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一章 第二个角
如果要选一个天下间最有钱的人,恐怕会众说纷纭。
在没有福布斯这种权威榜单出现之前,人们对富豪们财富的估计大多都是出自于想象。
这就决定了名气越大的富商,其所拥有的财富在他人看来便是最雄厚的。
而人们对自己身边富豪的感受总是最强烈的。
比如首善之地洛阳的人们会认为白圭是天下最富有的大商。
白圭师从鬼谷子,魏惠王时在魏国为相,期间施展治水才能,解除了魏都城大梁的黄河水患,后因魏政治**,游历了中山国和齐国后,弃政从商。
他把经商的理论,概括为四个字:智、勇、仁、强。他说,经商发财致富,就要像伊尹、吕尚那样筹划谋略,像孙子、吴起那样用兵打仗,像商鞅推行法令那样果断。
如果智不能够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善于取舍,强不足以守业,无资格去谈论经商之术了。
因为他对商业理论的贡献,《汉书》称白圭是经营贸易发展工商的理论鼻祖,即“天下言治生者祖”。
《史记·货殖列传》奉“治生之祖”白圭为高人,将其誉为“商祖”。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小说《大秦帝国》中商鞅的红颜知己白雪,其虚构的身份便是白圭之女。
而吴越之民则必然会将陶朱公视为天下最富有的人。
陶朱公范蠡的故事几乎是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他与西施之间缠绵动人的爱情故事更是令人称道。
范蠡曾与文种一起,辅佐几近亡国的越王勾践,助勾践卧薪尝胆,一度跻身霸主之位。
更为难得的是,范蠡早早便看出勾践“可以同患难,不能共富贵”,在功成之后急流勇退。
当勾践摆庆功宴之时,范蠡正携美人西施泛舟太湖之上。
此后,文种果然为勾践所杀,而范蠡则更名改姓跑到了齐国投身商业,短短的时间内又积累了万贯家财。
后来因为范蠡的乐善好施,得到了乡里称赞,爱才的齐王以相邦之印求之。于是范蠡再次出山,做了齐国的相邦。
过了几年,范蠡以为“居官致于卿相,治家能致千金。对于一个白手起家的布衣来讲,已经到了极点。久受尊名,恐怕不是吉祥的征兆。”
于是在齐国为相三年之后,范蠡再次出走。
这一次,他去的地方是宋国陶丘。
在这个居于“天下之中”的宋国最佳经商之地,操计然之术以治产,没出几年,经商积资又成巨富,遂自号陶朱公。
因为传奇经商事迹,范蠡被后人尊称为“商圣”。
范蠡是不是最有钱的人还有待商榷,但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范蠡应当都是活得最成功的人了。
居官致于卿相,治家能致千金是一方面,更令人称羡的是,他还能够拥美在怀,最后更是活到了八十多岁的长寿。
而说起齐鲁之地的大商,人们总会提起一个名字:端木赐。
端木赐,别名子贡,是孔子的得意门生,位列孔门十哲之一,被称作儒商鼻祖。
孔子能够周游列国,是端木赐的无私供奉当然是分不开的。
与端木赐有关的最著名的故事当属“子贡赎人”: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这个故事是说,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有人能把他们赎出来的,可以到国库中报销赎金。
然而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贡(端木赐)在国外赎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拒绝收下国家赔偿金。
孔子说:“赐呀,你采取的不是好办法。从今以后,鲁国人就不肯再替沦为奴隶的本国同胞赎身了。你如果收回国家的补偿金,并不会损害你的行为的价值;而你不肯拿回你抵付的钱,别人就不肯再赎人了。”
这是在批评端木赐放弃赎金,看起来是高尚的行为,然而这种高于道德水准的行为实际上损害了人们赎取鲁人的积极性。
当然,子贡最有名的当然不是他的经商才能,而是治学能力。
当时鲁国的大夫孙武就公开在朝廷说:“子贡贤于仲尼”。
最后一个为人所熟知的大商则是出自卫国的吕不韦。
他“奇货可居”的故事至今仍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
直接投资一个国家,这哪里是常人能想,以及敢想的事情。
之前几位,无论是“商祖”白圭,亦或是“商圣”范蠡,无不是由政入商。
虽然他们经商的本领的确令人叹为观止,然而毕竟时人都以从商为下,因此由政入商总体而言还是自上而下的。
只有吕不韦,真正做到了由商入政,实现了从一介商贾到一国相邦的伟大蜕变。
其人所编纂的《吕氏春秋》,亦是一字千金。
这个一字千金就是字面意思。
《史记·吕不韦列传》记载:“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
吕不韦曾公开放话,若能增损《吕氏春秋》一字者,赏赐千金。
当然,也有人酸吕不韦,说他已经是一国相邦,以这样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恐怕没人敢来打他的脸。
这自然是低估了战国士人的血性,匹夫一怒都可以血溅五步,更何况只是打一打相邦的脸。
不过这一点可以暂时按下不表。
说完了男人里的大商,再来说说女人。
不同于首富的难辨高下,若要选一个天下最有钱的女人,大概所有人都会将票投给巴寡妇清,也就是怀清。
而在怀清之后,这个名头的有力争夺者此时都在昭国境内。
一个自然是怀清的后人怀瑾,而另一个,就是历史上唯一一位曾以大贾身份得以封侯的乌氏倮。
要达成扶苏设想中的三角贸易,这两个女人就是其中关键的两个角。
第四五二章 良善之人
乌氏倮此时正怒不可遏地挥动着鞭子。
这位乌氏嫡女的鞭子可是响彻北境的,在乌氏领地上,任何一个人远远地听到这种独特的鞭子声,都会下意识地缩缩脖子,唯恐下一秒,脸上就会多出一道鞭痕来。
然而这一次,她面前的人却没有丝毫躲避。
甚至在他的脸上,还露出了讥讽的笑意。
“父亲尸骨未寒,姐姐就迫不及待要谋害亲弟了吗?”
两人对峙的地方,正是乌氏倮之父,乌氏族长的灵枢所在的灵堂。
而今日,正是乌氏族长下葬的吉日。
然而正要扶着亡父的棺椁下葬的乌氏倮面前,却出现了一对母子,此时对她出言嘲讽的,就是母子二人中的子。
“谁是你姐姐!”乌氏倮的怒叱一声,就要动手在对方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英俊脸孔上好生留下几道痕迹,“你个贱婢生的杂种怎配与我说话!”
夹杂着愤恨、嫉妒和几分畏惧的眼神闪烁了一霎,自称乌氏倮弟弟的少年却躲也不躲,仍是紧紧盯着乌氏倮的眼睛,连脸上的嘲讽笑意也未减弱了半分。
然而乌氏倮的鞭子却没能打到他的脸上。
乌氏倮极擅用鞭,她挥出的鞭子当然不会失误,然而她挥出的鞭梢却被人抓在了手中。
忍受着手中被鞭打的灼痛,曾与乌氏倮一起赶赴咸阳参与了扶苏关于“盐铁专营”会议的光头壮汉半跪于地,“少主人,打不得啊。”
即便是半跪在地,壮汉仍然能够与乌氏倮平视的高度,“主人灵前,族中长老都在,不可以动手啊!”
乌氏少年毕竟还是闭着眼瑟缩了一下,半晌却没有感受到鞭子的抽打,此时睁开眼,正看到壮汉求情的这一幕。
然而没能被鞭打,少年看向为他接鞭的“恩人”的眼神,却充满了怨恨。
族中这么多长辈都在,若是本就处在弱势的他再被这个跋扈的嫡女打上一鞭,今天的形势就会完全倒向他了。
“放开,滚起来!”被壮汉这么一拦,乌氏倮也从怒火中稍微清醒了过来。
看了一圈周围皱眉看着场中的长辈们,乌氏倮明白壮汉说得没错,此时此地,的确不是随着自己心情来教训人的好地方。
乌氏少年嘴角一斜,正要在此挑衅,却发觉身前被人拦了下来,原来是自己的母亲。
“阿母?”
看上去年轻得与乌氏倮如同姐妹的年轻妇人一身素白,此时眼中似乎满是泪水,“怎可对你阿姐如此放肆,还不快快道歉!”
少年原本倔强的面容立刻转向了惶恐,对着乌氏倮立刻就是躬身下拜,“安之唐突,请姐姐念在小弟年幼的份上,不与小弟一般见识。”
乌氏康,也就是乌氏安之,道歉的态度任谁来看都是无比诚恳。
如果不是他嘴角的讽刺丝毫不变的话。
乌氏倮深呼吸几次,装作没有看到他嘴角的弧度,“既然年幼无知,就回去好好读书,莫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乌氏康拳头紧握,却见他身旁的母亲上前一步,“咱们妇道人家,本来就不该抛头露面在人前的。”
“咱们妇道人家”这几个字显然刺痛了乌氏倮的神经,“谁与你这贱人一般!”
“那是自然,”少妇没有为乌氏倮的言语激怒,“不过无论如何,给家主送葬,毕竟还是要男丁来做的。否则,旁人还以为乌氏绝后了呢。”
此言一出,灵堂上一些看热闹的“长辈”们议论纷纷,竟是不少都点头称是。
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少妇脸上的戚容更甚,“夫君走得令人心疼,奴家不过只是想在最后给夫君一个体面罢了,还请大姑娘全了这份心意。”
长老们赞同的声音更大了,纷纷表示这小娘子虽然是小户出身,却是知书达礼,比之那位跋扈小姐高明许多。
这一下,乌氏倮已经平息下去的怒火又随之被瞬间点燃,“我还活着呢,阿父怎么就绝后了!再者说,若让这个杂种送葬扶棺,才真是没了体面!”
乌氏倮气得破口大骂,少妇却是低头顺目,泫然欲泣的样子更惹人心疼。
看到这幅情景,任谁都会觉得是乌氏倮仗势欺人,不给孤儿寡母活路。
自然,会有义愤填膺之人站出来“伸张正义”。
年老稳重一些的,自有阅历在,即便同为少妇的言辞所蒙蔽,却顶多会在人群中嗡嗡两句,要让他们冒着触怒乌氏嫡女的风险出来说话却不可能。
然而年轻一些,没经过多少事儿的年轻人则不同了,热血上涌之下,当时就要站出来仗义执言。
但就在少妇眼见群情激愤,自以为得计之时,却听到一声讨厌的声音突然从灵堂门口传来。
“看来在下来得不太是时候啊。”
是谁这么讨厌?
少妇皱眉往门口看去,却见一个肤白微胖之人探头探脑地摸进了门来,看着面生的紧,而且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一看就不是良善之人。
“张御史!”
正当少妇琢磨着此人来头之时,却突然听到乌氏倮惊喜出声,来者正是张苍。
原来是来了救兵。
少妇眼神一缩,面上的哀戚之色不减,只是更多了几分警惕。
张苍表情故作凝重,缓步走进了灵堂。
走到中间时,张苍看了一眼灵堂前一脸哀荣的少妇,轻声安慰道:“大妇还请节哀。”
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又假意装作吃惊道:“没想到大妇保养得如此之好,看着竟似只有花信之年。”
“哼,她哪里是什么大妇。”乌氏倮虽然脾气直了些,却也不是笨人,自然知道张苍是来给自己解围的,此时当然与张苍开始了唱和,“不过是我父亲从乡下买来暖脚的丫鬟而已。”
“原来如此。”张苍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一番,“果然如太子所言的一样,乌氏嫡女真是良善之人。”
指着仍然低着头,却满眼怨毒的少妇,张苍道:“就这样的卑贱之人,姑娘竟准她前来吊唁,此等胸襟,果然世所罕见。”
第四五三章 合作
两人一顿冷嘲热讽,直将妇人气得双目通红。
不过看在外人眼里,自然只当是妇人还是为家主的过世而伤心不已,又为嫡女所欺之故。
“你这人,好生无礼!”乌氏康手指张苍,愤愤然出声。
母亲受了气,当儿子的自然不能当做等闲视之,“若是母亲没有资格,你又是何人,竟敢在亡父的灵堂前大放厥词,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早等着你问这个了。
张苍抖了抖身上专门赶制的上好袍服,装x一笑,“我就是张苍。”
然而从乌氏康的茫然神色中,张苍明白对方并不知道自己。
这让张苍多少有些尴尬。
然后就是生气。
连我堂堂太子殿前第一……二……三号谋主的大名都没听过,果然只能说是无知蛮子了。
还是乌氏倮为他解了围,“这位,便是扶苏太子座前谋主,张苍张御史。”
张苍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御史这样的官位在乌氏这样的大家族面前也称不上什么官,但跟太子牵扯上,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乌氏康母子心下就是一紧。
怕什么来什么。
母子二人最担心的,就是乌氏倮曾经与长公子……如今是太子的扶苏曾有过数面之缘,乌氏倮还曾成功送出一匹良驹给予太子,深得喜爱。
更有甚者,还有传言说两人曾有过姐弟相称。
当然,妇人是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
但如今太子不是应该将全部心神都放到与匈奴的和谈上吗?怎么会有精力照管到自家的家事?
太子都这么闲的吗?
她所不知道的是,扶苏的确将整副心神都放到了匈奴和谈,以及还没有公开的伐赵战事,然而乌氏倮恰恰好就是他对匈奴战略中的重要一环。
果然,张苍表明身份之后,立即就转向了乌氏家主的灵枢前,恭敬行了一礼,“苍,谨代表太子,致上沉痛悼念。”
然后转向灵枢旁的乌氏家人又行了一礼,“还请节哀顺变。”
家属自是各自答礼。
乌氏倮紧握拳头,心中直说太子这个弟弟没白认。
你不是说要一份体面吗?
太子亲自派人送上悼念,这才是体面!
而这份体面,是我乌氏倮挣来的!
见礼完毕之后,张苍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只锦盒,递给了乌氏倮,“太子说他政事冗繁,不能前来,甚为遗憾,只能让苍略表哀思。不过这封信乃是太子亲笔所书,还请姑娘收下。”
乌氏倮颤抖着双手接过锦盒,躬身下拜,激动得喉头哽咽,“请代为转告殿下,太子厚恩,乌氏绝不敢或忘!”
“言重了,言重了。”张苍一边赶紧扶起乌氏倮,一边连连说着谦让的话,“太子说了,他既然曾与姑娘姐弟相称,那乌氏家主便也是长辈一样,这都是当做的。”
乌氏倮已经激动到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今日被庶弟母子堵住灵道的委屈,被周围不明事理的同族围攻的委屈,此时一下子齐齐涌上心头,让一向比男人都坚强好胜的乌氏倮险些落泪。
说来也怪,之前靠山没到之时,尽管心头委屈,但乌氏倮更多的却是愤怒。
如今有了靠山,乌氏倮心中却十分想哭。
一边骂着自己懦弱无用,乌氏倮一边却觉得心底里的轻松。
张苍低声安抚了好一阵,终于让乌氏倮渐渐平息了激动。
于是他这才转过身来,锐目盯着还挡在身前的母子二人,“苍要代太子扶棺而前,谁人敢挡着?”
此言一出,乌氏康母子虽然恨得牙痒,却也只能在张苍的“淫威”下让开了道路。
不然呢?
真就敢拦着太子呗?
张苍可不是孤身一人来的,门口的太子府侍卫可都不是纸糊的。
真给你压一个谋逆的帽子,砸也砸死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形势逼人之下,母子二人都是聪明人,自然不能顶着上。
反正日后的机会多得是。
总不至于太子殿下时时刻刻都派人保着这个不男不女的乌氏嫡女吧?
随着母子二人识相退下,已经从清晨停放到现在还没有能够出发的灵枢总算被人抬了起来,得以在彻底误了吉时之前出发了。
“张御史此恩此德,乌氏倮铭记于心。”乌氏倮扶棺而行,对身旁的张苍低声耳语,“今后但有用得上的地方,乌氏必无二话。”
“姑娘如此,是折煞了张某了。”张苍罕见的眼中没有了戏谑光芒,人也难得的正经了许多,“莫说此事原本就是太子的意思。即便全是张苍所为,以此来求报却非君子所为了。”
“不不不,我不是要报答……”感觉不太对,乌氏倮呸呸呸了几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我这人嘴笨,反正就是那个,那个意思,御史知道的。”
张苍微微一笑,“我知道的。”
这个乌氏嫡女,果然是大智若愚的性子。
张苍看着憨态可掬的乌氏倮,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乌氏倮与怀瑾在太子面前的“争宠”之事,张苍当然也是清楚的。
说起来,两人之间,张苍最先见到的还是怀瑾。
当日在蜀中,那位假冒着清夫人名号而求得以求见太子秀美小娘,无论是美貌还是智慧,都很是给张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张苍本身是聪明人,他当然也更喜欢聪明人。
相比之下,原本张苍是不太喜欢看起来大大咧咧如男子一般的乌氏倮的。
肯替太子来做这个使者,张苍很大程度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正如怀瑾与乌氏倮在太子面前的“争宠”,张苍也是要争宠的。
与他争宠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清。
不算更多是合作而非投靠门下的白泽,扶苏座下共有三大谋主:樗里偲、李清、张苍。
唯一不需要在扶苏面前争宠的,只有一个樗里偲。
作为太子的发小,又是最早投向扶苏的谋主,樗里偲与太子的关系相比较主仆,更是兄弟。
而剩下的李清与张苍,就是确实的竞争关系了。
李清曾在蜀中治理,与怀瑾多有来往,已经建立起了互惠互利的关系。
晚了一步之后,张苍便无法再插足了。
于是与需要一个在太子身边的靠山的乌氏倮一样,张苍也需要乌氏倮这样一个盟友。
虽说开始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苍又转头看了一眼英气勃勃的乌氏倮,唇角微扬。
如今看来,却也不错。
第四五四章 北军的保证
“见过太子!”
“见过太子!”
“见过兄长!”
“见过太子!”
在一排整齐的“见过太子”中间夹杂了一句“见过兄长”。
扶苏哈哈一笑,走到嬴骐身边,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三弟又壮实了,看来没少吃肉啊!”
嬴骐不好意思地挠头嘿笑,惹得帐中的众将也都笑出了声。
“诸位将军不必多礼,快请各自落座吧。”
一边请着司马靳等将军坐下,扶苏一边拉着嬴骐的手臂带着他一同坐下,“你我兄弟多日不见,是该多喝两杯的。”
嬴骐见兄长仍是如此和蔼可亲,心中那点对兄长成为太子之后的些许担忧立刻便散了。
兄长果然还是那个与自己一同在宫中酒后大放厥词的兄长,不曾变了。
“太子好生偏心。”
扶苏回头一看,果然是司马靳在叫唤,“怎么只是与嬴骐喝酒吗?”
这厮果然还是那么不会说话,话里话外的,竟是有责备扶苏苛待功臣的意思。
北军诸将都是心里一惊,觉得这下,北军在草原上拼死拼活争来的军功怕是要打到骨折。
就连嬴骐都是手臂发硬,尴尬在了原地。
扶苏心中暗骂,不过知道这家伙也就是嘴笨性格差而已,倒也没有太过介意,只是笑骂道:“少不了你的,只等下喝醉了,记得自己爬回去!”
扶苏说得不客气,司马靳却乐在其中,哈哈大笑,“不须太子操心,我自爬得回去。”
场间的气氛终于在扶苏的化解下重新和睦了起来,众将也都放松了下来。
各自落座之后,扶苏先行领着众人向王上遥遥祝酒,然后才说起了正事。
“这次来北境,首要的一条,自然是要代王上犒赏诸位北军诸位将士为国英勇作战,”一番话说得众将脸上笑意满满,又共同举杯庆贺一番。
接着,扶苏才说起真正的目的,“二一个,就是要在这阴山脚下,接受匈奴的求和,顺便宰他们一笔。”
扶苏向冒顿索要巨额贡品的事情早已在两国传开,众人对此也并不陌生,闻言点头的点头,对冒顿讥讽的口出讥讽,热闹得很。
“话说回来,这次能讹诈冒顿这么一笔,还多要仰赖了诸位的奋战。”扶苏再次举杯,“恭贺诸位。”
太子如此看重北军,让众位北军将校自是笑逐颜开,都觉与有荣焉。
扶苏之所以要对北军将校如此拉拢安抚,当然是为了接下来的两国和谈做准备。
更重要的,还是在不久之后若是展开贸易,驻扎在两国边境线上的北军,将在其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一片祥和之中,有一位敬陪末座的小校趁着大家举杯之际,试探着问了一句,“听说太子有意,那个,有意开放两国边境互市,不知可有此事?”
“放肆!”司马靳当即勃然大怒,“太子当面,哪有你胡乱插嘴的份!”说着,司马靳拍案而起,看情形是要给这个小校好一顿教训。
扶苏放下酒爵,笑着拦住了司马靳,“无妨,我正好也要说到此事,便一道说了好了。”
他当然看得出,小校不过是受人指使来问罢了,否则就以他的身份地位,哪里有胆子敢这样当面询问扶苏。
安抚住司马靳,扶苏指着那位赶忙称罪的小校问道,“不知这位是?”
“回兄长的话,这是北军坤字营的马都尉。”回答他的,是嬴骐。
说完这一句,嬴骐又贴在扶苏耳边轻声补充了一句,“他是司马欣的好友。”
扶苏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嬴骐的话。
看来在军中混迹了一段后,嬴骐也开始懂得了不少关窍,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啥也不懂的单纯的少年了。
“与匈奴互市非是我一个人建议的,而是王上首肯的国策。”先点名这是王上首肯的国策,以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基础的重要性,引起了充分的重视,扶苏才接了下去。
“在最初的设想中,我是想在咱们定边城附近先整上一个市集做个试点。
“之所以选咱们北军大本营附近的定边,我是考虑了两个因素。一来呢,这次互市,可以说是咱们北军打下来的,因此把市集放在这里,我不担心匈奴那些蛮子敢闹事。”
这话极大地满足了北军将士们的荣誉心,纷纷叫嚷着“太子放心”,“匈奴蛮子敢在咱们地盘上闹事的都给宰了”。
扶苏笑着压了压手掌,“这次是做生意,若是匈奴蛮子没做错事,还是不好动刀动枪的,毕竟是给咱们送钱来的。”
说笑了一阵,扶苏继续道:“这个第二呢,不瞒各位说,我是有私心的。这个互市,目的说是要控制匈奴,这话没错。但实际上,来往贸易所牵涉的油水,也是很大的。”
说到这里,这些兵油子们哪里还不懂太子的意思。
这是真的将咱们北军看作了自己人,才这么掏心掏肺的说出这番话,并且将这份责任与油水都统统放到了北军的手上。
不过这也难怪。
谁让咱们的主将司马靳将军与太子是发小,副将嬴骐公子又是太子的兄弟,因而北军与太子的关系非比寻常,也是应有之事。
拉完了关系,说完了好事,扶苏却也要给北军提一提醒,“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在前面的,一面到时候伤了和气。
“这个第一,原本我来和谈,王上是要派禁卫军来的,但被我给婉拒了。我只跟王上说了一句,有北军在就够了,不须禁卫插手。”
“太子说得是,北军都听太子吩咐,哪里用得着旁人掺和?”
“但是毕竟北军与匈奴多年摩擦,互相难免是有梁子在的。但我在这里说一句,和谈期间,还请各位将军都把自家兵士看管好咯。若是因为寻衅滋事而影响了和谈,乃至影响了接下来的互市,可不要怪扶苏不顾自家人情面,下狠手惩治才是。”
司马靳当先就是拍胸脯保证,“太子且放心,北军唯太子马首是瞻,若是有人敢误了事,哼,我司马靳第一个就不能放过了他!”
影响互市,就是影响了北军收入,这一点,司马靳还是看得清的。
当然不能轻饶了。
其余各级将校在主将的带头下,自也是纷纷表态,必须要严格控制兵士,绝不给太子的计划添乱。
第四五五章 要不就从了吧
面对北军诸将的连连表态,扶苏笑意盈盈,不断点头赞许。
至少在这一点上,扶苏相信北军将士的确是用了真心的。
毕竟,没人会愿意自己挣钱的机会被人打搅了。
接着扶苏又谈到了第二点,“这个第二呢,也是给大家提个醒。市集开在定边附近,是我的意思。原因前面也说了,一方面是借助北军的声威,另一方面也有犒赏的意思。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哈哈哈,太子说得对,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糙话,显然更受厮杀汉们的欢迎。
“可有一点,等给将士们点个醒。既然我将市集放在定边,那肯定就是想让咱们北军沾沾光的。但是,凡事都得有个度。我可不想到时候匈奴人,甚或是昭人的客商把状告到王上那边去。
“到时候,我丢了面子是小,王上怪罪下来,定边上下都得吃挂落,而且之后恐怕好事儿也就轮不到咱们北军了。这一关节,大家要好生思量。”
这话说得明白,没人听不懂。
就是你占便宜可以,把市集给你放这儿,就是让你沾光的。
但是占便宜归占便宜,要是心太狠,占得太厉害,让王上都看不下去了,那对不起,我扶苏第一个不能饶了。
别看扶苏说什么“丢了面子是小”,那都是场面话。
一国太子真丢了面子,那能是小事吗?
当然,这种话没必要说得太透。
大家大小也都在官场上混荡过,这点道理还都是能明白的。
便是真有不明白的,回去也自会有同僚提点。
正事终于讲完了,接下来就到了更为轻松的晚宴环节。
太子难得来一趟北疆,作为驻扎此地的北军,自是要做好这个东道。
席间,司马靳自然很是吹嘘了一番自家在草原上的英勇表现,顺带也稍稍试探了一下扶苏的口风。
看得出来,对于几个月之后的春季攻势,司马靳还是很上心的。
当然,几路主将以他的资历和能力是不用考虑的,但字里行间,司马靳都是想问问能否去捞一个副将。
毕竟已经错过了伐楚的大好机会,如今司马靳可不能再缺席了伐赵大战。
其实司马靳的要求并不过分,以他司马错嫡孙的身份,如今又有还热乎着的战功傍身,捞取一个副将的资格其实并不难。
然而问题在于,如今大昭的武将实在是太多了,盯着那几个副将位子的,且同样有能力的人也不少。
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相比较王贲、羌瘣、杨端和、辛胜等将而言,司马靳并没有多么出彩的地方。
甚至若非章邯、李信等年轻小将的年龄实在太浅,他的排名或许还要再往后稍稍。
而且以司马靳的性子,在已经有过独立领军经验之后,还要他给好友白起做副将是不大可能的了。
而上将军一般而言又喜欢命杨端和为副,而且在杨端和有独自领军且大胜以及力克勇将赵奢的战绩在前,王翦没必要临时换人。
更为难受的是,如今老国尉司马错亡故,司马珩又并未从军,司马家在军中的势力一落千丈。
虽然大家都念着老国尉的好,不会对司马错有什么苛待,然而朝中无人的情况,对武将而言仍然是一大难题。
于是,才有了司马靳扭扭捏捏地探扶苏口风的举动。
对于好友的请求,扶苏并未一口答应,当然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想了想问道:“如今伐赵的几路主将虽然还未彻底定下,但若不出意外,十有**还会是上将军、白起、蒙将军三人领衔。”
司马靳在听到白起的名字时撇了撇嘴,却还是点点头,认可了扶苏的说法。
“白起那里……”
还没等扶苏说完,司马靳果然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之前给他做副将,那是形势所迫,如今可不能了。”
司马靳说的,是之前突袭赵国之时,自己做白起副将的事情。
因为要麻痹列国,大昭不能对军队进行大规模调动,因而所能调用的,就只有司马靳的北军。
于是北军主将司马靳就只能半是被迫地做了白起的副将,而这一当,就是两年。
直到司马靳负伤。
如今没了老国尉压着,司马靳显然是不想再屈居白起之下了。
其实扶苏很能理解司马靳的想法。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能有一个兄弟做自己的领导,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但对于司马靳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这对他的能力是一种质疑。
就与王贲不愿意在王翦的军中做副将的原因相似。
如果上头有人照拂,那无论你获得什么成就,总会有人提出你是受了庇护的质疑。
扶苏点点头,“那这么说来,可选择的主将就只有上将军与蒙将军两人了,这还是在王上选择兵分三路的前提。
“但其实我给你透个底,朝中对于来年伐赵的路线选择,更多是倾向于两路,而非是三路。”
司马靳明白扶苏的意思,“一路从上党,一路从晋阳,正是最好的路线。相比于兵分三路来分散兵力,倒不如走两路最有把握的线路。”
“这是其中的一个考量。”扶苏点头称是,“因此若是实际点考虑,你或许只有与杨端和来争夺这个副将之位了。”
犹豫了一下,扶苏还是打算与司马靳敞开了说话,“你自己觉得,在与杨将军的争夺中,有几成胜算?”
司马靳很想说几句豪言壮语来给自己壮胆,但双唇开合数下之后,在扶苏的视线审视中,仍然选择了实话实说,“大概,不到三成。”
扶苏点了点头,这与他所想的数字差不多。
沉默了片刻之后,扶苏决定再劝劝对方,“其实你与白起两人在之前的攻赵之战中配合得极好,连上将军都对此多有称赞的。若你肯帮助白起,无论对你个人,对白起,还是对大昭,都是极好的。”
一旁默默旁听两人说话的嬴骐此时也终于有机会插上一句嘴,“是啊将军,要不你就从了吧。”
扶苏:“……”
司马靳:“……”
第四五六章 没穿衣服的冒顿
这还是冒顿第一次不带兵器走过阴山。
或者说得更干脆一点,这应该是冒顿记事以来,第一次在出门之时没有装备武器。
不但是弓弩等骑兵常备的兵器,就连护身用的短剑,以及吃饭刮胡子的短匕都没有带。
在看到大昭骑兵的瞬间,条件反射一样,冒顿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了腰上。
然而手上没有传来熟悉的触感,这奇异的空虚感让冒顿几乎觉得自己如同没有穿衣服一般。
从身周侍卫们的表情来看,拥有这种怪异感受的人不止是他一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面的昭人骑士同样也没有带兵器。
不过从对面骑士们脸上的神情,以及他们骑行的姿态来看,即使没有武装,他们自身也依然随时可以变为恐怖的杀人武器。
记得当自己第一次听对面的使者说,大昭太子提议——或者说命令——两边和议中都不要带兵器之时,自己还曾当面嘲笑过,对方是否是怕一旦打起来,伤了太子。
结果被对面反唇相讥,说是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这边给灭了。
考虑到两边的战力对比,冒顿还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咽了下去。
反正这些日子以来,他咽下去的东西也多了去了。
只是在将来,这些他受过的屈辱,都会慢慢要回来的。
大昭不会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曾见过那位太子。在你看来,其人如何?”趁着对面还没有靠近,冒顿小声问着呼衍牙栾。
早料到主子会问,呼衍牙栾便已准备好了,此时立即便回答道:“深不可测。”
“哦?”冒顿挠了挠因为胡茬越来越多而有些发痒的下巴,稍稍有些好奇,“怎么个深不可测法?”
“嗯……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呼衍牙栾尽力搜刮着腹中的墨水,“有时候感觉与主人很像。对,扶苏太子给的感觉很像是年老之后的主人。”
冒顿更觉有趣了,“年老的我?我记得扶苏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吧?”
呼衍牙栾连连点头,似是在为自己出色的表达能力而自豪不已。
此时眼看对面骑士靠了过来,两人便停下了窃窃私语,正经坐了起来。
“在下蒙毅,奉太子之命,特来迎接贵使。”蒙毅面对的是呼衍牙栾,而不是以一身侍从打扮停在呼衍牙栾侧后方的冒顿。
呼衍牙栾未曾见过蒙毅,但却听说过他的名字,知道他是扶苏的好友,以及蒙恬的兄弟。
“蒙”这个姓,对于草原人来说,可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姓。
当年蒙恬率领义渠各部大败匈奴之事,至今仍是草原上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劳蒙冼马了。”呼衍牙栾笑着在马上行了一个抚胸礼,“不知太子殿下可曾到了?”
“太子已经到了,”蒙恬在抱拳回了一礼,看到眼前带头的是呼衍牙栾,蒙毅只将视线在冒顿脸上停留了一瞬,皱了皱眉后道:“你家单于难道还没到?”
呼衍牙栾抱歉道:“单于的队伍如今尚在五十里外,等我们这边谈得差不多了,才会过来。”
蒙毅眉头皱得更紧了,“人都不来,还怎么谈?”
呼衍牙栾仍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中原有句话,叫做‘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单于谨慎一些,还请冼马不要见怪。”
“竟还读过《孟子》。”蒙毅嘴角微讽,“罢了,你先与我来吧,一切还是交由太子定夺。”
呼衍牙栾又行了一礼,“有劳了。”
不想这人还真懂些许礼数。
只是冒顿居然没来,让蒙毅稍有不满,认为对方是在故意拿捏身份。
实际上,冒顿只是想玩一个花活,在暗中观察一下这个曾在太子丹那里听说过,后来又不时传来过消息的大昭太子。
选择盟友,实在是一件非常考验功底的事情。
盟友太弱则毫无用处,盟友太强,则太过危险,他需要知道太子扶苏是哪一种。
是的,是太子扶苏,而不是大昭。
大昭对现在的冒顿而言实在是太过强大了,只有扶苏,目前还只是一个太子的扶苏,才是更好的那个盟友。
就如当年他选择燕太子丹为盟友,而不是整个大燕一样。
即便是那时被迫北迁的大燕,对他而言同样太过强大,而无法获得足够的利益。
而即使是到了现在,他仍然与太子丹保持着较好的关系。
因为燕王显然已经快要不行了,而若是太子在他的帮助下成为燕王,那么两个人就重新获得了结成盟友的条件。
和谈的地点并不在定边城内,而是再往北推了三十多里,安排在了一座能够远远地看到阴山的小城中。
这里其实原本只是一个用作警惕边防的哨塔,临时为了和谈而改造成了较大营寨。
不过虽然是临时赶制而成的营寨,但在大昭工兵出色的土木工程水平下,营寨仍然得以保持了较高的工艺水准。
至少看在冒顿眼里,这样的建筑已经足够称之为坚城了。
冒顿没有亲身前来的消息显然已经被蒙毅命人传回了营寨,因而本该为表和谈诚意而出门迎接的扶苏并未出现,只派了如今以扶苏私人顾问的身份留在扶苏身边的李清。
“在下李清,代我主扶苏特来迎接贵使,还请贵使与随行人员下马入寨,随我来吧。”
虽然李清此时并无官身,但所有人都知道,作为太子扶苏最为看重的谋主之一,李清此时暂时蛰伏,日后却必然仍是前途无量。
呼衍牙栾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对待李清的态度同样十分恭敬,并未因对方没有官位在身而稍有懈怠。
“有劳子茂了。下马!”后一句,显然是对他的“随从”们说的。
冒顿在入寨前看了一眼大寨的布置。
寨子是按照尉缭子最新编纂的“军事备忘录”中的形制所建,分为前后两大寨,两寨之间以栅栏隔开,互相只有数道关口来往。
而且观察寨中兵士以及人员,果然都是没有携带武器的。
看来这位大昭太子别的不说,至少是一个守信之人。
这一点,是优质盟友的一个重要属性。
冒顿一边入内,一边默默记着走过的路径,以及周边可以用来暂时藏身的地点。
如果真的闹掰了,就以他们几个人,只能攻其不备挟持太子扶苏,然后伺机从规划好的路线逃跑。
出乎冒顿意料的是,李清并未将他们带去后寨,而是在前寨的一座较大的营房前便停下了。
难道扶苏并未打算在后寨,而是直接将和谈地点放在了前寨?
他难道不担心冒顿他们此来并没有和谈诚意,而就是为了挟持他来要挟昭国吗?
是该说他自信呢,还是自大?
第四五七章 我就是瞎猜了一下
当第一眼看到扶苏时起,冒顿就知道了,呼衍牙栾没有说错。
他所面对的,的确是一个有着老年人灵魂的冒顿本人。
相比于更**地表达自己**的冒顿,扶苏的**显然潜藏得更深。
但无论他如何藏匿,那种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尤其是骗不了他的同类。
冒顿突然有些庆幸自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见面。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扶苏极有可能在面对他时,将自己隐藏得更好。
而不会像如今这样,将自己更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
冒顿将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对扶苏的观察上,相反,对于和谈的条例,他却没有过多的关注。
反正,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全盘遵守,他相信大昭方面也是一样。
如今这次和谈,只是因为大昭想要对赵国动手,不希望他来掺和罢了。
对于这一点,冒顿又不是傻子,如何能猜不出来。
当然,冒顿此时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插手两大国之间的纷争。
而就算他想要插手,族中的反对力量也不会允许他将匈奴残余的力量投入到两国之间的绞肉机里去。
高风险意味着高收益是没错。
可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
有命挣钱,也要有命花才行。
冒顿也希望大昭暂时不要将力量放到草原,乃至西域方面,能够给他一段时间整合草原力量,以及在西域展现实力。
既然两边目的一致,自然是一拍即合了。
但是显然,这样的一致性,是有时效的。
而且时效不会太长,大昭那边未必清晰,但冒顿这里,他给自己的时限,不会超过两年。
两年,只要给他两年的时间,他就能完成对草原的统治,再将触手伸向西域各国。
等到那时候,阴山,将不再成为匈奴的界限。
他还有一笔帐,要与中原算一算呢。
“第一条,自即日起,两国以阴山为界,不可以任何理由纵兵越界。”
不同于冒顿的心有旁骛,作为冒顿的“全权代表”,呼衍牙栾自然是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和谈上。
这一条是和谈的基础,也就是停战条约。
对于第一条的条约,呼衍牙栾自然没有任何意义,几乎是在李清念出的同时,便点头同意了下来。
而第二条,则是针对冒顿的献礼。
“第二条,作为和约的一部分,冒顿同意以二十万头牛羊、五万石粮食、一万匹骏马、三万匹丝绢(或者同等价值的马匹),以及三千名美女,作为每年向大昭进贡的礼物。
“此外,作为附加条款,第一批礼物的进贡时间不得晚于十二月一日。此后,除非经两国正式协商同意,每年贡品提供的最晚期限不得迟于十月十五日。”
“这个……”对于这一点,呼衍牙栾答应得就没那么痛快了,“只有不到一个多月的时间来筹措如此大量的礼物,实在是稍显困难,可否将期限略作延后?”
李清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扶苏,显然这一附件条款是在扶苏的要求下添加的。
扶苏笑着将双手交叉,放在了身前,“我听闻,对于月氏的礼物,匈奴还未支付,是吗?”
“额,并非是有意拖延,”呼衍牙栾当然不会承认冒顿根本就没打算付清礼物的现实,面对扶苏的问题和锐利的眼神,他只能选择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要从不同的大小部族中分别筹措粮食、布匹等物,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完的。”
“我理解,我理解,使者不必惊慌,”眼看呼衍牙栾额头见汗,扶苏笑着安慰道,“我知道,匈奴如今四分五裂,各部族又天南地北的,要从中斡旋整合,的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的。再说,就算你们已经备好了礼物,要运送到月氏,同样还是需要很长的准备工作的。”
没想到扶苏竟然这么好说话,呼衍牙栾半是惊半是喜,“太子如此通晓草原情形,真是再好不过的。我国的确不是故意拖延,而是的确已经备好了礼品,却还在做长途运输的准备工作。如此说来,是否……”
“当然不行。”扶苏仍是笑着,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斩钉截铁,不容推脱,“这样的说辞,你们尽可以说给月氏人听。但在我这里,却是不行的。”
呼衍牙栾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散,就被扶苏给弄蒙了,“太子这是……”
“这是在告诉你们不要耍花样。”扶苏当然知道,冒顿不可能心甘情愿地付出如此巨额的礼物,只为换来一纸随时都会被撕破的所谓和约。
是的,与冒顿一样,扶苏也从来没有打算真的长期遵守这份和约。
虽然毫无疑问,他是想要凭借互市的方式来从经济上控制匈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弃从其他层面上对匈奴进行打压。
所谓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
只从经济层面限制,而不使用更被匈奴所理解的方式——武力来表明态度,结果无非就会让大昭成为第二个大宋而已。
观察到呼衍牙栾的脸色微变,扶苏呵呵一笑,“因此月氏会容忍你们无限期拖延下去,我却不会。当然,这不并不是一定要你们立刻就拿出全部的礼物来,毕竟这样的压力太大了。”
听扶苏的语气,似乎还可以商量,呼衍牙栾忙提起了一些精神,“请太子明示。”
呼衍牙栾还未明其意,冒顿却眼睛微眯,明白扶苏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我之前曾发明了一样东西,叫做预付,不知贵使可曾有所耳闻?”
这下呼衍牙栾也明白过来了,出声试探道:“太子指的是,半个国尉?”
“着啊!”扶苏嘿然一笑,看来自己延请尉缭子入昭的手段,已经广为流传了,“这样吧,看在你们匈奴近期的确艰辛度日的份上,我也不要你们一半了。
“你方才不是说已经准备好给月氏的礼物了吗?正好,我只要你们十分之一作为预付款即可。至于运输嘛,也很容易,北军就在阴山脚下驻扎着,你们只需要将礼物运送到边境即可。”
扶苏笑眯眯地看着呼衍牙栾,然后突然转头望向了他身旁的“侍从”。
“你觉得呢?”
呼衍牙栾心下一跳,继续装傻道:“太子与我说便是,为何要对一个侍从问话?”
冒顿却哈哈大笑,“呼衍,太子已经看出来了,你就不必再遮掩了。”
呼衍牙栾闻言,只好笑着行了一礼,然后从座位上起身后退了一步,将冒顿突显到了身前。
“不知太子是如何看出来的?我自认为已经掩饰得很像了,应该少有人能看出来。”冒顿走上前,坐到了呼衍牙栾让出的位置上,顺手指着蒙毅道:“比如之前的这位蒙冼马,就没有看出来。”
突然被冒顿cue到的蒙毅眼睛眯起,显然对自己为人蒙骗一事心有不满。
扶苏微微一笑,表情说不出的欠抽,“我就是瞎猜了一下。”
第四五八章 推销员扶苏
这是被讹了一下?
面对扶苏出乎预料的简单答案,冒顿一时有点无语。
就算你真的只是随便瞎猜的,那至少在回答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编造一点理由也好。
这样让双方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尤其是冒顿。
看蒙毅憋笑的样子就知道了。
至于呼衍牙栾?
冒顿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他的脸上也绝对不会是自己希望看到的表情。
扶苏轻笑了笑,“其实我是从呼衍牙栾在遇到难题之时总习惯性地想要扭脖子看出来的。他扭脖子当然是想回头寻求答案或者指示,而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你一人。
“作为全权代表单于的使节,在和谈中,他的指示来源,显然只能有一人而已,那么你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扶苏的笑容看起来真诚又可恶,“看起来,相较于之前的答案,你更喜欢后一个。”
他是在观察我。与我自以为的暗中观察比起来,他才是那个真正处在暗中悄然观察着的人。
冒顿面上仍然保持着与扶苏相似的笑容,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原本他还觉得呼衍牙栾之前说两人相似,或许稍有言过其实,但如今看来,两人的确有着连冒顿都觉得惊奇的相似处。
而且就如呼衍牙栾所言,扶苏更像是有了更多阅历之后的,年老版本的冒顿。
而不是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因为年纪更大,而行事更为谨慎的冒顿。
“既然正主来了,我们就直接谈吧。”扶苏没有给冒顿继续揣摩的时间,直接将话题引到了之前所提的条约上,“怎么样,关于方才所说的,先支付十分之一的贡品的不同条款,可能同意?”
“太子既然如此爽快,那冒顿也就不扭捏了,就按太子所言就是。”冒顿仿佛答应得十分轻松,这让扶苏怀疑,匈奴如今的形势,或许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差。
“但我注意到一件事。”冒顿坐起了身子,将身体向前微倾,仿佛要让自己与扶苏的距离更近一些,“无论是在来往公文信件,还是太子与我方才的言论中,似乎都从没有出现过‘单于’二字。”
冒顿的眼神突然变得冷冽了起来,“不知贵国这是何意啊?”
此言一出,场间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不承认别国首脑身份这种事情,无论古今中外,都是可以引起一场战争的重大外交事项。
这无疑给两国刚刚开始的和谈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
感受到冒顿神色中的压力,蒙毅不由自主地也将右手摸向了腰间,但是不出意外地,他自然摸了个空。
难得地,蒙毅开始怀疑扶苏决定让所有人都不带兵器的命令,是否稍显托大了。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谈的第三相条款。”扶苏却依然笑眯眯的,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冒顿言语中的压力。
“愿闻其详。”冒顿没有重新坐回去,而是仍然保持着刚刚施压的姿势。
“子茂。”微笑着,扶苏点起了李清的名字。
“唯。”
“接着念吧。”
“遵命。”
“第三条,大昭承认匈奴国家地位,且由昭王对单于进行册封。”
“王上的意思是,在正式册封之后,再以‘单于’称之,会显得庄重一些,也能更体现继位的合法性。”
扶苏满脸的“我这都是在为你考虑”的表情。
但从冒顿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并不太领情的样子。
冒顿需不需要别国,尤其是大昭的承认?
当然需要。
而且十分迫切地需要。
冒顿毕竟是弑父自立的。
不论匈奴对于父子亲情以及伦理观念如何淡薄,这始终都是冒顿合法性的一个挑战。
任何政权,无论它的权力基础是如何产生的,到了一定阶段之后,都必然会对自身的合法性产生需求。
而冒顿的上位,显然就缺乏足够的合法性。
当然,如果他有足够的力量强迫别人都承认他的合法性,那就又另当别论的。
但是显然他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那么在此时,若能够获得别国,尤其是身为中原霸主的昭王的认可,这对冒顿而言,将会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而若大昭拒不承认他继承的合法性,对于冒顿来说将是十分沉重的打击。
这也是为何他会对扶苏对他的称谓问题如此关切和敏感。
那么,他为什么会如此犹豫不决呢?
因为承认是一回事,接受册封,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册封是发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的,或者说是什么样的人之间的?
比如周王册封昭公,再比如齐王册封薛侯,都是发生在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奖赏之中。
从来就不会发生同等地位之间,或者下位者对高位者的册封。
那么如果一旦接受昭王的册封,虽然能够换来对方对自身地位的承认,但也等于是认可了昭国是作为匈奴的宗主国而存在的地位。
此间得失太难估算,冒顿当然不得不好生思量。
但是很显然,扶苏今天就没有想过要给冒顿好好思考的机会,“单于可要想好了。”
扶苏的语气在“单于”二字上过分地加重了许多,笑得如同一个勾引小孩子吃糖的坏叔叔,“我此来之前,王上已经将册封文书,单于玉玺、印鉴、朝服等等都已备好,交到了扶苏手中。”
随着扶苏的拍手示意,从后堂走进来了数位侍女。
侍女们人人双手平举,其上放置着被红绸覆盖着的托盘。
不用扶苏多解释,冒顿就知道,这些托盘中放置的,显然就是扶苏方才所说的那些物事。
“只要单于点头,这些东西,立刻就可以全部带走。”扶苏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推销员,只不过他推销的东西价值难以估量,“而且单于不必担心接受册封,会刺激国中的反对势力。
“能够得到大昭的认可,这对单于来说,百害而无一利。而且单于并非是第一位接受我王册封的主君了。”
冒顿顺着扶苏说的话,看着那几个托盘,眼神复杂。
第四五九章 让我们开始吧
不论是横观,亦或是纵览,今天,在匈奴与中原的外交史上,都是个大日子。
在从表达意向、互相派遣使节,到两国高峰会谈,再到最后的达成条约,历经了整整一个月的漫长时间,匈奴与大昭终于在这一日决定正式签署和约了。
实际上,作为国与国之间的协约的订立,一个月的时间,显得还是仓促了些。
考虑到这次和约所代表的意义,这样的时间就更显得短暂而不值一提了。
表面上看起来,两国的确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基本上实现了这次签约。
但实际上,为了能够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中原与草原上的两个大国,经历了数百年的时光。
早在春秋时期,齐桓公九合诸侯以尊王攘夷,对抗日益强大的戎狄之时,就曾有过签订条约,以避免刀兵的建议。
然而,这样的建议在中原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初次大规模正面对战的情况下,并没有受到重视。
一方面,戎狄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几乎要灭亡中原的地步。
孔子也说过:微管仲,吾披发左衽已。意思就是说,如果不是管仲的话,我们都要学习蛮族,将头发批下来,将衣服左衽压右衽了。
另一方面,齐桓公需要一个能够展示自己强大力量的机会,他对于和谈的需求也并不高。
草原一方只想要侵略,中原一方要展现霸主地位。两方的根本目的不同,当然没有坐下来谈判的可能性。
当然,这其中有没有中原文明认为与禽兽不能交谈的因素,也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天的意义十分重大,对于两国边境上的居民而言,同样如此。今日之后至少是对个人而言一段很长的时间里,边境上的冲突将在理论上会结束。
他们的人生财产安全也将得到一定程度上的保护。
这一点,对于两边而言其实都是一样的。
后世在谈起边境冲突时,总是以北方游牧民族的侵略为着眼点。
但实际上,作为边民,中原一方也是同样凶悍的。
惹急了,将对面整个部落的人都屠杀殆尽的情况,也是有的。
尤其是昭**力鼎盛的这个时期,退役下来的边民回到家中,打对面可从来不虚的。
这也是为何司马靳北伐匈奴的建议这么容易就被中央通过了。
又不是没越过去打过,再打一次也就再打一次呗。
而对于几乎是一手推动此次谈判的扶苏而言,自然也是一样的。
为了这一日,扶苏,以及他的小伙伴们都换上了新衣服——朝服。
而冒顿,当然也要换上新衣服了。
而且这衣服,还是扶苏送给他的——经过了多日的拉扯,最终,蹩脚的推销员扶苏还是推销成功了。
或许,这就是平台的力量吧。
冒顿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但也或许,他并没有当日看起来那样不快。
至少在今日的祭天大典上,冒顿的面上从未流露出些许勉强来。
不过这也可能是他的强装欢颜?
谁也说不准。
扶苏也不会考虑那么多。
只要冒顿在条约上签下字,彻底承认了大昭对于匈奴单于的册封权,就完全够了。
这项条约的作用,绝不只仅仅是在名义上确认了大昭对于匈奴的宗主权。
它更为长远和现实的意义,如今还看不出,但想必过不了多久,至多等到下一代人,便会彻底展现出来。
这个意义就是设定了一项成例:从此以后,但凡是匈奴单于,只要没有经过大昭的册封,那就是不合法,或者至少是没那么名正言顺的。
这样的意义是极为重大的。
这意味着一旦匈奴陷入内乱——对于匈奴的特殊政体而言,这几乎是一定会发生的——那么大昭就会作为绝对的仲裁力量出现。
任何想要获得大昭支持的势力,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这个代价的多少,扶苏甚至也已经标明了。
还记得冒顿即将要支付给大昭的“礼物”吗?
那就是标价了。
当然,还有议价的余地。
在欣赏过草原的妹妹们的舞姿之后,祭天大典终于准备开始了。
首先,是鼓声。
这里离最近的大城也有数百里,复杂而沉重的编钟短时间难以运送,干脆,就以大鼓代替了。
反正在近些年来,声如落雷的鼓声,正在逐步取代了编钟在祭典上的地位。
之前武关会盟之时,始皇帝同样也选择了大鼓,而非编钟,来演奏献给天、帝的礼乐。
相较于绵软无力的编钟,始皇显然更喜欢音色雄浑的大鼓。
作为儿子,扶苏觉得自己有样学样没什么问题。
而且作为匈奴人,似乎对于使用怎样的乐器并没有任何提议。
他们的祭礼十分简单而血腥。
宰杀一头牲畜(或者人),将它的内脏摆成各种祭神的形象,最后再由全部族的人吃掉肉就算结束。
至于火烧祭祀则根本不可行。
草原上没有那么多资源可以随意浪费——即使是祭神也不行。
而且他们的神与中原的天不一样,似乎并不喜欢听歌看舞。
刚从的匈奴歌舞,还是冒顿要加的。
他似乎对中原的祭典颇为了解,在某些方面,扶苏甚至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像个中原人。
因为两边的信仰不同,于是祭祀的长度显然就要增加了。
毕竟总不可能只祭祀一边的神灵,而让另一边的吃灰。
那也委实太过不敬了些。
不过幸好匈奴人的祭祀很短,在添加完他们的祭祀之后,整个简化过的祭礼比之往常的,也只稍微长了些许。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中午饭点之前,完成了祭祀的工作。
于是从凌晨开始,一整个早上的时间,除了完成在扶苏看来毫无意义的祭祀之外,一点正事都没有做。
不过扶苏自己也知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在这个时代,只有信仰的力量,才能使得缺乏交流手段、没有强大组织能力的国家凝结为整体。
若是没有祭祀的话,显然做什么事都缺乏了正当性和庄严感。
祭祀之后,自然是乏善可陈的午膳时间。
虽然匈奴美女们充满活力与野性的舞蹈仍然足够博人眼球,但无论是匈奴,还是大昭这边,都没有几个会将注意力投放到其他地方的。
所有人心里所想的,都只有赶紧签约。
然后?
然后就是集体挣大钱啊!
在这样的期待感中,午膳的时间过得显然太过缓慢。
大家都味同嚼蜡得吃着厨师们辛辛苦苦调制出来的食物,却少有能说清今天都上了几个菜的。
终于,随着主位上扶苏放下了筷子,冗长得令人烦躁的午膳总算是结束了。
随后,扶苏说出了那句被载入史册的话。
“让我们开始吧。”
第四六零章 脱衣舞
对于扶苏的提议,冒顿这里当然没有异议。
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一向对揣摩他人人心只能颇为得意的冒顿,在经过几天与扶苏的交锋之后不得不承认,扶苏甚至比他自己,有时候看起来还要了解他的想法。
不过,这种感受虽然让他心中十分别扭,但却不是他等得不耐烦的原因。
真正让冒顿等不下去的,是从王庭传来的消息。
就在午膳开始没多久,一条八百里加急的简短口信传到了冒顿耳边。
口信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让冒顿险些没拿稳手中的酒爵:左贤王反了。
左贤王挛缇智牙师是头曼单于的兄长,也就是冒顿的伯父,是头曼仅剩的几个兄弟中最年长的一位,一向在匈奴人中威望显著。
因此冒顿在弑父自立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派出自己最信赖的使者携带权杖去到了智牙师的部族中,将其敕封为位次只在自己之下的左贤王,以换取对方的支持。
令冒顿感到惊喜的是,智牙师很痛快地便接受了冒顿的敕封,似乎对兄弟的死没有表示愤怒的意思。
现在冒顿知道了,对方只是在等一个冒顿放下戒备的机会。
而如今冒顿远赴阴山签约,国中必然空虚,正是智牙师反叛的好机会。
一旦智牙师成功攻破王庭,那么即便冒顿得到了大昭的敕封和认可,也将失去他还没暖热的单于之位。
毕竟,大昭不可能支持一位连自己的地盘都被人剥夺了去的单于。
对大昭而言,他们只需要重新换一个签约人,再重新敕封一次即可。
但虽然此事紧急万分,冒顿依然稳稳地吃完了这一场相比较他人,对他而言尤为漫长的午膳而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急迫感来。
甚至一直就在他身边的呼衍牙栾,乃至对面的扶苏,都没有看出他的异常来。
只有在签字之时,冒顿仍是难免急切了些,将毛笔压得稍重,将墨渲染开了些许。
但这仍然没有引起扶苏的警惕。
毕竟,对一个草原蛮子而言,能够用毛笔写明白自己的名字,对他而言已经是难得了。
更何况,扶苏自己写字也没好到哪里去,勉强也就比狗爬好上一丝。
但也好得有限。
签约完成之后,自然是要设宴庆贺的。
但冒顿却没有那个时间了。
每驻兵在外一刻,他的王庭就多一分被攻破的危险。
冒顿觉得自己几乎已经能看到火烧到了自己的眉毛的样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必须尽快离席,但却不能引起其他人,尤其是扶苏的警觉。
冒顿不认为,狡诈如狐的扶苏会轻易接受他简单的离席理由,而一旦为扶苏知道了匈奴有变,他绝对不会放弃趁火打劫的机会。
于是,扶苏就看到了很刷新三观的一幕。
堂堂匈奴单于,名义上整个草原的主人,当着无数宾客的面,开始跳起了脱衣舞。
是真的脱衣舞。
匈奴人的服侍比中原要简单许多,没有那一圈一圈,少了侍女服侍根本穿都没法穿的内裳外袍。
这也就意味着,脱起来十分方便快捷。
于是冒顿只是简单地一抽一拉,整个上半身的膀子就明晃晃地露了出来。
扶苏正在与李清说这话,一见此情此景差点没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
你能想象一位满身伤疤的肌肉汉子学着女人在场间摇曳生姿么?
不止是扶苏,匈奴这边同样也为此震惊不已。
呼衍牙栾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赶忙冲上前去脱掉了自己的衣服为冒顿裹上,然后强自拖着自家单于向扶苏连连道歉,只说单于是太高兴了,多喝了两杯。
耍酒疯的,扶苏也见过几次,但这次确实有些有趣。
不过他也没多想,酒品非人品,人在喝醉的时候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为奇。
于是扶苏只是笑着摆摆手,让呼衍牙栾赶紧把冒顿带走。
要不然明早冒顿醒来,可能就要把所有人都记恨下。
呼衍牙栾满头大汗,却还不忘连连用蹩脚的大昭话说着感谢,然后大声以匈奴语怒喝还目瞪口呆着愣在原地其他侍从们上前来帮着一起将单于搀扶回去。
冒顿虽然年轻,但是力气奇大,喝了酒之后更是强了几分,呼衍牙栾一个人还真控制不住他。
扶苏看到匈奴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冒顿架了出去,笑着摇摇头,没想到一代雄主竟然也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然后转过头来,扶苏又严格告诫几个看好戏看得兴高采烈的,“今日之事,只在帐中发生,出去之后就当从未发生过,可都记得?”
众人虽都是嘻嘻哈哈的,却也都理解扶苏这么吩咐的原因,纷纷称是。
想想若是他们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糗,恐怕也会恨上在场的所有人。
而在另一边,出了大帐之后没多久,一离开主帐的视线,呼衍牙栾就听到了背后传来一声沉稳的嗓音,“放我下来。”
听到是冒顿的声音,呼衍牙栾忙转过头去,却见冒顿虽然浑身酒气,但眼神却清澈如故,又重复了一遍,“我没喝醉,放我下来。”
众位侍从将信将疑,将仍旧衣衫不整的冒顿放到了地上。
果然,冒顿并未有之前的摇晃,站立得稳稳当当。
“单于这是……”冒顿身上的酒味刺鼻不已,任谁来看都是醉鬼无疑。
“酒是我自己偷偷倒身上的。”冒顿脱掉了本就凌乱不堪的上衣,直接将呼衍牙栾披在他身上的衣服穿了起来。
冬夜的气温很低,冒顿冻得直打哆嗦,但眼中的神光却一点没弱。
呼衍牙栾见状,立刻明白了冒顿是在装醉,然而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竟让冒顿不惜于如此。
脑海中一瞬间蹦过了无数想法,每一个都让他不寒而栗。
然而冒顿没有多言,而是抬手止住了呼衍牙栾即将问出口的问题,“先离开这里。”
看来是不能透漏给大昭方面的紧急事件。
大昭营寨中来来往往的巡逻士卒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群人,投来的目光只是稍稍停留,便又诺了开来。
这两日里,来往的匈奴人不知凡几,早已见怪不怪了。
于是,本应回到营寨中专为匈奴使节留出营房的冒顿却并没有回去,而是换了侍从的衣服,假称要往出送信,连夜离开了。
第四六一章 平衡
直到第二日午后,只有呼衍牙栾一人前来辞行时,扶苏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冒顿给耍了。
然而即便此时,扶苏仍不能知道,冒顿此举究竟是为何。
但显然不会是小事了。
呼衍牙栾辞行离开后,同样明白过来的蒙毅立刻就问道:“是不是派人去追?”
“草原茫茫,已经走了一夜多,哪里还能追得上呢?”同在扶苏身旁,看完了呼衍牙栾简短辞行过程的李清苦笑着摇了摇头,否决了蒙毅了提议,“看来我等昨夜里光顾着看笑话,没想到被耍弄的,却是我们自己。”
李清说得没错,让扶苏有些羞惭。
明明知道冒顿是个枭雄,自己却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喝醉而被其轻易蒙蔽了,如今想来,真是有点羞愧。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是因为面对对方时的连连占上风而膨胀了。
然而其实真正占了上风的不是他扶苏,而是他背后的大昭。
若是与冒顿身份互换,扶苏自觉未必能做得如冒顿那般。
虽然被人耍了一番的心情不太好,但他知道李清说得没错,冒顿已经早走了一夜,而且早有准备,草原上又广袤无边,追都没地儿追去。
但蒙毅显然还是心有不甘,听了李清反对,却仍然坚持道:“草原虽然广袤,但过阴山的路也就那么几条,冒顿要想迅速回到王庭并且避开尽可能多的视线,可选的道路其实并不多。而且殊途同归,我们总知道他要回哪里去的。”
回哪里去?
自然是要回王庭。
若非是王庭出了事,还有什么情况是需要刚刚受了大昭册封的单于如此着急于回国,甚至不惜自毁形象?
看来对于冒顿之前隐瞒自己真实身份蒙骗了自己一次,如今又再骗了一次的事情,蒙毅心头的火还是很大的。
而且蒙毅说得也不能算错,追上一追倒也无妨。
“既然如此,你可以打着送行的幌子,去追上一追,试探一下究竟发生了何事,也是好的。”
虽然知道肯定是王庭出事,但具体出了何事,在确切消息到来之前,还是只能凭借猜测。
而对于草原上的消息,比之别处总是要晚上一些的,即使扶苏人就在前线也无用。
因为相比于对列国的重视,而建设得合理与繁杂的情报组织,由于并不重视,且因为人种原因而难以渗透,不止昭国,各国对于草原列强的情报工作都展开得并不顺利。
“唯。”蒙毅得了扶苏的首肯,立即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就要备马赶路。
而在此时,李清却又叫住了他,“稍等。”
蒙毅以为李清又要阻挠,本想装听不见,然而无奈太子在侧,只能苦着脸转过身来,“子茂又怎么了?”
李清哈哈一笑,“我只是想说,冒顿昨夜走得甚急,还没有接本该在今日领受的印鉴便跑了,如今正好让蒙毅带上,也好做一个完美的借口。”
蒙毅这才喜上眉梢,立刻改了口,“还是子茂想得周道!”
扶苏揉着脑门,也不知这蒙毅这原本忠厚老实的人到底是跟谁学的见风使舵。
很快,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名字。
扶苏咬牙切齿,决定回去之后要好好教育一番张苍才是。
这边说完了冒顿之事,李清又提起了接下来的行程,“如今和约已经签订,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准备开通互市了?”
“当然。”被冒顿这么一闹,扶苏今日的午膳都没吃好,现下面前的食物都已经放冰了,扶苏也没了多少食欲,见李清似乎也没了胃口,便没让侍女重新加热,而是直接端了下去。
“不过此事,就由子茂,还有稍后过来的张苍跟乌氏倮一起商量来就行,我就不多留了。”
扶苏还要赶着回去,筹备接下来对赵国的战事,自然是不能留在边境上等着市集全部开通的。
而且他如今是国之重器,长时间离开中枢也不合适。
李清点点头,认可了扶苏的计划,“此外,市集的选址,除了要在定远城附近留一个外,预期中第一轮的三个市集的另外两个要放在何处,太子可有定论了?”
选址的确是一个破费心力的事情,牵涉的利益也比较多,因此李清想要先问问扶苏的意见。
扶苏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定论,“此事,你们可以多与司马靳,还有嬴骐等人多交流交流,他们久在边关,对于此地的事务当然还是比较了解的。”
但是对于选址一事,扶苏也不是全然没有意见,“我的意思是,最初的几个市集之间,不要离得太远。作为试点,首要一点就是要保障安全,给两边的民众,更重要的是要给高层一个信号,就是此事是可行的。
“除此之外,考虑到接下来贸易将会大规模展开,还是要选择在交通比较便利的地方,最好是在直道附近设寨。”
“太子考虑得很周到。”对于这两点,李清当然与扶苏的看法一致,他又补充了一点,“对于太子所说的安全一事,清也深以为然,而且对于此,还有一点看法。”
“说。”
“那就是关于对市集的安全把控,太子之前在和议中提出的,不允许携带武器的建议,我觉得可以在市集上也同样做强制要求。”
扶苏明白了李清的意思,“你是说,只要进入市集上做生意的,无论是哪一方来的,都必须将武器留在市集之外。这样,即便是两方起了冲突,也不至于会引起危害太大的流血冲突。”
“不错,而且没有兵器的话,也方便管理一些。”
“可行。”扶苏对此表示了认可,“之前的施行已经表明,即便有些不适应,但无论是匈奴还是昭人,其实都是可以做到的嘛。”
李清点点头,“另外,关于市集的安全防卫工作由哪一边负责,我还是有一点建议。”
“之前不是已经决定直接交给边防官兵了吗?”扶苏闻言有些疑惑,“子茂是有什么考虑?”
“我是担心,北军长久驻扎在此地,本就势力根深蒂固,如若再由他们来负责市集,恐怕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北军的府库,任由搜刮了。”
扶苏却觉得李清多虑了,“有司马靳坐镇,有些小的贪污我还是信的,但要说发展成你说的那样,还是不太可能的。”
“司马靳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李清明白扶苏与司马靳的关系,但他担心的不是司马靳,“但司马将军接下来,可是势必要参与伐赵之战的。他走以后,北军还能如太子设想的那样,专心做好这个看门人,不被利益熏昏了头脑吗?”
对啊,司马靳接下来可是一心要离开的。
他走以后,只剩一个嬴骐,恐怕难以服众。
到时候,恐怕会陷入难以控制的境地。
“那子茂觉得,应当如何?”
“地理位置决定了,北军必然会参与进来。”李清为扶苏分析着接下来的形势,“要将他们排除在外,非但会引起北军不满,同时也会造成边境动荡。”
扶苏点点头,这也是他之前考虑到的。
即便可能会有所贪腐,但相比于其他方案,让北军直接负责反而是最优解了。
“不能排除北军,但不意味着不能引进别的势力来。”
“平衡?”
“不错,防止危机的最好方式,就是平衡。”
第四六二章 青衣与白衣
当扶苏带人远赴北方边境,为了明年开春的伐赵大计而展开与匈奴的和谈之时,赵国这边同样也没有闲着。
但两国的不同之处在于,昭国的计划是对外的,而在赵国这里,计划却都是对内的。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赵**政两界的中高层人员中,因为贪腐、渎职等各类罪行而被下狱的,就多达十七人。
整个邯郸城人人自危,唯恐被“青衣”中人抓住了把柄。
青衣,可谓是这两个月里,在邯郸城中最出风头,以及最为人忌恨恐惧的组织了。
这个由宠臣郭开组织起的,由城中游侠儿与地痞无赖为主要组成成员的组织,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接受,或者自行举报了一个又一个高官。
罗织罪名,抄家灭门,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一日,邯郸城上空飘扬了三日的浩荡大雪终于渐渐停了。
白色的云朵遮住了正午的太阳,又吹起一阵掠过全程的寒风,让整个城市更显萧索。
已经没有几家商铺还开门营业的街道上,此时走来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这支男女老少皆有的队伍里,人人衣不蔽体,冻得口鼻通红,显然是被人直接从睡梦中拉下床,连件衣服都没给时间穿上的。
而押解他们的,正是身着青色外裳,被人以“青衣”代称的“忠义军”。
对君上尽忠,对百姓尽义,是他们的所谓宗旨。
往日里,遇上这种被抄家的高官家眷队伍,邯郸居民与闲汉们,自然是要驻足观看并多加品鉴的。
毕竟是王上惩治的贪官污吏,骂上两句,扔几片烂菜叶上去,也能赢个喝彩。
更何况,那些往日里难得一见的大小姐们都被锁链捆着,难说过几天就能在勾栏里见着,更是让闲汉们挪不开眼睛。
然而今日,却少有人看热闹的。
就算有几个稍稍停下来看了两眼的,也都被旁人劝了去。
虽然的确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衣不蔽体,被锁链捆住的双手尽力想要遮住重要部位,却仍然露出了大片惹人遐想的雪白。
但除了片刻的同情眼神以外,邯郸人竟是人人紧闭门户,不愿意出门看这样的“风景”。
旁人不敢说,但这一位,绝不是那些“贪官污吏”。
或者也是因为,最喜欢这样“风景”的人们,此时都已经靠到了最近前。
“青衣”,或者说“忠义军”,本就是由地痞闲汉组成的,此时得以用他们的脏脚跨过往日里连看都看不到顶的门槛,将那些仿佛生在云端的小娘们狠狠踩在脚底。
这让他们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而对于让他们能够如此行事的大恩主,“忠义军”显然是忠义两全的。
他们的恩主当然不是赵王,而是郭开。
但虽然有雪白的“风景”可看,从清晨一直看到午后,也足够腻歪了,闲汉们竟都失去了以言语,乃至少许动作去骚扰家眷的兴致。
“犬哥,咱们从早上一直带着这些人游城到现在了,这肚子里连口进项都没得,兄弟们都饿得眼睛都花了,咱还要转悠到啥时候啊?”
被称为“犬哥”的,显然是他们这群人的领头人,听到小弟发问,犬哥没好气地道:“老子也没吃东西呢!”
看到犬哥发怒,发问的小弟缩了缩脖子,“那咱要不先找个地儿填填肚子?”
“填你大母!”犬哥怒不可遏地给了这小子一个板栗,“上头发话了,要咱们拉着这群人。”犬哥伸手指了指身边被锁链捆在一起的众人。
看到被自己指到的众人无论是谁都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的手指,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让犬哥极为满足,“带着这群人游遍全城,从早到晚,一刻都不能少了。”
“为啥啊?上头是怎么想的?犬哥您消息最灵通,给小子们透个底呗?”
“是啊犬哥,您就说说呗?”
“哼,”被小弟们一捧,原本是个三流游侠儿的犬哥得意洋洋,“为啥?还不是因为咱们今次抓的这位,来头不小。”
“来头不小能咋?”小弟用一根手指擤了道鼻涕,不屑道:“这月来抓的人,哪个来头小了去?”
说起这月余的“丰功伟绩”,犬哥的腰板也硬了些,“话是不错。可是今天这位非比寻常。”
犬哥说到这里,竟也压低了声音,“这位,可是王上的叔叔!更要命的,他还有一位了不得的至交好友!”
小弟也是头脑灵活的,立刻明白了犬哥的意思,眼神放光道:“那上头的意思是,用这些人,把那位‘至交好友’给引出来?所以才让我们带着人绕城转圈啊!”
“你小子,还算有点脑子。”犬哥笑着喷出了一个白汽,又拍了对方的脑袋一下,不过这次的拍打就显得亲昵了些。
“那咱们这点儿人,那位要是真的来了,咱们挡得住吗?”小弟一想到那位的大名,竟是没忍住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冻的。
犬哥也沉默了片刻,良久却又裂开大嘴,露出了利齿——或许这也是他被称作“犬哥”的原因,冷笑道:“就算那位在战场上是无敌战神,但在这邯郸城里……”
犬哥啐了口唾沫在雪还未化开的地上,戳出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窟窿,“他也不过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而已,怕个卵!再说,也用不着咱们。”
小弟还要再问详细,犬哥却摆摆手,不愿多言了。
再说下去,就涉及“上面”的安排了。
就算喜欢显摆自己的“消息灵通”,但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锻炼出来的一些寻常的智慧,也让他至少明白什么话可以拿来吹嘘,什么话却要死死咽在肚子里。
小弟白了犬哥一眼,显然对这种说话不说完的行为表示不屑。
然而此时队伍前面突然出现的一阵骚动又迅速将小弟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同样被吸引了的,还有犬哥。
“终于来了!”
犬哥的笑容中充满了让人心悸的血腥味。
在队伍前方,一人身穿白衣,只以一杆长枪,拦下了整支队伍。
第四六三章 骑虎难下
与日渐寂静萧瑟的邯郸街头不同,临淄的街巷中仍是鳞次栉比的繁荣景象。
齐国挟山海之利,又有着对商贾最为宽松的环境,本就是大商扎堆的地方,再加上近年来新王所展现出来的,对商人的友好态度,更让全天下的大商都对齐国趋之若鹜。
连带着,临淄原本就繁华的街市更加拥堵。
随着君太后逐渐隐于幕后,掌管了军政大权的齐王建彻底走上台前,大权在握的他并未被冲昏头脑,反而以年轻人特有的魄力,对已经累积了太多弊病的齐国官场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受到这种激情的鼓励,稷下学宫的先生们纷纷放下书本戒尺,带上官印,将自己压抑了数十年的治政理念全盘激发了出来。
整个齐国,就如同他们的年轻君主一样,正在焕发令人眼前一亮的生机与活力。
受到海洋气候的影响,齐国并未有大雪降临,天气好得出奇。
然而这样的好天气,似乎没有影响到齐王宫的氛围。
“实在是太过分了!”田建怒火高炽,显然被方才由他狠狠扔到地上的丝绢之上的内容气得不轻。
自廉颇逃齐以来,就再没见过王上如此大动肝火,这让田隽有些不明所以,“王上,这是何故?”
“赵王他……你自己看!”
田建似是被气得话都说不出,只伸手指了指那封信件,又将手臂背回了背后。
难道是昭国那里又有什么无理要求?
将“赵”听成了“昭”的田隽拾起那封信,快速读了一遍,这才明白自己是听错了。
也明白了王上的怒意从何而来?
“这……赵王此举也太过匪夷所思了。”田隽明白自家王上为何会生气,却不明白赵成为何行此举。
“平原君可不是寻常人物,就这么以叛国罪抓了,难道他就不怕国中动荡?”
“连平原君都抓了,他还怕个什么,‘动荡’?”
田建“哼”了一声,“他不要这个王叔,孤王却不能袖手旁观!”
抚摸着随着自己身子长高,终于得以配到腰间的龙渊剑,当日平原君赠剑并嘱托的场景,对田建而言,仍是历历在目。
当自己还是个少年之时,唯有平原君,第一个对自己说,自己将来绝对会是一代明君。
没有人知道,那样的鼓励,对一个处在迷茫之中的少年而言,有着怎样的启迪和鼓舞。
绝不能让平原君这样的君子遭受不白之冤!
“来人,取笔墨来!”
“王上要写些什么?”田隽将那封信折叠好后放入锦盒中以待留作备案,看着田建坐回桌案之后,忙上前问道。
如今昭国即将大举东进,赵国将要成为齐国在西方的重要屏障与盟友,当此之时,若是齐赵出现龌龊,将会平白削弱赵国的力量,让昭国凭空受益。
“当然是要让赵成明白,此举有多么失人心!”
“我王且冷静!”田隽探出了右手压在田建还未落笔的丝帛上,言辞恳切,“齐赵唇齿相依,切不可因一时之气,伤了盟友之义!”
“启章此言,只得其一,未得其二。”
田建还未回答,出言劝阻的,是同在殿上,将此事件从头看到尾的另一人。
田隽冷哼一声抽回了手臂,“倒要请教郦先生,何为其一,其二又是什么?”
“不敢,”郦食其的脸上,仍然挂着那幅随时都可能转为嘲讽的古怪笑容,“其一嘛,自然就是启章方才说说的,盟友之义。”
“那其二呢?”
“这其二,自然就是家国大义。而这,正是王上所以为之的理由。”
田隽哼了一声没说话,田建倒是来了兴趣,“先生详说,什么是家国大义。”
“唯。”向齐王恭谨行了一礼,郦食其才道:“平原君乃是赵国擎天之柱,赵国能在强昭的压迫下挺立不倒,靠得正是文武二人。
“武不用多说,当然是武安君(李牧),而这个文,毫无疑问就是平原君了。
“而此时,赵王成对平原君动手,其背后的意义其实还是在针对武安君。如此,一文一武两大擎天之柱为赵国自己扳倒,赵国将何去何从?这样的盟友,还有价值吗?”
“先生说得好呀!”郦食其的一番话,可谓正中田建的下怀。
“虽是如此……”田隽仍是想要尽量避免两王发生龌龊,“但这毕竟是赵国内政,我国强自干预,恐怕于礼不合。”
“天下事,天下人说得,怎能说是于礼不合?”郦食其的反驳张口就来,“两国即为盟国,王上与赵王则是盟友。友人陷于不义,岂有听之任之,不予以警醒的?”
“正是如此!”得了郦食其的肯定,田建更加坚定了意志,“我意已决,绝不能坐视平原君身陷囹圄,也不能让赵王身陷不义而不自知。”
看到田隽似乎还有话说,田建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悦,“启章不必多言了,孤心中已有了定夺。”
田建越来越有**的倾向了,这让田隽难免有些忧心忡忡。
但他知道,当着郦食其的面,此时并不是劝谏的好时候。
田隽忍了下来没有多言,只是“唯”了一下,便做了告退。
田建也没有留他,只是挥挥手,就准了他的告辞,似乎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写信的措辞上。
而在他身旁,郦食其不时指指点点,为田建的信件“增光添彩”。
担忧地看了一眼君臣相得的景象,田隽忍住了没有叹气,转身走了。
平原君被捕下狱,甚至遭到抄家的事件,所引起的波澜绝不仅限于赵国一国,也不只在齐国造成了震撼效应。
魏国、昭国,乃至于最远的楚国,都对此作出了反应。
与平原君同为“战国四君子”的信陵君魏无忌,自然是当先对此提出严正抗议的。
除了魏无忌以外,魏王敞也派出使节,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前去问询赵王何意。
有趣的是,叔侄两人是分别派出使者的,而且两边使者到达邯郸的时间,也如同商量好的一般,刚好岔开了一天。
当然,相比于魏无忌几乎是质问的抗议,魏敞信中的措辞便温和了许多。
但即便如此,这也透露出了魏国的态度。
在昭国这边,自然是由甘茂亲自带领大昭使团前往邯郸,代表昭王发出问询。
就连距离最远的楚国,得到消息最晚的摄政王熊启却也向邯郸派出了使节。
一时间,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邯郸。
所有人都在等着,赵王成要如何面对诸王的指摘。
更重要的是,在与李牧的权力斗争中,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第四六四章 绝不加赋
咸阳北坂之上,今日热闹非凡。
太子扶苏代表王上前来收验工程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北坂的工地上,就都沸腾了。
韩王宫落成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即便是力主推动由建行来担负此项工程的扶苏,对此也表示了相当程度的震惊。
在韩王宫落成后的揭幕仪式暨祭天大典上,扶苏也因此对接见的几位大型建行的头领们好好夸奖与鼓励了一番。
在亲切友好的交谈中,扶苏了解到,这些头领的确都是出自于退役老兵。
没有足够在战场上获取到足够的功勋爵位的他们,原本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给大户人家做做看家护院而已。
如今,在扶苏以及尉缭子的军政改革之下,他们得以成为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甚至还能因此获得太子的正式接见。
这样的幸福感,让他们怎能不对扶苏的恩情铭感五内。
对于众人的感激,扶苏很是谦逊,将大多数的功劳很自然地归结于王上的慧眼。
当然,也没忘了提及尉缭子那个老头。
说实话,对于军政改革的措施,扶苏只是提了一个建议,牵了一个头而已。
真正将这样的建议落地、推广,以及构造出可以仰赖的维护与检查系统的人,正是尉缭子。
然而真正做实事的人却没有获得多少敬意,反而只是动动嘴皮子的扶苏被誉为了那个老兵们的恩人。
这让扶苏心中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故而提及尉缭子,也并非全是因为担心这老头的小心眼。
在这之后,扶苏还很是悉心地听取了退役老兵们的建议,以及他们在日常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并且表示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会尽可能满足老兵们的要求。
至于力所不能及的那些,他也会极力向王上禀明。
若是旁人这么说,或许会被认为是只说漂亮话。
但因为扶苏的政治声誉极好,又是老兵们的“恩人”,这样似乎没有实质内涵的话语,也收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与扶苏一道,前来验收工程质量的少府令冯毋择对此颇感意外。
会面之时,冯毋择并未就此说什么,而在会面结束之后,在与扶苏进入韩王宫参观的时候,冯毋择便提出了自己的惊讶,“自老国尉司马错以后,冯某就再未见过能如太子这般,仅以三言两语,就能收获老兵爱戴之人了。”
扶苏闻言轻笑道:“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老兵们见多识广,谁真的为他们谋利益,谁只是说些场面话,他们嘴上不说,心中却明镜一样。”
右手拍打着雕刻精美的石雕扶手,扶苏感受着指尖的冰凉,笑道:“其实莫看他们似乎只对我歌功颂德而少有提及尉缭子的。但在他们心中,恐怕尉缭老头的地位还要更重一些。”
冯毋择哈哈一笑,“太子通透。只是,太子真的不吃味吗?”
“我有什么好吃味的?”一边说着,扶苏收回了有些冷的手指,缩在袖子里暖一暖,“毕竟尉缭才是真正做饭的厨子,我不过只是吃现成的而已。
“要说吃味,也不会是我。”
冯毋择不禁莞尔,这个太子,果真有趣。
“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再兴建一座赵王宫吧。”站在韩王宫的最高处,冯毋择眺望着更北方的空地,突然以一种悠远的腔调说道。
扶苏轻轻点头,却没有过多附和。
他的心神,更多地飘扬到了更远的未来。
不止是赵王宫、魏王宫,乃至齐王宫等等。
比那些,还要远得多。
从楼上下来,两人又参观了宫殿的内部。
因为内里的装饰大多都是从已经被隳灭的新郑搬到国库,又从国库直接搬来的,某些装饰的上面,仍然残留着一些不明的痕迹。
透过这些痕迹,似乎仍能看得到还在不久以前,韩国的王公贵族们济济一堂的影子。
不知千百年后,是否也会有一群人,来此凭吊大昭,或者直接凭吊他扶苏?
这个念头的突然出现,让扶苏有些神思不属。
以至于当冯毋择第一次问起他时,他竟没有听清,“太子?”
“什么?”扶苏回过神来,赧然笑道:“抱歉,方才有些失神了。少府说了什么?”
“我方才是问,太子为何执意要去除口赋一项?”冯毋择闻言重又问了他一遍,“就我看来,相比于田租,口赋实在是一项微不足道的支出。太子为何不在田租上下功夫呢?”
原来如此。
口赋的收缴与使用是由少府来执行的。
作为少府令的冯毋择,会问出这样的话也是情理之中的。
“首先一点,大昭的田租其实并不高。”扶苏笑着止住了冯毋择的分辩,“相较于口赋,田租自然很高,但那是针对田亩拥有数较多,比如少府这样的人来说的。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甚至对于失去了土地,而只靠替人耕种来维持生计的破产农民,或者只剩下了几亩薄田的人而言,就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了。”
而且横向对比来看,大昭对于薄田二十税一、中田十五税一、厚田十二税一的税率虽然比不得后世文景之治时的动辄三十税一的低税率,但相比较同时代的各国不分土地厚薄,一律十税一,乃至于八税一的高昂田租,大昭的税率已经是很轻的了。
“其次,针对人群不同。就如我之前所言,受田租影响最大的,是拥有田亩数最多的贵族阶级。或许他们交的税要比普通人,以及贫民交的税多数倍,乃至数百倍。
“但是对他们庞大的收入而言,这仍算不上是多么沉重的负担。更何况,拥有田亩更多的人,往往意味着拥有更高的爵位,他们在税率上的优惠也是最多的。
“我此次减税,之所以要从口赋下手,针对的,正好就是交不起税的平民们。而对他们影响最大的,正好就是口赋了。”
虽然扶苏解释得很详细,但冯毋择觉得,自己仍是不能完全相信,仅仅是每年少交那么丁点的口赋,就能多大幅度改善平民的生存压力。
“太子方才说,口赋对于占有土地较多的贵族而言,影响并不大,那为何最为关心口赋的,却正好是这些人呢?”
扶苏笑了笑,这下明白了,冯毋择的问题其实并非全部出自他自己的关切,而是有人问到他了,想让他来做这个试探自己心意的人。
“是有人在少府面前说了什么?”
果然,一问之下,冯毋择便说出了扶苏心中的答案,“不错。许多人都对取消口赋表达了疑虑,认为这是要提高田租税率的征兆。”
“胡言乱语。”扶苏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竟都传到了少府令的耳中了。”
“这么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了?”
“当然了。我这么做是为了减税,以鼓励人口生育。怎么可能反而加税?”扶苏笑着在最后加了一句。
“少府可以对那些关心者说,绝不加赋就是。”
第四六五章 冬雷
“冬雷阵阵,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将双腿从热水桶中拔出,扶苏没让已经躺到了塌上的赵灵儿动手,一边自己擦着双脚,一边这般念叨着。
不过虽然说着“兆头不好”这样的话,扶苏的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担忧之情,如同闲叙一般。
赵灵儿自是知道自家夫君不是个崇敬鬼神的,对此也没有多少惊疑,只是撑起手臂,淡淡回了一句,“大概是有什么冤屈吧。”
说者或许无心,但听到这话的扶苏却觉得赵灵儿或许意有所指。
“看起来,对于王兄的一些举动,娘子也有些不满呢?”
扶苏是大昭的长公子,他在昭国自然是没有“王兄”的。所谓的“王兄”,是跟着赵灵儿一起叫的,赵王成是赵灵儿的王兄,扶苏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叫了。
赵灵儿正在吩咐侍女将不用的洗脚盆和热水壶都拿出去,听闻扶苏这么说,先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妇道人家,却是不好多嘴这些政事的。”
扶苏也躺到了塌上,正准备展开昨日夜晚没看完的书,此时闻言哈哈大笑,“这话,你可别让母亲听了去。”
华阳夫人可没少“多嘴”这些政事的。
赵灵儿本已躺进了扶苏怀里,此时轻轻捶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你惯会曲解了我的话。”
到底是习武之人,赵灵儿虽然只是撒娇般的轻捶,那股力道仍是让扶苏倒吸一口凉气,“不敢,不敢。”
叹了口气,赵灵儿说到:“两国开战在即,我身为赵国王女,自然是更要谨言慎行一些的。否则被人抓到把柄,捅到王上那里去,还不是会给良人惹来麻烦。”
“你倒是个心细的。”扶苏揉了揉怀中佳人的秀发,笑道:“换了无月,才是不管这些。再者说,你家良人何时怕了这些麻烦过?”
“无月命好,又有夫人宠爱,自然是不大用管这些的。”赵灵儿语气并无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我身为大妇,无论良人怕与不怕,总要少惹麻烦才是。否则传扬出去,还不都会笑话我持家无方,为人轻浮?”
比较一下赵灵儿与魏无月两人的父母为人,就能知道赵灵儿口中的“命好”是什么意思了。
魏无忌为了避免无月在扶苏面前不好做人,专程求了扶苏见女儿一面,只为告诉她不必为了所谓家国,牺牲自己的幸福。
而赵灵儿的母亲娴妃,却恨不得能利用赵灵儿在昭王宫廷中的作用来为自己,以及自己的儿子谋取利益。
真真令人唏嘘。
有一个不给自己添堵的家长,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此时,窗外的冬雷再次响起,赵灵儿也往扶苏怀中钻了一钻。
将赵灵儿往怀中紧了一紧,扶苏调笑道:“我倒是不知,你竟还怕打雷。”
“畏惧天威,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赵灵儿哼了一声,选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躺着,“原先倒是不怕的,做了母亲之后,不知怎么总对这些有了畏惧。”
扶苏笑了笑,却是没有再出口揶揄。
为母则刚也好,为母则柔也罢,这都是母爱的体现。
“开春之后的大战,良人也会参与吗?”夜已深,习惯了早睡的赵灵儿,语气中已经有了困意。
“此事都还在讨论之中,未有定论。”扶苏想了想,为了安赵灵儿之心,又加了一句,“大概率是不会再去了的。”
扶苏如今已是太子储君,再如普通公子一般上阵杀敌比经过不合适了。
太子亲自从军,大概只是比王上御驾亲征稍轻一线而已。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很少会让储君直接上前线的。
也许是这样的安慰收到了效果,赵灵儿满意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了。
良久之后,赵灵儿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却是进入到沉睡中了。
而扶苏却久久没有睡下。
有一点,他没有告诉赵灵儿。
虽然身为太子的他并不需要娶前线,他本人也没有继续领兵出征的打算。
前面就已说过,军功这样的东西,对于一国太子而言,除了能够用来吹嘘以外,实在没有太过现实的意义。
除此之外,此时正到了变法的关键时候,作为变法的绝对核心,扶苏也不想离开大昭的中枢。
然而在大昭内部,还是有一股想要推动他继续从军的力量的。
而且这股力量还不小。
不过虽然说是一股力量,但实际上,这力量大略能够分为两类人。
一类,是以上将军王翦、前将军白起为代表的军方将领,以及对扶苏有盲目崇拜和自信的各级将士。
这群人支持扶苏掌军的目的也很单纯。
就是希望借助扶苏的“战无不胜”。
这不是扶苏自己的夸口,而是事实。
历数扶苏所参与,或者指挥的战争,无论战力对比如何,还是情况如何复杂,扶苏总是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纵观大昭诸将,这是一个连两代军神——王翦与白起两位都没能达成的光辉成就。
此时人们大多迷信,军中尤为如此。
在出营之时主将要先迈右脚还是先迈左脚都要占卜的军中,扶苏这样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哪怕只是作为吉祥物存在,对于官兵们的士气而言,也是极大的鼓舞。
换作是你,也会希望自己能在一个战无不胜的统帅手下当兵吧。
能不能谋取军功还在其次,获胜者总比战败者容易生存下来。
而另一类人的目的,就要复杂得多了。
这群人,其实简单来说,就是反对扶苏变法,尤其是减轻税负的一群人。
因为获得了王上,以及民众的广泛支持,扶苏已经是他们无法撼动的存在了。
那么既然无法扳倒扶苏,那就只能用别的办法让他暂时离开咸阳。
这样一来,即便扶苏还能凭借白泽等人在朝中的存在,维持他对变法的远程控制,但远离中枢之后,他的影响力,必然会出现眼中下滑。
反对势力也就有了更多的余地。
而春季对赵国的攻势,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身为“吉祥物”,又是“名将”,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国内呼吁扶苏上战场的呼声并不弱。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其实也是扶苏最好的机会。
雨点一直没有落下来,窗外的雷声却渐渐平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