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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发呆向日葵     少年杯酒意气长txt下载     少年杯酒意气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七六章 咸阳港

    因为李斯的言语而处在懵逼状态的,不止扶苏一人。

    左也是非也,又也是非也,难道李斯的看法是昭国应该保持中立?

    当然不会。

    在大多数时候,不做选择都是最坏的选择。

    积极参与到列国内政中,是始皇帝的战略之一,如今坐视这样的机会流逝,等于是让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无用功。

    扶苏刚想问个清楚,李斯的问题却先一步甩了过来。

    “和谈之时,太子力主将彭城归于赵国,是否已经预见了两国冲突的发生?”

    扶苏先是点头,然后又迟疑着摇了摇头,“最初的设想的确是以彭城要地来引发两国发生冲突,甚至想过会演变为局部战争。至于两国竟会各自请求调停,却是意料之外了。”

    李斯笑着摇头道:“其实选择调停才是两国的必然抉择。”

    “是的,我事后便想明白了。因为这一仗两边都不想打,也都打不起。”

    “太子聪慧。”

    “事后精明而已。”

    “那么不妨请太子再‘事后精明’一次,两国请求调停,真实意图如何?”

    “无论大昭如何裁决,两国都能够避免直接刀兵相见。比起在战争中的损失,这一点损伤要小得多。”

    说到这里,扶苏明白了李斯为何要问自己了,“相邦是说,其实两国早在宛城和谈之时就已经明白,我故意将彭城留给赵国是在设套了。”

    “太子聪慧,赵魏两国也不全是笨蛋。”

    说得也是。

    彭城之谋的挑拨离间实在太明显了一些,扶苏此举的确有些拿天下人当傻瓜的嫌疑。

    李斯见扶苏恍然大悟,继续道:“两国为了彭城而起龌龊,互相指责后将裁决权交给了大昭,表面上看起来是甘愿将内政交出,实际上是企图在我大昭的沾沾自喜中将彭城之危化解于无形。”

    听了李斯的一番讲解,扶苏这才懂了。

    两国的彭城对峙看似是偶然之间的擦枪走火,实际上,两国的高层在很大程度上在打“默契仗”,只是打给昭国看的而已。

    当昭国满足于充当调停角色的时候,就等于落入了他人的计谋中。

    然后便是心悦诚服。

    各国顶级智谋之士之间的见招拆招,果然精妙绝伦。

    “那该如何是好?”

    听完李斯的讲解,恍然大悟的不只扶苏一人,随后就有人替大家问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这样看起来,无论昭国如何选择,似乎对两国都有利。

    众人纷纷以为然。

    李斯却没有着急回答,反而又看向了扶苏。

    “太子以为呢?”

    扶苏对此早已胸有成竹,“既然两国要求大昭调停,那么我方就应该认真调停才是,怎能在千里之外草草决定呢?”

    李斯闻言哈哈大笑,“太子聪慧!”

    这一次,李斯的夸奖确是有了更多真心了。

    ——————

    没有理会身后赵灵儿让她小心的叫声,魏无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一双小巧精致的皮靴重重踏在地上,激起了一层浮土。

    深深地吸了一口与咸阳城中完全不同的清新空气之后,魏无月这才雀跃地回头对着刚刚探出身子的赵灵儿招呼道:“灵儿姐姐快着些!”

    “来了来了!”赵灵儿一边捶打着在车厢中坐了很久而感到疼痛的腰背,一边在马夫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

    在太子府中养尊处优了太久,虽然经常锻炼,但赵灵儿仍然觉得自己体力大不如前。

    只是从府中到咸阳码头这么一段距离,就已经让她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要知道,就在几年之前,她还是赵国北军中的一名斥候队长,数日不眠不休的奔驰与监视,都不曾让她感到过如此疲惫。

    看着仍然活蹦乱跳的魏无月,赵灵儿不由有些纳闷,难道是自己年龄大了?

    “不是告诫过你了,这一路上不能再以姐妹相称了?”扶苏从马上跳下,将缰绳放到了身旁侍卫的手中,“你们现在可都是男装在身,再叫姐妹会被人误会的。”

    魏无月嬉笑着扮了个鬼脸,“知道啦,哼。”

    说着,魏无月上前调戏地挑了一下赵灵儿的下巴,“这位小哥哥,皮肤很是滑腻呢。”

    “胡闹!”赵灵儿笑着拍掉魏无月的小手,反以双手捏住对方的脸颊,揉捏不停。

    “我绰了,我绰了!”魏无月被捏住脸颊,口齿不清地认错,这才让赵灵儿微感满意,放开了她。

    “太子,行礼已经都装船了,您现在就登船吗?”几人说笑之间,宇文啟从码头里面走出,恭敬请示道。

    作为已经浮出到台面上的太子私军统领,宇文啟负责此次航行的安全也是情理之中。

    “辛苦了。”扶苏招手让两个妻子注意形象,“现在就登船吧。”

    “唯。”

    宇文啟侧过身头前带路,扶苏与赵灵儿三人在后面跟着。

    因为扶苏一行的到来,为了安全起见,这一处的登船处都已经被封闭,不过不会影响其他乘客与货船的运输。

    作为一个综合型港口,咸阳港分为了民用与军用,而扶苏等人使用的,当然是军用码头。

    当然,太子出行自然是可以做到封锁整个咸阳港的地步,但为了避免扰民,扶苏当然不会选择太过张扬。

    而且要关港的话,代价实在太大了,每一分每一秒,从咸阳港流通的货物都数以万计。

    而其中,也有扶苏的一份。

    作为帝国心脏处的巨型码头,咸阳港规模庞大。

    此时在他们的西侧,隔着栅栏,可以看到除了熙熙攘攘的旅客之外,还有无数码头工正在劳作,从渭河,这条穿越帝国心脏的大动脉上装运源源不断的货物。

    可供巨型楼船停靠的泊位有三个。

    而扶苏他们,就选择了最靠东边的一个,此时的泊位上已经停靠了一艘高达三层的巨型楼船。

    “哇,好大啊。”

    走到码头近前,魏无月才发现远处所看的楼船竟是如此高大雄伟,“这就是我们要坐的船吗?”

    得到扶苏的点头,魏无月欢呼一声,“我要最高的房间!”

    整座船都是他们一行人的,想要挑哪个房间还不是随便的事。

    面对魏无月的要求,扶苏当然笑着答应道:“好。”

第三七七章 考察团

    除了扶苏一家,以及负责安全的护卫与侍女外,上船“旅游”的一行人中,当然还包括有扶苏的“狗头军师”张苍,以及与扶苏一起,前往彭城的考察团。

    当然,旅游只是对魏无月和赵灵儿而言的。

    扶苏等人是有任务在身的。

    就如上文说的那样,扶苏如今的身份,是彭城事件的“考察官”,也就是负责对彭城事件进行深入调查的官员。

    按照李斯的说法,越深入、越谨慎越好。

    这个所谓的考察团,便是在朝会之后,李斯与扶苏合伙鼓捣出来的一个专为恶心赵、魏两国的组织。

    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详细和公正地调查清楚彭城对峙的始末,以确定两国在此次事件中的责任。

    很显然,这是官方的说法。

    而实际上的目的其实在李斯揭破赵魏两国高层间的“默契”后,也就很明显了。

    既然两国想要以最小的代价尽可能早的从昭国设下的彭城圈套中脱身,那么昭国方面自然的应对就是让他们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不得不投入进来,拖得越久越好。

    说白了,考察团的目的就是充当两国之间的,额,搅屎棍。

    只是这个“搅屎棍”的规格实在是太高了。

    除了扶苏这个大昭太子之外,为了表示昭国对此次事件的重视,充当副使的,是大昭专为负责外交活动的外相,甘茂。

    如此高规格的考察使团,完全足够体现出大昭方面的重视,也让两国有苦说不出。

    而在大昭使团的名单通过驿站,分别递送到赵魏两王案头之后,为了接待扶苏与甘茂,两国也只得派出了同样规格的高层到抵达彭城参与会面。

    魏国方面派出的是王叔信陵君,以及外相龙阳君,赵国同样派出了赵王的王叔平原君赵胜,以及外相,同样也是前任相邦的赵安。

    顺带一提,如今赵国的相邦是武安君李牧。

    安顿好赵灵儿和魏无月分别住下,扶苏命人将甘茂与张苍两人分别请到了同样在楼船最高处的会议室。

    “太子,船长请示,是否可以开船了?”

    甘茂还没来,进门来问的是高进。

    扶苏正打开窗户,将和风吹入,闻言点头道,“可以,开船吧。”

    “唯。”高进应声走出。

    前后脚的功夫,甘茂与张苍结伴而入。

    不同于喜欢在高处看风景的魏无月,年纪已经大了的甘茂选择了底层的房间。

    其实若不是扶苏坚持,甘茂宁可选择走陆路。

    与大多数北方人一样,甘茂并不喜欢坐船出行,即使他并不会觉得晕船恶心。

    虽然在风浪较小的内河行船,其实要远比如今还没有橡胶轮胎和减震器的马车平稳舒适得多。

    而张苍选择底层的原因则与甘茂不同。

    身为楚人,别说坐船,行船对张苍而言也如北方人骑马一样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可是他恐高。

    甘茂进舱以后刚好赶上船长下令开船。

    案上与船上分别响了几声金鼓声,应该是在呼应开船的信号。

    离岸之时,船身的轻微震动让甘茂不由自主地顺手扶向了船舱的墙壁,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张苍见状赶紧扶住老相的一臂,关切地笑道:“甘相还好吧?只是离岸之时的颠簸而已,要不了多久就平稳了。”

    就如张苍所言,船身很快就停下了本就不强烈的颠簸。

    为了保障两位大昭最高级别官员的出行顺利,楼船上从船长到水手都是万中挑一,操舵行船都是个中好手。

    但甘茂仍然一时未能丢开扶着船舱的手。

    “颠簸倒还在其次。”甘茂轻轻踮起脚尖踩了踩脚下的木板,“真不知你等楚人是如何能习惯这种脚下虚浮的感觉的。”

    习惯了在陆地上生活的人突然离开坚实的地面,有这样的反应其实并不少见。

    这同样也是北人难以与南人在水上争雄的原因之一。

    心理上的障碍往往是很难克服的。

    而在作战上的稍微不在状态就是生死之间的距离。

    “甘相快先坐下吧。”扶苏也赶忙上前搀扶住甘茂。

    这位说是大昭的国宝都不为过,可不能磕了碰了,“要实在不行,不如改走陆路吧?”

    甘茂在扶苏与张苍的左右搀扶下坐到了垫子上,闻言摆手道:“倒也不必,老夫缓一缓就好。”

    稍等了一会儿,甘茂面色转暖,对扶苏道:“太子坐吧,老夫无恙。”

    扶苏依言坐了回去,又命人给甘茂倒上美酒。

    众所知周,美酒可以让旅途变得轻松很多。

    甘茂一杯酒下肚,面色果然红润了起来,“好酒。”

    “甘相喜欢,回来之后我让人给府上送去几坛。”

    “如此,多谢。”

    甘茂并无任何推辞,道了声谢便坦然收下了。

    几坛酒而已,就算价值不低,但以甘茂与扶苏之间多次共事的友谊,也只是正常的交往而已,不必担心被人指摘太子有意贿赂。

    张苍闻言眨巴眨巴小眼睛,期待地看着扶苏,小眼睛中都是星星。

    “你要喝,自来太子府喝就是,又不拦着你。”

    张苍对杯中物的迷恋是扶苏知道的,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看到扶苏大方送酒之后也有了期待。

    虽然没得到公子的赐酒,但张苍想了想自己的确可以随时去太子府喝,便嘿嘿笑着只喝了自己面前的酒,然后又巴巴地看着身旁的侍女。

    然后等来了一个白眼。

    太子府上的侍女自然都对这个酒肉士子不陌生,人人都不愿服侍这个喝酒吃肉连个间歇都没有的家伙。

    而且张苍性格极为和善,也从来不会在下人面前自恃身份。

    侍女们在摸清这位公子身边红人的性格后,便也大胆了起来。

    “先说正事,酒等会儿再喝。”

    太子都发话了,张苍虽然觉得一杯酒连润唇都没够,却也只好叹息一声,收起了酒鬼模样。

    “太子召我二人前来,可是为了商议如何周旋于两国之间的?”

    “甘相所言不错。”

    “如此,老夫有一言送上。”

    “愿闻其详。”

第三七八章 峡谷

    就在扶苏等人以调查为名义实际乘坐楼船一路慢悠悠地顺着渭水进行旅游之时,有人却在进行着真正的调查工作。

    这是一处离寿春数百里,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二十多里远的峡谷。

    大致呈南北朝向的峡谷并不算深广,长度却有数里,由于山谷狭窄,走入其中,总有一种两边的山崖正在缓缓闭合的恐慌。

    走到峡谷大约中央的地方,姜崇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呈一线天的空中丝毫见不到太阳的踪迹。

    今日是大晴天,然而在这么窄的峡谷内,除非是正午时分,否则是很难见到阳光的。

    这处峡谷,便是楚国官方给出的,废太子熊横选择自杀,以及车队中包括他的妻子、母亲在内的所有人一同服毒的地方。

    也是在受了扶苏之托前来调查熊横真正死因的姜崇选择的,开始进行调查的地方。

    熊横是被废后离开寿春前去封地就封的。

    作为一位为了保住楚国社稷而自己下台的前任楚王,即便人员精简再三,选择放弃前程跟随他前去封地的人并不少。

    而且相比于在寿春的旋涡中挣扎,在一位封君的领地里做事,也未必就是自毁前程,对于他们这样的侍卫而言,待遇或许会更好。

    于是很自然地,熊横的队伍规模绝对并不小,根据调查,登基在册的护卫就至少有三百人左右。

    那么实际人数,不包括没有战斗力的侍女妇孺,也至少应该在五百人上下。

    楚国官方的登记数字一向漏洞百出,各大族也常有隐匿人头的行为,因此一般而言实际数字往往要翻一番。

    为什么姜崇会这么在意熊横队伍的大小?

    因为这意味着要让这样一支规模较为庞大的队伍消失而不走漏丝毫风声,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如果太子猜测的没错,袭击方的人数绝对不会少于千人。

    这还是他们选择在此处峡谷动手的结果。

    姜崇仔细地在路边的草丛中尽力寻找任何可以证明扶苏猜测的证据。

    哪怕是一支断箭、一柄匕首,或者是一块破碎的木头。

    然而,什么都没有。

    除了峡谷中来往风,姜崇一路走来甚至没能发现任何一点能够证明车队曾经从这里走过的证据。

    峡谷风大,熊横车队到来的时候又是晴天,因此连地上的车辙都早已消失。

    姜崇越调查越疑惑,甚至不能确认车队是否真的是在此地遇害的。

    再次打开太子给的,记录此次事件的详细情报。

    仔细看完之后,姜崇决定再往前走走,找一下情报中提到过的火堆。

    楚国官方在通报中说,由于尸体太多,且距离寿春太远,除了熊横和两位屈后的尸体外,其余尸体都做了焚烧处理。

    那么为了简单起见,处理尸体的地方应该不会离事发地点太远。

    果然,在转过一道稍微弯曲的弧度之后,姜崇发现了许多处曾明显有过灼烧的痕迹。

    所幸已经过去了很多天,被烧得漆黑的骷髅们已经散去了焦糊的味道,杂乱地散落在一起。

    由于温度不够,大多数的骨头都没能烧成骨灰,而是以各种古怪的姿势堆叠在一起,如同一场布景华丽的恐怖电影。

    忍着强烈的不适,姜崇缓步上前,仔细查看尸堆。

    然后,他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所有的骷髅身上,都是不着片缕的。

    这不应该。

    即使某些丝质或者麻布的衣物很容易焚烧,但作为车队护卫的侍卫们,身上肯定是有甲胄的。

    而一场连骨头都不能全部烧掉的大火能够将青铜,以及铁器都焚烧干净吗?

    姜崇不这么认为。

    但这也并非不可解释。

    铜铁的价值在如今还是很高的,楚国将其回收了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姜崇只稍微记下了这么一件事,又仔细查了下去。

    前两处火场都并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东西,除了尸体,就是一些分辨不出本来面目的东西,没有什么价值。

    姜崇并不着急,依然随着逐渐倾斜的阳光继续仔细查看了下去。

    然而他就看到了很有些意思的东西。

    借着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与方才点起的火把的光亮,姜崇看到了一块还没有烧完,依稀可见原本样子的木板。

    将刚刚点起的火把插到身边的空地上,姜崇上前将这块木板从灰烬堆中刨了出来。

    入手颇沉,显然是一块上好的木料,这或许也是它能从大火中逃过一劫的原因。

    虽然已经被烧毁了大半,而且好像被挤压得变形严重,但姜崇依然可以分辨出,这是一块促榆木制成的轮毂,或者说是轮毂的剩余部分。

    换句话说,这是一辆作料上乘的马车的一部分。

    这种木料耐热、耐湿,在湿热的南国不易腐坏,而且质地坚硬,是极好的做马车的材料。

    但其出产自辽东,在数千里之外的楚国,这样一辆马车绝对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如果楚国连士兵身上的甲胄都要回收,没道理不回收这样一辆价值千金的马车。

    而且不同于难以搬运的尸体,马车可不是随便套匹马就行了吗。

    虽然仅凭一个烧得半毁的轮毂或许判断不出太过详细的内容,但至少,它的确说明了此事有些蹊跷。

    将轮毂重新扔了回去,姜崇掏出手帕擦了擦被染黑的手指,捡起一旁的火把继续往前走去,希望能发现更多的东西。

    突然,姜崇一脚踩空,差点将自己舌头咬了一块。

    “这该死的楚路!”

    在昭国待久了,姜崇几乎已经忘了其他国家那堪称灾难的道路有多难走了。

    更何况此处峡谷并非是楚国重要的道路,更加年久失修。

    抱怨过后,姜崇将火把往脚底下照了照,然后便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处几乎规则的,半球形的浅坑。

    就算是楚路,也不应该有这么大一个坑啊。

    蹲下来仔细摸了摸坑中还算新的泥土,以及坑的四壁被压得十分紧实的土地,姜崇若有所思。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姜崇抬头看向了天空。

    黝黑的天空下,两边的山崖更显狰狞。

    这个深坑,或许才是最重要的证据。

    只有一种东西会正好造成这么大的一个坑。

    高空落下的巨石。

第三七九章 去王庭

    跑,快跑,继续跑,拼命地跑。

    爱马的冒顿狠狠抽打着身下的坐骑,想要激发出它的最后一丝潜能。

    逃命要紧,冒顿哪里还会有心情顾惜这匹将自己一路从月氏带出的爱马。

    身后的赵军在李牧的重赏激励下,如同附骨之蛆,紧紧咬着这支一看就是匈奴贵族的队伍不肯放松。

    那架势,大有直接追到匈奴境内的意思。

    已经摘了能够显示身份的头冠和披风,但身后的赵军却依旧紧追不舍。

    冒顿看了看自己身上张扬的显眼衣物欲哭无泪,总不能让自己脱了衣服裸奔吧?

    怪不得大昭的将领们无论职位高低,一律都与普通士卒的着装无异。

    匈奴人一直以此嘲讽昭人没有想象力,如今看来,或许这也是为了避免这种被人紧追不舍的悲剧吧。

    “头领,他们好像不追了!”

    与冒顿一同溃败的军队早已四散抛开,除了身边几个已经完全绑死在冒顿身边的亲信,没人愿意跟随一个显然会被紧盯着的头领。

    而且经此一败,没人看好威信全失的冒顿能在单于(冒顿的父亲头曼,是匈奴人的第一个单于)和阏氏的手下活下来。

    冒顿闻言往身后看去,果然看到本来紧紧跟随的赵军竟似乎真的放弃了追击,只在马上随意射了几箭便调转了马头。

    放缓了马蹄,让已经体力不支的马儿稍稍休息休息,冒顿稍稍放松了紧捏着缰绳的胳膊。

    “大概是已经追出了太远,赵人放弃了。”另一名同样身上都是血水与汗水的随从上前说道。

    冒顿点了点头,大致同意了这一说法。

    与见到财宝就不撒手的匈奴人不同,中原人一般来将都将军法看得很重,即便有触手可及的军功在前,精锐士卒也能按照头领们的命令行事。

    这一向都让冒顿十分欣赏,甚至于羡慕。

    如果匈奴人也能学会遵守将令就好了,冒顿哪里还需要费尽心机教会他们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

    要让匈奴人听从命令的方法只有两个。

    一个是利诱,一个是威胁。

    要么让他们感到有利可图,要么让他们感到深入骨髓的畏惧,否则别想让他们为你做事。

    看着身边只剩下不到二十人,而且人人带伤,垂头丧气的队伍,冒顿却大笑不已。

    这让几个随从面面相觑,头领这不会是因为大败而出了什么精神上的问题吧?

    “头领你……你笑什么?”一个随从不顾身边众人的制止眼神,大着胆子问出了声。

    冒顿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想我当年单人独骑从月氏逃跑,全身上下除了一件偷来的兽袍,一把抢来的短匕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到此处,冒顿彻底放开缰绳,双手举向天空,如同想要拥抱头顶的圆月,“而如今,我身上是华服锦绣,用的战剑良弓都是世上第一流的!而身边,更有遭逢大难也不离不弃的好兄弟!”

    冒顿笑容越发猖狂肆意,“上天对我冒顿,果然是不薄啊!”

    先是提起自己最得意的单骑出月氏,又是将身边之人抬举到兄弟的地步,冒顿几乎是凭着本能,调动起了身边人已经沉落谷底的信心。

    “首领,我们如今去向何处?”

    与其他人想的一样,虽然对冒顿重新升起的些许信心,但依然不敢相信冒顿在如此大败之后还能在王庭活下来。

    “你以为,我们要去哪里?”

    “首领不如暂去辽东,有燕国太子在后,或许能收服东胡周边部落,东山再起。”

    “太子丹与我们不过是利益来往,如今大败去投,怎么会得人重视?”

    “那去林胡如何?林胡崩散之后,已经成了三不管地带,正好乘势去收服残余势力?”

    建议都不少,但却没有让冒顿满意的。

    “周边的小部落收服起来有何意义,要凭此东山再起,至少也要十年之后。”

    “那首领觉得,我们应该去哪里?”

    “只有一个地方。”冒顿的眼神如火一般明亮,“去王庭!”

    在甚至没人以为冒顿敢回匈奴境内的时候,冒顿却直接将目标放了王庭。

    “去王庭!”

    “去王庭!”

    但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只剩了十余人,但随从们似乎都为冒顿的信心所感染,几乎狂热地吼出了去王庭的声浪来。

    ——————

    此时的王庭之中,却也没有冒顿想象的歌舞升平的景象。

    刚刚给自己铸成王冠的老单于挥退了所有舞姬和宠妾,如一头老迈的睡狮一般躺坐在狼皮王椅上

    头曼满是褶皱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愤怒的表情,甚至还有些诡异的慈祥感。

    然而跪在他面前的几位部落首领的心中,可绝不会以为头曼只是个慈祥无害的老头。

    “不是告诫你们绝对不要招惹大昭了吗,为何不听?”

    低沉沙哑的声音中隐隐透露出的彻骨寒意,让几个处于大昭边境附近的小部落头领们肝胆欲碎。

    “我们哪里敢招惹大昭啊,”一位部落人口最多,也跪在最前面的头领敢鼓起勇气辩解,“我们根本都没敢让牛羊跑到阴山脚下去啊!”

    头曼却根本一点不相信这些只知道贪小利益而对大局无动于衷的小头领。

    匈奴现在完全就不是大昭的对手,只能寄希望于彻底征服周边的月氏、乌孙,甚至羌族之后,再以一个远超过中原地域的强大帝国与中原对抗。

    “那么,大昭是故意越过阴山来抢你们的牛羊马匹了?”头曼冷然道。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大首领……单于英明。”

    没有听出单于语气中的反讽意味,小头目反而觉得单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头曼越发觉得不耐,若不是如今王庭新建立,还没有完全得到各个部落的臣服,他现在就想拿这几个人的脑袋去换来昭国的原谅。

    然而无论起因如何,大昭如今都已经侵略了进来,头曼还是得想个办法应对。

    每当到这种需要与人硬拼的时候,头曼就会想起来,除了最宠爱的小儿子以外,他还有一个儿子。

    “冒顿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但如今头曼帐下能打硬仗的,还真就得数冒顿了。

    而且利用冒顿的手下去打大昭,同时也能消耗冒顿的实力。

    就算打输了,也没那么心疼。

第三八零章 还有马

    云中大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赵国的邯郸。

    当然,还几乎同时抵达了匈奴的王庭。

    但两边获得的情报有一点细微的不同。

    赵王成拿到的,是监军与李牧分别传来的,关于云中大胜的确切消息。

    而匈奴这边,则是冒顿派人提前出发,领先于所有匈奴败兵,将冒顿大胜的伪造消息传了回去。

    为了让充当使者的两人更有说服力,冒顿挑选了两个脸上没有伤痕的近侍,给他们换上最好的衣服,集合了几人能收集到的所有珠宝,再骑上所有人贡献出来的马匹,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奔驰回了草原。

    被冒顿寄予厚望的两人没有辜负所有同伴的期待,比所有败兵都早了一步找回了王庭。

    不出所料的是,冒顿“大胜”,并拿回了不少珠宝钱财的消息一传回来,整个王庭,除了阏氏与她的儿子等人,都是一片欢呼。

    而此时,正巧赶上大昭北军入侵的消息传来,头曼单于便很自然地动了让刚刚打了“胜仗”,声望正隆的冒顿不要回王庭而直接去与昭军对战的念头。

    被冒顿派去送信的两个随从自然都是胆大忠诚之人。

    然而他们在面对头曼威严的神情时,都暗自有些嘀咕。

    毕竟头曼在匈奴人中的积威日久,又以狡猾多疑闻名,如此当面欺瞒,怎能不让人心惊。

    但头曼似乎却很容易就相信了冒顿伪造的情报,甚至没有多盘问两人几句。

    而是在简单看过两人送上的珠宝之后随手扔给了身旁惊喜连连的小妾,就快速下达了命令。

    “你们传我的命令给冒顿,让他不要回王庭了,直接去阴山,跟大昭的军队作战。”

    “是的单于。”一名随从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下来,本来想赶快离开,但想起了冒顿的吩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云中虽然大胜,冒顿头领也损失了很多,请单于分派一些军队吧,否则很难战胜强如狼群的昭军。”

    分派军队给冒顿?

    头曼哪里舍得给他自己的军队,上次被逼无奈给他的军队却被该死的燕人报复性地杀掉了将领,白白便宜了冒顿,到现在都没能收回来。

    头曼又怎么会再一次平白给冒顿再增加实力呢?

    “这样吧,从王庭派军去阴山太远了。”头曼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粗如树根的指头上褪下来一枚戒指,抛给了那名冒顿的随从。

    随从慌忙接过,却不知道头曼是什么意思。

    只听单于接着道:“这枚戒指是我的信物,你让冒顿拿着它,自己去阴山附近的部落中征兵吧。”

    这简直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请头曼调拨的军队,冒顿接手起来还有点难度,但有了这枚戒指,对冒顿接下来计划将极有帮助。

    随从压抑着兴奋的心情,肩膀却忍不住颤抖,只能低着头,看似强忍着屈辱,两人一起退出了单于的大帐。

    头曼盯着两人的背影,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蒲扇般的大手在姬妾的身上无意识地来回摩挲,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在草原的另外一边,还不知道大昭入侵的冒顿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勇闯龙潭虎穴的准备。

    原本冒顿的打算是,在此战胜利之后,自己挟大胜之威巩固自己的地位,让单于与阏氏不敢对自己下手,然后再伺机夺来应该属于他的单于之位。

    但在大败于李牧之后,冒顿已经失去了继续与单于和阏氏周旋的机会。

    此时的局势就是,如果王庭知道了他大败的消息,那么等待他的除了死亡,就只有远逃,并且再没有掌握匈奴的机会了。

    如果是一般人,此时当然会选择立刻逃跑,此生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但冒顿是天生的冒险家,这从他敢于杀死头曼派来的领军将军,率军与太子丹远赴辽东,也敢于在李牧镇守下偷袭整个赵国北方最坚固的大城云中,就可见一斑。

    而此时,冒顿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

    那就是时间,还有情报。

    此时除了云中败军,草原上还没人知道冒顿大败的消息。

    冒顿知道,只要所有人都以为他胜了,那么他就是胜了。

    至少在逃散的败军将消息带回王庭之前,那么冒顿就是那个大胜归来的将军。

    那么就算是头曼单于,也不能强行杀死自己。

    这就够了。

    冒顿紧了紧手中的名弓,还有弓弦上扣着的鸣敌箭。

    张弓搭箭,冒顿将鸣敌箭射向了空中的大雁。

    这只大雁似乎是离开了大部队,孤身低飞在空中,迎来了无妄之灾。

    但很可惜,心神繁杂的冒顿并没有嬴骐的技术,也少了一些运气,鸣镝箭从孤雁身边划过,甚至没能给它的羽毛造成伤害。

    然而孤雁还是没能躲过一劫。

    就在鸣镝射出之后短短一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所有侍从都引弓向天,随着冒顿的目标射出了手中的羽箭。

    刚刚逃过冒顿一箭的孤雁身上,立刻就插上了数支箭矢。

    只有不到二十人的骑兵,大雁的身上却至少中了五箭,匈奴人的骑射功夫可见一斑。

    就是这样。

    只要能够靠近到头曼百步之内,冒顿就有充足的信心。

    握紧拳头,冒顿大笑着许诺着赏赐。

    虽然此时并没有得到实打实的奖赏,但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冒顿从来不说虚言,只要承诺的赏赐就从来没有失言过。

    这也是他们愿意追随冒顿的原因之一。

    许诺完厚重的赏赐,冒顿转头继续驾驭着身下的劣马缓缓前进。

    好马都已经交托给两位重要的信使,得以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王庭,为冒顿争取时间。

    冒顿等人只能骑着劣马,甚至伤马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前进。

    毕竟他们不能冒着让马匹受伤死亡的风险。

    失去了马匹,在草原上几乎就意味着死亡。

    关于两名挑选出来的使者能否完成自己交托给他们的任务,冒顿一直表现得很有希望。

    但实际上,他对此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运气。

    还有上天的垂爱。

    突然,前方远处奔来一骑。

    那是冒顿派出的探路斥候。

    “有个小部落!”斥候脸上的笑容带着匈奴人独有的狰狞,“还有马!”

第三八一章 匈奴政治课

    “去王庭!”

    在东面的冒顿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在他所不知道的数千里之外的草原西方,也有人喊出了同样的话。

    但不同于冒顿在绝境下的放手一搏,司马靳喊出这话的时候却是饱含信心。

    不过很遗憾,这样的信心并没有得到大多数将官的拥护。

    场间静谧无声,除了营火的噼啪声外,就只有风吹过草原的呼啸声。

    根本没有人附和司马靳。

    这与他想象中群情激昂的场景完全不同。

    司马靳大感不满,只觉得自己手下怎么都是一群娘儿们。

    众将面面相觑,但对于这么一个脾气出了名暴躁的将军,都没什么好的劝说办法。

    被任命为前锋大将的嬴骐在同僚们的怂恿下主动上前,“将军,我等越过边境突袭匈奴,已经是未得军令了。”

    看到司马靳转过来的凝重视线,嬴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即使往日里司马靳对自己一向很好,但此时嬴骐心中也有些不安,“况且我们只有一万人,这点兵力去突袭王庭,是不是太过托大了?”

    虽然匈奴的王庭此时虽然还是个有名无实的最高权力中心,实际上还未能得到全部部落的,哪怕是名义上的效忠,但头曼毕竟的确是匈奴人中势力最强的部落领袖,连同归附在头曼部落周边的小部落,王庭附近至少能够聚集数十万人。

    而以匈奴人男女老少都能上马控弦,数十万人,几乎就相当于数十万士兵。

    区区一万人去掏匈奴人的老巢,还是在草原上偷袭最擅长御马的匈奴人。

    “怕什么,当初他白起能够以两万人干到邯郸,那我司马靳今日以一万人突袭几个蛮子的王庭,能有多难?”

    这事儿真能这么理解么?

    嬴骐和其他几个副将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劝说了。

    司马靳与白起那自然是没的说的好兄弟。

    但这两人之间的竞争关系早已是军中公开的秘密了,当司马靳已经说出要与白起一争高低之时,再劝下去,或许就有触怒司马靳的风险。

    “如果要突袭王庭,当时就应该把之前遇到的那几个小部落里的人都杀光的,现在想突袭,恐怕已经晚了。”

    此时出来唱反调的,是一名外表出众,眼神却显得十分阴沉的青年将官。

    “司马欣,你什么意思?”司马靳显然已经有了火气。

    司马欣却表情不变,似乎根本没有将顶头上司的怒火放在心上,“此时我军越过阴山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了王庭,匈奴人必然会有所警觉,所谓突袭就已经不成立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那么多妇孺老人,就全部杀了吗?”

    “当然。”司马欣语气淡然得如同在讨论杀牛宰羊,“你久在北境,应该知道匈奴人各部落之间的战争,也会以全部杀死对方部落的男丁,掳掠全部妇女做结局的。”

    司马欣说的当然不错。

    相比于只杀身高超过车轮,而且只对少数极其敌对的部落施行“车轮杀”的蒙古部落而言,匈奴要比他们更狠。

    所有的男丁,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婴儿,一个都不会留。

    这么做,在匈奴人看来是必然的,他们要以此来鼓励没有了儿子依靠的妇女们生育。

    这与草原上的雄狮在交配前杀死母狮的幼崽其实是一个道理。

    在兽性上,匈奴人是蛮族中的蛮族。

    “我们可不是匈奴!”嬴骐对北方蛮族的血腥虽然有所耳闻,但从未见过实际场景的他,仍对草原上的人性抱有希望。

    “当然不是。但匈奴人其实不必作为人来看待。”

    让嬴骐感到惊讶的是,除了他以外,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司马欣的说法。

    甚至连司马靳,竟也稍显有些懊恼。

    “但是人已经放了,此时要去抓回来也没办法,那要突袭王庭还有什么办法?”

    “诱敌。”

    司马欣几乎是没有犹豫片刻就给出了答案,想来他也对突袭王庭有过很多思考了。

    “怎么说?”

    司马靳果然立刻就被司马欣的说法所吸引了。

    “我们在提到楚国时总会嘲讽他们王室无能,各族分裂,楚军都是由各族私兵组成,如同一盘散沙。

    “但比起匈奴人来,楚国虽然散沙,但总体而言至少还能都装进楚国这样一个框架里去,虽然认同感不高,也别管战力如何,他们总归还是能够集结在楚国王旗下作战的。”

    在场将官中,除了年纪最轻嬴骐之外,场间诸将或多或少都有过与楚国作战的经验,深知司马欣所言不错。

    虽然所有人都没有将楚军的“散装”军队放在眼里,嘲讽楚军战力也已经成了大昭军中的保留曲目,但其实真正作战起来,楚军在某些场景下还是能够造成一些威胁的。

    “但匈奴人要比楚国还要不如。”司马欣先抛出了一个结论,然后才慢慢解释。

    “在头曼之前,匈奴人甚至从来都没有过‘王室’这样的概念。匈奴人桀骜不驯,个体战斗力强大,又只顾私利,从不懂什么家国,各部落之间都是完全独立的,除了相约去中原掳掠以外,其余时间很少集合行事。

    “而且在他们心中,各部落之间的仇恨,要远比他们与中原之间的战争重要得多。这样数代人的仇恨,不是头曼振臂一呼,说放下就放下了的。”

    “而且头曼太老了,他的威望也随着时间越来越少,再过几年,他可能甚至连自己的儿子冒顿都不如了。”

    “说得没错。这也是匈奴中的一个隐患。所有的匈奴人都在等着两父子之间的决裂,然后趁机重新分开,不再受头曼部落的统治。”

    “说了这么多,这跟突袭王庭有什么关系?”

    司马欣说得头头是道,所有人也都点头若有所思,但司马靳显然没有那个耐心听司马欣给他上一堂关于匈奴内部矛盾的课程。

    心中鄙夷,司马欣面上却仍然保持着淡然,“就要说到了,将军不要急。

    “王庭周围的草地固然丰美,但是毕竟能放牧的地方就那么多,还要先紧着头曼部落的人用。那么其他部落能够分到的草场就很有限了。

    “大部落凭着实力还能在头曼部落周围占据一片足够放牧的地方,中小部落就只能在更外围,甚至非常远离王庭的地方放牧,或者干脆就只去一个头领,其余部众还是留在自己原来的地盘上。”

    终于,说了一大圈之后,司马欣说到了重点上。

    “如果这些部落自己的部众遭到攻击,这些头领会选择怎么做?”

第三八二章 三门峡

    冒顿在草原上想尽一切办法夺回他认为理当属于自己的一切而狼狈不堪之时,扶苏正躺在楼船宽阔的甲板上享受着舒服的阳光浴。

    秋后的阳光没有夏日的灼热,照在身上暖洋洋地,极是舒适,催得扶苏哈欠连连。

    魏无月在府中憋坏了,好不容易能够溜出咸阳,见什么都是新鲜的很,此时正与魏豹两人攒着两个小脑袋在一旁的栏杆处,不知道鼓捣着什么玩耍的物事。

    赵灵儿稍稍有些晕船的症状,没有来甲板上游玩,而选择留在了舱中休息。

    就在扶苏将睡未睡之际,魏无月那里却传来了欢呼声。

    扶苏睁开眼探头去看,却见魏豹手中举着一杆类似投枪的东西,投枪一头是尖锐的钩刺,此时上面挂着一条被穿透了腹部的鱼,另一头则连着长长的鱼线,缠绕在魏豹右臂上。

    魏无月在魏豹身边蹦蹦跳跳地,看起来很想要魏豹手中的东西。

    魏豹却是摇摇头,给魏无月小声解释,但看起来魏无月并未听进耳朵去。

    看来方才就是魏豹用她自制的捕鱼工具抓了一条鱼,而魏无月看到以后就想自己试试。

    “让我玩玩,让我玩玩!”魏无月蹦蹦跳跳地去够,却无奈魏豹年岁虽然小了她一两岁,身高却比她高了许多,怎么也够不着。

    扶苏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去,两个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他不感兴趣。

    魏无月玩闹起来没个分寸,魏豹却是值得信任的。

    “太子,过了前面的三门峡就要到陕城了,船队要停下来补给一下。”高进上前请示,“太子是否准备上岸游玩?”

    “也好。”

    高进领命下去做准备,扶苏扭头对还在与魏豹周旋的魏无月招呼道:“无月,快去换一套衣服,等下带你上岸去游玩。”

    魏无月小孩心性,听了可以上岸游玩,立刻就放弃了争抢魏豹手中的玩意儿,答应了一声,便转身回了舱内。

    扶苏又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这才缓缓从地毯上起了身,通知赵灵儿去了。

    此时,船队正如高进所说,准备通过三门峡流域。

    相传大禹治水,挥神斧将高山劈成“人门”、“神门”、“鬼门”三道峡谷,引黄河之水滔滔东去,三门峡由此得名。

    有诗赞曰:

    鬼门幽幽深百篙,

    人门逼窄愈两牢,

    舟人叫渡口流血,

    性命咫尺轻鸿毛。

    神门与鬼门太过险峻,一般行船绝不会愿意从这两门过,因此只能选择走人门。

    然而即便如此,要通过人门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所以为了保障船队行驶的安全,有条件的船长都会选择花钱雇佣居住在两岸,以拉纤为生的纤夫,付出一些微博的钱财,就能保证通过的顺畅。

    船上有大昭太子在,通行黄河经验丰富的船长自然不会在此时剩那个钱。

    因此在过门之前,就见到船身两侧都为纤绳所牵拉,两岸数十名纤夫分站左右,使出浑身力气,以人力对抗水势,尽量保证船身远离两边的悬崖峭壁。

    与此同时,船长也紧张地盯着船身两边的距离,收起了风帆,只以划桨驱动船身,缓缓通过人门。

    这其实还是扶苏第一次见到三门峡的三门。

    在后世,人神鬼三门在三门峡水电站修成以后,就已经全部消失了。

    就在扶苏面前,原本宽广平静的黄河水面上,突然耸立起了一座山峰,将整条黄河几乎拦腰斩断。

    河水受了阻碍,突然加速向前涌动,又在这座拦腰的山峰前撞了个粉碎,只留下了朵朵浪花,还有无数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暗流。

    就如神话传说中的那样,这座高山并不是完整一块的,自左往右,如同真的为人用刀斧劈开一般,被划开了几道豁口,水流就是从这里急促地通过的。

    亲眼目睹这几道口子,扶苏才知道为何古人会认为这是被大禹用神斧劈开的。

    虽然有无数年的河水冲刷,“人门”两边的峭壁依然笔挺如刀,若非是以神力劈开,怎能如此规整。

    “告诉船长,等通过这一段之后,给所有纤夫还有水手,一人五十钱的赏赐。”

    “唯。”

    高进走后,扶苏继续看着两岸高耸奇峋的怪石,感受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人力有时穷。

    这在扶苏治理蜀中大震以及随后的洪灾之后就已经体验过的心情。

    而眼前景象,又再一次唤醒了扶苏对自然力量的敬畏。

    黄河,在浇灌了两岸无数文明,被誉为母亲河的壮丽大河,数千年来带给两岸人民的灾难却也从来没有少过。

    处在黄河上游的昭人,对于黄河的印象并不如何激烈,但对于下游的民众而言,他们在接受黄河馈赠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黄河突然的发怒。

    此时在两岸用粗糙的双手和肩膀拉纤的纤夫,对此也深有体会。

    三门峡两岸耕地贫瘠,居住在附近的人多数家境贫寒,只能依靠为人拉纤为生。

    拉纤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着身子浸泡在河水中,承受着水流的冲击、烈日的酷晒,当然还有沉重的船身的重量。

    他们走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踩踏而出的纤道上,将人生的重担扛在肩头。

    但在如今的世道,与他们一样承受重担前行的,还有很多人。

    只多看了一眼,再将赏赐提高了五十钱,便是扶苏所做的全部了。

    将视线重新放回此时正在缓缓通过三门峡,扶苏所想的,是更加宏观一点的问题。

    据统计,每年在三门峡沉没的大型船只至少有二十艘,在大昭将西魏收入囊中之后,这些沉没的成本有很多都成了昭国要付出的代价。

    能不能想办法把这座挡在黄河中央,将河道截断开来的小山给它平了?

    以现在的技术,能做到这一点吗?

    扶苏心中没有什么底。

    就算是在现代,这也不是一个小工程。

    随即,扶苏的脑子里蹦出了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

    郑国。

第三八三章 陕城

    陕城远比扶苏之前离开时要繁华很多。

    这其中,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扶苏此前的经营。

    当时为了从关中地区向战后缺衣少粮的安邑运送大量的粮食,以防止魏地的大规模饥荒,扶苏集合了部分军队,以及从难民中选了年轻力壮者,在安邑到陕城之间修造了铁路,以及与其配套的设施。

    而在战后的建设中,这段铁路成为了沟通三川郡与颍川郡之间的重要道路,每日里承载的货物以远超过马车等地面运输的速度在两地交流。

    受到铁路利益的刺激,两郡郡守一合计,决定在原有的铁道基础上,再扩充两条铁路,以加大运输量。

    这样的决定直接带来了安邑与陕城两地的腾飞。

    陕城的得利自然是无比巨大的,然而相比于安邑来说,仍是小巫见大巫。

    作为曾经的魏国明珠,安邑本身就处在勾连三晋的九州通衢之地,在通过铁路直接联通了黄河之后,这个九州通衢的地位便更为稳固了。

    从临淄到咸阳,从寿春到邯郸,几乎所有重要的商贸道路都可以从安邑走过,而在百里俜的主持下,安邑附近的道路建设得与大昭本土相差无二。

    因此相比于从别的道路出发,商人们自然更青睐于走能够大大减少运输时间与运输损耗的安邑一线。

    陕城虽然跟安邑比不了,但本身就在黄河边上的它,也有自己的发展之道。

    那就是继续扩张自己在铁路上的优势地位。

    安邑本身底子好,已经建设好的道路十分发达,而且地处魏国平原之上,农业十分发达。

    但这就造成了一个结果,就是要在安邑建设铁路,就要从农田上经过,这样会造成极大的农业上的损失。

    作为中原地带重要的产量地,安邑只能放弃大规模修造铁路的打算。

    但陕城不同。

    陕城四周地面贫瘠,不适宜种植粮食,因此颍川郡郡守上任伊始,就有将其打造为商业城市的打算。

    要致富,先修路。

    这个道理不止后世,在扶苏的榜样下,如今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良好的道路系统对于带动城市繁荣有着如何关键的作用。

    因此颍川的成荫成郡守,在联合了郡内各大望族与巨贾之后,以数年不等的免过路税为条件,吸引了大量投资,又向百里俜求助,借来了有建设铁路经验的刑徒们,开始大力建设陕城周边的铁路网。

    由于两郡良好的商业互动关系,百里俜很大方地借调了原刑徒们参与建设,甚至派出了左右手孟拓,专为指导陕城进行物资流通,以及铁路的规划。

    于是两年多的时间,陕城建造成了上接安邑,下连商於,西通栎阳,东至新郑的,长达数千里的铁路网。

    在成荫的努力下,如今的陕城一跃成为了西魏,乃至整个中原地区重要的货物集散地,南来北往的商船与火车每日络绎不绝,将一座原本只能靠着黄河赏饭吃的贫瘠小城,建设成为了一座几乎有中原内陆港之姿的大城市。

    换上了便服的扶苏几人,便在侍卫们的暗中保护下以闲逛的姿态于这片繁花似锦中转悠。

    “九州粮庄,好大的气魄。”

    逛着逛着,扶苏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家门面很大的粮庄前。

    不同于魏无月和赵灵儿更喜欢的珍奇玩物与书法字画,扶苏更关心的则是更为基础的物产价格。

    扶苏首先要问的,当然还是粮食的价格。

    当时西魏粮价的恐怖价格,如今还在扶苏的眼里历历在目。

    记得最高峰时,一石稷谷的价格达到了一千六百钱,是同时期咸阳粮价的四到五倍。

    若非扶苏紧急调派军粮,以及从咸阳几乎不计成本地运送大量粮食到安邑,以一种泰山压顶的姿态将粮价稳定下来,当年的西魏,能吃得起粮的人,不到十分之一。

    “不知贵人们是要进店购粮,还是要商讨合作?”

    一位看起来很机灵的年轻伙计从门内跑出,点头哈腰地跑了过来,直到被高进挡住。

    年轻伙计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一看到当前几人身上虽然看起来低调但用料裁剪都极为上乘的衣物,再看看这几个拦下自己的侍卫的精壮,立刻就明白了一行人的来头不凡。

    心里提着小心,伙计弯腰做了个“请进”的姿势,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领头一位看起来跟画上人物一样俊俏的青年。

    “也好,那就进去看一眼。”扶苏点点头,当先迈步走上前去。

    “请,请。”

    伙计将一行人领进了店面,一边将扶苏几人请到了座位上休息,一边以眼神示意一旁的几个伙计去拿招待贵客的东西出来。

    店内装潢简单而精致,除了几盆室内观赏用的盆栽,别无其他装饰。

    打理得干净整洁的室内并没有堆放各种谷物,显然这里与面向零售的粮店不同,做的应该是规模比较大的批发生意。

    因此粮庄的店面更像是一个用来谈生意的会客厅,而非出售用的展示台。

    “敢问贵客到咱家粮庄可是要做买卖的?”

    扶苏不答,只随着伙计的指引做到了坐垫上,对桌案上的瓜果酒水却视而不见。

    “去将你们的店主或者掌柜的叫来,我有话问他。”

    扶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别人店铺中,第一句话就是让别人店主出来问话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这话说得是理所当然。

    而且扶苏周围的人也都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

    引几人进来的伙计心中对几人的无礼有些不满,但看着几人流露出的贵气,意识到不能轻易得罪。

    伙计想了一想仍笑容满面地道:“贵客不妨先与在下说说贵客要问什么,或许在下便能答上来,若在下实在不知,也可以再说予掌柜的知道。”

    从这伙计脸上一瞬间的情绪流露,扶苏便看出对方应该是对自己直接要见掌柜的要求有些不愉快。

    并不想暴露自己身份,扶苏便没有继续要求下去,想来粮价这种事,伙计们应该也是清楚的。

    “行,你也是一样的。我且问你,陕城谷物的价格如何?”

第三八四章 重商抑商

    听了贵客的问话,伙计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歪头仔细而小心地再次观察了一眼几人。

    一位穿着低调奢华的贵族,带着两位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起先在门口遇着时,伙计以为这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少爷出门带着两位美人游玩,伙计以为是他有心做买卖,才赶忙迎进了门。

    可进了门之后还未搭上两句话,这位就直接要见自家掌柜,这就让人心中有了嘀咕。

    看样子,这位显然是没怎么走过江湖的,连最简单的规矩都不懂。

    除了巴蜀和东越那边的贩奴人,中原地区势力最盛的两家商贾就是盐帮,还有粮商。

    能够在九州粮庄坐上掌柜一位,且是在陕城这样如今风头日盛的大城中做掌柜,那地位绝非一般。

    这让伙计在心中觉得自己是不是走了眼,领了个雏儿进门。

    幸而对方对于自己给的台阶顺势接了,没有强行要求见掌柜,转而问起了粮价。

    而且不是某一样粮食的价,而是一问就是所有粮价。

    这明显不是来做买卖的。

    无论是走批发还是零售,因为运输的原因,粮商们往往会选择一种或者两种粮食进行买卖,不会有一上来就问所有粮价的。

    况且真要做买卖,打听粮价这种事,不会到了别家地头再打探的。

    再结合对方身上明显不是普通商贾能够穿的衣服(商人若无贵族身份,不得穿丝绸、戴金银),伙计猜测这领头的,或许是官门中人微服私访的。

    这是来体察民情来了。

    这也能解释为何对方身周有这么几位明显的练家子好手。

    那么,对方方才颖指气使地要见掌柜的,就不是雏儿表现了。

    而是以对方的身份,要见一名商贾,即便这商贾在商道的地位或许不一般,但在人家官家面前,当然还是不足提的。

    陕城中如此年轻的大官,伙计在心中念叨了一圈,想到了一个近来如雷贯耳的名字。

    百里俜大夫的左右手,听闻还是得了大昭太子爷赏识的青年俊秀,孟拓孟司马。

    就在扶苏等的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伙计却将本已弯下的腰肢弯得更深,“容在下斗胆问一句,贵客可是与百里郡守十分亲近?”

    哟,这都能猜出来?

    扶苏稍感惊讶,看来这世上聪明人还是多得很。

    既然已经被猜出了身份,那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扶苏大方道:“不错。”

    心道果然如此,伙计脸上恭谨的笑容更为热情,“那还请您稍待,小的这就去叫掌柜的出来。”

    扶苏对这小伙计高看了一眼。

    不错,得知了自己身份的状况下竟还是如此淡定,并且知趣地没有点破。

    摇了摇头,扶苏这次倒是没想法见一见那个掌柜的了,既然这个伙计足够机灵,那从他这里获取信息也就可以了,没必要再多让一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来回答就可以了,不必惊扰更多人。”

    看来这位是的确要微服私访到底了。

    小伙计额上稍稍见汗,早知方才就不多嘴去问了。

    一瞬间,伙计心中冒出了无数个因为知道事情太多而被灭口的传说,只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心中紧张,伙计却还是保持了清醒,“是。陕城谷物的价格,总体而言还算平稳,由着安邑丰收,前些日子稍有下滑。后来蜀中地震的消息传来,价格稍有上扬,后来太子治灾的消息传来后,市场又很快回归了平稳。”

    逻辑条理清晰,而且顺势拍了自己一个马屁。

    扶苏微笑着点头表示对伙计的马屁受用不已,听伙计继续说了下去,“大体上来说,麦的价格最高,大宗成交价格在400到480钱一石,黍与菽的价格大约会比同时期的麦低一百钱左右,稷的价格最为平稳,长期保持在350钱附近。

    “北方不种稻也很少有人食用,只有少量会在市场上流动,我九州粮庄的北方地区并不涉及这些交易。”

    这样的价格几乎与咸阳持平,甚至最低点已经低过了咸阳的平均水平。

    看来安邑地区农业的恢复已经对粮价形成了影响。

    “你刚说的,都是大宗交易。”

    扶苏听得仔细,很快就听出了对方陈述中的重点。

    “不错,粮庄并不进行小规模交易。”

    “有多大?”

    说到这个,伙计的腰背挺得直了一些,竟是有些骄傲,“贵客可以在陕城码头看一看,每日出入其中的运粮船,一半是大昭朝廷的,一半就是我九州粮庄的。”

    “九州粮庄。”扶苏又念了一遍,似乎这个此前没有听说过的粮庄,势力的确很大。

    虽然近些日子以来因为安邑的粮食产业已经恢复正常,从关中往陕城的运量已经少了很多,但为了保障西魏地区粮价的平稳,每日里两边的交易规模也不会少于十万石。

    当然,这样交易中的粮食其实很大程度上都不会流通到市场上,而是会存到西魏各大平准仓中作为稳定杆粮价的储备粮。

    这就更显得九州粮庄的能力强大了。

    说它能够掌控一地粮价或许有些高估,因为大昭有平准仓的存在,没有任何个人和团体能够动摇大昭粮价。

    但在能够与朝廷粮食运输平分秋色的情况之下,掌控一地零售业还是很轻松的。

    与大多数人想象的战国商业格局不同,其实早在战国时代,中原的商业就已经呈现非常繁荣的景象了。

    此时的井田制崩塌,小农制还未产生,正是适合大规模商业流动的好时代。

    大多数农户出产的粮食、丝织品,甚至手工业品都广泛地出现在了市场上,尤其是城市人口的繁荣,造成大多数城市的粮食实际上都并非是自产自销,而是从远处运输而来的。

    甚至有可能你在陕城能够吃到从齐地运来的盐,从安邑运来的粮,穿上从蜀中运来的丝,用上从雍城送来的桌案。

    当然,商业的繁荣虽然能够带来物产的极大丰富,但也同时让普通民众应对灾害的能力更弱,而且粮食把控在贪图利益的商人手中,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不过真正让统治者全力抑制商业的原因还是因为商业的广泛繁荣摧毁了在小农经济下,安稳的社会体系,因此并不被统治者所喜。

    才有了重农抑商的政策。

    扶苏其实也一直在抑商和重商之间左右摇摆。

    一方面,为了能够获得始皇对于减轻刑罚的支持,释放数量巨大的刑徒,扶苏以“盐铁专营”之法为国聚敛了庞大得让少府说话都结巴的惊人财富。

    当然,他自己和合作伙伴们,也从中获取了相比于国库肯定少了许多,但也是巨额的财富。

    而另一方面,扶苏在抄袭桑弘羊的作业时一刻也没有忘记在汉武帝后期,他的盐铁官营政策给民生造成了许多负面影响,导致了其后的盐铁会议上,对于盐铁官营的批判。

    当然,盐铁会议上,反对派所强调的经典原则——不与民争利在现在看来是一个无稽之谈。

    即便国家开放盐铁私营,普通民众哪里会有资格参与门槛极高的盐铁交易,能够从中获利,无非只有富比王侯的各大世家而已。

    不过抛开他们的私心不说,盐铁会议中所暴露出来,盐铁专营给国家民生造成的影响其实还是客观存在的。

    而且商人这一流动性极强的社会阶级,的确不利于还处在落后生产力状况下的社会稳定。

    因此扶苏没有照抄桑弘羊的全部作业,而是将“盐铁官营”改为“盐铁专营”,开放了一部分权力给私营企业,国家只在其中扮演了源头的把控和整体流程的监管作用。

    并且建立了一套成体系地,防止盐铁参与者资质不够,以及详细监管的方式(具体可以翻看前面章节)。

    这样的层层限制,就是因为扶苏完全清楚能够这些为了利润甚至能够枉顾律法的商人的逐利本质。

    你永远不能相信一个商人。

    但与此同时,商人的活跃,带来的社会繁荣也是肉眼可见的。

    有人说商人并不从事生产,而只是将货物从一处运往另一处从中赚取差价,似乎不符合劳动人民最朴素的价值观。

    但实际上如果完全没有商人的存在,整个社会就会如同死水一潭,也会造成底层民众的广泛贫穷。

    这也是即便是在抑商最严重的宋代——没想到吧——民间的商贾也是非常活跃的。

    此外,重商还有一个最为显著的好处——它能够有效防止土地兼并。

    当从事商业能够获得比在土地上更多的利益之后,投资者就显然就会将更多的资本投入到能够带来更多利益的事业中去。

    资本是逐利的,古今亦然。

    之所以要土地兼并,无非就是因为他们能够从土地中获取更多的利益罢了。

    小伙计当然不会想得到,仅仅是从陕城的粮价上,眼前被他当做是孟拓的贵客竟然都想到了国家政策上去了。

    见贵客不说话,伙计只得继续命人上糕点吃食。

    贵客自己虽然不吃,但他身边那个看着娇娇小小的女伴却似乎有着与体型完全不相衬的食量。

第三八五章 在下郦商

    这边扶苏在聊着粮价浮想联翩,门口一位换上便服的侍卫却推门走了进来。

    高进一边使着眼色,示意不要打扰太子思考,一边走上前来询问发生过了何事。

    两人之间交头接耳片刻,伙计耳朵伸长,只依稀听到了“成郡守”、“求见”几个关键的词字,面上稍有得色,为自己的识人之明,与猜测之准。

    高进听完之后,摆了摆手让手下先等着,自己走到扶苏面前弯下腰将成荫求见之事低声在他耳边解释了一遍。

    扶苏只轻轻“嗯”了一声,稍作思考道:“这次就算了,只留半日而已,不必见了。”

    扶苏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因此高进与门口的侍卫都得了准信,来报信的侍卫分别向扶苏等人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

    高进面色倒无变化,只是从扶苏言辞中简单推断出事情始末的小伙计面色精彩,心中明了,自己即便尽量高看了这位年轻贵客一眼,却到底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来头。

    看情形,求见之人并非是这位贵客,而是本地父母,成荫成郡守。

    而随意就否了一地郡守求见的,恐怕只能是咸阳来人了。

    想到最近一些传言,伙计额上的汗都要出来了。

    还没等伙计从震惊中清醒,此行得了要的答案之后,扶苏准备起身走人了。

    想到刚才自己拒绝了对方见掌柜的举动,伙计赶忙找补道:“贵人若不着急,小子这就叫掌柜的来见。”

    对方不能说是前倨后恭,但此时发生态度变化的原因在扶苏看来当然十分明显,于是也不点破,只是轻笑道:“我想问的,你已经答了,而且答得很好,掌柜的也就不必再见了。”

    伙计敢找补这么一句已经是泼了天的胆子,扶苏已经明言拒绝,再给他个胆子也不敢劝,只能强忍着双股战栗看着扶苏从自己身边走过。

    没想到扶苏却没有直奔门口而去,而是在他面前停了停,“你不错,将来必有大器。”

    这话还真是扶苏有感而发。

    作为一名职位低下的伙计,此人没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反而对从事的职业十分认真,对于粮价的波动如此了解,可见平日里没少关心这种事。

    而在回答问题之时的逻辑清楚,言辞也很简练。

    更重要的,还是在得知自己身份前后,无论是拒绝自己要见掌柜的要求,还是后面的找补,都显示出了此人应对的得体,还有难得的镇定与急智。

    如此认真又有智慧的年轻人,若非身份局限,想必能够在更大的舞台上有一番作为。

    不过即便囿于出身,想来这样的人才在哪里都是能够发光的。

    说完之后,扶苏看伙计眼中竟是泛起泪光,不由有些失笑,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把伙计给吓着了。

    稍有歉意,扶苏安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必紧张。”

    做完这些之后,扶苏伸手招呼了一下还在跟桌案上糕点作战的无月了一声,“走了,回船上再吃。”

    魏无月依依不舍地嗯了一声,倒还算是乖巧地跑了过来,跟到了后面。

    刚一出门,赵灵儿看扶苏面带笑容,不由出言道:“良人如此欣赏方才那个小厮吗?”

    扶苏闻言转头笑道:“是啊。此人机警且聪慧,而且行事颇有章法,是个可造之材。”

    “却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终归只是一介小厮,无法为良人所用了。”

    扶苏不由有些失笑,“不过是略有欣赏,略作鼓励罢了。哪里就有放入褡裢的意思了。”

    赵灵儿也发觉自己想得或许有些多,自家夫君有时候也是会做些“无聊”之事,而非永远都着眼在大事上,分毫不休息的人。

    然而就在此时,刚刚合上的粮庄大门却又为人碰地一声猛然推开,一个身影向着扶苏一行快速奔来。

    高进等人立刻转过身将扶苏三人护在身后如临大敌,高进更是直接拔剑在手。

    街道两侧扮作行人的护卫也纷纷现身,赶往现场。

    那个人影却还没跑到高进身前就直接跪倒在了地上,行大叩之礼,“小人郦商,斗胆请贵人收入门墙,此生唯贵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有点意思。”

    扶苏嘴角含笑,却没有看向郦商,而是刚刚还跟自己说“可惜”的赵灵儿。

    而赵灵儿此时果然也正看向扶苏,看起来与他想到了一处去。

    这人却是会打蛇随棍上,知道这或许是他一生中能够逃脱自己本身阶级的最好机会。

    趁着扶苏的些许欣赏,或许真能让他混个出身。

    此前只觉得此人有些聪慧机敏,如今看来,却也有着不错的胆识。

    至少敢在扶苏面前这么做的,眼前这位还真的是第一个。

    于是想了想,扶苏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你知道我是谁?”

    扶苏先是挥手阻止了高进是否直接斩杀的请示,示意他先把武器收起来。

    此时街上都已经被侍卫们清理一空,并且直接封锁了这一段街道。

    扶苏没管侍卫们忙于解决此次突发事件的后续,而是盯着此时不知是否有些为自己的大胆而后悔的郦商。

    “小人有所猜测,只是不敢说。”

    “你敢当街拦我,却不敢说?”

    郦商颤抖得更剧烈,似是咬紧了牙关道:“贵人当是……当是大昭的扶苏太子!”

    “那你觉得,自己有何可为我所用的?”

    一时冲动就跪在了街上,此时听了扶苏的问话,郦商冷汗直冒,这才想到身为一国太子,身边能人无数的扶苏有何需要自己的地方。

    自己在家乡以武力著称,等闲两三个闲汉都近不了身。

    但这对扶苏有用吗?

    看看这满街的侍卫,自己恐怕一个都打不过。

    扶苏稍等了几秒,然后摇摇头准备放弃了。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够把握命运的能力。

    郦商虽然没有抬头看,但也知道随着时间流逝,扶苏的耐心正在耗尽。

    快想想!

    快想想!

    突然,扶苏的问话重新在郦商的脑海炸响。

    就是这样!

    “我知道陕城的谷物价格,整整一年内的价格变动我都一清二楚。”

    这又如何?

    “不但如此,我还知道安邑、大梁、咸阳,甚至寿春的谷物价格。”

    扶苏重新转回了身子,开始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我还知道各地铁器、马匹、丝绸的价格!

    “我还经常能够推测出各种商品在短期内的价格变动,十中六七!

    “我还……还……”

    “起来吧。”

    郦商脑子正在飞快转动,此时听闻扶苏让他起身,却只抬起头来,满头大汗之中,尽是不敢置信之色。

    “起来,跟上。”扶苏淡然一笑。

    郦商这才还了魂,知道自己终于越过了龙门。

    “太子让你跟上,快起来吧。”

    郦商转头去看,方才凶神恶煞的大汉此时伸出了胳膊在自己面前。

    感激点头,伸手握住了对方坚实的手臂。

    一股巨力传来,郦商只觉得自己腾空而起,“在下郦商,还未请教。”

    高进咧开大嘴推了对方一把,“快跟上了。”

    “我叫高进。”

第三八六章 见与不见

    “扶苏哥哥,我肚子痛。”

    魏无月的声音显得无比虚弱,躺在床上那气若游丝的样子像极了正被病痛折磨的小可怜。

    然而扶苏铁石心肠般不为所动,“快些起来,早就与你说好了的,怎的到了跟前又变卦了。”

    “扶苏哥哥不心疼无月了,无月好惨啊。”魏无月见扶苏不吃这一套,转而又向赵灵儿撒起了娇来,“灵儿姐姐,你可怜可怜我吧。”

    这下子,原本与扶苏一样,觉得魏无月不过是装病的赵灵儿到底是有些心软,“既然妹妹如此不愿,要不然就算了吧?”

    瞥了一眼意志不坚定的赵灵儿,扶苏摇头道,“信陵君不远千里来此无非就是为了见她一面,我此前已经答应了的,此时怎么好再让人回去。”

    扶苏都这么说了,赵灵儿自是不好再说,只能给了魏无月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哼……”魏无月见状也不装了,干脆将脑袋埋到被窝里,瓮声瓮气地耍无赖道:“那我就是不愿意去嘛,你们总不能够把我硬是绑了去。”

    倒也不是不能。

    但绑着人家闺女去见别人,那画面总让扶苏觉得有些诡异。

    扶苏无奈地坐到了塌上,将魏无月蒙住脑袋的被子稍稍往下拉了拉,把她那两个转来转去的眼珠子漏了出来,温声劝道:

    “你父女也有近十年未见了,难道你都不曾想过吗?”

    “不曾。”

    魏无月答得飞快,语气中隐约听得出怒意。

    扶苏自然知道,这怒意所针对的,是在魏无月幼时就因国家大义,将她送到帝国的信陵君。

    这等心结本该是由系铃人来解,但扶苏此时只能代劳了。

    “这些年来,扶苏可有亏待与你?”

    听扶苏说得语气郑重,魏无月将被子又自己往下拉了拉,露出了整个脑袋,“扶苏哥哥待无月自是极好的,为何如此问。”

    “既是如此,你为何要责怪信陵君将你嫁与我呢?”

    魏无月愣了下,“话虽如此,但一事归一事,昭律还不以功掩过呢。”

    好嘛,这都扯起昭律来了。

    魏无月所说的,是昭律的原则之一。即赏罚不能混为一谈,功不掩过。

    在法家大能李斯的弟子面前谈论昭律,大有班门弄斧的意思,赵灵儿都为此失笑摇头。

    但扶苏没有嘲笑魏无月的想法,而是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道:“说得倒是有些道理。”

    只是魏无月还没来得及得以,就听扶苏话锋一转,“可昭律也严禁不教而诛,你要给信陵君‘定罪’,是不是也要先听一听他给自己的辩解才是?”

    魏无月皱着眉头想了一想,还未回话,就听门口高进的声音隔着舱门传了进来,“禀报太子,洛阳快到了。”

    “知道了,你先去准备吧。”

    “唯。”

    高进走后,扶苏又等了片刻,见魏无月还是没有起床的意思,只好起了身,“真不想见便算了,我去说予信陵君罢了。”

    “扶苏哥哥。”

    袖口被熟悉的力度拉着,扶苏转身坐了回去,“嗯?”

    “我与父亲的见面,对你很重要吗?”

    对我?

    扶苏笑着摸了摸魏无月的小脑瓜。

    这一整个的所谓视察都不过是一次作秀罢了,哪里有什么重要的。

    更何况,无论是信陵君,还是扶苏自己,都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耽误家国大事的。

    但扶苏却没有如实以告,而是笑道:“是的,很重要。”

    “那我便看在扶苏哥哥的份上,见那人一面好了。”

    果然,魏无月其实也是想见的,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亲,哪里就真能说不见就真不见了。

    她所需要的,想来也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既然如此,你快些起来吧,我先出去做个准备。”借口归借口,扶苏仍是笑着吻了一下魏无月的额头以示感谢,“我在外面等你。”

    “你就惯着她吧。”出了舱门不久,看穿了一切的赵灵儿挽着扶苏的臂弯笑道。

    “怎么好意思说我的。”扶苏摇头无奈道:“你方才不还想由着她的性子乱来。”

    “无月天真无邪惹人疼爱,我自是要向着她的。”

    也许是两人性格互补的缘故,赵灵儿与魏无月之间的关系自一开始就很好,即使是在赵灵儿被敕封为太子妃而“后来居上”,魏无月也从未流露出过怨怼的意思。

    而赵灵儿似乎也没有将魏无月当作对手,反而因为受封一事,多次表示过对魏无月的歉意。

    两人互相半是埋怨半是**,下楼走到了甲板上。

    此时风帆都已收起,船队正在各自船长的指挥下逐渐降速,做好了靠岸的准备。

    洛阳,周王室的都城,就这样第一次出现在了扶苏面前。

    毕竟位居整个中原的中心地区,虽然周王室的势力在百年中已经衰颓到甚至无力保持自身统一的地步——周已经分裂为东西两周,分别以王城洛阳与巩城为都——但洛阳的规模仍旧不愧为大城。

    此时天刚蒙蒙亮,整个洛阳都沐浴在金黄色的初升阳光之下,如同往昔的荣光仍在照耀。

    远远看去,洛阳城中最受瞩目的,还是洛阳城中最高的建筑,桐宫。

    而在桐宫之下,此时看不到的地方,就放置着此时被视为王朝传承之物的九鼎。

    武王曾经因举鼎而死,被视为觊觎王权而遭上天的斥责,因而之后昭国列代君王明面上都没有动九鼎的主意。

    但扶苏知道,光是当今的始皇帝,就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要将九鼎带回咸阳,只是一直没有好的机会而已。

    因为之前提到过的原因,洛阳此时的实际统治者并非周王,而是西周公。

    大昭太子来访,西周公即便在礼法上甚至要比昭王还高上半级,但形势比人强,面对已经从四个方向上都将东西两周团团围住的大昭太子,如今的周公姬暖仍是不敢稍有拿捏作态。

    扶苏还未下船,远远就看见周公与信陵君的车马依仗都已经停在了码头上。

    而此时,已经换好衣服的魏无月终于也站到了扶苏的另一边。

    因为是非正式访问,魏无月与赵灵儿此时也还都是一身男装打扮,与张苍等人一道,装作了扶苏的随行人员。

    除了信陵君本人,此次来迎接的众人,也没有几个知道魏无月真正身份的。

    “不必担心,有我与太子在。”

    扶苏不必回头,就知道定是赵灵儿牵着无月的手在低声安慰。

    随着楼船缓缓靠岸,扶苏带着微笑走上踏板,向迎上来的周公与信陵君走去。

第三八七章 洛阳问江

    信陵君与无月父女两人的见面并无任何戏剧性效果。

    为了避免在赵人面前落下口实,魏无月的身份是向外界保密的。

    而魏无忌此来洛阳,所打的旗号是向周王进贡。

    至于为何魏国突然在数十年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有着向周王进贡的责任,以及周王明明在东周,他却来了西周,就只能由着外人猜测了。

    按着礼节,扶苏当先向两位长者先后行礼。

    除了多了一些白发之外,魏无忌本身并未有多大的改变,扶苏只看过一眼就过。

    他主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位周公身上。

    这位周公姬暖虽然名字有些古怪(实际上姓姬的,就没几个名字听起来正常的),但此人可不是个小人物。

    可以说,两周之所以能够在周围各大国之间存留至今,此人居功至伟。

    就扶苏所知的,大昭第一次攻韩,西周就曾作为楚、赵之间的桥梁,联合而成了始皇时代的第一次合纵。

    只可惜当时的赵王迁满意于上党之地的收获,却最终在甘茂的劝说下放弃与楚国夹击当时孤军深入的昭军,成全了白起偷袭野王的成名之战。

    不但对于天下局势多有背后参与,这位西周公同样致力于两周合一的事业。

    在楚王的鼎力支持下,先任周王过世之时,险些就让他成功完成了对周国的统一。

    然而在大国博弈之中,周公即便有着再多的高瞻远瞩,也只能任由各大国将两周作为提线木偶。

    除了希望将势力笼罩到黄河沿岸的楚国,无论是赵、魏,甚或是昭国,都不允许在中原腹心地区的周国重新崛起。

    因此蹉跎数十年,从当年的风华少年到如今垂垂老矣的耄耋老者,姬暖做的事很多,但细数下来却是没有真的做成过。

    但这并不妨碍列国有识之士高看其人一眼。

    毕竟天下大势早已不在周,姬暖却能够几乎凭一己之力周旋列国之间,甚至还能保有东西两周一定程度上的自主权,这已经是难能可贵。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只能让人叹息而已。

    然而不同于扶苏想象中锋芒毕露的外表,眼前的姬暖却是一幅大腹便便的富家翁形象。

    圆润的双颊配上温和的笑容,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将其视为人畜无害的和蔼老头。

    虽然告诫过自己对方不是省油的灯,但真的见到姬暖那感染力极强的笑容,扶苏仍是不由自主地换上了同样的笑容,“晚辈扶苏,见过周公。”

    周公暖“哎哟”念叨了一声,捧着大肚子却是快跑了几步,上前搀扶着扶苏不让他下拜到底,“太子何必如此大礼呢。”

    虽然已是年过花甲,周公暖托住扶苏的手臂竟也是力道十足。

    扶苏受了周公暖一托,感觉对方的确用上了力道,意思不假,便也止住了下拜了意思,顺势起了身。

    姬暖眼看扶苏起身,稍稍站远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赞道:“多次听人提起过太子的丰神俊朗,可今日得见,却知那些人所说的,也未能及太子的万一。”

    扶苏有些好笑,这老头上来就给自个儿灌**汤,恐怕是有些心思的。

    却不知是因为担心自己觊觎那九鼎,还是对自己有所求了。

    但对方还未图穷匕见,扶苏便也耐下性子虚与委蛇,反正多听点好听的,也不会少二两肉。

    作为礼尚往来,扶苏当然也还了几句诸如老当益壮、久仰久仰之类的场面话。

    老少两人相互吹嘘了一把,互相说了几句囫囵话,却都没漏任何口风,不由互相骂了一声老(小)狐狸。

    见过老周公之后,他身后的信陵君便走上了前来,与扶苏互相见礼。

    “见过信陵君。”扶苏对魏无忌的言谈之间,就稍多了一丝亲近,“当日一别,君别来无恙否?”

    “老夫无恙,有劳挂念了。倒是还没恭喜太子,总算正了位份。”

    同样地,魏无忌也表达出了一定的善意,而非当日山顶和谈之时的敌视。

    于是扶苏总算松了一口气,“多谢信陵君。”

    虽然两国交战多次,扶苏还曾跟随王翦攻破了安邑,之后还亲自领军于沙场正面对战过,但两人在当日的唇枪舌战之后,互相还是留下了几分好印象的。

    而且如今两国之间的外交转暖,作为两国高层的翁婿两人,便也少了些针锋相对,有了心情来叙说亲情长短。

    两人见过之后,魏无忌的眼神自觉不自觉地就往扶苏身后瞄。

    但时隔近十年,当日的魏无月不过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女,如今却已亭亭如立。魏无忌来回看了几遍,都没能完全肯定目标。

    见完礼之后,身为东家的周公暖对扶苏与信陵君道:“此地风大,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老夫已在问江楼设下酒宴为太子接风,请两位随老夫移步,如何?”

    “客随主便,扶苏敢不从命。”

    信陵君也自无不可。

    于是周公暖又做了个请的姿势,自行回身上车,头前带路去了。

    高进此时也将扶苏的马车从船上赶了下来,将车停在了路旁。

    而魏无月等人,则要与其他人一起,在更后面的马车上跟上。

    问江楼与长江无关,而是建在洛水边上,因为不能逾越过宫中楼阁的高度,因此只高五层。

    但因为问江楼所建的地方是一处探入水中的高地。

    高地从岸边深入洛水,如同仙人指路,问江楼的名字也从此而来。

    坐在问江楼上往下看,因为楼建得几乎就在岸边,因此只觉得洛水就在自己脚下流过,颇有仙人跨江的感觉。

    魏无月是个喜欢新奇事物的,原本这种有趣的建筑应该对她十分有吸引力。

    然而此时,魏无月却只是乖乖坐着,一点没有了往日的活泼。

    扶苏当然清楚魏无月这般样子是什么原因,不过此时开解不得,只能等酒宴结束之后再说。

    与魏无月一样,信陵君的心思当然也同样不在这个酒宴之上。

    遇到有人敬酒便喝,却从不主动说什么。

    于是酒桌上最活跃的,就成了老头子姬暖。

第三八八章 黎奴

    虽然洛阳作为中原商业中心的地位已经随着周王室的衰退自然不复往日盛景,但是毕竟地理位置优越,洛阳自是繁华依然。

    再者说来,洛阳的衰退,所影响的也就只有中低层民众的生活罢了。

    对于这些贵族而言,他们所享有的特权与享受,与过去相比非但并无减少,甚至在颓废盛行之下,洛阳的奢靡之风更是变本加厉。

    如果说咸阳的风气如同初升骄阳一般,充满了活力与健康,那么洛阳上空所弥漫的,无疑就是日暮西山之时的靡靡之音。

    这从今日的酒宴之上就可见一斑。

    酒宴之上,除了周国的各位顶级贵族们齐聚之外,为了活跃气氛,自然同样少不了妖艳舞姬的出席。

    而这些舞姬之中,除了最常见的中原女子,还有瞳孔为碧色,鼻梁高挺,身材高挑的胡人女子。

    同时,还有肤色稍黑,身材娇小,或许来自巴蜀的黎奴。

    胡人远离中原,又因为交通不便,要将胡奴运到洛阳是十分困难的,而且在昭国占据西魏与韩国之前,运输奴隶的队伍更是要经过各国的层层盘剥,这导致胡女的价格在洛阳,要比在边地贵上数倍。

    但在舞女的队伍中,最惹眼的却还不是胡女,而是身材娇弱,皮肤为小麦色的黎奴女子。

    相比于胡人女子,看似较弱的黎奴女子往往更难以调教,南人多崇尚自由,往往宁死也不愿意侍奉主人。

    巴中怀氏本身就拥有巴蜀之地最多也是最强悍的捕奴队伍,奴隶贸易也是怀氏的支柱产业之一。

    就怀瑾所说,黎奴在捕猎与运输过程中的死亡数是最高的,无论是激烈的反抗,还是被捕之后的绝食而死,都会让捕奴队伍损失惨重。

    因此,有经验的捕奴人往往会避开黎族的部落,挑选更加柔顺的部落进行攻击。

    正因为黎族人的刚烈,黎奴的价格也因此居高不下,常常有价无市。

    一个调教得当的黎奴女子的身价,更是足以让一般的富商倾家荡产。

    而在今日的宴饮之上,这样的黎奴女子,就有三位。

    “问江楼却是有些手段。”

    扶苏与张苍又喝了一爵之后,看着场间轻柔扭动只有盈盈一握的腰肢的黎奴,轻声道。

    张苍也是连连点头,视线都已被黎奴黝黑健康,不同于中原人的皮肤所吸引,连连赞叹不绝。

    要获得,乃至保有足足三名调教得当的黎奴女子,可绝非仅仅有钱就可以的。

    原本只是与身旁张苍的低声言语,却不想被年纪很大,耳朵却很敏锐的周公暖听了去,姬暖闻言笑道:“问江楼虽然颇有底蕴,却也不是这三个黎奴的主家。”

    眼见吸引了扶苏的注意,姬暖顺势指了指恭谨坐在一个比他自己还要更胖上一圈的大家伙,“昌文君,昌文君。”

    扶苏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其实并无要见黎奴主人的意思。

    但姬暖已经招呼出口,扶苏第一下没拦住,也就由他去了。

    顺着姬暖的手指看过去,这位被姬暖称为昌文君的大胖子将自己缩成一个球状,似乎是在尽可能想要让自己保持低调。

    然而事与愿违,他庞大的体型仍然让他显得鹤立鸡群。

    听了姬暖的招呼,昌文君如同将自己从地里拔出来一般艰难起身,他身旁两侧的人纷纷伸出手臂,似乎与扶苏一样,担心这位老哥支撑不住自己硕大的身躯,压到旁边的人。

    “明公唤我?”

    顶楼已经十分宽敞,然而对昌文君的体态来说,还是显得逼仄了许多。

    一路磕磕绊绊,这位老兄总算是在打翻第三个盘子之前,辛苦挪到了姬暖的身前。

    看着这么一个笨拙的胖子,姬暖却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对扶苏道:“我来为太子引见一下,这位便是方才太子所提的黎奴之主,昌文君是也。”

    昌文君赶忙大礼参拜,“在下陈建安,见过太子。”

    扶苏轻轻点头,算是见过了礼。

    周国的封君,但却是外姓。

    这其实早就不是一件新鲜事了。

    周王室衰颓到了极点之后,为了维持所谓的王室体面,周王室开始成系统地卖官鬻爵,将各级爵位当作白菜一般明码标价。

    而就扶苏所知,最高的封君爵大概要在一百万到三百万钱。

    而像“昌文”这样极品的封号,大概要再翻上两三翻的样子。

    毕竟周王室还是稍稍要一点脸面的,封君没有封得太多,因此算是比较稀缺的“货品”。

    这也难怪周公暖看向陈建安时满脸笑容了。

    自家的摇钱树,谁看了不开心。

    在扶苏点头之后,姬暖又转向了那个昌文君陈建安,“太子方才对你调教的黎奴很是赞不绝口。”

    此言一出,扶苏就感觉到了数道视线汇聚。

    有两道却是其中最为炽热的。

    至于这两道视线来自哪里,扶苏根本不用去看便可以知道。

    这老头真是害人不浅。

    自己不过只是说了一句问江楼有手段而已,哪里有半句牵扯到黎奴的。

    赞不绝口那个,分明是张苍。

    陈建安闻言,很是“识相”地拍了拍胸脯,“难得太子看得上,便是这三人的福分。三人的身契我正好带在身上,请太子笑纳。”

    说着,陈建安还真就在怀里掏了起来,动作急迫,仿佛是生怕扶苏反悔一般。

    嚯,可真是大方。

    然而对方想送,扶苏却并不想收。

    “君子不夺人所爱,昌文君费心调教而来的,我怎好横刀夺爱呢。”

    不等陈建安再说,扶苏伸手止住了对方的话,“我意已决,昌文君不必多言了。”

    扶苏的断然拒绝让陈建安愣在了当地,求助似的看向了周公暖。

    然而扶苏已经一口回绝,这让姬暖难以再次劝说,只能暗自摇头,示意陈建安稍安勿躁。

    没能把黎奴送出去,陈建安当然很是遗憾。

    而同样遗憾的,还有注意力已经为几人对话完全吸引过来的三个黎奴。

    相比于伺候一个中年胖子,大昭太子显然是更好的归宿。

    几人泫然欲泣的样子,让张苍我见犹怜,恨不能代替扶苏收下如此重礼。

    陈建安在姬暖的示意下重新蹒跚着坐了回去,宣告了这个小插曲的结束。又过了片刻,随着扶苏宣布不胜酒力,这场为扶苏举办的酒宴便宣布结束了。

    接下来,才是此次来洛阳要做的正事儿。

第三**章 一力担之

    “这么担心,为何不进去呢?”

    眼见扶苏在房中坐立不安,赵灵儿一边以素手调着灯豆,一边面带揶揄。

    扶苏闻言索性放下了手中看了半个时辰却还没翻上一页的书,无奈道,“既然是父女之间的谈话,我去不合适。”

    “既然如此,何必如此如坐针毡呢。”

    扶苏通过大开的窗户看过去,对面房间的窗户上,魏无忌父女两人的剪影清晰可见。两人保持着相对而坐的姿势,已经持续了很久。

    “这都过了快一个时辰了,哪里有这么多话好讲。”

    “半个时辰而已。”赵灵儿轻笑着放下了拨弄灯芯的银杆,“再说,人家父女两人积攒了近十年的话要说,便是再久一些也是应当的。”

    话是不错,但扶苏总觉得心中不太踏实。

    恰好正在此时,对面两个人影一动,走到了门前。

    一直关注着对面情况的扶苏见状同样起身,打开了房门。

    身后,赵灵儿也跟着走到了门口。

    果然,片刻之后,对面房门一开,信陵君当先走出,身后跟着低垂着脑袋的魏无月。

    看着无月的情绪好像不太对,扶苏快步迎了上去,先没有与信陵君交谈,而是搂着魏无月的双肩,低声问道:“怎么了?”

    连问了三遍,魏无月却只是摇头不语,连头也不抬。

    “信陵君!”扶苏被魏无月的古怪表现搞得心头窝火,却不好对魏无月发泄,而是对准了刚与赵灵儿说完话,正在后者的陪伴下准备告辞的魏无忌。

    “太子有事?”

    魏无忌的声音听起来略有沙哑,扶苏仔细去看,却见对方眼眶通红,竟似是哭过。

    扶苏一时失语。

    刚毅如信陵君,竟然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吗?

    一向欺硬怕软的扶苏见到信陵君如此样子,心头火气瞬间消了许多,但指责的言辞却已出了口,“我是敬重信陵君为人,才答应此次见面之约的。”

    “谢过太子。”

    “不必谢我。”扶苏断然抬手打断,“我也是心念无月多年未见亲人,才有此举。”

    “太子仁厚,老夫还是要谢的。”

    “随你。”既然对方一定要谢,扶苏不是扭捏之人,也无意与对方在此事上纠缠,“只是眼前所见,却让扶苏有些后悔了。

    “原以为信陵君是志诚君子,但却为何会……”

    “太子误会了。”魏无忌见扶苏气恼,却笑着打断,“太子如此,当是珍视月儿的缘故。但魏无忌可以对天立誓,今日绝无半句勉强月儿的言辞,也不曾有过让她为难的意思。”

    这下扶苏就有些搞不懂了,那魏无月这是怎么了。

    魏无忌此时却继续道:“月儿毕竟是老夫的亲生女儿,老夫做不出利用她的事来。若是国家之事要牵扯到小女儿身上,我岂非枉为大魏男儿,也枉为月儿的父亲。”

    魏无忌说得大义凛然,让扶苏敬佩的同时有一些羞赧,为自己没有仔细搞清事情状况便发脾气。

    “扶苏方才失态了,请信陵君勿怪。”

    “太子如此,正是老夫所希望的,何谈怪罪呢。”

    两人正在此冰释前嫌,扶苏却觉得自己的衣袖又紧了紧。

    这熟悉的力度,显然是来自魏无月的手笔。

    扶苏低头去看,却见魏无月小脸上是扶苏从未见过的悲伤,“扶苏哥哥我有些累,先回房歇息了。”

    虽然很想知道发生了何事,但魏无月此时的状态太差,扶苏当然不忍心追问,只温声道:“好,若有需要,随时叫我。”

    “嗯。”魏无月声如蚊呐,似乎疲惫已极。

    说完之后,魏无月就在扶苏担忧的目光中缓缓走开。

    “我去陪着她。”赵灵儿善解人意地对扶苏说了一句,“良人送送信陵君吧。”

    “也好。”

    于是赵灵儿对魏无忌又行了一礼,转身追魏无月去了。

    “有如此贤内助,太子真真令人欣羡不已。”

    看着赵灵儿婷婷袅袅的身影,魏无忌似是有感而发。

    听这说法,其中貌似还有故事的样子。

    不过扶苏今天没心情挖人私隐,闻言只是谦虚了一句,然后请道:“我送信陵君。”

    “有劳。”

    另一边,赵灵儿正牵着魏无月的手一同回房。

    “如此明理的父亲,真让人羡慕。”

    魏无月闻言略有不解,“灵儿姐姐?”

    “没什么。”赵灵儿自知险些失言,忙将话题迅速带过,“这么久的时间,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啊?”

    魏无月嗫喏了一下,“大多数时间是父亲在说,我在听。”

    停下来看了看夜空上的星星,魏无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反过来问道:“灵儿姐姐,你有想过若有一日,大赵不再,当如何自处吗?”

    “为何突然问这个?”魏无月语气中前所未有过的沉重令赵灵儿疑惑之余又有些心疼。

    家国存亡,对于这个天真的孩子来说,或许是个太过沉痛的话题。

    “父亲说,大昭一统中原之势或许已不可挡。”魏无月的语气之中听不出喜悲,“我离家很早,因而父亲也好,魏国也好,对我而言曾经都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而已。

    “一直以来,我都以大昭作为自己真正的家,以扶苏哥哥和华阳夫人作为亲人,可……”

    “可如今再见,你突然发现其实无论你如何去想,魏国实际上都不是轻易可以从脑海中抹去的存在,是吗?”

    “我不知道。”魏无月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灵儿姐姐呢?”

    “我是想过的。”

    “然后呢?”

    “然后就是,赵国是赵国,赵灵儿是赵灵儿。”赵灵儿的语气是魏无月想不到的轻快,“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国家?”

    “国家社稷太大,也太沉重了,不应该,也不能交托到我们的身上。”

    “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哦?”赵灵儿这下才真正有了兴趣。

    原来信陵君竟没有趁机向魏无月灌输要为魏国贡献一份力量的思想吗?

    “父亲说,家国之事,自有他与魏国男儿们一力担之。无论最后魏国如何,他信陵君如何,都希望我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良人说信陵君是至诚君子,常引以为榜样。如今看来倒不是虚言。”

    魏无月再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

    “可是……魏国的结局,便会是父亲的结局,不是吗?”

第三九零章 跑赢你的同伴

    “船队快要到了吧?”

    看着疾步跑上城头的李放,赵括将视线从远处水面上初升太阳的耀眼光芒上挪开,轻声问道。

    能让彭城守将赵括如此关切的船队是何来头,自然不必赘述。

    “嗯,船队已经过了大泽,想来大约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见到了。”

    李放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侍从奉上的汗巾擦了擦脸,“城下的魏军退去三十里,或许也是知道了此事。”

    两国上层之间或许在彭城的冲突上有一些默契的成分,但对于彭城当地的士卒,以及他们这些直接指挥作战的将领而言,所谓的冲突,那就是真刀真枪的碰撞。

    刀剑可不会因为两国高层所谓的默契就长了眼睛,该流的血绝不会少流。

    虽然在两军的最高指挥,赵国的赵括与魏国龙懋的分别约束下,两边冲突都没有扩散为足够称为战争的地步,但此地局势也远非外人所想象的那般轻松。

    而且对魏国而言,若是赵国方面真的因为所谓默契而放松警惕,他们可不会放过顺势接掌彭城的机会。

    赵括也是积累了不少作战经验了,不会犯下令人趁虚而入的错误。

    既竞争又合作,本就是战国时代各个国家之间复杂关系的体现。

    因而两军在彭城周边大大小小的冲突对抗一直就没停过,即便是扶苏使团出行的消息传来,冲突的数量也只有减少,而没有彻底绝迹。

    只有今日,因为扶苏等人的真正到来,魏军为了使团的安全,以及外交上的主动性考虑,才会放弃对彭城的围攻,而赵军自然也是打着同样的主意,只目送对方离开,而没有进行任何阻挠。

    “是啊,你能没有阻碍地跑去彭城地界的边缘,也是因为魏军放松了警戒的缘故。”

    “那是耶耶侦查技术好,魏军那些草包,哪里摸得着耶耶的屁吃。”

    李放的粗鄙之语引起了身旁赵军士卒的一片哄笑。

    平心而论,虽然两军在当日伐楚之战时多有过交流,魏军中也的确出了几个能让人刮目相看的,但总体而言,赵军还真没把魏军当过一回事儿。

    准确来说,除了昭军,赵人还真没把天下各路强军放到过眼里去。

    赵括没有跟发小争这个,他也需要赵军保持一定的骄傲。

    尤其是在身处敌境之中,外界毫无援兵之时。

    其实作为一名将军,赵括是很不愿意接手彭城防御的,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只要魏国铁了心,彭城飞地根本没得守。

    甚至在当日的和谈上,赵国就不该接这个烫手山芋。

    但如果摆脱一个将军的视野,而将目光转向更高的层面,赵括也同样能看得出来,彭城飞地,赵国不得不接。

    因为这是昭国特意埋在两国之间的祸根。

    听起来有些古怪。

    为何明知是昭国埋下的祸根,两国却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咬了钩。

    其实原因很简单。

    因为两国都不想成为下一个韩国。

    那个赵奢曾经模糊看到的局面,如今已经清晰无误地展现到了赵括眼前。

    天下剩余各国即便全部一心合纵,也已经奈何不得大势已成的昭国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昭国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是已经臣服于大昭,只能苟延残喘的半个大魏,还是已经被大昭掌控了国内局势,扶植了傀儡摄政的大楚,还是吞灭两胡之后又大胜匈奴,看起来已经从两年前对大昭的惨败中恢复过来的大赵?

    按照一般的逻辑,以昭国扶弱压强的战略,下一步很可能是大赵。

    用市井小民的说法,就是轮,也该轮到赵国了。

    但其实不然。

    以为大昭下一步是赵国的人,都低估了昭王政的野心,也低估了昭国的国力。

    扶弱压强,那是在昭国无力,或者说在各国的牵制下,暂时无力直接吞灭弱国的形势下。

    若是能够如当日灭韩一般,趁着各国都没有准备,或者各国都分别被各自牵制的情况,直接灭亡弱者,当然是获益更大的。

    而若要在赵国与魏国之间选一个国家吞并,昭王要选的,必定会是魏国。

    这从之前伐楚大胜之后,昭国没有选择直接吞并楚国,却反而扶植傀儡政权把持楚国朝政,依然保留了一个能够基本维持的楚国就能看出来。

    连奄奄一息的楚国,昭王政都不愿冒险,更何况要面对一个国力远胜于楚国的赵国。

    说白了,赵国吞饵的目的,第一就是麻痹昭国,第二就是祸水东引。

    齐国目下为楚国所牵制,如果赵国再与魏国决裂,接下来昭国的灭魏,就将水到渠成。

    甚至就如之前所说,即便各国真的在存亡之际联合起来,又能如何呢?

    大昭统一目前来看几乎已成定局,只是谁先谁后的区别而已。

    赵国目前要做的,也是魏国极力想做的,无非就是想当那个“后者”罢了。

    说得再通透一点,各国现在要竞争的,已经不是国力强弱,或者地盘大小了。

    在这场国力竞技中,列国已经远远落后与昭国,几乎无力翻盘了。

    就如同老猎户常说的那句话。

    如果不能跑赢择人而噬的虎,就跑赢你身边的同伴吧。

    在这场跑赢同伴的竞争中,除了一个已经自我放逐,不知已经到了何地的燕国,因为地利的关系,齐国显然是最领先的。

    但赵国也并非没有机会。

    那么话说回来,既然明知已经远远落后于昭国,列国如此苦心积虑地想要活到最后,目的是什么呢?

    一个先亡还是后亡的结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有。

    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被破坏的。

    再强盛的国家也会有自己的弱点。

    而昭国的弱点,就在于他的继承人。

    不是继承人不够优秀,导致若是昭王政身亡,昭国会进入乏力的局面。

    事实上,昭王政如今只有四十余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盼望昭王政突然身死太不现实。

    相反,昭国内部的弱点,是这个继承人太优秀了。

    “想好怎么应付那个观察团了吗?”见赵括出神,李放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会儿阳光,只觉得太是刺眼。

    “怎么,你有想法?”

    “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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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起李牧上党互锁三年,铁骑寸步不得东进,何人可破?五国合纵,幕后下棋之人杀招迭出势要屠龙,何人可挡?公子扶苏,端一爵酿了两千多年的美酒,誓要以胸中意气,昭我大秦!——————书友群:860655757,欢迎唠嗑少年杯酒意气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杯酒意气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杯酒意气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