
这是一封简单的悔过书,陈立诚在书信里自言出身贫寒,才会与杨远教互相勾结,为了银子干了不少违法乱纪的事。
信中陈立诚也提到,是他为了挣更多银子,才挑唆着杨远教对林家下首,可没想到会酿出这么大风波。
信中直言,当得知黄庭审问杨远教的手段后,陈立诚回家便惶惶不可终日,直到今天承受不住压力而自缢。
最后陈立诚还在信中说,这一切都是他的罪过,和他家人亲朋无关,不要连累无辜。
虽然信中所述和杨远教的供词相互印证,但陈啸庭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答。
如果这只是一个贪腐引发的案件,陈立诚何必要自杀大明律中可没那么严厉的惩罚。
陈立诚死得这么急,怎么看都像在刻意掩盖什么,很难不让人去猜想什么。
但要继续往下查,急需要找到新的线索,可惜直到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
就在这时,只见张二铁从书房外闯进来,急切道“大人,百户大人和黄公公已经到了”
陈啸庭连忙往书房外去迎接,才到门口便见黄庭和周文柱已到了外面。
还没等陈啸庭开口,黄庭便先开口问道“陈立诚在那里怎么死的死了多久了”
这肯定是黄庭在路上便想好的问题,陈啸庭一丝都不敢怠慢,当即答道“回公公话,陈立诚是在书房内自缢而死,粗略估计已有半个时辰”
听到这里,黄庭当即停下脚步,对身侧的周文柱道“周百户,你衙门里的人,怕也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一听这话周文柱便知道,黄庭这是怀疑百户所中有人走漏了消息。
自己的手下被人怀疑,周文柱心里当然很不舒服,但他表面则恭顺道“公公教训得是,若衙门里真有吃里扒外之人,我一定把他揪出来”
实际上,这话已不是第一个人对他说了,之前因为刘玉才这些人事,沈岳也对周文柱说过这些话。
但黄庭此时的态度,却让陈啸庭感到不解。
在听到陈立诚死亡的消息时,黄庭的表现未免也太平淡了些。
陈立诚的死亡意味着线索断了,或许真相再也没有大白的时候,他本应该很愤怒才是。
跟着黄庭一路走进书房内,停在陈立诚的尸体旁看了一会儿后,黄庭才道“前两天他还和李长山一起来拜见咱家,谁承想现在却死了”
没工夫体会黄庭话里的深刻含义,此时陈啸庭将那份遗书拿出,沉声道“公公,这是从陈立诚身上搜出来的遗书”
黄庭随手接了过去,大概看了一眼后便道“和杨远教的话两相契合,不错”
陈啸庭不确定黄庭是否知道什么,但他还是提醒道“公公,属下以为此事有诸多疑点”
可还没等陈啸庭说有那些疑点,黄庭却问道“可现在陈立诚已经死了,还如何能往下查么”
黄庭的话陈啸庭回答不了,但对方这种消极的态度,却让他感到很是不解。
黄庭前后对案子的态度,就因为一个陈立诚的死亡,居然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以至于现在陈啸庭都分不清,黄庭到底是希望破案,还是不希望破案。
似乎看穿了陈啸庭心里的疑惑,黄庭阴柔的脸上露出笑意道“我等忠君之事,自当堂堂正正刑事,小聪明不要耍太多了”
虽然黄庭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但陈啸庭总有一种感觉,这话黄庭也是对自己说的。
仔细扫视了陈立诚的书房后,黄庭只叹息道“权财虽好,但也要取之有道啊”
说完这话黄庭便转身,然后直接往书房外走去,陈立诚的遗书也被黄庭揣在了怀里。
目送黄庭离开后,陈啸庭才对周文柱道“大人,接下来的事该如何处置”
周文柱目光深邃,便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黄公公说的对咱们堂堂正正行事即可,这样才不会犯错”
今天这两人都神神叨叨的,陈啸庭便道“大人,那还往下查么”
周文柱笑了笑道“有些事情,限于咱们的层级看不清楚,所以我们只需要按黄公公意思办就好了”
“你说黄公公刚才的意思,是查还是不查”周文柱反问道。
听周文柱这番话,陈啸庭无法判断他是否知道些什么,但他却知道自己不该问。
回溯这次事件的源头,已经被毒死的胡唯德,很可能就是因为查了不该查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才死的。
想了想后,陈啸庭便道“既然不查,那陈立诚之死,就以畏罪自杀结案”
周文柱便道“就这么办,刚好杨远教也是如此招供,这是一桩铁案”
第190章 有没有兴趣
永治十六年三月二十一,广德百户所。
假药案的调查因为陈立诚的自尽戛然而止。
从胡唯德这位七品兵部主事的死,到广德府通判陈立诚的自尽,这次事件以前后两位官员的死亡而结束。
而在今天,就是黄庭和张震山离开的日子。
这次事件被抓的人,除了林家被释放,其他如刘家杨家的人都要被押至卢阳,明正典刑。
黄庭和张震山带的人手,要带这些人去卢阳并不困难,所以周文柱派人护送的提议被否决了。
“公公,这一路去卢阳山高水远,下官还是觉得应该派人护送,一切以安全为重啊”周文柱劝解道。
即便他内心深处讨厌太监,但黄庭是雍西镇守太监,所以他得捏着鼻子跪舔。
谁知黄庭此时却笑道“若是真有谁来劫持咱家还巴不得呢”
“到时候就得有人露出尾巴,断掉的线索便可以再串起来,说不定有些事就能真相大白”
这话周文柱可不想接下去,于是他便答道“既然公公已有打算,下官便不画蛇添足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胡唯德之死的门道,但周文柱却知道此事十分凶险,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黄庭和周文柱正在寒暄,而外面院子里一众小旗官则在此等候,准备恭送黄庭离开。
林家被放了出来,章橙无疑是最高兴的一个,这时候他正和陈啸庭搅在一起。
“陈兄,这次可多亏了你的帮忙,林家才能洗脱冤屈”章橙感激道。
其实他还有话没说,那就是林家洗脱冤屈后,才不会连累到他。
陈啸庭一身官服和一众小旗官们站在一起,高大的个头很是显眼,只见他拍了拍章橙肩膀后道“无妨无妨都是自家兄弟”
也亏得陈啸庭脸皮够厚,才好意思说出这句话来。
当初找到林家药铺动刀动枪是谁让章橙去查线索怕走漏消息,意图将他抓捕的又是谁
但章橙对这话可没更多想法,只听道“没错,往后咱们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陈啸庭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章橙的肩膀,兄弟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能应承的。
他二人相谈甚欢,但却让别的人很不舒服,谁让陈啸庭和章橙都这么年轻。
在旁人眼中,最让他们不爽的就是陈啸庭,一个人把好差事全都揽尽了。
对这些人的心思,陈啸庭全都了然于胸,但他没有和这些人一般计较。
不遭人妒是庸才,既然他选择了要往上爬,得罪人肯定在所难免。
只要这些人不主动上来招惹他,陈啸庭也不会挑事儿。
也就在这时,只见张震山从内院里走了出来,这才将众小旗官的视线转移。
陈啸庭和章橙站得远一些,所以那些靠近门口的,便打算上前和张震山打招呼。
作为被提拔到千户所的总旗官,在场众人都知道他前途光明,所以谁都想攀上一些关系。
这里面尤以吴明为最,作为当初张震山手下小旗官之一,吴明自认为和张震山关系最近。
但这只是他自认为罢了,其他站在一旁的小旗官们,每一个都迎了上去。
“总旗大人,这些天您受累了”
“大人此番回广德,我等还没和大人喝酒叙旧呢”
说什么客套话的都有,张震山则一一回话,毕竟当初是一个衙门里的同僚。
吴明虽是张震山手下人,可因为当初三才会的事与张震山有了嫌隙,对他张震山并没有特殊关照。
更何况,张震山提前从百户大堂过来,目的也不是和这些人寒暄的。
在众人嫉妒的目光中,张震山来到了陈啸庭面前,停下脚步道“你小子怎么藏在后面”
相对于其他小旗官主动上前,陈啸庭不为所动也称得上是“藏着”。
陈啸庭不由躬身道“大人这是哪里话卑职可不好与前辈们挤在一起”
这话说的是平常无二,但那个“挤”字却让其他小旗官们臊得慌,舔狗不是谁都能当得理所当然的。
张震山没理会他话里的多重意思,而是对他道“这段时间做事,辛苦你了”
张震山对陈啸庭说辛苦,这让多数人都感到惊异,这可是个上下尊卑分明的世道。
陈啸庭也有自知之明,便道“大人,这都是卑职分内之事,岂敢当大人之谢”
可谁知,张震山却不经意道“有没有兴趣,到千户所做事”
没等陈啸庭说话,一旁听着的人可炸开锅了,张震山居然邀陈啸庭去千户所。
千户所和百户所做事,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同级别来说千户所的人要高至少半级。
就如同张震山现在,虽然仍是一位总旗,但其比曲正豪之流地位要高,面对周文柱也不过矮半级。
如果陈啸庭去了千户所,那不就是更进一步陈啸庭何德何能
更为关键的是,以陈啸庭现在的年岁,去了千户所这更大的平台,其前途会是如何
一想到这些,某些人心里恨得牙痒痒,谁都认为自己才是最该受提拔的那位。
所以,众小旗官们都把目光看向了陈啸庭,打算看陈啸庭怎么说。
而此时,陈啸庭也被张震山抛出的这句话震住,他这让他完全没有心里准备。
于是,陈啸庭便谦卑道“总旗大人,卑职才受拔擢,怕是难当此重任”
这是婉拒了陈啸庭的反应更让众人有些惊讶,但随即大家就把他骂了傻子。
有机会不知道把握,还真以为世界离了你不行
张震山也愣住,反应过来才笑骂道“你不愿意千户所还不一定要你”
话题到了这里也就戛然而止,因为此时黄庭和周文柱从里面走了出来。
所有站在外面的人,此时都躬身迎候黄庭到来,但黄庭经过人群时直接将众人无视了。
但所有人还得跟上去送行,谁都不想最后关头开罪黄庭,早些把这尊神送走就好了。
陈啸庭跟在张震山身后往外赶,看着老上司的背影,陈啸庭一时想了很多。
张震山真是跟他开玩笑的这时候陈啸庭还患得患失起来,他既觉得是又不希望是。
一行人来到百户所门口,此时黄庭的卫队和马车已准备好,台阶上周文柱和黄庭正说着什么。
陈啸庭心里想着事没听清,当他听到周文柱一声“恭送公公”时,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这时,张震山转过身对陈啸庭道了声“啸庭,后会有期”
其他人皆上前送黄庭,而陈啸庭则对张震山道“大人好走,后会有期”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前面两天时间把该交代都交代了。
黄庭和张震山的离开,也意味着胡唯德之死在广德的调查,暂时或者永远结束了。
第191章 林府之宴
夜晚,林府之外大红灯笼高挂,一扫府上的颓然之景。
自从林家上下被抓入狱后,林府的仆婢们便逃的逃散的散,几个药铺也处于半营业状态。若不是章橙在外管束,恐怕林家都要给人搬空。
所以在今天,林大富要在家里设宴,隆重感谢自己的大恩人陈啸庭。
不管大家以前有什么恩怨,但通过章橙林大富知道,自己能出来多亏了陈啸庭帮他洗脱了冤屈。
这不光是救了他林大富一人,而是救了整个林家,这份恩情他又岂能视若无睹。
当然,能为林家请来陈啸庭的,也只有姑爷章橙出马。
但今日前来赴宴的,却不止陈啸庭和章橙,还有他们各自的亲信手下。
从这一点来看,与其说今晚是林大富的谢宴,还不如说是陈啸庭与章橙及其手下的交际宴。
两位大佬还没到,陈啸庭各自手下的人已经先到,此时都和林大富一起在府门处等着。
这让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毕竟之前互相都是有过矛盾乃至对峙的,可现在却要在一起喝酒。
今日能够到场的都是真正的自己人,仅陈啸庭这边,就有赵英、郑定、云青峰、余有平、杨月行、魏无定和肖敏中。
这些人要么是故旧好友,要么是铁杆死党,所以才会被邀请过来。
至于一样做了很多事的伍俊和王平安,不管怎么说心里都隔了一层,也就不是此次都能到会。
就在此时,赵英说道:“大人到了”
陈啸庭和章橙一起来的,站在府门前等候的众人,都齐齐往前走了三步迎接。
“见过大人”众人齐声道。
陈啸庭和章橙示意众人免礼,众校尉才站直了腰杆。
这一眼扫下去,章橙便感受到了自己和陈啸庭的差距。
除了赵英和郑定直接是陈啸庭属下,其他如云青峰余有平这些人,都是别的小旗官手下,但这些人却自愿为陈啸庭心腹。
就在章橙心里不平衡时,作为主人的林大富则上前来,对二人道:“两位大人,就别在外面站着了,请进吧”
当众校尉闪到两边后,便可见林家府门大开,陈啸庭与章橙也不多说,便径直往林府内走去。
虽然经历了牢狱之灾,府上很多仆婢都逃了,但对今晚的宴会林大富还是做了周密准备。
等陈啸庭章橙入席后,便有丫鬟开始上酒菜,此时盘子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陈啸庭章橙以及林大富三人一桌,十名校尉们分做两桌,把林家正厅摆的满满当当。
作为东道主,林大富先站起身来,举杯对陈啸庭道:“陈大人,前段日子因为药材的事开罪了您,谁知您却以德报怨,反将我林家救出囹圄”
“此等大恩,在下必当铭记,今日特意设下薄酒,谢过大人恩情”
林大富的陈词情真意切,陈啸庭端起酒杯后,便道:“林老板言重了”
虽后也不待他多说,便举杯向林大富和章橙示意后,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虽后章橙和林大富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很快林大富又以其他明目,向陈啸庭和章橙敬了第二杯和第三杯酒。
不得不说他是个商人,在酒桌上很有一套,陈啸庭也被他吹捧得心里飘飘然。
当陈啸庭放下酒杯后,却对下面诸校尉道:“你们都还愣住做什么看我们三个喝酒该吃吃该喝喝”
章橙此时也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大家不必过于拘束”
林大富确实个会来事的人,只见他给自己满上一杯后,起身便向诸校尉方向走去。
只听林大富道:“今日招待不周,诸位莫怪林某也敬诸位三杯酒”
今晚的主题就是喝酒,林大富真正的陈啸庭的感激,过后还是会以银子的方式体现。
酒过三巡之后,气氛就彻底被烘托了起来,陈啸庭和章橙还注意官仪,下面的校尉们可彻底放开了。
其中赵英最为狂放,搂着章橙手下一名校尉就要放对,还说当初在林家药铺时,就看对方很不爽了。
这一幕看得陈啸庭和章橙大笑,而林大富则在一旁感叹道:“若非出了假药这档子事,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但林大富又紧接着道:“可林某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好好的药材怎么就被换了,怎么就在卢阳吃死了人”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陈啸庭便道:“家贼难防,林老板以后需得注意,那些心术不正,陋习加身的人就不要用了”
林大富便道:“陈大人教训得是,但林某心中还有诸多疑惑,想不明白心里难受的很”
见大舅哥一脸愁容,章橙便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家人伙同杨家陷害你,背后还有个陈立诚撑腰,就这么简单”
说起来当然很简单,但林大富却道:“可他们收买的马忠,只是一个普通的管事,根本接触不到送往卢阳的药材”
“更何况,送往卢阳的要是经过层层把关,每一批都要经过我手根本不可能出现问题”林大富慎重道。
听到这里,章橙便道“所谓防不胜防,马忠这等小人想要搞事,就一定有他的办法”
章橙说的也是陈啸庭所想,所以此时他没有说话,而是饮下了一杯酒。
可林大富却接着道“药材从广德运出时,便给药箱上了锁同时贴了封条,一直到卢阳都由我亲自押运”
“而送到卢阳仁和堂的前一晚,每批药材我都会亲自开箱让专人查看,确保无误后再次封存”
林大富饮了一杯酒后,便道“所以,即便马忠换了药材,到最后这一步若有假药也会被发现”
这确实是一个疑点,于是陈啸庭便问道“到了卢阳开箱查看的人,可靠吗”
林大富便答道“可靠,这些人是我林家的叔父辈,其家人都是依附于林家的”
陈啸庭将目光扫向了章橙,章橙便道“这些人我都查过,没有问题”
连章橙都说没问题,想来检查药材的人就没问题,那么问题会出现在那里
事情到这里解释不通,但这个话题不适合深究下去,所以陈啸庭便转移话题道“行了,既然已经出大牢,就不要谈这些糟心事了”
既然陈啸庭给谈话定了调,林大富也不会自找无趣,毕竟今晚的主角是陈啸庭。
宴会照常继续,林家的酒水是管够的,今晚注定不醉不归。
但在一杯杯喝酒的同时,陈啸庭的心思却已不在这里,林大富的话引发了他的思考。
这个案子的细节,从胡唯德到广德至其身死,再到张震山带队调查至如今,一个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浮现。
人,总是有好奇心的
第192章 不敢细想的真相
自陈立诚畏罪自杀,陈府所在的宅院便被贴上了封条。
而曾经住在里面的陈家人,有的时候被锦衣卫抓后没能回来,没被抓的也都一哄而散。
站在陈家府门外,陈啸庭盯着大门上的封条,对赵英道:“把门打开”
打开门就要撕下封条,锦衣卫的封条可不是闹着玩的,也就只有锦衣卫自己才敢去撕。
轰隆隆在沉重的门框声中,陈家大门大开。
今天陈啸庭是带着任务来的,在陈府要把陈立诚贪污受贿的证据找到。
原本陈啸庭可以不用来的,但因为心里的种种疑惑,他还是亲自接下了这个差事并带队前来。
陈家被封才十几天,进去后虽然看到桌椅等物凌乱,但总体来说还带有一丝烟火气。
“把府上的书籍、账本都搜出来”陈啸庭吩咐道。
其他人各自去做事,而他本人则带着张二铁几人,径直往陈家得内院书房走去。
书房是陈立诚的私人地方,更有可能搜到证据。
而在一路走着,陈啸庭也在想着事情。
林大富说自己的药材没有问题,偏偏用他的药胡唯德死了。
那么假药到底是怎么流入仁和堂的
陈立诚想要更多的钱疏通关系,便让杨远教拿下药材生意。
杨远教便授意刘向荣,让他在林家的药材上搞鬼,意图搞死林家并控制刘家。
刘向荣听信杨远教的建议,便收买了林家管事马忠,让他替换了林家药材。
这一切让事情起因经过很清晰,每一个人所做的事都是有理由和利益的。
可恰恰因为这一环扣一环的完美,却让陈啸庭感到有些不正常,这种完美和顺利就仿佛是人安排的一样。
想到这里陈啸庭悚然一惊,若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幕后之人的能量未免也太大了些。
难怪这人连奉有皇命的胡唯德都敢杀,难怪连陈立诚都得心甘情愿赴死,为这人遮掩行藏。
疾步往陈家内院走着,陈啸庭越是往深处想,便越觉得可怕。
那个人到底何等身份,亦或者那个利益集团是怎样的存在,才让黄庭在明面上的线索断后,便无法深查下去
此时陈啸庭不由猜测,这个藏在幕后的人或者利益集团,很有可能还不止在雍西有势力。
“如此说来,胡唯德死得也不冤”陈啸庭喃喃道。
而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书房外,推门进去后那根悬在梁上的绳子还在,陈家人都没来得及撤下就被控制。
“书房内的书架暗格,都不要放过所有东西都带回去,让衙门里的人慢慢查”陈啸庭缓缓道。
吩咐完这些,张二铁几人便进了书房做事,唯独留下陈啸庭站在门口。
“那么再回过头来,林大富送往仁和堂的药材,到底是不是假的”陈啸庭暗道。
他知道现在的想法很危险,因为越接近真相的同时,往往也就意味着越危险。
而猛然间,他想起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刘向荣和马忠在交代时,从没直接承认过替换的药材,是送往仁和堂的药材。
陈立诚肯定知道真相,但杨远教知道吗
杨远教肯定不知道,否则杨远教早就死了。
既然杨远教不知道真相,那他的目的就不是让胡唯德死,那他就真的只是想搞垮林家。
而不管是杨远教还是刘向荣,他们心里肯定明白,替换仁和堂的药材意味着什么。
那些药材是给卢阳的权贵们用的,擅自替换会惹出大麻烦,他们都承担不起后果。
所以不管是杨远教和刘向荣,他们只可能在林家普通的药材上搞鬼,也只敢祸害平民老百姓。
“所以,老爹在林家抓到的假药,才是被马忠搞过鬼的”陈啸庭低声道。
那么既然马忠没在送往仁和堂的药材上搞鬼,林大富也反复确认过药材真伪,就说明林家送到仁和堂的药是真的。
既然送出去的药是真的,那为什么却吃死了人问题出在哪里
走进书房之内,陈啸庭来到了房梁下,将地上蹬倒的凳子扶了起来。
“既然送出去的药没问题,那就是送出去后被人搞的鬼要么是仁和堂有内鬼,要么是有人潜入了仁和堂搞鬼”陈啸庭分析道。
东西送到了仁和堂,肯定是在仁和堂内出的事。
可惜,现在马忠刘向荣杨远教这些直接参与人,都被黄庭带走了,陈啸庭根本无法求证自己的猜想。
唯一够格知道真相的陈立诚,却吊死在了这里
手缓缓从凳子上拿开,陈啸庭看到凳子上有一双脚印,那是陈立诚死前猜上去的。
“这次调查陈立诚贪污受贿的事实,不知道能否将那幕后之人找出来”陈啸庭缓缓道。
陈立诚贪的那些钱,大都用作送人打通关系,收他钱的人很可能就与那幕后势力有牵连,或者干脆就是其组成部分。
可就在这时,陈啸庭发现了不对,因为当他举起手时,居然够不着那上吊的绳子。
他一米八大高个伸手高度超过两米三,却摸不到上吊绳子,这绳子是不是太高了点儿
地上凳子高度仅五十公分,陈立诚身高不过一米六五,哪怕满打满算一米七,其站在凳子上头顶离绳子都还差十几公分。
这当真是意外的收获,这说明一个问题,陈立诚不是自愿赴死的,而是被人强行挂了上去。
这十公分的误差,要不要报告上去
这个想法才在陈啸庭脑袋里冒出,就被他迅速否定,他可不想重蹈胡唯德的覆辙。
更何况,陈立诚刚好在被抓的前十几分钟死,能死得如此是时候,陈啸庭也难保百户所中没有那幕后之人的眼线。
慢慢往后退了几步,陈啸庭现在只想里那凳子和绳子远一点,这事儿他惹不起。
“大人,东西都搜出来了”张二铁前来报告,书籍这些东西摆放得整齐,很容易就被搜刮出来。
但外面全府的搜索还没结束,陈啸庭便让张二铁继续查找,能找到暗格什么的最好了。
但陈啸庭也知道这是无用功,因为陈立诚既然是被杀,那么他留下的关键性东西,肯定也会被人毁掉。
即便能搜到一些有用的东西那可能也是人家故意留下来的
就仿佛被人安排过的调查线索一样,从马忠到刘向荣杨远教,最后到陈立诚这里,完美的让这一波人背了黑锅。
也就在此时,书房外急匆匆赶来一校尉,进门后便对陈啸庭道:“陈大人,百户大人急召”
这人陈啸庭认识,是直属于百户周文柱的校尉,能让他来通传消息,事情一定很紧急。
于是陈啸庭对张二铁等人吩咐,让他们继续仔细查找后,便跟这名校尉一道离开陈府,匆忙往百户所赶去。
第193章 调令
陈立诚死的蹊跷也好,卢阳的仁和堂有内鬼也罢,这些东西陈啸庭只打算深埋心底。
人家能弄死兵部属官和六品通判,按死他一个小小锦衣卫总旗,实在是太简单不过。
所谓难得糊涂,就是这么个道理
走在百户所内,一路上都有人给陈啸庭打招呼,而他在想事的同时也一一回礼。
当来到百户大堂之外,除了坐在大堂上首的周文柱,陈啸庭还见到三位总旗官和张成发都在。
广德百户所高层齐聚一堂,看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陈啸庭如是想到。
难道是卢阳那边查出了什么,需要广德这边配合行动
今天是四月十一,黄庭一行离开广德已有二十多天,查出些什么也不稀奇。
跨进百户大堂内,陈啸庭单膝跪地道“卑职陈啸庭,参见百户大人”
这一次,周文柱没有多等几秒叫起,而是当即道“陈小旗免礼”
陈啸庭这才站起身来,当他扫视周围人时,便发现在场几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特别是曲正豪和徐成望两人,看向陈啸庭的眼神中,隐隐还有一丝嫉妒。
这让陈啸庭有些莫名其妙,便对周文柱道“大人传卑职来,不知何事吩咐”
只见周文柱从大案上拿起一份公函,缓缓道“从卢阳来的命令”
果然是有任务来了,陈啸庭感觉有些心累,但还是道“请大人吩咐”
只见周文柱站起身来,颇显郑重道“雍西千户所调令”
什么什么陈啸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只听周文柱接着道“辖下广德百户所小旗官陈啸庭,临危不惧,身先士卒”
中间一段都是夸陈啸庭的话,听得他云里雾里,但心中已有了猜想。
果然,只听周文柱最后道“鉴于此,特调陈啸庭入千户所直辖,入提刑百户所听用”
听完这段话后,陈啸庭只明白一件事,自己要调到千户所去了。
至于这个提刑百户所是怎么回事,陈啸庭却了解不是很深,只是曾经听人提到过。
不懂就要问,于是陈啸庭便道“大人,这个提刑百户所是什么”
周文柱将公函拿在手里,缓缓道“我雍西千户所辖有十个百户所,除了下面七府所设的七个百户所,位于卢阳的千户所直辖有三个百户所”
“这三个百户所中,有两个提刑百户所,一个掌刑百户所”
说到这里,只听周文柱接着道“提刑百户所负责侦缉刺探,掌刑百户所负责审讯监管”
听到这番说辞,陈啸庭便大致清楚,这两种百户所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说的话,张震山应该就是提刑百户所的总旗,难道这次自己调动是他在活动
但转念一想陈啸庭便觉得不可能,仅高一级的张震山,是不可能有这个能量的。
下面百户所中的位置,都被许多人眼巴巴盯着,更何况是千户所里的位置。
既然此事张震山不能办成,那就只有一个人能办千户所副千户沈岳。
见陈啸庭思索的样子,只听周文柱道“看你愁眉苦脸的,有这等天大的好事,难道你还不高兴”
陈啸庭不由苦笑道“卑职怎会不高兴,卑职这是惶恐”
说惶恐可是一点不假,广德百户所里都有许多破事,更何况更大的千户所衙门。
此时正值两位副千户争斗的关键时期,去了千户所就是踏进了旋涡,还真的难说是好事。
这时,只听曲正豪道“陈小旗,我们想去千户所去不了,你可得珍惜机会”
这话绝对没有半点掺假,曲正豪现在就非常希望,自己能回千户所任职。
但如果陈啸庭能调走,曲正豪心里也是拍手欢迎的。
有陈啸庭这般强势的属下在,曲正豪深感压力山大,如今自然很想将他送走。
这时周文柱却道“行了,你们也都当了见证,没事就各自忙去吧,本官与陈小旗有话要说”
这话一出,曲正豪几人便更有些玩味,怎么看都是百户大人想要拉关系了。
当然这些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此时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离开。
但此时在众人眼中,陈啸庭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变化,已不再是一位普通小旗。
因为他们都知道,要调陈啸庭到千户所去,只能是千户沈岳的意思。
能得千户大人如此看重,那是谁都比不得的事。
当众人离开后,周文柱便从大堂上走下来,带着陈啸庭往偏厅而去。
“啸庭,你可知道,调入千户所意味着什么”周文柱平静道。
好处肯定有,但具体是什么陈啸庭却不知道,于是他虚心请教道“还请大人赐教”
周文柱坐到椅子上后,便摆摆手道“赐教谈不上,只是怕你辜负了千户大人的苦心”
陈啸庭连连应是,身子仍旧躬着,态度显得很是谦卑。
这让周文柱很是满意,那些得意就忘形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周文柱便道“你可知道,如今雍西下辖各府的百户,都是从提刑和掌刑百户所中的总旗提拔起来的”
“就说我吧当初沈大人还是提刑百户时,本官就是他手下的总旗,所以沈大人升副千户,本官才能外放为百户”
这些东西可是难得了解到秘辛,所以陈啸庭聚精会神听着。
说道这里,周文柱便叹息道“而曲正豪和徐成望二人运气不大好,他们被外放成了总旗虽是官升一级,但几乎没了升百户的机会”
听到这里,陈啸庭便大致明白了周文柱的意思,那就是要好好把握机会,未来百户可期。
但陈啸庭却没被憧憬遮住眼睛,而是问道“敢问大人,卑职到了卢阳之后,该如何行事”
卢阳是个大漩涡,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玩死,对此陈啸庭很是警惕。
周文柱笑了笑,便道“虽然现在刘千户的人快隐退了,但这三位提刑百户和掌刑百户还都是他的人,这一点你要记住”
“换句话说,你到时候的百户们,既可能是沈大人的人,也可能是韩彧的人”
但在最后的对决结果没出来前,一切还都是未知的,所以周文柱便道“你只要记住,做一切事都为沈大人多想想,就不会有错了”
这些陈啸庭虽能体悟出来,但由周文柱亲自这般告诫,也少了许多弯路。
此时周文柱接着道“但好在,你去了还有张震山关照,到时候你多向他请教”
此时,陈啸庭郑重对周文柱行礼道“多谢大人教诲,此恩啸庭绝不敢忘”
虽然要去卢阳的千户所了,但对周文柱陈啸庭仍旧保持足够恭敬,日后上位路上大家仍是一个山头的战友。
即便他调到了千户所去,但说到底还只是一名小旗官,给周文柱留一个好印对他未来发展无疑很有用处。
但最后陈啸庭却道“大人,卑职还有一个问题,想请大人赐教”
对陈啸庭的态度周文柱很是满意,只见他笑道“但说无妨”
陈啸庭便问道“要升百户需得做到千户所总旗,那么敢问大人,若想升任千户是否一定要做到提刑或掌刑百户”
听到这个问题,周文柱不由感慨陈啸庭心比天大,这时候就在考虑升千户的问题了。
但他还是解释道“没错,但要做到提刑和掌刑百户,得先坐到下面七个百户位置上”
听到这里,陈啸庭便对周文柱道“那卑职就恭祝大人,早日调任卢阳,到时候卑职还做您手下的兵”
这个马屁听的周文柱很舒心,调任卢阳是他最大的心愿,将将被陈啸庭说中了。
如此年轻有为,还会察言观色此时在周文柱心里,再次提高了对陈啸庭的赞赏。
“那好,到时候咱们卢阳见”周文柱豪迈笑道。
第194章 家人的反应
周文柱将公函交给了陈啸庭,同时给他的还有相关勘合,这些陈啸庭到了卢阳都要用。
当他离开百户大堂时,赵英等人已将陈府搜出的东西带回来交了库房,只等着陈啸庭指示。
调令上让他五月初一到千户所报道,陈啸庭很快就不是他们的上司,到了这时候他也没什么可指示的。
面对手下八名校尉,以及在场的二十七名差役,陈啸庭开口道:“诸位兄弟,千户所刚来的调令,很快我就不是你们的小旗官了!”
这话才一宣布,众人便是一阵骚动,这个结果对他们太突然了些。
赵英却问道:“大人,您要调那里去?”
虽然心里已有猜测,但赵英还是问了出来,他想得到肯定的答复。
陈啸庭便道:“去千户所任职,还是小旗官!”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骚动,陈啸庭当差才一年,升小旗官不到半年,这就再进一步去卢阳了。
这种飞一般的升官速度,可着实让人感到羡慕,更何况陈啸庭还这么年轻。
当然也有人在心里感叹,陈啸庭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搭上了千户大人的大船。
可不管心底怎么想,众人此时皆道:“恭喜大人高升!”
陈啸庭微微摆手,然后道:“新的小旗官不出意外,是负责大狱的蔡叙,我会让他对你们多关照!”
蔡叙是直属于小旗中的校尉,方才陈啸庭多问了两句,才从周文柱处探听到想法。
“但是你们也要配合他的意志,面子是要互相给的!”陈啸庭告诫道,而且还是盯着赵英说的。
赵英这人性格活泛,做事有自己的一套,但这样的人很难得到上司喜欢,就像陈啸庭于王有田一样。
实际上,当听到即将有新任小旗官时,众人对陈啸庭还是有些不舍。
毕竟陈啸庭做上司,大家的好处都足得很,现在可能又要回到王有田刘玉才的历史了。
“行了,今天就这样,明天晚上紫云楼,本官请大家最后喝一次酒!”陈啸庭笑着道。
虽然马上要离别,但陈啸庭终究还是大家的上司,故而众人皆拍手叫好。
而陈啸庭回到家中时,时间已到了中午,陈家的午饭已经开始张罗。
推开院门,便见陈啸庭端着碗筷,见大哥回来便笑喊道:“爹娘,大哥回来了!”
这时厨房内高二端着两盘菜,一边走一边嘟囔道:“死丫头喊个什么,回来就回来了,多加副碗筷就是了!”
自己亲娘会有这个反应,陈啸庭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导致的原因有两个。
其一是当官后陈啸庭经常不着家,让作为母亲的高二娘感觉白养了儿子。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陈啸庭到现在还没成亲,高二娘可一直盼望着抱孙子。
好在此时陈大用出来解围,沉着脸道:“都还愣住做什么,该吃饭就吃饭!”
于是陈啸庭用老办法转移话题道:“啸林还没回来?”
陈大用便道:“也该回来了,府衙最近可不太平,我想着不让他在里面干了!”
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府衙之内肯定不太平,甚至连广德府的士绅们也人心惶惶。
陈立诚死了,杨远教的杨家也烟消云散,这里面隐藏着许多的见不得光的事,谁都怕被牵连进去。
大事自然要与大儿子商量,所以陈大用便道:“啸庭你怎么看?”
一家人走进正堂之内,等二老坐下后,陈啸庭才到:“府衙的衙役没多少盼头,啸林这段时间在里面也看了不少人情冷暖,足够了!”
“刚好家里的茶铺需要人帮忙,你就让他回来帮你吧!”
陈大用点了点头,便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这么办了!”
这就是封建时代的家长,在人生大事上小辈根本没得选,只能服从长辈的安排。
见陈啸庭解下佩刀,陈小玉便上前道:“大哥,我帮你放刀!”
笑着将刀交给陈小玉,陈啸庭打算说调任的事情,只听陈大用道:“茶社现在生意很好,啸林过来帮忙正好……”
“你是不知道,只三月咱们就赚了二十两银子……再有两月租金就回了本,后面可都是纯利……”
陈大用不停说着,陈啸庭笑着仔细听,同时从怀里拿出公函。
然后他沉声道:“爹,我要去卢阳了!”
听到这话,陈大用还没说什么,高二娘却先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别看她方才对陈啸庭甩脸色,但作为母亲来说,最关心的还是儿子什么时候回家。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陈啸庭则郑重道:“千户所的调令,儿子要去卢阳当差了!”
陈大用一脸不敢相信,便问道:“去千户所当差?”
陈啸庭点了点头,然后道:“嗯,调任千户所做小旗官!”
果然是调任千户所,陈大用此事心情无比的激动,大儿子这是为陈家光宗耀祖了。
“是提刑百户所还是掌刑百户所?”陈大用接着问道,在这方面他确实比较懂。
陈啸庭答道:“提刑百户所,很可能是在张总旗手下当差!”
此时陈大用已经坐不住了,只见他站齐身来,大笑道:“好……好啊!”
“我陈家祖祖辈辈当差,小旗官出过几位,但从没有人到千户所当差过!”
来到陈啸庭面前,陈大用拍着儿子肩膀道:“啸庭,你可真是为咱陈家长脸了!”
没想到老爹反应这么大,但在这个封建权力至上的时代,陈大用的反应其实也正常。
没等陈啸庭说什么,高二娘却开口问道:“当家的,你是说啸庭要去卢阳,不在府城当差了?”
当从丈夫这里得到肯定答复后,高二娘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任何母亲都是为儿子好的。
而此时,陈大用则往正堂外走去,同时道:“好事,这是天大的好事!”
高二娘不由问道:“当家的你去哪儿?”
陈大用头也不回道:“这样的大好事,我可不能憋着,我去老朋友们家里串串门去!”
听到这个回答陈啸庭算是服了,他还是不够能体会到,自己老爹现在极度高兴的兴奋的心情。
对任何时代父母们来说,子女们都是他们炫耀的资本,特别是在老朋友面前更能收获虚荣心和满足感。
而在外面,回家的陈啸林遇到老爹狂喜出门,连自己打招呼都没理会,心里很是不解。
当他来到正堂见到陈啸庭,便问道:“大哥,爹他这是怎么了?”
没等陈啸庭回答,只听高二娘道:“还能怎么了,你爹他疯了!”
听到这话,陈啸庭兄弟相视而笑,父母之间的恩怨他们是搞不清楚的。
第195章 卸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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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卸任之前,陈啸庭还是好好的清了次客,算是和手下人的正式告别
地方选在了三才会的紫云楼,虽然只过去了两三个月,但现在三才会的变化可不小。
除了会主仍是谢平外,作为三当家的张武死了,对外宣称是得病死的,这让陈啸庭感觉一阵唏嘘。
得知陈啸庭即将高升,谢平不但免了他的桌席钱,还送了五十两银子做盘缠。
这次请客不只是陈啸庭手下的人,还有关系密切的云青峰余有平等人,众校尉可谓济济一堂。
可酒终究是要喝到头的,距离陈啸庭卸任的时间一天天逼近。
永治十六年五月二十,这是陈啸庭最后一次在百户所点卯。
结束之后,陈啸庭便往自己小旗值房走去,却见里面乌压压一片人。
除了自己手下的校尉,还有云青峰余有平等人在,见了陈啸庭后皆单膝跪地道“参见大人”
被这情形弄得有些懵,陈啸庭快步进入房内道“诸位兄弟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大人今天你要走了,但今天您还是我们的小旗官”赵英沉声道。
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陈啸庭便道“诸位兄弟的心意我明白,还是快些起来”
陈啸庭连番叫起,众人才从地上起来,不得不说他这个小旗官做得很成功。
众人起身后,陈啸庭便与他们道别,并对他们一一勉励。
当其他人离开后,房间里剩下的都是陈啸庭亲信之人,如云青峰赵英余有平等人。
来到自己的大案后坐好,陈啸庭便对面前道“本想带你们一起去卢阳,到时候也能有个照应,但被百户大人否决了千户所那边也不会答应”
在场六人都是陈啸庭在百户所的亲信之人,在听了这话后皆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意思表达到了,陈啸庭便接着道“好好干,未来可期”
“多谢大人,我等必当奋力上进”云青峰先开口道。
赵英此时也笑着道“大人放心,我们还等你升了百户,给我们提个小旗”
如今陈啸庭才十七岁,未来要升百户所大有希望,赵英这话等于是在所有人心中种下了苗头。
陈啸庭不由大笑,然后道“本官若是升了百户,你们若还在校尉的位置,可就没法跟我了”
这话虽然只是说笑,但稍多一些心思的的人,便知道这一点儿都不好笑。
他们这些人若不能体现自身价值,那陈啸庭又凭什么白提拔他们锦衣卫内最不缺的就是做事的人。
说笑结束后,陈啸庭便让这些人各自忙去,不需要一直陪着他。
当众人离开后,陈啸庭便开始收拾里面的物件,好给新任小旗官腾地方。
因为锦衣卫工作的特殊性,陈啸庭很多时候一连几天都在百户所里,这里对他而言就像是第二个家,是家就会有家里的各种东西。
杯子、被褥、扇子、脸盆、毛巾
“你们进来”陈啸庭喊了一声。
这是时候还守在外面的,就是张二铁曾春几人了。
只听陈啸庭道“本官调任卢阳,但你们的家人都在广德,不愿同去的现在就说吧”
“毕竟妻儿父母都在广德,去了卢阳可照顾不到”
说道这里,陈啸庭从怀里拿出了一包银子,然后道“不愿同去的,现在就可以拿二十两银子,然后离开”
这也算仁至义尽了,陈啸庭的目光扫过张二铁曾春几人的脸上,看着他们一个个眼神中的纠结。
可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跟着陈啸庭前途光明,张二铁等人都看得很清楚。
对他们而言,现在拿着二十两银子虽然多,但却绝了拿更多银子的机会。
而且,他们如果不跟着陈啸庭干,难道还像原先一样傻乎乎的混江湖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端官家的饭碗,便绝不会再想去混江湖。
而张二铁等人的走和留,陈啸庭并不是那么在意,将身边意志不坚的人清除是他是好事。
若是真有人拿钱离开,这种短视且心志不坚的人注定活不长久,谁让他们四人知道陈啸庭的秘密这么多。
“没有人愿意走”陈啸庭最后问道。
最后张二铁皆答道“大人,我们愿意追随大人”
陈啸庭笑了笑,收起银子后道“把这里东西收拾一下,替我送到家里去”
张二铁几人连忙应诺,却不知方才若有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有这几人忙活,陈啸庭倒也清闲下来,但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亲自做。
盯着自己要腰牌上“广德百户所小旗陈啸庭”的字样,陈啸庭叹息道“该还回去了”
还回去还那里去当然是还给周文柱了。
当陈啸庭来到值房外面,很容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十七岁的小旗官,即将被调入千户所的小旗官,这有多让人羡慕就有多让人嫉妒。
此时,则有人在背后议论道“千户所的总旗才能升任百户,陈小旗此番就入了千户所,前途无量啊”
这是锦衣卫的铁则,几乎从来没有过,在下面百户所能干到百户位置的。
便有人感慨道“陈小旗背后有千户大人提点,咱们这些人怎么比得了”
但又有人道“话虽如此,但陈小旗能到如今地步,自己的能力也是超于常人毕竟千户大人可不用闲人”
能开口议论陈啸庭的,都是百户所里的小旗官们,下面校尉可不敢在衙门里乱嚼舌头。
当这些人开始议论,陈啸庭却在路上遇到了章橙,或者说是章橙主动找上他的。
“陈大人,这就要走了”章橙问道。
陈啸庭便道“后天出发去卢阳,今天交接”
章橙也不多说,而是抱拳道“后会有期,日后多回来看看”
当章橙说这番话时,陈啸庭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然后笑道“什么日后不日后,有机会总会回来的,别像个娘们儿一样”
章橙此时也有些局促,倒还真是自己矫揉造作了,这本是那些酸儒们喜欢干的事。
和章橙道别之后,陈啸庭很快到了百户大堂,此时周文柱正与班兴安和曲正豪两位总旗议事。
“大人,卑职前来交还腰牌”陈啸庭躬身道。
班兴安主动来接过了腰牌,然后递给了周文柱了,说实话他也是羡慕陈啸庭的。
若是再年轻个几岁,班兴安甚至愿用自己总旗的位置和陈啸庭交换,然后去卢阳博个前程。
当然了,他愿意换陈啸庭却不会愿意。
将陈啸庭的腰牌收好后,周文柱便道“此去卢阳,好自为之”
陈啸庭毕竟只是一个小旗官,周文柱不可能对他太过热情,反正该说的话找就说过了。
这一路走来,周文柱对他的提携也有不少,所以陈啸庭很是郑重的单膝跪地,然后道“多谢大人”
第196章 再见有慧
广德南城,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在清晨的时候特别的安静。
巷子里的一颗榕树下,陈啸庭此时颇有些局促,同时又带有期待站在那里。
在他身后,则是张二铁站在旁边鲁三宝和魏勇,这二人现在是他的带路人。
“大人,徐姑娘就在前面那家”鲁三宝在一旁道。
没错,今天陈啸庭就是来给徐有慧道别的,这毕竟是第一个让他动心的女子。
虽然与礼制不合,但陈啸庭还是来了。
徐有慧的家境只能算一般,家里有父亲和哥哥一共三人,就住在巷子里的一处小院里。
而这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徐有慧父兄二人的功名维持,每月能从府学领取一些米粮银钱。
但这些也仅仅是够用,所以只能维持平常人的生活水准。
按道理说父子二人皆有功名在身,应该过得不错才是,偏偏徐家就过成了这样。
“大人,属下查了一下,徐家大少名叫徐有文,现有秀才功名,正在准备秋试”鲁三宝在一旁道。
陈啸庭点了点头,秀才想要考中举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在鲁三宝继续要说,这时只见一妙龄少女,端着木盆往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于是鲁三宝很自觉闭上了嘴巴,而此时陈啸庭则迈开了步伐。
“徐姑娘”陈啸庭轻声唤道。
直呼女子姓名是很失礼的,但陈啸庭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徐有慧一下看到了他。
许久不见,两人虽觉得对方变化不大,但偏偏怎么都看不够对方。
这时候鲁三宝没有跟上来,所以陈啸庭主动上前,要从徐有慧手中接过木盆。
“来,我帮你端”陈啸庭缓缓道。
徐有慧着急得不行,连忙道“陈陈大人你可别这样,这些我自己拿就可以”
徐有慧这不但是客气,也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正常反应,没有喊“非礼”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好在现在还是清晨,虽然天亮了但多数人还在梦乡里,至少这巷子里的人是这样。
所以最终陈啸庭还是帮徐有慧端起了木盆,里面放的都是些衣物,想来应该是他父兄的。
“今日还是去城外洗”陈啸庭问道。
实际上,今天没有约上女伴,徐有慧是打算就在巷子口的水井旁洗。
但听了陈啸庭这么问后,徐有慧却鬼使神差道了声“嗯”。
这样正合陈啸庭的意思,城外没有繁多的耳目,正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这里离南城城门口并不太远,两人闷头走了十几分钟,便早早的出了城门去。
说实话,徐有慧还没这么早出过城,整个天地都很安静,就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女孩子不开口,陈啸庭便主动道“自从上次城外茶铺一别,咱们都快一个多月没见了”
徐有慧只点了点头,她和其他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这时候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娇羞。
随即,陈啸庭又道“听说你父亲和哥哥都是读书人”
徐有慧从陈啸庭手里接过木盆,然后道“父亲被取消了举人功名,现在正发奋读书”
原本陈啸庭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些,于是他又问道“为何被取消了举人功名”
徐有慧不由惨然一笑道“还不是科场舞弊那些事,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可没一个人信他,就连家里人也不相信他,当年硬生生夺了他功名”
当年的事,而且牵涉到科场舞弊,乃至于被革除了功名
如果真的是科场舞弊,怕不仅是革除功名这么简单,看来当年的事有蹊跷。
可陈啸庭却不能向徐有慧保证什么,便只能道“你父兄既然苦读,今年秋试必能马到成功,皇天不负有心人”
但徐有慧可没那么容易被劝,只见她笑道“谢你吉言,他们都考了七八年了,自己怕都不报什么指望”
徐有慧说这话时很平静,就像事不关己一样,这让陈啸庭很是不解。
随即徐有慧就给出了答案,只听她道“他们只知道读书,只知道读书连我娘重病了也无人照看,才”
说道这里时徐有慧有些哽咽,然后没有再说下去,显然是提到了伤心处。
陈啸庭却没想到,上元夜那个聪明自信的美丽少女,内心竟会如此脆弱和忧伤。
这也让陈啸庭明白,为何徐有慧会中意自己,可能是这姑娘缺乏安全感,而他恰恰带给了她这些。
一股保护欲从心底油然而生,此时陈啸庭只想让面前女子不要伤心。
可他也没好的办法安慰人家,便只能道“徐姑娘,别为这些事难过了,人总是要往前看”
“过去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但未来的时光可以自己做主,一切都可以是美好的”陈啸庭平静道,但这样更像是在说真理。
心灵鸡汤这些东西,前世谁没有被灌过,眼下不过照本宣科而已。
对徐有慧来说,这却是比较新颖的说法,至少她在书里是没有见过的。
但偏偏这些话又很有道理,可以说滋润了她的心灵,缓解了一些心里的痛苦。
“陈陈大人,多谢”徐有慧简单擦了擦眼颊道。
陈啸庭便道“别叫生分了,你叫叫我陈大哥吧”
想起自己正事还没说,陈啸庭便道“我要去卢阳了,往后你照顾好自己,我会找时间回来看你”
听到这个消息,徐有慧不由身形一震,然后问道“去卢阳做什么”
陈啸庭便道“千户所的调令,让我去卢阳做事”
此时徐有慧心情有些失落,有种宝贵的东西即将离自己而去的感觉,这让她心里难过。
但她还是笑着道“那小女子恭贺陈大哥高升”
虽然不明白锦衣卫具体的职级,但从广德到省城卢阳去,稍稍一想便知道是高升。
但徐有慧强作笑脸的样子,看得陈啸庭很是心疼,于是他便道“算不得高升,还不如留在广德,至少还能随时见到你”
这话说的便露骨了许多,但陈啸庭却更进一步道“有慧,有些话我就和你直说了”
“我想娶你”
徐有慧愣住了,方才一切的情绪现在都被放空,此时她大脑一片空白。
求婚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可谓石破天惊,陈啸庭这话是真把徐有慧吓到了。
乃至于此时她连衣服都不想洗,端起木盆便要往家里跑回去,留下原地的陈啸庭有些尴尬。
但话既然说开了,他就要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到位,于是陈啸庭跟着道“有慧你不用担心,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去你家提亲的”
前面少女行色匆匆,后面少年嬉笑跟着,和广德府城外的好风光汇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