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2 瓮中
城西。
宴翠楼后院的厢房中,此时气氛正压抑。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这房间之中,几个身影,或站或坐,一个个神情凝重,眉头紧锁。
“高先生,那徐磊真的会来?”一个正坐在桌边,由着他人给他包扎的瘦脸汉子突然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他口中的高先生,此时正站在旁边,面朝着北面,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话音落下后,这位高先生恍若未闻一般,甚至连目光都没动一下。
另一个站在高先生旁边的老者看了一眼高先生的侧脸后,斟酌着说道:“要不我出去看看?”
“不用!”高先生终于开口,说着,扭过身,先是看了那瘦脸汉子一眼,问:“伤怎么样?”
瘦脸汉子嘿嘿一笑,道:“没事,这伤也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就是点皮外伤。”
高先生听后,道:“那就去准备准备吧,人应该快到了。”
“得嘞!”瘦脸汉子一声应下,立马催促着旁边人动作快点。等得包扎完毕,就忙不迭地出去准备了。
他们一走,房间里就剩下了这个高先生和他身旁那个老者。
“先生真的打算杀了那徐磊?”老者忽然开口。
高先生微微一笑,道:“鬼叔你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
老者鬼叔眉头皱了一下,略一迟疑后,又问:“这是殿下的意思?”
高先生摇头。
鬼叔见状一愣,旋即试探着问道:“那,回头殿下会不会怪罪?”
高先生转头看他,盯了一会后,道:“殿下若是怪罪,我会一人承担,鬼叔不必担心。”
鬼叔顿时讪讪,尴尬解释:“我不是这意思……”
高先生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接着,他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块牌子,递给鬼叔,道:“待会你带着这块牌子去找胡大人,到时候该怎么做,他会跟你说,你一切听他安排。”
鬼叔接过他递过来的玉佩,是二皇子府上谋士才有的身份玉牌。
“去吧,徐磊应该也快要到了。动作快一些。”高先生催促道。
鬼叔立马点头,收好牌子,与高先生作辞后,立马悄悄离开了宴翠楼。
他前脚刚走,后脚徐磊就带着严叔到了宴翠楼附近,和那个一直盯着此处的苏成碰了头。
“人在哪?”徐磊看了看四周,低声问苏成。
苏成指了指左前方那个灯火通明的宴翠楼,道:“人都进了后院。”
徐磊盯着那宴翠楼看了过去。
严叔在旁边低声询问苏成:“他们一共有多少人知道吗?”
苏成回答:“进去了四个人,但里面有没有人,我不敢太靠近,所以不知道。”
严叔听后,又看向正凝神打量那宴翠楼的徐磊,劝道:“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里面至少有四个人,按照之前老俞说的,这些人的身手可能都不低。”
徐磊抿嘴不语。
旁边苏成听到严叔的话后,眼珠子转了转,也说道:“我刚才在
这里盯着,见着不少带刀的都进了这宴翠楼,不过都是从正门进去的,不知道跟那几人是不是有关系。”
严叔闻言看了一眼苏成,不满地质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刚怎么没说?”
苏成心虚地低了头,道:“我……没想到。”
严叔又瞪了他一眼,而后,又去劝徐磊:“按照这情况,这里十有**是个陷阱了。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徐磊终于开了口,道:“再等也等不来人了!”
严叔一愣,问:“为何?”
“这既然是个陷阱,他们怎么可能会不防备着我们回去调人?你觉得他们会给我们这个机会吗?”徐磊说道。
严叔不由一惊。这一点他之前确实没想到,现在徐磊这么一说,他才猛然惊醒。可若是如此的话,这宴翠楼内现在肯定就是一个牢笼,他们只要进去,多半是要出不来的!
想到此处,严叔更急了,连忙又说道:“既如此,只要我们不去,他们不就落空了吗?”
徐磊却摇头。
“将军……”严叔急得脸都有些红了。
“严叔……”徐磊突然转头看向严叔,打断了他,道:“他们这是瓮中捉鳖,今天只要我回了城,就已经是踏进这个陷阱了!我就算现在不进这宴翠楼,他们也会去家中找我!我不想连累家里那些人。”说着,他顿了一顿,嘴角勾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而且我也想看看,那二皇子手下到底有些什么能人!”
严叔愣住。
徐磊说完,又看向了苏成:“你待会不用跟着进去,也不用回府。先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若是我们今晚没从宴翠楼里活着出来,你就带着这个去城外大营,找王海。”说着,他从腰间摸了一块兵符出来:“见到王海后,把这个给他,让他直接带着三千人上京,找禁军统领戚将军。”
苏成看着那兵符,逐渐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他,有些胆怯,不敢伸手。
“将军跟你说话呢,都记住了吗?”严叔突然出声,十分严厉。
苏成身子一颤,慌忙两手接过兵符,低头回答:“属下记住了!”
“切记,这兵符你只能亲手交给王海,如果没见到王海,这兵符绝对不能拿出来,知道了吗?”徐磊又沉声嘱咐。
苏成忙点头。
“除了王海之外,别相信任何人。”严叔在旁又补充了一句。
徐磊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苏成有些惶恐地点着头,双手捧着那兵符,依然有些不知所措。
徐磊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把东西收好,去吧。”
苏成抬头有些慌张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迅速将那兵符在胸口藏好,朝着徐磊鞠了一躬后,迅速后撤,隐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徐磊收回目光,转身看向那宴翠楼。
严叔站在他身旁,与他一同望向那宴翠楼,脸上已不见之前的焦急神色,只剩下平静,和无畏的豪迈:“走吗?”
徐磊笑答:“走!”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迈步,朝着那宴翠楼快步而去。
宴翠楼中,灯火通
明。一楼大堂内,稀稀拉拉坐着十数个明显是江湖打扮的刀客,那一柄柄锋利大刀,就这么明晃晃地搁在桌上,毫不遮掩。
本该在堂内忙碌的小二和掌柜等人,却已不见了踪迹。
只有这些刀客,各自无言地沉默地坐在桌边喝着酒。
徐磊和严叔二人进去后,这些人不约而同都扭过头脑袋,看向了他们。犀利的目光中,杀气瞬间涌动。
徐磊目光扫过那些人,将身后背着的短枪解了下来,拿在了手中。
严叔则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徐某来了,怎么?不打算露个面吗?”徐磊看向通往后院的那扇门,高声喊道。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一人撩开门帘,从后面走了出来。
同时间,又有两人出现在徐磊和严叔身后,拦住了他们的退路,同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高冲还是云长?”徐磊看着那个从后面走出来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淡淡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抱拳道:“看来徐将军对京中情况颇为了解!在下高冲!”
“就是那个为了入二皇子门下,不惜将自己妹妹送人糟蹋的高冲的高冲?”徐磊又道。
高冲神色微微一变,旋即笑容依旧,道:“不过是一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故意抹黑罢了,徐将军竟然也信。看来这朝中传言徐将军力大无脑,倒也不是不可信啊!”
徐磊冷笑一声,道:“时间不早了,动手吧!”话音落下,那些坐在桌边早已蠢蠢欲动的江湖刀客顿时一个个都准备起身了。高冲却在此时,突然抬手,示意这些人暂时勿动。
他看着徐磊,道:“徐将军若是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也是可以不动手的!”
“你的意思是说,与你们狼狈为奸,一同叛国通敌?”徐磊冷声反问。
高冲神色一滞,接着说道:“徐将军言重了。我们从未叛国也未通敌,我们只是帮着二殿下拿回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话未说完,就被徐磊一枪打断。
原来在徐磊左边一人,突然想要起身,徐磊发觉之后,自是毫不留情,枪出如龙,房间里如闪过一道闪电,眨眼间,那雪亮枪尖就穿过了那人的胸膛,从其背后透了出来,鲜血在枪尖上滚动,最后啪地一声落在地面上。
这一声,将这房间里短暂的凝滞给彻底打破,顿时间,所有人都动了。
烛火摇曳,刀光与剑影相映,枪如白龙游弋于人群之中,所过之处,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一袭黑衣的高冲就站在那后门处,一动不动,冷眼瞧着那一场混战,似乎并不打算出手。
另外两人也早已加入战局,但这么多人,似乎根本拿不下徐磊,甚至连势均力敌都算不上。
徐磊双目凌厉,力大无穷,短枪挥洒之间,连靠近都很难。那些江湖刀客,在徐磊的短枪之下,根本撑不过三招。
而那严叔,一手剑术,也是无比犀利,那瘦脸汉子一人对阵,明显力不从心,时不时还需要另一人前来帮手,才能勉强支撑得住。
如此局面,似乎与之前徐磊和严叔所料想的不太一样。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3 都是傻子
不到一炷香时间,围攻徐磊的那十几个江湖刀客就已经倒了大半。
而那高冲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一动,丝毫没有打算出手的意思。
徐磊再一次一枪刺穿一人右胸之后,剩下的几个江湖刀客纷纷在惨叫声中仓皇退开,不敢再靠近。
另一边严叔也停了下来,与瘦脸汉子还有另一人相互对峙。
徐磊一抖手中短枪,枪尖一颤,上面沾染的鲜血瞬间就被震散。他看向那个始终站在那边的高冲,道:“怎么?不打算亲自动手?”
高冲摇头:“高某武艺稀松,不敢在徐将军面前现眼。”
“这么说的话,你莫非是想靠着这些人来拿下我?”徐磊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江湖刀客。
高冲微微笑道:“自然不是。徐将军无疑如何,高某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些人不过是个开胃菜,让徐将军热热身罢了。”
“既如此,现在热身结束,可以上正菜了!”徐磊眼睛一眯,冷声说道。
“徐将军不用急。既然今天这戏开锣了,那自然是要唱完的。不过,高某不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人,所以这戏要是能换个不见血的唱法,也是不错的,徐将军你说呢?”高冲笑得很是胸有成竹。
徐磊看着,心头却是愈发不安起来。
他之前在走进这宴翠楼的时候,就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了。可进来之后,这情况却很是出乎意料。
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二皇子和眼前这高冲,都是工于算计之人,他们既然决定了对他出手,那么不管他们是打算要活得还是要死的,都不可能只带这么几个顶多也就是半桶水的江湖刀客来。他的实力,在朝中不是秘密。二皇子和眼前这高冲都不可能会如此失算。
现在眼前的情况,这高冲好像就是逗着他玩一样,弄这么些个不济事的江湖刀客送给他杀一通,然后又说要换个不见血的唱法?
他打算怎么唱?
徐磊心中忽然有些无底。
他不怕死,但怕人心。
这个高冲可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连自己同胞妹妹都能送出去给人糟蹋的畜生,万一他想出些恶毒招数来怎么办?
徐磊想到此处,转头看了一眼严叔。
一旁严叔此时心中也正无底,看到徐磊眼神后,顿时会意。
“你想怎么唱?”徐磊开口问高冲。
高冲没有立即接话,一直站在原处没动过的他,终于迈步动了起来,先是走到了柜台后,低头踅摸了一会后,找了一壶酒出来,然后又寻了两个杯子。
一个杯子放在了自己面前,一个放在了对面,各自斟上酒后,他抬头看向徐磊:“不知高某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请徐将军喝杯酒呢?”
徐磊哼了一声,刚要说话,却被高冲抢了先:“哦,我都忘了,徐将军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据说,徐将军的酒桌上,从来不坐卑鄙无耻之人。那像高某这种人,看来是没这个福气能和徐将军一起喝这杯酒了。也罢!那我就代徐将军喝了吧!”说着,拿起对面的酒杯就一饮而尽。
徐磊眉头皱得更紧,眯着眼睛盯着他那令人恶心的一举一动,略一犹豫后,握着短枪的手紧了紧,脚下欲动,这时,另一边的瘦脸汉子,一个箭步冲了
过来,拦在了徐磊跟前。
“老七,你让开。”高冲抬头看向瘦脸汉子的背影,淡淡吩咐。
瘦脸汉子老七犹豫了一下,让到了一边。
“徐将军,其实殿下是非常欣赏你的。”高冲看着徐磊,又说:“这次来苏江之前,殿下的命令本来只是先控制住你,等到事成之后,再定去留。到时候你若是愿意归降,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我不这么想!”说着,他拿起自己身前的那一杯酒,一口喝干后,继续说道:“我知道像徐将军这种人,是死也不会归降的,是吗?”
“你既然清楚,那还不痛快点!”徐磊心中愈发不安了。他隐约觉得眼前这高冲是在拖时间。可是,他拖时间,是打算做什么呢?
“徐将军莫急,且听我说完。我虽然知道徐将军是不会愿意归降的,但我还知道,徐将军与夫人情深义重。”高冲淡淡笑道。
“你是想拿我夫人来威胁我吗?”徐磊冷眼瞧着高冲,虽然语气还算冷静,但身上杀气却蓦然凝重了几分。
“若我说是,徐将军会屈服吗?”高冲笑问。
徐磊盯着他看了一会,道:“答案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高冲又给自己的杯子里满了酒,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今日有幸在街上瞧见了徐夫人一眼,虽说不上天香国色,却也颇具韵味。”一边说,一边拿起杯子浅啜了一口,“徐将军想必也有听闻,如今这京城中,有些有钱人,就喜欢玩那种良家少妇,像徐夫人这样的,姿容尚可,韵味十足,还是将军夫人,估计会很受欢迎……”说着,他笑眯眯地瞧向徐磊。
徐磊浑身杀气涌动,抓着短枪的手上,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在暴怒边缘。
“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好好叮嘱那些人,千万不要一下子将徐夫人给玩死了,毕竟像这样的将军夫人,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再怎么样,也得多玩一段时间,不是吗?”高冲一边说,一边笑,犹如恶魔。
严叔先忍不住了,怒斥一声‘畜生’后,脚下一蹬,身形暴起,直刺那柜台后的高冲。
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徐磊身上,倒是忽略了这严叔。猝不及防之下,守着严叔的人和那瘦脸汉子都没立马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严叔已经到高冲近前,剑光如电,直刺高冲面门。
高冲脸上毫无惊色,拿在右手中的杯子,突然甩出,酒液泼洒,扑向严叔面门,酒杯则是直接撞向了剑尖。
严叔下意识一个偏头,躲过撒过来的酒液,剑尖撞上酒杯又被一滞,高冲借此机会,一个侧身,轻松躲过之后,右手抬起,大袖之中,只听得咔地一声微响,一道黑影冲出袖中,直奔严叔面门。
严叔刚转过头来,那弩箭就已经到了面前,想要闪身躲开已经来不及,危急之下,只能赶紧一歪脑袋。弩箭擦着他耳朵飞过,留下一道血槽后,直奔后方同样已经出枪的徐磊。
铛地一声脆响。
弩箭与徐磊的枪尖撞在一处,弩箭弹开之后,徐磊横枪一扫,枪身直接拍在了一刀劈向严叔后背的瘦脸汉子身后。
瘦脸汉子顿时被击飞了出去,摔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桌子上。
哐地一声,整个桌子散架,瘦脸汉子躺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胸前裹着的绷带上,顿时渗出了深红血迹。
大堂内,再次混乱起来,这回高冲也卷入其中。
高冲自称武艺稀松,但打起来后,竟然与严叔打成了平手,甚至还隐隐有占上风的趋势。而另外几人,虽然身手很是一般,此时却也学聪明了,并不与徐磊硬抗,只是不让他靠近高冲。
一时间,双方竟然陷入了僵持局面。
而徐府内,此时也陷入了僵持。
一众府兵打扮的人,将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前院内,一袭道袍的玄诚正与十数个带刀府兵对峙着,在他身前已经躺了不少人。有家丁,也府兵。
那十数个府兵身后,站着一个身穿暗蓝色纹银长袍的中年男人,还有被人扶着,嘴角带血的高冲身边之人老鬼。
“这道士是什么人?”中年男人皱着眉头,盯着场中的那个道士,有些烦躁地问老鬼。
老鬼面有痛苦之色,闻言摇头,咳了两声,咳出了不少血沫后,才开口答道:“不知。此前并未见过此人,更无此人信息。”
玄诚身后前厅内,管家同样受伤不轻,闭着眼睛坐在椅子里,脸色苍白。黄老正神色凝重地帮他在包扎身上伤口。
忽然,有一婢女匆匆后院跑了过来,到了前厅后,见到情况不佳的管家吓了一跳,旋即又强自镇定下来,上前与其低声汇报道:“俞叔,夫人说什么也不肯走,我们劝不了,怎么办?”
管家俞叔睁开眼,虚弱地看向婢女,道:“夫人现在身体如何?”
婢女神色间流露出些许犹豫,不过,片刻之后,还是答道:“又流血了。”
管家看向黄老。
黄老立即说道:“只要血量不大,问题便不大。若是精神不济,舌下含一片人参,先顶着。”
“听到了吗?”管家问婢女。
婢女连忙点头,然后又匆匆走了。
“这回,连累黄老了。”管家看向黄老,苦笑一声,道。
黄老回答:“这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只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将军素来为人正派,风评很好,怎么会出这种事?”
管家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愤恨之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就算我家将军有罪,又哪里轮得到那姓胡的来撒野?”说着,他挣扎着要起来。
黄老想要按住他,急急说道:“你这伤口才止住血,不能动!”
“我无事了,黄老先回后院吧。一来这边不安全,二来,夫人和那年轻公子,也需要黄老帮忙照看着。”管家固执着站直了身体,说着,拱手作揖:“今日真是对不住黄老了。”
黄老赶紧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着,又从身上掏出一粒药丸,递给了管家:“这是人参丸,你先含着。我先去后院。”
“谢黄老。”管家接过人参丸立马含进了口中,此时非常时刻,顾不上客气了。
黄老走后,管家出了前厅,走到了玄诚身边,看了看前面那些府兵和府兵身后的那个胡大人。收回目光后,与玄诚说道:“今日多谢小道长了。只是,这些人恐怕不会轻易罢休,待会若是事情不妙,小道长尽管带着沈公子离开便是,不用顾及我们。”
玄诚闻言,转头看向这老管家,心头却是一片恼火!
怎么这些人都是些令人讨厌的傻子!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5 生死难料
天,终于渐渐明了。
呼啸了一夜的风雪,也渐渐停了。
大牛打着哈欠醒来,穿好衣物后,撩开帐篷,看到外面洒进来的雪白光亮,眯着眼睛嘴角渐渐勾了起来。
一夜大雪,一切都是银装素裹,洁白犹如魔幻世界。
大牛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后,转身叫起了还在酣睡的儿子,然后一番收拾准备后,再度启程。
今年,是他们去安定城过的第一个年。
媳妇跟老娘已经早两天先去城中新房子那边收拾了。他和儿子则是将家中那点事都处理完了再启程的。
本来昨夜就能到的,只不过后来风雪渐大,安全起见,他们就找了个稍微能挡风的地方,打了帐篷过了一夜。
现在雪停了,正好上路。
儿子背着一些重要东西走在前面,大牛则拖着车,有些艰难地跟在后面。
原本泥泞的官道上,因为积了雪,倒是变得好走了许多。
大牛估摸着,最多一个时辰,他们就能到安定城了。
想着到家就能喝上一碗热汤,心头便暖烘烘的,就连扑在脸上冰冷刺骨的风,都不觉得冷了。
儿子走在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这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前头的儿子停了下来。
大牛在后头瞧见,喘着气问:“咋了?累了?累了就歇歇!”
儿子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目光直视着前方,突然身子开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不出片刻,突然往后一个屁股蹲摔在了地上,抬手指着前方,颤声喊道:“爹!爹!爹——”
大牛慌了,连忙扔了车,跑上前,慌张询问:“咋了?这是咋了?”
“爹!死人!死人——好多死人!”儿子脸色煞白,手指着前方,双眼发直,显然惊吓不小。
大牛听着儿子的声音,一转头,只见那皑皑白雪之下,隐约可见不少头颅,手,足露出雪外,已经冻得发紫。
脑袋中似乎嗡了一下,大牛也像是那被冻僵了的尸体一样,僵硬在了原地。
最后,还是儿子推了推他,才将他从震惊恐惧之中拉了回来。
“爹,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我怕!”儿子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大牛忙点头:“好,我们走!马上走!”一边说,一边踉跄起身往回快步跑去拉了车后,咬牙使劲,恨不得能拉着这车飞起来,最好是能一下子离开这里才好。
儿子低着头,脚下步子同样飞快。
两人迅速离开了这里,顺着官道,朝着已经不远的安定城努力赶去。
官道之上,前前后后,视线所及,已无其他人影。
而那片白雪之下的两百亡人,又要等到何时,才能被人看到。
苏江城内,一夜喧嚣之后,此时,难得的宁静。
风吹过河面,裹着寒气,吹过那屋顶上一片片黑瓦,发出了窸窣动静,叫醒了一户户还在酣睡的人家。
昨日还是大好晴天的苏江,此时却阴沉了天空。北风呜呜,夹杂着冰冷的雪气,看来昨夜安定城的风雪,是要吹到这苏江来了。
徐府之中
,忙碌却又寂静。
一个个婢女家丁各自脚步匆忙地穿梭在庭院之中,却又都默契地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甚至连脚步声都几乎是听不到的。
这种寂静,充满了紧张,压抑着这府中的每一个人。
书房内,脸色有些苍白徐磊闭着眼睛靠坐在椅子中休息。旁边香炉中,淡淡烟雾袅袅升起,淡雅的沉香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闻之让人心神放松。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笃笃两声,而后是管家的声音:“将军,仙师来了。”
尽管玄诚已经跟管家说了,让他不要喊仙师,还是和之前一样,喊道长便好。可管家还是不肯改口。
椅子里的徐磊睁开了眼,稍一愣神后,忙起了身,快步走到门口,亲自开了门。
看到门外站在管家身旁的玄诚,他连忙恭敬说道:“道长请进。”
玄诚点了点头,迈步跨了进去。
门又重新关上,玄诚与徐磊在窗边矮塌上对坐了下来。
玄诚掏出之前拿给管家看过的那枚虎符,递给了徐磊。
徐磊伸手接过,手指轻轻摩挲过上面的纹路,低着头,哑声问道:“我师父他……他怎么样?”
“我不知道。”这是之前玄诚就想好的答案,也是实话。
他确实不知道,他离开时,沈威还活着。可之后,他就不知道了。
以他对刘观的了解,他既然选择了出手,那沈威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徐磊盯着那枚虎符,沉默了一会,又问:“师父他可有带什么话给我?”
玄诚摇头:“事出突然,并未来得及与沈将军说上话。”
徐磊再度沉默。那枚虎符捏在他手中许久,才被他动作轻柔地放在了方几上。而后,他抬头看向玄诚,平静问道:“当时发生的事情,道长可否跟我大概说一下?”
玄诚点头,然后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包括沈牧之的真实身份。
徐磊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
玄诚看着他,想了想后又说道:“我之所以会卷入这次的事情当中,是因为我与沈牧之之间有些因果。如今沈牧之不知所踪,而我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嘱托。这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再参与了。一来,我身份不便,二来,这些朝堂之争实在不是我所喜。所以,还望徐将军理解。”
“道长昨夜能大义出手,护下我徐府上下,徐某已是十分感激,自是不敢再要求甚多。只不过,还有一事想问道长,这牧平一直不醒,可是有什么问题?”徐磊问道。
玄诚回答:“他不醒,是他心结所致。何时醒,能不能醒,都只能看他自己。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徐磊听完后,突然起身从榻上下来,站在塌下,对着玄诚深鞠一躬,道:“徐某代我师父代牧平谢过道长。道长大恩,没齿难忘。”
玄诚这回大大方方地受了。
等得徐磊起身,他说道:“若是徐将军没有其他什么问题的话,那我便走了。”
“这就走吗?”徐磊有些意外地看着玄诚,惊讶问道。
玄诚点头:“总是要走的,何况徐将军也有要事要忙,我既
不打算帮忙,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来添乱。”
徐磊闻言,便不再留人,想了一下后,道:“那我送你。”
玄诚摆手:“不必送。”
话是如此说,徐磊还是送了,不过只送到了徐府门口。
徐磊站在门口,看着那道背剑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悲痛。
管家站在旁边,忽然低声问道:“仙师不肯留下吗?”
徐磊嗯了一声。
管家还欲说些什么,徐磊忽然扭头问他:“东西都收拾得怎么样了?”
“收拾得差不多了。”管家回答。
“那就早点出发,出城后,会有人在城门外接应你们。”徐磊说着,顿了顿,而后抬手在管家肩膀上重重一拍:“这一路,要多辛苦你了,俞叔。”
管家苦笑道:“将军这是说啥客气话。”
“把严叔也带上,回去后,寻个好地方,先好好葬了。我若是能回去,再去看他。”徐磊说完,吸了口气,扭过了头。
管家脸上神色也瞬间黯淡了下来,闷声应道:“将军放心,我一定好好给老严安置好了,等你回来。”
“嗯。”徐磊点头:“快去吧,准备准备就赶紧出发吧。”
管家看了徐磊一眼,眼中满是担忧,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长长的队伍,很快就离开了徐府。
原本热热闹闹的徐府,瞬间就冷清了下来,除了徐磊之外,就只剩下了几个留守的家丁。就连沈牧平,徐磊也让管家带着一起走了。
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半个时辰后,回到卧房中换了身衣服,而后走出门外,提枪上马,朝着城外奔去。
这一去,生死难料。
……
……
玄诚没有离开苏江。
他一人坐在了离徐府不远的一间小茶馆中,喝着茶,听着曲,却走了神。
他在想沈牧之,想那只凤鸟,想沈威,想安定的哪些人。
谁死了,谁又活了下来。
他想不明白,为何有些人明知是死,却依旧犹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这样的勇气?
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吗?
还是因为与生俱来的本性?
有些人,那么坏,例如刘观;有些人,却又那么傻,例如师兄;而有些人,恍若误入森林的小鹿,迷茫不知去向,例如他……
“下雪了……”茶馆里有人喊了起来。
那略带惊喜的声音,将玄诚从走神中拉了回来。他砖头望去,只见窗外,片片雪花,随风飘舞,让这冰冷世界,增添了几许异样魅力。
下雪了……
他忽然起了身,扔下了一块碎银子后,大步离开了茶馆。
前来收桌的小二,看到那块碎银子,顿时开心地咧开了嘴角。这差不多是他们茶馆一天的收入了。
街上,玄诚身背长剑,大步流星,一路往外。
路过行人,纷纷侧目,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袭道袍的年轻道长,身上有股异样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6 要人
腊月二十九。
金陵。
大雪刚过,城中一片银装素裹,就连那肃穆宫墙都在大雪的点缀下,多了几许俏皮之感。
站在金明阁四楼东北角上的房间里,从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到皇城中那座最高的楼。那座楼也是皇城大阵的核心所在,如今坐镇楼中的,便是大剑门的长老金常。
一袭墨锦长袍的何羡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会后,便收回了目光。回到座位上坐下,那架在炉子上的茶壶中,正好水滚。水声咕咚,雾气腾腾而起,淡淡茶香溢出,清心醒神。
何羡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后,又将茶壶放到了炉子上,拿过一旁的火钳,将炉中的火光拨弄得小了许多。
窗外,冷风吹进,带走了茶水的温度。
何羡抬头,看向门口。
“进来。”话音落下,门便开了。
金常脸色有些不太好得出现在门外,看了一眼何羡,迈步走了进来。
“金师叔,喝茶,温度刚好。”何羡将那两杯茶中的其中一杯推到了对面。
金常坐了下来,没有看那杯茶一眼,只盯着何羡,问:“你怎么来了?”
何羡笑答:“正好出来办事,路过这里,来看看师叔。”
金常听后,似乎是不太信,依旧是盯着何羡。
“茶要凉了,师叔。”何羡开口提醒了一声。
金常这才收回目光,低头拿起茶杯,闻了一下后,面露诧异之色,问:“这是什么茶?”
何羡回答:“我自己种的。”
金常闻言,面露异色,尝了一口后,眉头一挑,道:“颇有灵气。”
何羡笑了笑,没有接话,自顾自拿起茶杯,也浅啜了一口。
“何师侄突然来这里找我,应该不仅仅只是路过那么简单吧?”金常放下茶杯后,看着何羡,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那金师叔觉得我是为什么事来的呢?”何羡突然反问他。
金常愣了一下。旋即,脸色微沉,质问道:“何师侄这么说话,是什么意思?”
何羡脸上神色蓦然严肃,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茶杯,沉默片刻后,道:“刘观现在何处?”
金常神色蓦然一变,转瞬又恢复如常,答道:“你说的可是那个云泽宗的刘观?”
何羡抬头看向金常,不说话。
金常眉头皱起,不悦道:“何师侄这般看我是什么意思?”
“师叔心中当真不明白?”何羡反问。
“当真不明白。”金常脸不红心不跳,毅然答道。
何羡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下后,沉声说道:“师叔当真要我说穿不成?”
金常神色微微一沉,喝道:“说穿什么?何师侄,你虽然境界比我高,可不论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何羡看着金常,沉默了片刻后,蓦然一声叹息。
“金师叔,修道之人虽是逆天而行,却也是最信天的。安定城外,两百多亡魂的因果,你当真觉得与你无关吗?”
何羡这话一出,金常再也绷不住,盯着他,脸上难掩慌张之色:“你怎么会……”
“师叔,我此行来,并不是向你问责的。”何羡不等他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顿了一顿后,又说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刘观现在在何处?”
金常看着他,眼神微微闪烁,有些犹豫。
何羡见状,又说了一句:“此行我出来,门内除了少数几人外,其余人并不知晓。一路上所发现的事情,也还未传信回去。师叔此时若是愿意告诉我刘观在何处,那一切还来得及。”
“这么说,不是门内派你来的?”金常听后,立马问道。
何羡点头。
“既如此,那你找刘观是打算做什么?”金常想了想后,又问。
何羡回答:“这个,师叔就不必问了。”
金常微皱了一下眉头。
“师叔还是不肯说吗?”何羡见他似乎依旧不肯松口,有了些不耐。
金常看着他,脸上掠过些许迟疑之色,而后说道:“安定城外的事,我当时阻拦过。只不过,没拦住。”说着,他顿了一下,嘴角露出许多嘲讽:“我本以为我能掌控得了的……”
何羡看着他这模样,心头情绪不由复杂起来。
“他此时就在城南。”金常低了头,轻声说道。
何羡听后,神色微微一松。稍坐犹豫后,伸手将一个小玉罐子放到了金常面前:“茶叶不多,希望师叔别嫌弃。”说着,他就起了身,准备离开。
“他至少已经是紫宫境了,你打不过的。”金常忽又开口提醒道。
何羡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多谢师叔提醒。”
金常不再说话,拿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仰头一口干了。
何羡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城南。
霖华巷。
盈香阁头牌玉青姑娘在外面置办的小院,就在这霖华巷中。
这霖华巷不算是富贵地方,但也是个幽静别致的地方。霖华巷走到头,就是景江的一条小分支,河边柳树成荫,行人稀少,无人时散步其下,倒也是个惬意去处。对于玉青姑娘这种身份来说,越是幽静人少的地方,便越是好地方。
不过,此时她倒并不在这霖华巷中。
如今住在她这小院中的,是贺锦研,和昨日才到此处的刘观。
师徒两人,此刻正坐在院中,贺锦研跟刘观在汇报着这几日在京中收集到的各种消息,而刘观则是在逗弄一只笼中小鸟。
只是,无论他怎么逗弄,那笼中小鸟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毫不搭理。
忽然,贺锦研停了汇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那只笼中小鸟,问:“师父,这真的是那上古遗种凤鸟?”
刘观听声,停了手中动作,转头看她:“你刚说,你那未来夫君之前派去苏江的人,行动失败了?”
贺锦研愣了一下,旋即脸上多了一抹羞色,低了头,轻声回答:“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刘观又问。
“前天夜里。”
“那这么说,今天夜里,苏江那三千兵就要到金陵了?”刘观说着,又重新去逗弄那只笼中小鸟了。
贺锦研一旁回答:“昨日苏江那边传信来说,那三千兵,并未动身,还在苏江。”
“还在苏江?”刘观手中动作一顿,扭头看了她一眼后,笑了起来:“有些意思。”
贺锦研也抬头快速看了刘观一眼,然后犹豫着问道:“前天安定城外,沈家那些人真的都死了?”
“你是想问那个沈牧平吧?”刘观说着,哼了一声。
贺锦研低着头,不敢作声。
“他还活着。”刘观忽又说道:“你可以放心了。”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贺锦研低声喃喃解释。
刘观却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不在乎。不过,你最好还是小心些,我听说你那未来夫君之前似乎是派了人去了安定,想要留那沈牧平一命的。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锦研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你好自为之。”刘观说着,从桌前起了身,拎着鸟笼就准备回屋。
突然间,他转头往门口方向瞧去。
贺锦研还尚在刚才的惊骇之中未能回神,并未发觉异样。
本被锁着的门,突然开了。门后的门栓,悄无声息地断成了两截,当啷两声掉在了地上。
这声音,将贺锦研从刚才的惊骇中,拉了回来。
一转头,就看到一个身着墨锦长袍的年轻男子,从门外跨步进来。
刘观看着他,眉头微皱,神色有些凝重。
“云泽宗刘观,对吗?”何羡扫了一眼那刘观和那白衣女子之后,看着刘观,平静问道。
刘观眉头皱得更紧,问:“阁下是?”
“在下何羡,大剑门清凉峰弟子。”何羡说着,也不拖泥带水,也不等那刘观说些什么,直接开门见山:“我来,是为了一个孩子,十二三岁左右,叫沈牧之。”
刘观本来听到眼前这人自我介绍说是来自大剑门,眼中神色不由得变了一下,旋即又听到此人前来竟然是为了那个小子,顿时一愣,旋即就笑了起来:“沈牧之是谁?你说的人,老夫不曾听过。”
何羡神色平静,道:“我既然上门来寻你,那就说明,我已经确定人在你手中。你若是愿意把人交出来,我可以不插手你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你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想,你总是会愿意的。”
刘观刚才还带有笑容的脸上,顿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你这是在威胁老夫吗?”刘观冷声问道。
何羡回答:“你可以当做是威胁。”
刘观沉默了下来。
两人对视着,院中温度瞬间冷了下来。站在刘观身后的贺锦研,脸色逐渐苍白,而后渐渐支撑不住,踉跄着往后退去。
一直退开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
何羡眉头也逐渐皱起,但身姿依然挺拔地屹立原地,丝毫不动。
刘观目有惊色,打量了一眼何羡后,气势往回一收。
何羡眉头一松,长吐了一口气。
“那孩子与你大剑门是什么关系?”刘观开口问道。
何羡想了想回答:“并无什么关系。”
刘观笑了起来:“既如此,那你又凭什么来跟我要人呢?我见那孩子根骨不错,已经打算收其为徒,莫非你大剑门是要抢人不成?”
“收徒?”何羡一愣,旋即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若不是来之前已经弄清楚了一些事情,或许还真会被这话给骗了。可他既然清楚大概的事情经过,自然也就不会再信这鬼话。
略一沉吟后,他就说道:“你若是真心想收徒,我自不会阻拦。不过,此事,你说了不算,你得让我见他一面,与他当面确认才行。”
刘观闻言,眉头一皱,略一思索后,道:“可以,不过现在人并不在这城中,你明日再来此处,我将人带来,让他与你当面说清楚。”
但何羡清楚他的心思,直接说道:“不用等明日,就今日吧。他现在在哪里?我跟你直接过去便是。”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7 你愿意吗
何羡步步紧逼,刘观如果不想硬碰硬的话,似乎只有将沈牧之交出去这一条路了。
交出去,倒也并非是不可以。
刘观心中心思飞转,那小子于他来说,可有可无。若不是当时在安定的时候,金常提到过一句那小子跟这凤鸟之间签了契约,他当时可能就直接杀了,免除后患。但,现在解除契约的办法还没找到,若是就这样交出去,这契约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
片刻犹豫后,刘观朝着何羡点了点头,道:“行。那我现在带你过去。”说着,他转身叫过贺锦研,将那鸟笼交到了贺锦研手中。
“那我们走吧。”刘观看着何羡,伸手示意。
何羡看了一眼那只鸟笼,眼中掠过一丝异色,但也没太在意,转身欲走。
突然间,那鸟笼中一直毫无动静的小鸟猛地扑棱起来,到处冲撞,口中更是发出尖锐鸣叫,听着十分凄厉。
何羡脚下一顿,又看了一眼那鸟笼,微微皱了下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刘观盯着何羡,微微沉声问道:“莫非大剑门连老夫驯养的灵兽也要管一管?”
何羡暂时不想跟着刘观撕破脸皮,此行过来,救沈牧之才是最重要的,虽然觉得那笼中灵鸟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再在此时多生事端,便收回了目光,与刘观说道:“只是觉得此鸟有些神异,不知是什么古种?”
“不是什么古种,就是一般灵鸟罢了。”刘观淡淡回答。
何羡便不再多问。
两人出了院子后,直奔城外。
沈牧之被关在了城外的一处山庄里,这处山庄,是二皇子的产业。
山庄很大,囊括了一个东明湖和一座望阳山。
东明湖中,扁舟微波,湖亭廊腰。
望阳山上,别居小楼,绰绰影影。
山腰处,更有温泉咕咚。大大小小十数个温泉汤池错落各处,有数条沟渠相互勾连,最后又汇成一条小溪,沿着山间小道,一路蜿蜒向下,最后注入湖中。所过之处,都种了各种名贵花草。如今虽然深冬,却依然花开艳丽。
往年,到了年关,这温泉山庄总是格外热闹的。京城中一些与二皇子交好的权贵都会在私下里,拖家带口地来此度假休憩。
不过,今年不知为何有些不同往年,如今眼见着要过年了,这温泉山庄内,依然冷清得很,除了几个负责看守和打扫的人之外,再无其他人。
何羡和刘观二人先后悄然出现山腰处的一栋小楼前。
刘观指了指小楼旁边那间独立的柴房,道:“你要的人就在那里。”说着,就往柴房走去。
何羡想了一下,跟了过去。
打开房门,里面的漆黑瞬间被驱散。柴房里空空荡荡的,基本没什么东西,沈牧之满身狼狈地躺在地上,毫无动静,不知生死。
何羡瞧见这一幕,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还未等他开口,刘观就率先说道:“你放心,他没死,”说完,一个迈步,就到了沈牧之旁边,蹲下身将他从地上拉起,右手拿出了一个小瓶欲往沈牧之鼻下凑去。
“这是什么?”何羡瞧见后,连忙上前,想要拦阻。
刘观看了他一眼,道:“醒神的。你别这么紧张。”
何羡看了那玉瓶一眼,
犹豫了一下,道:“能给我看看吗?”
刘观哼笑了一声,将玉瓶递了过去。
何羡接过后,略微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才亲自凑到沈牧之鼻下晃了晃。
很快,沈牧之眼皮一颤,幽幽醒转。
他先是看见了何羡,然后又是刘观。
只是,长时间的昏迷,让他的脑子陷入了混沌当中,此刻虽然身体苏醒,但意识一下子还没跟上。
不等他回忆起前事,一道声音突然闯入脑海,像是一根针一般,猛地扎进了他脑海深处,一下子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那只凤鸟在我手中。”
沈牧之立马看向了刘观,昏迷之前的记忆,带着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涌回脑袋,瞬间就让他陷入了疯狂之中,甚至都忘了眼前出现的何羡,面孔扭曲,装牙舞爪地就想扑向刘观,想要嘶吼,想要杀了他。
可他刚动,一只手就在后面捏住了他的脊梁骨,并不怎么用力,可却也足以让他瞬间僵硬,动弹不得。
“牧之,是我。”何羡的声音在旁响起。
疯狂渐渐褪去,背后的手略微松了一些,让他得以略微扭过脑袋,看向何羡。
这张熟悉的脸庞,如一抹阳光,落进了他早已被黑暗吞噬的心中,刹那间,泪流满面。
他根本没有去思考,为何何羡会和刘观一起出现。
这就像是一叶漂泊在狂风暴雨之中的孤舟,突然见到了一个可以靠岸的码头;又好像是一个误入荒漠的旅人,突然见到了绿洲……
是绝境之中的阳光,也是死亡面前的希望。
这个时候,根本已经难以去思考太多。
脆弱和渴望,已经越过了理智。
后面的手,已经悄悄松开。
何羡伸手落在沈牧之肩膀上,柔声道:“没事,我来了。”说完,他看向刘观:“我想,应该不用再说什么了吧!”
刘观却是眉头一挑,道:“你急什么?现在他情绪不稳定,等他稳定下来,该问的还是要问的。他若是不愿意,我绝不阻拦。他若是愿意,我希望你也能就此放手,如何?”
何羡眉头皱了皱。
刘观的反应,似乎十分笃定沈牧之不会跟着他走。可是,刚才沈牧之醒来之后的反应,再加上他之前调查出来的一些事情,都证明了沈牧之和这个刘观之间,应该是此仇才对啊。若是死仇,沈牧之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做这个刘观的弟子?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何羡这边正想着,刘观却已经朝沈牧之开了口:“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做我弟子?”
沈牧之情绪正激荡,突听得这话,不由一怔,刚要脱口反驳,话已经到了唇边,突然间,脑海里就想起了一开始那个声音;你那只凤鸟在我手中。
浑身顿时僵住。
他下意识地看了何羡一眼。
“没事,你要是不愿意就尽管说。我既然来了,他就不能对你怎么样。”何羡看向他,平静却又坚定地鼓励着。
沈牧之不知道何羡是否知道青果的事情,他也不敢此时说出来。青果在这刘观手中,万一一不小心得罪,他的青果,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他不敢冒险。
何羡眼中那殷殷鼓励,就好像是
那冬日里的阳光,让人贪恋,却又不敢抬头去看。
他低了头,喃喃回答:“我愿意。”
刘观得意地看向何羡。
何羡看着沈牧之,若有所思。
“行了,人你也见到了,答案你也听到了,走吧。”刘观开始赶人。
何羡转头看了一眼刘观,沉吟了一下后,起身往外走。
“老夫就不送了。”刘观朝着他的背影,淡淡说道。
何羡没有作声,很快消失在门外。
沈牧之坐在地上,心若死灰。
刘观回过头低头看向沈牧之,冷笑一声,道:“还算识趣。”说着,突然一甩长袖,一道白光飞出裹住沈牧之后,直接消失原地。
何羡又回了金陵城,这一回,直接出现在皇城中那座高楼里面。
正盘腿打坐的金常突然察觉周围灵气异常,一睁眼正好瞧见何羡出现身前,不由心中大震,脱口就问:“你如何进来的?”
何羡不答反问:“刘观手中捏了沈家什么把柄?”
金常又是一愣,皱眉回答:“我不明白。”
“刘观抓了沈牧之,按理来说,刘观与沈牧之之间应该是死仇。为何沈牧之会答应做刘观的弟子?”何羡没有隐瞒,径直问道。
金常捋了好一会儿,才捋过来这个事。他自然是很快就猜到了这其中缘由,可这事情,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他和刘观虽然在安定城之外有了点小冲突,但两人之间协议还在。
他此时若是说了,刘观万一日后知晓,很有可能翻脸不认人。那他这次冒险帮他,岂非就是白忙一场?
可若他不说,这何羡估计也不会轻易对此事罢手!何羡这弟子看似脾气温和,但实际上极难糊弄。他若是一直留在这金陵城中不走,很有可能会坏了刘观他们的事。
到时候,他自己不仅要被门中责问,刘观那边也有可能真的翻脸。如此的话,那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而且,现如今何羡既已知晓此间的事情,那么想要继续瞒住门中,显然已经不太可能了。但刘观那边胜算还是很大的,只要将何羡尽快从金陵弄走,等明天一过,大局落定,就算他被大剑门驱逐出门又如何?到时候,他拿到了刘观承诺的东西,找个深山潜修百年,出来之后,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想到此处,金常心中就有了定论。
他看向何羡,问道:“你与这沈牧之到底什么关系?为何如此紧张?”
“算是朋友吧。”何羡想了一下,答道。
金常听后,沉吟了一下,假作思考,片刻之后,说道:“这刘观和沈牧之之间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有一个人肯定清楚。”
“谁?”何羡果然立马追问。
金常回答:“玄诚。白水观的一个道士。在安定的时候,他一直跟这沈牧之在一起。如果说着谁能猜到刘观用什么办法挟持了沈牧之,那就只有他了!”
“白水观的道士?”何羡皱着眉头,面有惊讶之色:“那个白水观?”
金常点头:“对,那个白水观。”
“那这个玄诚现在在哪?”何羡又问。
金常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据我推测,不是在苏江,就是已经回了白水观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8 生路
苏江。
白水观。
这两个地方离着金陵城都有一些距离,尤其是苏江。若是普通人,骑马估计也得走两天,但对于何羡来说,都不过是片刻功夫。
只是,金常说他不清楚沈牧之和刘观之间的事情,这话何羡总觉得有些不那么可信。只是,他现在也不想把金常逼得太紧,万一他破罐子破摔,对此间局势,可不是一件好事。金常虽然修为境界比不上那刘观,可他作为皇城大阵的主持者,又在这皇城中坐镇多年,真要想做些什么,可要容易得多。
想着,何羡压下了心头那些想要逼问金常的心思,看着金常,问了一句:“在我印象中,师叔一直还算是一个刚正的人,这一次,师叔为何会愿意帮刘观?他给了你什么条件?”
金常看了他一会后,苦笑一声,道:“我若说没有条件,你信吗?”
何羡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了。
金常叹息一声,道:“金国局势,你常年在门中可能并不清楚,可我一直在这里,我清楚。那二皇子景祥已经谋划多年,就算没有刘观,他也会篡权。而刘观不过是刚好在合适的时间里出现了,然后小小地推了他一把。既然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我为何要去阻拦?我唯一错的,就是错估了刘观的疯狂。我以为我掌控得了的……”说着,他呵呵笑了起来,满是自嘲,还有些凄凉。
何羡看着他,听着这笑声,心头忽然有些信了。
片刻犹豫后,他说道:“师叔还是尽快将此事通报上去吧。现在错已经发生了,但还有改错的机会。我希望师叔不要一错再错!”
金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回答:“你放心。我既已错了第一回,肯定不会再错第二回。”
何羡看了看他,默然拱手告辞。
金常没有送他,看着他消失在屋子里后,脸上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他确实不会再错第二回了。
如今局面,他唯有帮刘观做成此事,才有‘生路’可走!
否则,他的下场绝对会很惨。到时候,门中那位,绝不会出手帮他。
而他,连选择同归于尽的机会都不会有。
想到此处,他眼中神色便凄凉起来。凄凉背后,疯狂渐渐生出,逐渐成为主角。
何羡离开了皇城之后,径直出了城,到了城外无人处,直接御剑远去。
皇城高楼中,金常站在窗边,看着那道常人看不到的剑光迅速远去,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容。
城外十里,一处无人的荒林中,一道剑光突然落下,显出了何羡的身影。
何羡一落地,等了一会,确定那道目光已经没有再盯着这边后,才出了荒林,然后往远处的金陵城赶去。
没多久,他就又回到了金陵城中,然后径直去了金明阁。
这金明阁明面上是皇家的产业,实际上却是大剑门的产业。这些外门的产业,平日里都是由清凉峰负责的。
这些年,他代管清凉峰,自然对这些外门产业十分熟悉。
他迅速在金明阁中找到了某个人,然后交代了一些东西后,又再次离开了金陵。这回,他没有再回头,而是径直去了更远一些的苏江。
可就在他刚到苏江的时候,金陵城外却走进来一个年轻道士,身背长剑,面容英俊。
玄诚一入城,很快就引来了一些目光。
然后他身后就多了一些尾巴。
不过,这些尾巴,就算隐藏得再好,对于玄诚来说,仿佛就是跟在他身后大声地喊叫‘我在跟踪你’,摆脱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他来到金陵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二皇子的府邸,然后又传到了那霖华巷中。
当贺锦研将这个消息告诉刘观的时候,刘观只是哼了一声,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拿着一个金铃轻轻在笼子外逗弄着笼中的那只凤鸟。
“师父,要不我去会会那个道士?”贺锦研看着刘观,有些跃跃欲试。
刘观却是毫不留情,直接说道:“你打不过。”
贺锦研讷讷无言,只能低头等着师父训诫。
只听得刘观又说道:“没事,你不用管他,大局如今基本已经落定,他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你就好好地准备做你的皇后就行。”
提及皇后二字,贺锦研的神色微微一变,目光深处有些许悲戚一掠而过。
玄诚在城中绕了一圈后,悄悄去了沈府。
如今情况,他不好光明正大的从正门入府,只好翻墙进来。
在他故意之下,很快就被人发现了,然后被人扭送到了一个身形微微佝偻的管家面前。
玄诚这才表明身份和来意。
管家连叔一听眼前这年轻道士说自己叫玄诚,立马就激动起来,慌忙挥手斥退旁人,然后急切问道:“将军他们可好?”
玄诚也没想到这管家竟然知道他,他本以为还要如当初去徐府一般费一番周折证明一下子他是沈牧之的朋友才行。不过,现在虽不用证明了,可听得管家问及沈威他们情况,他却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了。
沉默,顿时让管家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沈牧平还活着。”玄诚看着他,有些不忍,轻声说道。
管家一愣之后,转头去抹了抹眼角,又追问道:“那大少爷现在在何处?”
“在苏江。”玄诚回答。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知道他还活着的人,应该不多。”
管家顿时明白其意,话锋一转,又问起了沈牧之:“三少爷呢?他……可好?”
玄诚脸上浮现出些许难过之色,默默摇头,低声回答:“我不知道。”
管家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他才背过身,抹了把脸,然后朝着玄诚说道:“我带您去见二少爷。”
玄诚微微蹙眉:“你家大夫人呢?我想见他。”
“夫人……”管家顿了顿,才说道:“她这几日身体不太好,恐怕不能见您。”
玄诚听后,想了想,道:“那就带我去见你家二少爷吧。”
管家立即点头。
很快,他就在一处小书房中,见到了这个曾在沈牧之口中听到过一两次的二少爷沈牧业。
用沈牧之的话说,他这个二哥本性不坏,只不过有些不务正业,不喜练武,也不怎么用功治学,但人不坏,至少不会跟家中那些丫鬟家丁一样,嘲讽于他。
曾经也算是丰神俊朗的沈牧业如今看着有些憔悴,两颊微微凹陷,眉头微锁,满是愁绪。见到玄诚,稍一打量后,有些不解地看向管家连叔,显然是不明白在这个时候,管家让人通知他过来见一个道士是什么意思?
不等管家介绍,玄诚就率先说道:“我是沈牧之的朋友,玄诚。”
沈牧业一听玄诚这个名字,倒是立马如管家一般反应了过来,当即立马就问起了沈威他们情况。
不同于玄诚对管家的回答,玄诚却是说道:“当时我虽侥幸将你大哥带离,但还是没能救下他。他从大元回来后,身体本来就不好,路上又受了风寒,再加上那么大的刺激,就没能撑下来。对不起。至于你父亲他们……想必已经凶多吉少。”
沈牧业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晕过去,幸好一把撑住了旁边的桌子,才站住了。
管家一边慌忙上前扶住,一边却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玄诚。
好半响,沈牧业才缓过劲来,擦了擦眼角,吸了吸鼻子后,喑哑着声音,问:“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玄诚回答:“你父亲他们我不清楚,你大哥的话,暂时被我安置在了苏江。”
沈牧业听后,又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后,才睁开眼看向管家,吩咐道:“连叔,你去安排人去苏江,把我大哥接回来吧。”
管家连忙点头应下。走的时候,朝玄诚看了一眼,满是不解。
玄诚恍若未见。
管家走后,玄诚看着沈牧业,率先问道:“不知你们接下去是何安排?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沈牧业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礼貌笑容,道:“道长大恩,沈家没齿难忘。接下去,我想先接回大哥,其余的,之后再说吧。大夫人重病,已经受不起任何刺激了。”
“这样也好。我这几日应该会留在城中,到时候若是府上有事,你尽管派人来找我,不用与我客气。”玄诚说道。
沈牧业躬身作揖,再次郑重谢过玄诚。然后又说了几句类似最近府中多事,就不留道长在府上住下之类的客套话。
一番客套之后,玄诚离开了小书房。刚出来没走多远,就遇上了正好安排完事情过来的管家连叔。
连叔看着玄诚,欲言又止,有些想不明白为何玄诚之前要瞒着沈牧业说沈牧平并未活下来。
玄诚自然看得出他心中疑惑,只是这个时候,不想多解释。而且这连叔也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去沈牧业面前拆穿他。
他给管家留了一个地址后,就又悄悄离开了沈府。
他刚走没多久,沈牧业突然说要出门,而且一个人都不带。
管家不放心,原本想安排人陪着,却都被沈牧业拒绝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9 是你
玄诚离开沈府后,又在城中逛了一圈,然后住进了离沈府不是很远的一家客栈。
刚住下没多久,就有人来了。
玄诚打开门,看到门外的连叔,丝毫不意外。
请进门后,连叔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为何不对你家二公子说实话,是吗?”玄诚开口替他问道。
连叔有些讪讪地点头说是。
玄诚回答:“当初你家大公子的事情,我大概听牧之说过,后面我自己也有调查过。虽然如今幕后黑手已经弄清楚身份了,但牧之从府中逃出来的那天晚上,你们府上应该是有人故意放他离开,并且动手杀了人造成了他畏罪潜逃的假象。”
连叔一听,不由微惊:“道长的意思是,是二少爷?”
不等玄诚点头,连叔又立马皱眉说道:“可是,二少爷从小不喜欢练武,所以身手很是一般。那日家中被杀之人,有一位是大夫人身边的高手,还有一人也是身手不俗。就算二少爷是出其不备,应该也是做不到在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杀掉两人的。”
“那要是他有帮手呢?”玄诚问了一句。
连叔怔住。
“整件事的主谋乃是当朝的二皇子,他手下高手不少,派个人来帮忙杀个人,应该问题不大吧?”玄诚又道。
连叔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玄诚看了看他后,没有再说下去。
连叔沉默了很久之后,抬头看向玄诚,问:“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接下去怎么办?二少爷他……他要是真跟那二皇子勾结到了一起,那大少爷怎么办?还有大夫人和四小姐他们……”
连叔越说越急,渐渐有些语无伦次。
玄诚看着,微微蹙眉,略一犹豫后,伸手在他眉心迅速一点,白光一闪而没,连叔浑身一震,眼中顿时清明了起来。
“你也暂时不用慌。二皇子篡权一事,成败与否还不好说。就算他赢了,沈牧业为了颜面,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将你家大夫人还有四小姐怎么样。不过,到时候沈牧平肯定就不能回来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今日在他面前没有说实话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多条退路。”玄诚说着,叹了一声。
连叔闻言,往后退了一步,躬身作揖:“道长大恩,老奴……老奴……”话未说完,已带哭腔。
玄诚扶起他,拍了拍肩膀以示安抚后,又问:“沈家如今都由沈牧业主事了吗?”
连叔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点头回答:“是的。自从大少爷出事后,大夫人的身体就没怎么好过,最近天寒,加上老爷他们又一直没消息传来,大夫人忧思过重,已经卧床几日了。所以,这府中之事,就慢慢都交到了二少爷手中,由他打理了。”说完,连叔看着沉思的玄诚,犹豫了一下,问道:“道长可是有什么打算?”
“嗯,是有一些打算。”玄诚想了想后,点头承认。
连叔便说:“要不这样,我找人带您去见大夫人的父亲。”
“你家大夫人的父亲?”玄诚愣了一下,他自然是清楚沈威这位正夫人的父亲是谁。不过,来的时候,他虽然决定了要做些事,可并未想过要找人联手。但连叔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这毕竟是凡俗之事,自然是置身其中的人办起事来会更方便一些,也会更细致一些。
如此一想,他便与连叔说道:“不用,我自己去找就行。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惹人生疑。”
连叔听后,
想了想,从胸口摸了一块牌子出来,道:“这是沈府的牌子,你拿着这个,会方便一些。”
玄诚接了下来,虽然对他来说,找个人并非一定要从正门的。不过,若是能从正门进,也是好的。
连叔走后,玄诚在房间里又待了一会,仔细将自己原本的计划又稍微调整了一下后,才离开了客栈。
只不过,刚出去没多久,就碰上了一个勉强能算是熟人的熟人——金常。
“你想干什么?”金常看着玄诚,微皱着眉头,沉声喝问。
玄诚嗤笑了一声,道:“真是问得有趣,我想干什么,与你又何干!”
金常眉头皱得更紧:“玄诚,这里的事已经不是你该插手的了。你若是再不识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我们之间还有情面二字?”玄诚故意瞪大了眼睛,做惊讶状。
金常被气得不轻,刚要喝骂,却被玄诚打断:“怎么?大剑门还没派人来找你算账?”
金常脸色一黑。
“呦,看来是有人来了!”玄诚讥笑起来:“那怎么金长老还有空在这跟我扯这种没屁用的闲篇?我觉得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谢罪吧!”说着,玄诚绕过他,径直离开了。
金常气得不轻,转过身,看着玄诚远去的背影,眼中杀气汹涌。
……
……
城外,一处空宅中。
沈牧之正一个人坐在一间空房的角落里,目光定定地看着身前某处,面无表情,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刘观将他带离那温泉山庄后,就径直将他带到了这里,然后关到了这间房间中,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不过,对于沈牧之来说,这一眼就足以抹去他心中所有刚刚萌生出来的念头。
青果在他手中,如同命脉被他捏在了手中一样,他还能做得了什么!
只是,难道就这样了吗?
他不甘心。
可他又能做什么?
他连这扇门他都出不去。
甚至,他坐在这里,连回忆都不敢去触碰。
他能做些什么呢……
或许,只剩下死了。
死了,青果至少不会被炼成那种没有灵智的傀儡,充当那老混蛋手中的杀器。
死了,他也解脱了。没有痛苦,也没有绝望。
一了百了。
只是,总还是有那么点不甘心。
何羡哥……
沈牧之忽然眨了下眼睛,一片空洞的眼睛中蓦然多了点神光。右手伸到衣襟中胡乱摸索了一会后,又掏了出来,手中多了一块玉佩。
玉佩上已经布满了裂纹,随时都可能彻底碎裂。
那个突然出现的何羡,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而何羡此时正在苏江城内。
只不过,徐府早已人去宅空,只剩下了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仆役。至于刘观所说的玄诚,更是无从寻找。
他注定只能是空跑一趟。
不过,这样的结果,对于何羡来说,并不算是十分意外。他在城中转了一圈,去了几个地方后,就离开了苏江,这回又去了空山。只不过,并未见到白水观。
大雾笼罩了整座空山,何羡站在雾外,并未尝试着进去寻找。那在阳光下依然顽固不散的大雾,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寻常雾气。
这大阵未收,显然那玄诚应该也不在那白水观中。
那他会在哪里呢?
何羡想了想后,直奔金陵。
玄诚已经见过那位沈家大夫人的父亲,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自然一句不会多说。这位沈家大夫人的父亲,是个聪明人。对于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是早已清楚。只是,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大变故,这位老人似乎并没有那么立场坚定。
或许是因为他老了,人一老,做起事来,总会多些顾虑,因为牵绊多了。
又或许是他已经认定了大势已定,所以他不想再挣扎了。
玄诚并未强求,于他来说,若是这位老人愿意配合,自是更好。若是不愿意,他一人做事,顶多也就是日后不好交代一些。
不过,他已想好,既然这世上那么多人都愿意做个傻子,那么他做一回又何妨呢?
就当是他还了他对沈牧之的歉疚吧。
时间幽幽而逝。
夜幕降临,金陵城中,华灯升起,一派歌舞升平。
玄诚坐在一家小酒馆中,要了一壶这家酒馆最烈的酒,一碗接着一碗,耳边丝竹人声,不知不觉间,眼前就开始模糊起来。
隐约间,他看到了师兄坐在对面。那总是感觉睁不开的眼睛,正含着笑意看着他。
“师兄啊,你说,人心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玄诚含糊着问道。
师兄笑而不语。
玄诚一眨眼,忽然眼前之人,换成了另一人。
此人陌生,一身墨锦长袍,看了他一眼后,眉头一皱,而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玄诚瞬间清醒,体内灵气涌动,酒意瞬间散去无踪,再看眼前男子,眉头一皱,问:“你是谁?”
“何羡。”
玄诚听到这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耳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了。
“大剑门清凉峰弟子。”
“是你。”听到大剑门三字的玄诚终于想起了此人是谁,不由惊讶喊道。
何羡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我?”
玄诚点头:“牧之跟我提过。”
大概是听到了牧之这个名字,何羡脸上笑容敛起,有些严肃地说道:“我找了你一天了!”
“找我?”玄诚皱眉疑惑。
“牧之在刘观手中,我想救他出来。”何羡直接说道。
“他还活着?”玄诚再度惊讶了一下。
何羡见他如此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细问,只是说起了自己今日去找刘观交涉,却没想到沈牧之竟然答应做刘观弟子一事,他想不通其中缘由,便只好来找玄诚。
玄诚听完后,心情不由有些复杂。他本以为,沈牧之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他还活着,还被刘观抓了。
当然,还活着也是好事。
既然这大剑门的人来了,或许能想办法从刘观手里将沈牧之给捞回来。只不过,那只凤鸟……
想到此处,玄诚心头顿时又沉重起来了。
“玄诚道长可知这其中缘由?”何羡见玄诚不做声,又问了一遍。
玄诚回过神,点了点头:“我想我大概清楚。”接着,他便将他所知的青果的事情跟何羡说了一遍。说完后,他看着何羡,犹豫了一下,道:“若是不能将那只凤鸟一同从刘观手中救出,我怕……他不会让自己活下去。”说完,他看着何羡,苦笑了一下。
何羡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玄诚所说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0 交与不交
凤鸟,上古遗种,而且还是那种很是稀罕的遗种。
曾有传言,这凤鸟若是能成功涅槃,是有可能进化成为上古神兽火凤的。书籍记载,上古神兽火凤实力强大无比,哪怕还在成长期,便可力敌紫宫境高手。若是成年火凤,实力更是高过普通飞仙境。
不过,历史上,似乎从无凤鸟进化为火凤的记载。
但就算如此,在如今妖族稀少的情况下,一头凤鸟的出现,也足以让人心动。
尤其是像云泽宗这种拥有炼兽之术的宗派。
现如今,这凤鸟在这刘观手中,又岂能拿得回来?
只怕是这刘观宁可将这凤鸟弄死,也绝不可能交出来的吧?
何羡想到此处,心中微微一动。只是这念头,多少有些不人道,他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跟玄诚说了出来:“若是那凤鸟死了,那他有没有可能因此死心,然后跟我们走?”
玄诚闻言,惊诧地看了何羡一眼。那目光中的意外,让何羡脸颊上有些发烫。
他并非是心狠之人,何况那凤鸟若是能救下来,跟着沈牧之一起,对于他们大剑门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刘观已是上境修士,就算他回门中请帮手,也很难从刘观手中抢回那只凤鸟。
所以,这个办法,也只是无奈之下的弃车保帅之举。
“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玄诚说道。
何羡略微整理了思绪,便缓缓说道:“按照你的说法,若是那凤鸟在刘观手中,牧之他是不肯抛下她跟我们走的。但凤鸟乃是上古遗种,云泽宗又是以炼兽发家,这些年妖族越来越少,云泽宗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过像样的妖物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头凤鸟,那个刘观肯定不会放手的。所以,要想让牧之跟我们走,就只能是断了他所有的侥幸。没了侥幸,他自然不会再跟着刘观。而且,这对于那只凤鸟来说,也是解脱。凤鸟一死,云泽宗就没办法再用炼兽之术将它炼成傀儡了。也就是说,凤鸟死了,无论是对牧之,还是对它自己,都是一桩好事。”
“你说的是没错,可是,一来那凤鸟在刘观手中,他肯定不会让那凤鸟死的。我们又打不过那刘观,如何弄死那凤鸟?”说着,玄诚略微停了一下,看着何羡,声音微微一沉,“二来,万一日后牧之知道了我们今日这番话,他又该如何面对我们?我们又该如何面对他?”
何羡嘴角泛出苦涩,道:“日后之事只能日后再说。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得想办法先将牧之从刘观那里带回来。而这件事,只有他自己配合,我们才能做得到。否则的话,我们做再多,也都是无用功!至于如何……”话至一半,何羡突然一顿,嘴角微微一勾,带着浓浓自嘲之意,才有接着说道:“至于如何弄死那只凤鸟……你刚不是说那凤鸟与牧之感情甚笃,既如此,想必她应该也会愿意为了牧之而死。”
玄诚再度惊讶,怔怔地看着何羡,眼神逐渐复杂。
何羡嘴角自嘲之意愈来愈浓,眼中满是苦涩。突然,他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直接就着玄诚喝过的酒碗,倒了慢慢一大碗酒后,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碗后,何羡神态已经恢复平静,抬眼看向玄诚,道:“时间已经不多。待会我就去找刘观,我说的法子成不成,明日一早应该就能有结果了。另外,牧之应该是被关在了城外某个空宅子里,你若是有空的话,可以去城外找找。能找到自然最好,找不到的话,只能等明日再说了。”
“好!”玄诚一口应下,什么都没再多说。
何羡长身而起,朝他示意了一下后,转身离去。
玄诚坐在座位上,想着沈牧之若是得知了青果死了会如何。想了片刻,他也伸手拿过酒壶,将其中仅剩的一点
烈酒,全部倒进了喉中。
辛辣的酒味,直冲脑门,放下酒壶,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真他娘的什么世道!”
霖华巷内,金常正在那处小院内做客。
贺锦研负责烹茶,他与刘观对坐,那只鸟笼就放在刘观的手边,里面的那只小鸟一直像是睡着了一般,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金常已经朝那只凤鸟看过不止一次了。
刘观早已注意到他的目光,看着金常迟迟不肯提及今夜来此的真正目的,心中一动后,在金常又一次看向那只鸟笼后,开口笑问道:“怎么?金老弟也对这凤鸟感兴趣?”
金常连忙收回目光,笑答:“我能有什么兴趣。只不过,这种上古遗种,以前从未见过,所以有些好奇。说起来,这凤鸟看上去和那麻雀没多大区别,要不是刘前辈慧眼,我都不知道这竟然是一头上古遗种。”说完,低头喝茶。
刘观听后,笑了笑,道:“这只凤鸟血脉不纯,所以看上去就跟麻雀差不多。”说着,话锋一转,问:“金老弟今夜来此,不会只是为了来看看这只凤鸟,满足一下好奇心的吧?”
金常茶水刚到口中,听到刘观终于开口问了,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接着放下茶杯,说道:“我那师侄想必已经来找过您了吧?”
“你是说那个何羡?”刘观笑问。
“正是。”金常点头回答。
刘观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可金常却突然没了下文。
刘观脸上笑意渐渐敛起,然后问道:“怎么?不往下说了?”
“只是不知有些话该不该说。”金常看了刘观一眼,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实际有些忐忑。
刘观又笑了起来,道:“金老弟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该说的?你尽管说。”
“行。那我便说了。”金常便道:“我这师侄师承门中清凉峰,是清凉峰主的大弟子也是最得意的弟子。年纪轻轻,便已是云海境高手。迈入上境,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如此资质,在我大剑门中,除了门主首徒之外,暂时还无人能比。”
刘观似笑非笑地看着金常,问:“然后呢?”
“所以,他不能有事。”金常突然严肃了神色,沉声说道。
刘观愣了一下后,重新笑了起来:“你是怕我对他出手?”
金常看着他,神情依然严肃:“他若是出事,我不能保证你能走得出金国境内。”
刘观一听这话,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伸手拿起贺锦研刚添过茶水的杯子,浅啜了一口后,抬眼问道:“金老弟这是在威胁我吗?”
金常摇头:“我们早已身在同一条船上,我威胁你又有何意义。”
“那你就是纯粹地不放心老夫了?”刘观微微眯起眼睛。
“我只是觉得,不过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沈牧之,给他又如何?”金常忽然说道。
刘观一愣,旋即哼笑一声:“原来是帮着你那师侄来跟老夫要人来了。怎么?你那师侄没跟你说,是那沈牧之不肯跟他走,而不是老夫不愿意给人!”
“我知道你是担心那沈牧之跟这只凤鸟之间的契约。”金常说着,又看了一眼那只凤鸟,然后才又接着说道:“那沈牧之跟这凤鸟感情甚好,只要这只凤鸟在你手里,你又怕什么?何羡带走沈牧之,肯定不会让他死。相反他在大剑门内,会活得更好。而这只凤鸟在你手里,你想想,这岂不就等同于是你安插了一个眼线在大剑门中吗?”
刘观看着眼前这个金常,大为意外。之前跟金常的接触,只觉得此人是个有些古板的无用废物,现在看来,还是有点脑子的。
不过,现在这紧要关头,有脑子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刘观沉吟着。
金常似乎有些着急,又说道:“今日我虽然将那何羡暂时打发去了苏江,可最多明早,他肯定还会回来这里。他若在这里,对我们的计划,也是一大隐患。万一他要插手,到时候成败可就不好说了!”
刘观又看了一眼金常,这个金常今天给他的意外,还真是又多了一些。
不过,何羡对计划的影响,他早在见到何羡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他自是早已有打算。可金常的反应……看来安定城外的事情,确实是彻底让他决心站在这边了。
想着,他便说道:“你说的,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金常闻言,立马松了口气,道:“只要你肯将沈牧之交给何羡,我自会想办法让他离开这里。到时候,城中局势就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
刘观笑了笑:“金老弟如此上心,刘某很是感激啊!”
金常讪讪一笑,道:“你我既已约定好,我自会尽力。我也只希望,到时候刘前辈莫要食言才好。”
“金老弟尽管放心。既是刘某答应了你的东西,肯定会办到。”刘观笑答。
“刘前辈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说着,金常起了身,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告辞后,就离开了这里。
他走后没多久,贺锦研准备收起茶具,正要动手,刘观却道:“等一下再收吧。”
话音刚落,何羡直接推开了虚掩的木门,走了进来。
“不请自入,可不是个好习惯。”刘观看着一袭墨锦长袍,玉树临风的何羡,淡淡说道。
何羡点头回答:“确实不是个好习惯。刘前辈既然懂得这个道理,怎么就不知道约束一下自己?”
刘观一愣,旋即明白了何羡所指何事,没想到竟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下脸上略微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后,问:“你又来,有何事?”
“自是为了那沈牧之而来。”何羡也不客气,说着话就直接在刘观对面坐了下来。坐下后,目光一转,落到了那只鸟笼上。
“凤鸟,对吗?”何羡笑问。
刘观看着他,心头转着之前金常说的那个念头。
“你不肯将沈牧之给我,就是因为这只凤鸟吧?”何羡又说道。
刘观心头依然在琢磨着之前金常说的那些话,虽然这事情真要做的话,并没有金常说得那么简单,但也不是不可以试试。反正那沈牧之带在身边的话,也是一桩麻烦。
想着,正好听得何羡问,便答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嗯,知道了。为此还跑了不少路。看来我那师叔,是真的铁了心想要帮你了。”何羡说着,目光从鸟笼转到了刘观身上:“是不是只有这只凤鸟死了,你才肯把沈牧之交出来?”
刘观神色蓦然一变。
“若真是如此的话,我不介意想办法出手弄死这只凤鸟。反正她落在了你手中,即使活着也没比死了更好。到时候抹去灵智,变成一只只知杀戮的傀儡,那种下场,还不如死了更好,你说对吗?”何羡又说道。
刘观看着何羡,片刻之后,突然笑了,一扫刚才的阴沉神色,道:“它听不到的。”
何羡一愣。
“你说什么,它都听不到的。”刘观又强调了一遍。
何羡心中咯噔了一下,紧接着眉头一皱,略一迟疑后,沉声说道:“交出沈牧之,不然的话,我不仅让你带不走这只凤鸟,连你筹备了多时就等明天的那些计划都一一给你搅黄了。”
此刻的他,身上不见了往日在山中那些师兄弟面前展露出来的稳重温雅,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惊强势气息。
刘观微微皱了下眉头。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1 为了谁
一个何羡,就算他再怎么天赋异禀,也还不足以让刘观让步。云海境和紫宫境,虽然只是一境之差,实际却是天与地的差距。
但何羡的身份,却是他不得不顾虑的。
如果这个何羡真打算跟他死磕到底,这事还真不那么好办。
这凤鸟他想要,但这金陵城内布了足足有一年的局,他也不想因为一个何羡而就此毁了。
刘观又想到了刚才金常提的那个建议,略一沉吟后,便看着何羡,一点头,道:“我答应了。”
这回,何羡倒是愣了一下。
“但,我也有条件。”刘观说道。
“什么条件?”何羡立马问道。
刘观笑了笑,道:“不着急,你明日再来,我再告诉你,顺便把你要的人给你。”
何羡闻言,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了下来。他来之前,就想过许多种结果。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之一了。毕竟他也不想跟刘观撕破脸,沈牧之还在他手中,若是闹翻,沈牧之多半不可能活下来了。所以,这刘观这么快松口,已是意外。
至于凤鸟,只能之后再说了。
说定之后,何羡自也没有心情与这人在这里喝茶赏月,起身准备离开。
忽然,他瞧了一眼桌上那个被放在一旁的茶杯,杯中还有些许茶水。
想起他刚往这里来的时候,察觉到的那一丝灵气波动,心中不由沉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刘观,开口问道:“刚才这里有客人?不会被我打扰到了吧?”
刘观笑而不语。
何羡转过头去看了一旁一直没说过话的那个女子,然后转身离开。
之后,他顺着繁华的大街一人走着,一路走去了皇宫。
防守无比严密的皇宫,于他来说,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他便走到了皇帝的寝殿之外。
里面,皇帝正倚在榻上,闭着眼睛,听着身旁的太监在说事。
门外守着的两个小太监,正打着盹。突然一阵冷风吹过,两人纷纷打了个激灵。其中一人抬手揉了揉眼睛,刚要打个哈欠,突然就瞧见,他们身前多了一个身影,顿时间神色大变,心中大慌,一声尖叫差点就冲出了喉咙。
何羡不想引起大动静,一挥手,柔风拂过,两人同时睡去。而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说着的话太监,和闭着眼的皇帝,都没有察觉这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依旧一个说着,一个听着。
直到何羡咳嗽了一声,两人才猛然惊觉,都吓了一大跳。太监急着要喊人,皇帝却伸手拦住了他。
“你出去吧。”皇帝看着何羡,淡淡吩咐那个太监。
太监看看那个何羡,再看看皇帝,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太监一走,皇帝便准备从榻上起身,何羡往前一步,拱手作揖:“何羡见过陛下。”
“何仙师不必多礼。”皇帝起身扶起,而后又问道:“不知仙师深夜突然出现,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何羡回答:“是有点事,不过也不是很要紧。”
“来,坐下说。”皇帝听后,伸手邀请何羡坐下。
两人坐下后,何羡问:“明晚之事,陛下可有把握?”
皇帝闻言,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平静下来,答道:“一切都还尚在掌控之中。”
“那就好。”
何羡接过话:“如果有什么难处,陛下尽管直言。”
皇帝再度惊讶地看了何羡一眼,往常国中有了什么难事,即便他主动求助,大剑门也基本不会答应帮忙。若是说多了,便是一句;这是山上的规矩。
但今日,却有些反常。这个大剑门的年轻仙师,竟然主动提及要帮忙?
皇帝心中不由得多了些许警惕。想了一下后,他试探着问道:“何仙师可是为安定城外的事情来的?”
听皇帝提及安定城外的那桩事,身为大剑门弟子的何羡,不由得脸上有些讪讪。虽然那些人的死与他无关,但却与金常有关。而金常,是大剑门派驻在金国,目的就是为了防范一些不守规矩的人来破坏规矩的。可金常不仅没有做好防范工作,甚至还助纣为虐。何羡身为金常师侄,听着金国皇帝提及此事,自然是脸上也无光。
略一迟疑后,何羡答道:“有点关系,但也不全是。今夜过来,主要是想跟陛下借一样东西。”
“借一样东西?”皇帝看着何羡,闻言一愣,但很快,他便微微皱起了眉头:“何仙师是想借那东西?”
何羡讪笑着点头:“正是。”
皇帝皱紧了眉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陛下尽管放心,我只借三天。三天过后,我一定会将东西归还于您。”何羡看出了皇帝的顾虑,连忙说道。
皇帝盯着他,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安定城外的事情与你们有关,那我又如何确定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呢?”
何羡愣住了。
刚才皇帝突然提及安定城外的事情,他根本没往深处想。现在再听这话,才猛然惊觉,看来皇帝对于安定城外的事情,早有怀疑,刚才提起,不过是句试探。
只是,此事确实是他们的责任。皇帝怀疑,也是理所应当。
沉吟良久,何羡与皇帝认真说道:“安定城外的事情,确实是我大剑门的责任。这事,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会告知门中,给陛下您一个交代。不过,对于我们的立场一事,陛下尽管放心,大剑门与您之间乃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我们何必要多此一举?您说是不是?”
皇帝看着何羡,默默地琢磨着何羡这些话的可靠性。
何羡也不急,静静等着。
好一会儿后,皇帝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何羡想了想后,道:“救一个人。”
皇帝听后,犹豫了一下,而后起了身:“你稍等。”说完,他起身出去了。
没多久,他又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木盒子。
递到何羡手中后,何羡打开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了。
“多谢陛下。东西三日之后,必会归还到陛下手中。另外,明晚家宴,不知可否跟陛下要三个席位?”何羡说道。
皇帝一愣,旋即立马笑着答应了下来。
“那陛下早点休息。”何羡说着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后,拱手作揖,然后一个扭身,便消失在了寝殿之中。
皇帝看着何羡消失的地方,眼睛微微眯起,眼底似乎有些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从皇帝寝殿离开后,何羡又去见了金常。
看到他,金常神色有些不自然。
何羡也不想与他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有一件事,我想请师叔帮忙。只要师叔办到了,到时候我会向门主替
师叔求情。”
金常愣了一下,他本以为何羡突然出现是来为玄诚之事兴师问罪的,却没想到,竟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心中心思飞快地转了一下后,他开口问道:“什么事?”
何羡回答:“刘观手中那只凤鸟……”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这一顿,金常却立即接上了话,声音都拔高了一些:“你要想要那只凤鸟?”他皱着眉头,神色有些难看。
何羡摇头。
金常见何羡否认,不由神色一松,可何羡既然提到了凤鸟,那他让他做的事情,估计还是跟那凤鸟有关,想到这里,他又紧张了起来,连忙又追问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何羡有些难以启齿,可这件事,又必须得做,不然的话,沈牧之活不下去。那凤鸟虽也是一条生命,可终究是妖。而他们是人。人妖殊途,由不得他心软。
况且这凤鸟活着被刘观带走,日后也只不过是变成一头毫无灵智的妖兽罢了。
何羡心底暗叹了一声后,微微吸气,沉声说道:“我要那只凤鸟死。”
金常不由大惊失色,这事比何羡要抢那只凤鸟并没有好多少。当即,他毫不犹豫地就开口喊道:“这不可能!那凤鸟是刘观的宝贝,我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而且,那刘观如今已经是紫宫境的高手了,你让我帮你做这事,岂不是让我自寻死路?”
“你可以不帮忙。但你要是不帮忙,你也只有死路一条。”说着,何羡手一伸,手中忽然多了一颗玉珠,玉珠微透,其中有光芒游弋,十分梦幻。
金常看到这东西,却是瞬间神色大变:“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只要你让那凤鸟死了,不管你到时候是想继续留在大剑门,还是准备另立门户,我都可以帮你。但如果你不肯帮忙,或者没做到,那我保证,在门中没有派人过来之前,你走不出金陵城。”何羡看着金常,说得无比得平静。
可金常却已经是面如死灰。
何羡随即收起了这颗玉珠,看了看金常后,又道:“其实你可以不用亲自动手。那只凤鸟与沈牧之关系十分亲近,只要你能想办法让它知道‘只要它死了沈牧之才能活’这一点,它应该会自我了结的。”
金常听到这话,愣愣看向何羡,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做这些都是为了那个沈牧之?”
何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实际上,他做这些,确实也不全是为了沈牧之,还有一部分算是为了宗门吧。沈牧之之所以会遭此劫难,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金常的失职,否则若是没有刘观他们的参与,就算二皇子要篡权夺位,也不至于会连累他落得如今这下场。
所以,他做这些,既是出于私人情谊,也算是替宗门弥补,替金常赎罪吧。
不过,这些话,跟金常说了,他也不会认同。所以,何羡并未开口。
金常见他不说话,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甚至脸上五官都狰狞了起来,拔高了声音质问道:“他到底跟你什么关系,你要这么帮他?”
何羡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告诉他:“明天宫里家宴开始之前,那凤鸟必须死。”说完,他看了金常最后一眼,扭身消失在房中。
金常一个踉跄,往后摔倒在地,脸上一片晦暗。
良久,他眼中才重新恢复清明,目光看着刚才何羡站过的位置,突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声凄凉。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2 看他选
今夜,很多人注定无眠。
第二日,第一缕晨光亮起,冷风吹过还尚未苏醒的金陵城,昨夜残留的喜庆气息被一扫而尽,而后一股紧张的气息,忽然在城中各处渐渐地冒了出来。
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开始从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匆匆穿过尚还冷清的大街,又迅速消失在那些幽暗的小巷之中。
街角的金明阁上,何羡正泡了茶等着玄诚。
当炉子上的茶壶中传出咕咚咕咚的沸腾水声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玄诚到了。
何羡笑着说:“来得正好,茶刚好。”
玄诚一甩大袖,在对面坐了下来,目光看着何羡拎壶倒茶。淡绿色的茶水裹着热气和香气,从壶嘴中奔腾而下,冲入茶杯之中,旋转着。
“人没找到。”玄诚看着茶水渐满,轻声说道。
倾泄而下的水柱蓦然断去,杯中茶水正好七分满。何羡抬头看了玄诚一眼,隐有意外之色,旋即将茶壶重新放回了炉子上,伸手将茶杯推到了玄诚跟前,道:“你没找到也是正常的。那刘观不是一般人,心思缜密,手段也多变。他既已知道我在找沈牧之,肯定会做好防备的。你不必自责。”
玄诚苦笑了一下,仔细将心头挫败藏起后,又问道:“对了,你昨夜去找那刘观,怎么样?”
“算是松口了,待会我还会去找他一趟,再商谈一下此事。”何羡回答。
玄诚听后,看着何羡,心头忽然间生出些许不太好的预感,眉头微微一簇后,他试探着问道:“那……那只凤鸟呢?”
何羡垂着眼睑,看着自己身前茶杯中冒出的腾腾热气,没有接话。
玄诚见状,心中那种不太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盯着何羡,心头挣扎了一会后,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不过这个办法得先到牧之才行。”
何羡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问:“什么办法?”
玄诚沉默了一下,才闷声说道:“那只凤鸟与牧之成契之前受了重伤,所以两人之间的契约是以牧之的心头血作引而成的。如果能见到牧之,我可以想想办法,以牧之身上的主契为引,引动那凤鸟体内的那几滴心头血,破坏那只凤鸟身上的仆契。只要契约一破,那凤鸟……”说到此处,玄诚忽然停住了。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个子小小,总是一副天真无邪模样的青果,许多不忍不由从心底生出,折磨着他。
他向来信奉人妖殊途,人是人,妖始终是妖。
可,一头妖尚且有情感,何况他这个人。
安定城那些日子,他虽然与青果相处不多,但他能看得出来青果对沈牧之的感情,也看得出她的秉性并没有书籍中记载的那些妖物的凶残,相反,很是善良。
只是,玄诚心中同样清楚,如果那只凤鸟不死,那么他们即使从刘观手中救出了沈牧之,并且他愿意好好活着,这凤鸟也始终是个隐患。这一点大概也是之前何
羡提出要凤鸟死的原因之一。
而且,像刘观这种人,如果让他将活着的凤鸟带走,几十年后,必然又多一祸害。所以,无论从哪种角度讲,除非能将凤鸟从刘观手中抢回来,否则这凤鸟只能死。可,从刘观手中抢回凤鸟,这明显不可能。
这些思绪在玄诚脑海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他叹了口气,将这些复杂情绪都压了下去,然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个事情我以前从来没做过,只是在古籍上看到过有类似的例子,所以到底能否成功还不好说。”
何羡听后,考虑了片刻,然后说道:“那刘观确实是十分重视那凤鸟。昨天我的计划确实是考虑得简单了一些。不过,我也已经另外做了一些安排。今天天黑之前应该就会有一个结果。如果到时候我的计划失败了,再按照你的办法来。如果都不行,那就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牧之真的不想活下去,那我们也只能随他去了。”说完,他朝着玄诚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指了一下玄诚身前的茶杯,道:“茶水要凉了。”
玄诚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拿起茶杯,轻轻一闻,不由有些惊喜,香味清雅而又幽长,隐隐之中,更有灵气缭绕其中,闻之让人精神一震,不是凡品。
尝了一口后,玄诚就愈发确定眼前这茶不是俗世凡品,很有可能便是大宗门才有的那些灵茶。
正想问,何羡倒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说道:“这是我在自己种的。山中岁月漫长枯燥,无聊时便喜欢摆弄一些花花草草。几年前,出去游历,意外得了一株古茶树,本来只是种着玩玩,没想到它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说着,何羡自己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抬眼看向玄诚,问道:“今夜宫里有家宴,我与皇帝要了几个席位,不知道长可有兴趣?”
玄诚看了一眼何羡,有些兴趣。今晚这宫中家宴,必然是一场好戏。若是能坐在那席位上光明正大地看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便点头应允。
何羡笑了笑,然后拿起炉上茶壶给玄诚的杯中添茶。
玄诚看着那茶水注入杯中,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刘观插手民间之事,你们大剑门只派了你一人过来处理?”
昨夜初见何羡的时候,一时被他所说救牧之一事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倒是也没想到这事。一直到了后半夜,他在外踅摸了半夜也没找到沈牧之后,渐渐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后,便觉得有点不对劲。今早过来这里之前,玄诚一直想着,该怎么问这个问题。
他现在和何羡算是一个阵营,两人都想要救沈牧之,这问题多少有些敏感,若是因此坏了两人之间这点脆弱的合作关系,影响了救牧之,未免有点得不偿失。可他终究不是一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关键此事在他心中已经憋气多日了,再憋下去,他快要憋死了。
所以,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
何羡沉默了。
这也不算意外。
诚看着那杯茶水,心头哼笑了一声。有失望,也有讥讽,所谓的名门正派,看来不过如此。
这时,何羡续好了茶水,放下了茶壶。
“门中暂时还不知这边的事情。”何羡忽然说道。
这话,让玄诚很是惊讶。他诧异看向何羡,不解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何羡叹了一声,道:“牧之之前去过大剑门,离开的时候,我给了他一块护身玉佩。那块玉佩是子母佩中的子佩,母佩在我这里。前几天夜里,母佩突然裂了,我便知是牧之出事了。当时我还不知这些事情,从门中出来之后,到了安定城一番查探之后,才听说了这些事情。”
“那你为何当时不立即上报门内?”玄诚追问,语气中隐隐有些咄咄逼人。
何羡并未介意,只是苦笑了一下,道:“不上报也是无奈之举。一是牧之在那刘观手中,我投鼠忌器。二是,坐镇这里的金常,多多少少也参与了这次的事情,我不想逼得太紧,怕他走投无路之时,要来个鱼死网破。安定城外已经死了两百人,我不想再死更多人了。”
玄诚看着何羡,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何羡所说理由,确实条条都站得住脚,可玄诚心中始终有股气,尤其是听得何羡说安定城外已经死了两百人,这股气就又盛了一些。
“你刚说的那两百人,是沈家那些商队的人吗?那沈威呢?”玄诚皱着眉头,压着心头的那股气,问。
何羡回答:“是沈家那些商队的人。不过,沈威如何,我倒是不知。”
玄诚听到这个答案,对于沈威生死,并未生出乐观之意。既然那些商队的人都死了,沈威估计也活不下来。
他低头沉默,心情沉重且压抑。
何羡也不再说话,各自喝茶,相对无声。
片刻之后,何羡起身,与玄诚告辞之后,离开了金明阁,朝着霖华巷走去。
一路上,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玄诚的那个问题——为何不上报。
除了他所说的那两点原因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主要原因,他终究是想给金常一个机会的。
只是,目前看上去,他那位金师叔似乎是打算一错到底了。
既如此,他也无须再留手了。
刘观虽是上境高手,可这金国终究是大剑门的地盘。金陵城的大阵,乃是上古大阵遗留下来,后又经大剑门修补,花费材料无数,耗费十年时间,才最终成型的。若是全力开启,困住一个紫宫境修士几天,并不难。
几天时间,足够从大剑门到这金陵来回个上百趟了。
至于金常……
他自是也走不出这金陵城。到时候,他的下场,也无非就两个,要么自我了断,要么就废去修为关进牢中,非死不能出。
当然,若是他真能想办法将那凤鸟弄死了,他自是也会履行诺言。
现在就看他到底是要鱼死网破,还是要回头是岸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3 如何选
霖华巷。
那座宅子里,只有贺锦研一人,刘观不知去了何处,那凤鸟也不在其中。
扑了个空的何羡,本来就有些烦闷的心头,就更不悦了一些。
贺锦研看着门口那个终于敲了一回门的大剑门弟子,一边暗自警惕,一边说道:“我师父让我带话于你,只要明天一早二皇子顺利登基,那么他会亲自将沈牧之送到金明阁。如果不能,那就只能抱歉了。”
何羡皱了皱眉头,看着贺锦研,冷冷问道:“他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吗?”
贺锦研回答:“还有一句。他说,如果你能让金国皇帝主动禅位给二皇子,那是最好不过。这样大家都能避免刀兵相见,金国的面子也保住了,你们大剑门的面子也全了,我们也省事了,一举三得。”
何羡听后,沉默了一下,道:“麻烦姑娘也帮我带句话给你师父。就说,他的意见不错,我会考虑的。”
“好。”贺锦研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何羡,点了头。
“告辞。”何羡拱了拱手后,一个转身,就消失了。
贺锦研站在门口,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之后,才松了口气,此时背上其实已经汗湿了一片。
她与这何羡境界相差不小,若是动手,她估计连跑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她也清楚,这何羡只要不是特别冲动之人,就不会出手,可依然难免紧张。
好在,他已经走了。
心情平静下来后,贺锦研走出了门外,转身关上门,然后也离开了霖华巷。
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从苏江回来的人。
城外,那处宅子中,刘观正与沈牧之面对面。
他身旁,放着那只笼子,笼子里关着青果。
青果的五感都被刘观封闭,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感知。那个笼子就好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而她孤零零地缩在角落中,孤独而又凄凉。
沈牧之想靠近,却靠近不了,只能怒瞪着刘观。
“老夫与你做个交易如何?”刘观看着沈牧之,微笑着说道。
沈牧之抿着嘴,不说话。与魔鬼,交易,无异于自寻死路。
刘观见他不说话,也不急,幽幽一笑,又自言自语一般说道:“那个何羡,他现在应该很想让这只小凤鸟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牧之不想听他说话,可这话还是钻进了他耳朵里,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刘观看到他那皱起的眉头,嘴角笑容更浓:“因为只有它死了,你才会跟着他走。所以,他要它死。他会不惜一切手段弄死它。”
沈牧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虽然知道何羡哥是为了他,可依然还是忍不住心中反感。
“老夫可以让你跟何羡走,也可以保证这只凤鸟活着,不过,要看你怎么选。你要是答应跟老夫做个交易,老夫可以保证一百年之内不动它分毫。”刘观笑得愈发地胸有成竹。
沈牧之眼神动了动,心也跟着动了。虽然理智告诉着他,魔鬼的诺言是没有任何效力的。可是,他和青果都能活着,最主要是青果能好好活着,这样的条件,如何能不诱人?
刘观一直在留意着他的神色变化,看到此时,便知火候已到,于是开口说出了条件:“入大剑门,百年之内迈入幽门境。等你到了幽门境之后,替老夫做一件事。”
沈牧之眉头顿时紧皱。
这是要让他做奸细
的节奏啊!
他不由想起当时误入大剑门时,便是被人误认为奸细。难不成,现在真要当个奸细混入大剑门中?
可如果不答应,他和青果,要么生不如死,要么就是一同赴死。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不好的结果。
为何?
上天为何要如此?
就算他是前世有罪,今生是来赎罪的,可青果呢?它本该在蚨山中无忧无虑,是他连累了她!
她不该是如此下场的!
可真要让他去做一个奸细吗?而且是做大剑门的奸细?
那回误入大剑门,虽然有些不好的回忆,可总体来说,大剑门最终也没有对他怎么样,而何羡哥,林姑娘,小平,尤大哥这些人,对他都很好。尤其是何羡哥,这一次又不惜千里迢迢赶来救他,他又如何能忘恩负义,反过头去害大剑门呢?
一边是无辜的青果,一边是自己的良心,沈牧之进退两难,挣扎不已。
刘观看着他脸上露出的纠结神色,笑了一下,而后说道:“你慢慢考虑,不着急,你还有时间。这个给你。”说着,他突然甩出一张符箓,刷地一下就到了沈牧之身前,悬停了下来。
“你到时候想好了,就将灵气注入这张符箓当中。到时候老夫会过来找你。”刘观说完,就准备要走。就在他伸手去拎那只鸟笼的时候,沈牧之忽然开口喊道:“你等一下,让我跟青果说句话。”
刘观笑了:“等你答应了老夫的条件,到时候老夫自会让你跟她说话。现在嘛,就算了吧。今日带她过来,只是让你知道一下她还活着。”
沈牧之听着这话,再看被关在笼中缩在角落里的青果,心头犹如刀割。
“对不起……”
对不起……
一阵风卷过,房中已经没了青果和刘观的踪迹。
沈牧之跪在地上,弓着身子,脑袋抵在地面上,双手抱着脑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该何去何从……
是凛然赴死,还是昧着良心苟延残喘?
是要青果,还是要良心?
如何选?
选了青果,就愧对何羡,愧对自己良心。
选了良心,就要亏欠青果。
如何选……
……
沈府之中,下人们都在忙着挂灯笼,贴窗花,做年食。
本来连叔是打算今年过年,就简单弄了。近日大夫人身体不适,大少爷虽然听那道长说是暂时安全了,可将军却尚还不知消息,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准备这过年之事。何况,将军和大少爷,还有三少爷也不在,大夫人又病重,这些主子失踪的失踪,受伤的受伤,生病的生病,这府中还能过什么年。可今日一早,二少爷却突然有了吩咐,说还是要照往年那么办,好好过年,还要弄两个喜庆节目,说是要让大夫人看着解解心思。
大夫人心中心思,自然并非是一两个节目能解得了的。只是沈牧业既然这么吩咐了,连叔便也没阻拦,由着下人们去弄了。
他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弄清楚之前道长说的那些话。
这家中二少爷,到底是人还是鬼!
连叔穿过挂满了红灯笼的游廊,越过拱门,去了后院大夫人住的东和苑。
连叔进去的时候,红姑娘正好拿着药碗从屋中出来,瞧见连叔,行了一礼。
连叔上前,看了一眼她手中药碗,皱
了皱眉头,低声问道:“还是没喝完?”
红姑娘脸上有些忧伤,闻言后,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接着又发愁道:“连叔,你说这么下去可怎么好?夫人她一直不肯好好吃药,我真怕她撑不下去!”
连叔瞪了她一眼,低声喝道:“这个时候,切莫说这些丧气话。”说着,又叹了一声,道:“二少爷说要按往年惯例过年,你跟绿姑娘去商量商量,这边院子看看要不要弄些窗花和灯笼贴一贴挂一挂,或许也能冲冲病气。”
红姑娘一听这话,脸色却是一怒,低声埋怨道:“这二少爷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张罗这过年之事。”
“他也有他的想法。而且,不管张罗不张罗,这年总是要过的。”连叔说着话,按下了红姑娘的怒火后,就又道:“行了,我先进去看看夫人,你忙你的去吧。”
红姑娘点头。
接着,两人错身而过,红姑娘去了小厨房,连叔进了屋子。
屋子里,内间的帘子放着,依稀能看到绿姑娘的身影在里面忙碌着。连叔在外喊了一声,绿姑娘与床上正半靠着的大夫人说了一声后,转身出来,撩开帘子,请连叔进去。
连叔进去后,绿姑娘便被大夫人给支到门外去了。
病床上,大夫人脸色苍白,几无血色,人也很虚弱,半倚在那里,逼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连叔只抬眼瞧了一眼,便迅速垂下了目光,先是轻声问候:“今日夫人感觉可有好些?”
大夫人眼睛都没睁,鼻子里轻轻哼出一个鼻音后,就开口喘着气,吃力问道:“可有事?”
连叔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大少爷有消息了。”
短短六个字,顿时让那虚弱地女子瞬间就睁大了眼睛,撑着身子想要完全坐起来,口中迫不及待地颤声追问:“你……你说什么?谁……谁有消息了?”
连叔赶紧上前扶她,扶她坐稳后,才又重复了一遍:“是大少爷,大少爷有消息了。他还活着,不过暂时不能回京。”
大夫人伸手攥住了连叔的胳膊,力气之大,让他这个武夫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说,平儿他……他还活着?”
连叔点头,眼眶已经红了:“嗯,还活着。”
大夫人眼中热泪顿时滚落,浑身颤抖着,喃喃哭道:“我的平儿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连叔看着她这模样,眼中泪水也有些忍不住,扭过头去悄悄抹了把泪水后,又等了等,等大夫人情绪稍微平定些后,才又说道:“此事府中现在除了老奴之外,只有夫人一人知晓,所以,务必请夫人暂时保密,即便是红姑娘和绿姑娘,最好也勿提及。”
大夫人擦了擦泪水,深吸了口气后,问:“为何?”
连叔没有提及道长对于沈牧业的怀疑,只是说道:“府中恐有二皇子安插的眼线,如今大事未定,还是稳妥些好。”
大夫人一听,连忙点头:“你说得倒也对,我知道了。”
“那夫人先休息,老奴先告退了。”连叔说完,就准备出去。刚转过身,大夫人突然喊住了他。
“夫人有何吩咐?”连叔问。
大夫人沉吟了一下后,道:“你让红衣去备笔墨,我修书一封,你亲自跑一趟,务必要直接交到我父亲他手上。”
“好。我这就叫红衣去备笔墨。”连叔应下后,赶紧去找红衣。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4 又闻七星
晚风吹拂,细柳依依。
白日里一直都还很是繁华热闹的街上,突然间就冷清了起来。
街边的幽深小巷中,时不时地就会传出妇人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风吹过屋檐之下,那一盏盏已经亮起的灯笼,微微摇晃,红色烛光落在地面上的光影,时明时暗。
金明阁上,何羡正站在床边,看着楼下街上偶尔匆匆路过的行人,眉头微锁,隐有愁容。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何羡转过身,看向门口。
推门而进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公子要的东西都在这了。”老头弓着身子,将一本册子放到了桌上。
何羡瞧了一眼,就问老头:“另外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可有消息?”
老头一直低着头,闻言,恭谨回答:“根据公子说的条件,目前传回来的消息当中,只有两个地方有可能。这两个地方的消息,老奴已经写在纸上,夹在册子里了!”
何羡听后,伸手从桌上拿过了那本册子,翻开后找到了那张纸,扫了一眼后,就抬头与老头说道:“辛苦你了。”
“公子客气。那公子若是没其他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
“好。”
老头弯腰行礼后,后退着走了出去,又轻轻带上了门。
何羡看着门关上后,低头看向纸上的那两个地址。
宫里家宴戌时开始,此时才刚过酉时,时间上倒是足够他去这两个地方打个来回。只是,这会儿金常那边还未有消息传来,他就算找到了沈牧之,也未必能把沈牧之带回来。
何羡心头犹豫,拿着那张纸,走向了窗边,抬头望向了宫中的那座高楼。
金常此时正在楼中。
大概是感觉到了何羡的目光,原本正闭着眼睛打坐的他,蓦然惊醒,神色阴沉。
“何羡,你当真要如此逼我?”金常咬牙切齿。
何羡心中答道:“师叔,我给过你机会的。”
金常顿时沉默。
何羡又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师叔好自为之。”说罢,转过身,离开了窗边。
高楼内,金常目光穿过皇城,落在那金明阁上,看着那个窗边的身影离开消失在视线中,脸上阴沉似水。
景江之上,此时开始热闹起来。那一艘艘原本停靠在岸边不动的画舫,渐渐都离开了岸边。画舫之上,花灯亮起,窈窕身影掩映其中,勾人心魄。
玄诚此时正在这些画舫当中某一艘上。
这艘画舫的主人,乃是金陵城有名的书画大家渊楼。渊楼这名字,听着虽像是男儿名,但实际上却是个女子。一手丹青之术,十分了得,又因是女子,所以在这金陵城颇有名气,深得广大才子青睐。甚至还有不少才子文人不惜千里迢迢赶来此处,只为求见这渊楼姑娘一面。
只是,这渊楼姑娘既有如此名气,又岂能轻易得见。
曾有富贵公子,豪掷千金,只求渊楼姑娘现身为其作一画,却依然没能得见。
今日,城中有著名才子,联合另外几人,邀请了渊楼姑娘,在她这画舫之上举办诗会,辞旧迎新。此事不少才子心动,但能上画舫之人,少之又少,不超过二十人。
而玄诚之所以能在这画舫之上,却并非是受了邀请
,而是他不请自来。
当然,他也并非是慕名而来,而是有事。
今日申时左右,连叔突然去了客栈找他,不过当时他并未在客栈中。连叔就让客栈掌柜的给他带了话。
他回去后,悄悄去见了连叔,而后,就与连叔安排的一个年轻小伙一同悄悄上了这艘画舫。
画舫除开船舱外,上面有两层。
一层是今夜诗会的场地。二层则隔成了一间间单独的房间,共有十一间,是用来方便晚上醉酒的才子入住的。其中靠着船尾的一间,是渊楼姑娘自己留着的。
此时,诗会还未开始,渊楼姑娘还在房间里。
不过,此刻房间里除了渊楼姑娘和她身边那个侍婢之外,还多了两个人,正是玄诚和那个连叔派来的年轻小伙。
渊楼姑娘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还算镇定。不过,那侍婢心性略差了些,此刻脸色苍白,额头冷汗不止,缩在渊楼姑娘的旁边,眼中满是惊慌。
玄诚没有说话,示意了一下身旁年轻小伙。
小伙顿时会意,开口说道:“我们过来,就是想跟姑娘打听一件事。”说着,他拿出一张纸,朝着渊楼姑娘走了过去。
渊楼旁边那婢女瞧见,哪怕是吓得浑身打摆了,却还是嗖地一下窜到了渊楼跟前,手中拿着一根簪子,带着哭腔,颤着声音喊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跟你拼了!”
话音刚落,渊楼伸手将她拉到了旁边,那只纤长玉手轻轻在她手背上一拍,侍婢手中簪子顿时啪地一声落了地。
玄诚瞧见这一幕,笑了。
怪不得如此镇定,原来是个练家子。
看来连叔之所以会找他过来办这事,应该是知道这姑娘会些功夫。
“这是什么?”渊楼看了一眼小伙递过来的纸,没伸手接,问。
小伙回答:“姑娘看了便知。”
渊楼犹豫了一下后,转身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方手帕,垫在了手上,才从小伙手中接过了那张纸。
接过纸,低头一看,渊楼姑娘的眉头,难以察觉地轻微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而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小伙,问:“这是何意?”
小伙答:“姑娘可认得这纸上的字是谁写的?”
渊楼姑娘摇头:“不知。”
小伙皱眉:“真不知?”
渊楼点头:“真不知。”
小伙眉头皱得更紧,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渊楼之后,沉声道:“姑娘若是故意瞒骗,待会儿可别怪我们对你们不客气。”
渊楼闻言,目光扫过小伙,落在了后面的玄诚身上,稍一打量后,答:“不知便是不知。二位若要动手,那就动手吧。只是,这画舫之中,也并非我主仆二人,动气手来,惊动了楼下那些人,到时候收不了场的,可未必是在下我。我劝二位还是想清楚了好!”
“姑娘尽管放心,楼下那些人是不会被惊动的。”玄诚突然开口,那笑眯眯地笃定模样,让渊楼眼中神色微微一变,眉宇间多了些狐疑和警惕之色。
这时,那个侍婢突然动了,拔腿就往门口冲。大概是想冲出去喊人。
只是她还未到门边,就被小伙一个箭步过去拦了下来。侍婢见无路可走,张嘴就大声喊叫起来。
小伙不太清楚玄诚底细,有些慌,慌忙想
要上前堵嘴,玄诚一抬手,一道微光射出,落在了侍婢身上。侍婢身体一僵,喊叫声戛然而止,接着砰地一声,往后摔倒在地。
小伙愣住。
渊楼皱了眉头,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慌乱之色。
“你是什么人?”渊楼质问。
玄诚回答:“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再问你一遍,可认得这纸上字迹?”
渊楼抿嘴不语。
玄诚见状,想了想,道:“那我换个问法,这纸上字迹,可是一个叫七星的人的?”
渊楼眼中神色微变,却依然不肯作声。
玄诚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声,道:“你以为你不说我便没办法知道了吗?”话音一落,身影一晃,便出现在渊楼身旁,抬手就往渊楼头顶抓去。
渊楼想反抗,却发现自己浑身如被绳缚,竟是丝毫难动,顿时间,再难保持冷静,心中惊慌顿起,脸上顿时失色。
“是的!”就在玄诚的手要落到渊楼头顶时,她终于忍不住松了口。
玄诚一个晃身,又回到了原位,看着渊楼,微微一笑,道:“你早就如此配合,不就好了么!”说着,指了指她手中捏着的纸,再度问道:“你可看真切了,确实是那七星的笔迹吗?”
渊楼没说话,只是起身从走到一旁的书案旁,从镇纸下的一叠宣纸中,翻找了一会后,抽了一张出来,然后与那张纸一道递给了玄诚:“这是七星亲笔所书的诗词,你可亲自对比。”
玄诚拿过来瞧了一眼,略一对比后,顿时确认,确实是同一人所写。
当下,他手中微光一闪,手中宣纸顿时不知去向,没了踪迹。
渊楼眼中隐有惊讶之色,微微皱了下眉头。
那小伙更是再次惊呆,却又不敢多问。
“走了。”玄诚转头招呼小伙。
小伙回神,连忙点头。
两人刚要走,渊楼出声喊住玄诚:“我这婢女……”
“没事,两个时辰后,她自会苏醒。”玄诚说完,就径直往门口走去,小伙连忙跟上。
楼下一层,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欢声笑语,丝竹不断,气氛一派热烈。来这里参加诗会的,都是这城中有些名气的人,大家彼此之间也都相熟。有人是单身赴会,也有人携伴而行。其中那位今日主办诗会的著名才子,见渊楼姑娘还不现身,便上了二楼准备来。他刚到楼上,便瞧见玄诚带着小伙,从房中出来,一愣之后,顿时皱了眉头。
这渊楼姑娘的身份背景,别人或许不知,他却是略微知晓一些的。她的房间,那位之外,据他所知,从无人进去过。
莫非这两人,是那位的人?
可看样子,似乎也不像啊!
男子心头思绪飞转,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问,却不料,玄诚带着小伙,恍若没看到他一般,径直与他擦肩而过,而后迅速消失在了楼梯口。
男子被人无视,一边有些恼火,一边又疑惑更重。略一犹豫后,快步走到那间房间门口,抬手敲了门。
“渊楼姑娘,是我!”
话音刚落,门边开了。渊楼姑娘一身黑底红纹袄裙,面带薄纱,走了出来。那总是冷冷淡淡的目光,轻轻扫过男子一眼,便低了头,屈膝福礼,道:“让公子久等了,我们走吧。”
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5 夜宴(一)
玄诚带着小伙离开画舫,到了街上后,就将那张从渊楼那里拿来的纸给了小伙,让他拿回去交给连叔。
至于连叔拿着那张纸要去做些什么,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了。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当时暗中陷害沈牧之的真凶,也已找到,剩下的,就只是秋后算账了。这件事,不该他这个外人插手了。
而对于沈府来说,这算账一事,或许并非眼下该着急的事情。
今夜大戏还未开锣,明日到底是晴是阴,还尚未确定,算账一事,不宜过急。
若是皇帝赢了,一切都好说。
若是二皇子赢了,那这张纸和那个真相,估计就只能是被连叔带入坟墓了。
不过,现如今既然何羡在这里,想必二皇子赢面不大。
玄诚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去了金明阁。
此事,酉时已经过半。
他之前与何羡约好,戌时在金明阁碰头,一起去宫中。
何羡还未到。
金明阁的伙计早已得了何羡吩咐,见他出现,就引他去了那楼上的房间。房间里,炉子已经生好了火,茶水也已经备好。
玄诚在床边坐了下来,喝了一口伙计倒的茶水后,转头望向了窗外,心头忧思重重。
沈牧之的事情,虽说何羡那边似乎颇有把握,可至今还未有消息,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不远处,宫城之内,一条条红色光龙,游弋在宫城各处。那红色的火光,映照在那巍峨城墙之间,光影流离,如梦似幻。
只是不知今夜这宫城之内,又有多少鲜血将要被这些红色烛光所掩盖。
突然,皇城之内,宫乐响起。
家宴,开始了。
就在这时,伙计在门外喊道:“道长,我家公子到了。”
玄诚闻声,起身离开窗边,往楼下走去。
刚到楼下,便瞧见了门口站着的何羡。
他走上去打了个招呼,何羡回应之后,笑道:“稍等一下,还有个人。”
玄诚也没多想。
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玄诚一转头,看到的却是那个这几日害得他寝食难安的‘罪魁祸首’!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沈牧之站在那里,几日不见,他瘦了一大圈。本来就不胖的他,如今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根竹竿穿在了一件衣服里面,空空荡荡,让人感觉十分单薄。削瘦的双颊上,几无血色,双眼凹陷,眼中神色也很是黯淡。看到玄诚,他咧开嘴,努力在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
玄诚惊讶不已,呆愣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打量了一下沈牧之后,诧异问何羡:“是刘观放的人还是?”
何羡回答:“刘观还不知道。今夜家宴,即使他不出席,他那个弟子贺锦研肯定会出席。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玄诚皱了皱眉头,道:“他这个样子,还是让他在这里休息吧。要不这样,我也不去了,我陪他在这里休息。”
不等何羡说话,沈牧之突然开口:“没事,我也想去看看。”
玄诚闻言,意外地看了沈牧之一眼,总觉得这回再见,他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走吧。”何羡笑着招呼了一声。
沈牧之既然自己想去,玄诚也只好随他。不过,他还是担心沈牧之的身体,犹豫了一下后,掏出那瓶曾经给沈牧平喂过一滴的鲜红液体,也弄了一滴让沈牧之服下了。
液体入喉,犹如火线,瞬间功夫,热度随着四肢百骸发散到全身,顿时间,
沈牧之整个人的精神就感觉好了许多。原本苍白的脸颊,似乎也有些些许血色。
何羡看着沈牧之的状态片刻功夫就好了许多,再看看玄诚手中正要收起的那个瓶子,眼中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而后好奇问道:“这莫非是传说中的血玉液?”
玄诚摇头笑道:“那种传说中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是用妖兽之血混合了各种灵药制成的生血补气之物。”
这用妖兽之血制作灵药,在山上并不是一件奇事。事实上,在以前妖兽还没有如今这么稀少的时候,这种利用妖兽尸体制作出来的灵药,品种之繁多,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不过如今妖兽变少,大都藏身深山之中甚少露面,所以如今这类灵药,在山上已是比较少见了。
何羡作为大剑门的弟子,对这种东西自然不会陌生,甚至他此刻身上就有此类灵药,当然,疗效与玄诚的这种并不相同。
而他刚刚之所以会以为是血玉液,一来是因为这东西的样子和疗效跟传说中的血玉液的描述十分相像。二来是,玄诚所在的那座空山很有便跟三百年前突然消失的祁灵门有关。那血玉液曾经便只有祁灵门才有。
现在玄诚这么一说,何羡当即也就信了。毕竟那空山就算真跟那祁灵门有关,可血玉液消失也已有近千年,祁灵门中也未必还有这种东西。
只是,就在两人说这话的功夫,沈牧之刚刚好了一些的神色,突然间再度苍白,而后突然俯身干呕起来。
玄诚和何羡见状,皆是一愣。
玄诚最先反应过来,沈牧之这是因何。
何羡跟着也反应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眼后,各自无奈,心情复杂。
玄诚上前去拍着背,假装不知沈牧之这是因何,等他好了一些后,又往他体内输了一道灵气,帮着他引着丹田内仅剩的那三瓜两枣,在体内运转了起来,一个周天之后,沈牧之的情况终于好了许多。
“怎么样?还能行吗?”玄诚问他。
沈牧之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不然要错过大戏了。”何羡在旁说道。
……
乾合殿内此时灯火通明。
丝竹袅袅,美人妖娆。
上首处,一张金龙大宴桌上,摆了酒食,皇帝一身龙袍,斜倚在后面榻上,眯着眼睛,正瞧着下方舞动的窈窕身影。
两侧处,一张张长条矮桌排列有序,一个个衣着华贵的皇子重臣皆已入座,不过本该坐在左手边第一位的二皇子,今日却在坐在了右边的第一位。而他对面一连三张桌子,此时却都空着。
不明缘由的众人,各自或心中疑惑,或悄悄互相询问。
就连二皇子也在目光扫过那三张桌子时,眉头会微微皱一下。
倒是三皇子一开始疑惑过后,便索性不再好奇,转头与一旁尚还年幼的四皇子说着悄悄话。
“陛下,戌时已过了,要不开始吧?”一旁的太监,走到皇帝身边,俯下身,悄声询问。
皇帝抬眼瞧了一下乾合殿的门口,紧闭的大门,似乎随时都会打开,又不知何时才会打开。
皇帝心中有些不悦,想了一下后,正要点头吩咐太监开始上菜。
话还未出口,乾合殿的门突然开了,冬夜的寒风猛然吹进,烛台里的灯火顿时摇曳,幽暗不定。
舞女的纱裙被风吹起,春光乍泄,娇羞的惊呼声,让人心猿意马。
只是,这殿内坐的,大概除了那尚还年幼的四皇子之外,个个都是人精。
所有人的目光,都瞧向了门口。
一袭墨锦长袍的何羡率先从门外的昏暗中一步迈出,走进了光明之中。玉带束发,面目俊朗,身姿挺拔,好一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饶是已经见过何羡的皇帝,此时都不得不暗自心中惊叹一声:“果然不是凡间客,此子应是天上人。”
至于其他人,更是愈发好奇何羡的身份了。
三皇子自是识得何羡的,认出后,不由得意外了一下,随后,连忙起身,准备要迎上前去。
只是,他刚动,何羡身后又有两人并肩从昏暗中一跨而过,迈入了这大殿之中,沐浴在摇曳烛光之下。
左边一人一袭黑白道袍,宽袖大摆,正随风飘舞。头顶玉簪,面容年轻,虽没有第一人那般让人惊为天人,可也算得上英俊。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更是明亮至极,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都让人觉得其中正气凛然。
而这人身旁的另一人,却看着十分单薄,个子倒是挺高,但也正因为个子高,就愈发得显得身体单薄,弱不禁风一般,仿佛只要门外吹进来的风再大一些,这人就要被吹跑了。
不过,很快这殿内的不少人都认出了玄诚身旁的这个人。
顿时间,窃窃私语声,不断响起,话语中,清晰可闻‘他不是害了他哥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这些句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认出了沈牧之,四皇子与他不熟,如今他又瘦得不成了样子,倒是一时没认出来,只是听着周围的声音,好奇地打量着他。
二皇子在认出沈牧之后,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就收回了目光,拿起了身前茶杯,只是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而他身后不远处,一个打扮得与其他婢女略微有些不一样的女子,认出沈牧之后,不由得皱了眉头。
三皇子则是愣了一下。
当初安排沈牧之去救沈牧平的事情之后,他们都以为任务失败了,沈牧之就算没死,肯定也已经被大元控制了起来。后面沈牧平突然回来,虽然沈威那边一直没透露具体是谁救回了沈牧平,但三皇子还是隐约猜到了很有可能就是沈牧之。
只是这消息一直没来得及求证。
再后面沈威一家在安定城外失去消息。
他以为他们都死了。
可此刻,沈牧之就站在他面前。
如果沈牧之没死,那沈威和沈牧平呢?
三皇子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有些真心的欢喜。
若是这两人没死,那日后对他必然是一大助力。
此时,大门终于关上了,砰地一声闷响,将大殿内所有不安的和好奇的心思都纷纷给压了下去,至少表面上如此。
三皇子回过了神,大步迈出,先是跟何羡相互见礼,而后又关切地慰问了沈牧之几句,之后又看向玄诚,请教姓名。
玄诚自我介绍了一下之后,三皇子便领着他们三人上前去,与皇帝见礼。
一番介绍与被介绍的流程过后,三人各自落座。
刚坐下,沈牧之先是看了那位真正的罪魁祸首二皇子一眼,然后莫名地往后瞧了一眼,于是瞧见了那个面带薄纱的女子。
对于贺锦研,他是烧成灰都不会忘。
而贺锦研看到他发现了自己后,忽然脚下一动,身形顿时隐没在后面的昏暗中,消失不见。
一旁的玄诚和何羡也早已发现,看到她离开后,两人相视一眼,各自领会。
此时,在皇帝一声令下,宴会正式开始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6 夜宴(二)
随着悦耳琴声的悠悠响起,一道道精致的宫廷御菜先后被送上了殿内诸人身前的矮桌。
只是,任凭眼前这佳肴如何美味,今夜这场宫宴,注定人人食之无味,包括坐在金龙大宴桌后的那位。
沈牧之努力维持着表情的冷静,目光悄悄留意了这殿内的众人。
除了几位皇子之外,其余的重臣里面,大部分他都认识。
有位高权重的左相,有大夫人的父亲王老先生,还有各部的尚书大人。
不过,也有两位,他并不认识。
其中一人,头发已经全白了,此刻坐在那里,似乎有些精神不济,眼睛都快闭上了。
而另一人,看其身上朝服,应该是位武将。
今日能坐在殿中的武将,地位必然不低。
金国能有这等地位的武将,除了东南西北四位将军之外,还有一位负责镇守金陵的禁军统领有此资格。不过,今天这种日子,这位统领必然不会坐在这殿中享受美酒美食。而东南西北四位将军,东南两位将军都在边关,已经有将近十年都未曾回京了。负责北面的镇北将军沈威,也就是沈牧之父亲,如今下落不明,更是不可能出现在这殿中。
那么,眼前这位,想必就是剩下的那位镇西将军洪泉了。
沈牧之大概确认了这位的身份后,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有所察觉地洪泉,顿时也扭头望了过来,那冰冷淡漠的目光中,隐隐有杀机涌动。
这时,旁边的玄诚忽然转头,朝着洪泉望了过去。
洪泉眉头顿时一皱,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玄诚见状,凑过来低声询问沈牧之:“什么人?”
“洪泉,镇西将军。”沈牧之回答。
在安定的时候,沈牧之曾跟玄诚提过此人。玄诚很快就想了起来,于是又多看了那洪泉一眼。
洪泉恍若不知,伸手拿起一旁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啜起来。
玄诚眯了眯眼,收回了目光。
时间在悠扬琴声中,缓缓流逝。
皇帝坐在高台上,俯瞰着下面那些个国之栋梁,还有那几个儿子,眼中时不时地就会掠过许多复杂神色。
台下众人,各自低头品酒,偶尔相互间举杯遥敬,只是隐约间,总有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在这大殿中,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间,已经半个时辰过去。
矮桌上的佳肴,早已没了热气。
银壶中的酒水,基本已经见底。
有人渐渐有些坐不住了,目光开始四处乱扫,一会在二皇子脸上,一会又在三皇子身上,再过一会,假装不经意地抬头扫过高台上的那位皇帝,旋即又猛地低下头,眼中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右侧坐在四皇子边上的那位白发老者,突然一个歪身,往旁边倒去。幸好旁边四皇子虽然年幼,倒是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了。
这一动,倒是一下子将大殿中本就已经如弦一般崩得很紧的气氛彻底拉到了一个极点。
老者被四皇子这么一扶,倒是醒了过来,讪笑着与四皇子告谢了一声。
这边话音刚落,高台上今夜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皇帝开了口:“景泰,你先送先生回府吧。”
四皇子景泰闻言,立即应了下来,扶着老者起了身后,与皇帝和诸位告辞后,转身往外去了。
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冷风灌进,烛光摇曳。
就在这时,玄诚骤然起身,一旁的何羡猛地伸手,一把按住了他,重新将他压回了位子上。
玄诚一愣之后,忍了下来。
“开始了。”
何羡低声说了一句。
正好这声音能传到沈牧之的耳朵里。
沈牧之闻声,朝着门外瞧去。
昏暗之中,陡然亮起了许多的火光,几乎连成了一片。
四皇子和那位老先生刚走出门口,这时又退了回来。
老先生将四皇子护到了身后,踉跄地退着。
这时,皇帝看向了二皇子,道:“让景泰他们走吧。”
二皇子看了一眼那个高台上的父亲,迟疑了一下后,点了点头,道:“好。”
随后一挥手,门外那连成了一片的火光分了开来。
景泰转头看向父亲,又看向自己的二哥三哥,犹豫着,不解着……
“走,送先生回去,天亮之前,不准回宫。”皇帝看着景泰,平静而又坚定地下着命令。
景泰想要拒绝,可话刚开头,却被身后的老先生一把拉住。
老先生再度将景泰拉到了身后,而后他朝着高位上的皇帝,深鞠一躬,道:“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点点头。
老先生拉着景泰就走。
本来看着有些颤颤巍巍的老人,此刻却是步伐一下子矫健了起来,眨眼功夫,就消失在了门外。
那分开到了两边的火光,再次聚拢,连成一片,连风似乎都透不过了。
“看来父皇什么都知道了。”二皇子低着头,手中摆弄着那只白玉酒杯,淡淡说道。
皇帝没说话,只是看向了洪泉,冷冷问道:“你想好了吗?”
洪泉脸色略微有些难看,迟疑了一下后,道:“既然箭已上弦,那就不得不发了,还望陛下见谅。”
皇帝笑了起来:“你想好了就行,那我也不必留情了。”说罢,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一直候着的太监。
太监顿时会意,转身往后面走去。
皇帝则又看向了其余几位重臣,目光在那些或坦然,或躲闪的脸上的一一扫过后,最终微微一笑,又看向了三皇子,道:“从明天开始,我这位子就交给你了,你可准备好了?”
三皇子顿时愣住,惊讶无比地看着皇帝,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二皇子在一旁低着头,突然笑了起来,呵呵的笑声,从一开始讥讽,到后面变得疯狂。
“父亲,我比三弟差在哪儿?”二皇子笑了一阵后,突然抬头看向高台上的皇帝,大声问道。
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回答:“你样样都不比景瑜差,甚至在治国一事上,你可能还会比景瑜做得更好。”
“那这是为什么?”二皇子追问。
“因为你比他狠,你容不下其他人!”皇帝看着二皇子景祥,平静回答。
二皇子愣了一下后,再度发出了癫狂的笑声,笑着笑着,眼角都笑出了眼泪。他看着高位上那个男人,忽然觉得这世界是那么的讽刺。
一个曾经靠着弑父杀兄而上位的男人,竟然说他狠?说他容不下其他人?
这世界就是这么的可笑。
还好,他早就看透了。
二皇子突然收了笑声,转头看向对面何羡三人,目光一一扫过后,落在了何羡身上:“你们是打算出手阻拦我吗?”
何羡看了他一眼,道:“我想,应该用不着我出手。”
二皇子微微蹙了下眉头。
“二哥,你收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已经从巨大‘惊喜’之中回过神来的三皇子突然开口,沉声劝道:“要不,我把位子让给你,我去跟父皇说。”说着,他就真的要去跟皇帝说此事。
“你给我住口!”二皇子一声冷喝:“假惺惺的做给谁看!父皇他或许看不清你的真面目,可是我清楚。大哥他是怎么死的,你忘
了?”
三皇子神色猛地一变,旋即立即反驳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大哥不是因为生病吗?”
“是真的生病吗?”二皇子冷笑一声。
他们两人对话的声音不小,殿内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对话。大概知道一些当年大皇子逝世一事的人,都纷纷色变。
沈牧之也大概听说过一些,原本一直以为大皇子病故一事跟二皇子有些关系,怎么如今听着,倒像是三皇子在其中做了手脚?
还是说,这是二皇子故意如此说,用来迷惑人心的?
沈牧之目光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两人身上来回逡巡了一下,心中有些不敢断定。
毕竟,三皇子虽看着为人还算和善,可能在朝中与二皇子分庭抗礼,又岂会是简单之人。
不过,此事终究是往事,就算如今证明了大皇子乃是三皇子所害,这开弓之箭岂有回头的道理?
更何况,沈牧之更希望二皇子造反,因为只有闹起来,他才有可能做些事。
高位上的皇帝,低着头,喝着酒,似乎根本没听到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的对话。
二皇子又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团巨大光亮出现在天空之中,而后无数火星拖着尾焰,洒向城中各处。
是烟火。
也是一个信号。
空中火光还未全部隐去,门外便传来了喊杀声。
门后的火光依然丝毫不动。
门内众人,都纷纷低了头,开始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似乎毫不关心外面的局势。
二皇子也不说话了,目光怔怔地看着桌案上那些早已冷了的菜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皇子眉宇间略微有些不安,不知是担心门外的局势,还是担心些其他什么。
这时,坐在玄诚旁边的何羡突然眉头微微一皱,紧接着蓦然起身,与玄诚匆匆道了一句‘我去去就来’后,就蓦然消失了。
殿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不见了,虽然这些人都大概知道山上修士的存在,可到底接触不多,依然难免心中惊讶。
玄诚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担忧。
“出什么事了吗?”沈牧之悄声问玄诚。
玄诚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外间的喊杀声愈来愈烈,渐渐的,门口的那些火光少了一些,似乎是去支援了。又渐渐的,门口剩余的火光有些开始乱了。
接着,嘈杂的声音随着冷风涌入了大殿。
只是,殿内众人,依然稳坐如山,似乎谁都不急,谁都胜券在握。
沈牧之倒是有些急了。
他不止一次地抬头看向二皇子,心头的仇恨,愈来愈有些压不住了。
他要为青果,为父亲,为大哥,也为他自己报仇!
仇人既是刘观,也是二皇子。
刘观,以他目前的实力,肯定杀不了。
可二皇子,还是可以试试的。
想着,他垂下了左手,缩进了袖子里。袖中,藏着一把小刀,是在金明阁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拿的。
右臂微微一抖,小刀便落到了手中。捏住后,他低了头,心思飞转,开始想着此时该怎么出手,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能杀掉二皇子。
这时,一旁的玄诚陡然伸手过来,抓住了沈牧之的胳膊。
正绷紧了心神想着如何杀掉二皇子的沈牧之,被玄诚这一手,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时,还未来得及掩饰好自己有些慌乱的神情,便看到玄诚朝着他慢慢摇了摇头。
沈牧之顿时会意,一愣之后,扭回头,沉默。
玄诚低叹了一声,收了手。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7 必须死
皇城高楼上。
何羡与金常面对面地站着。
还有一人,坐在一旁不远处,手中拎着一个酒壶,正神态惬意地喝着酒。
正是刘观。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恐怕金老弟还不会这么死心塌地为我所用。”刘观瞄了一眼何羡后,淡笑着说道。言语中的讥讽之色,溢于言表。
何羡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眼神冷漠地看着金常,问了一句:“师叔真的想好了?”
金常神色阴沉至极,紧抿着嘴,没接话。
何羡见状,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师叔决意要一错到底,那……”话未说完,突然刘观动了。
一点白光骤然炸开,犹如大日落进了房中,炽烈的白光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眼前除了白色,只剩白色。
轰地一声巨响,随之传出,整个皇城都震动了起来。
乾合殿前正在缠斗的两方军士,不约而同地全部停了动作,一脸惊恐茫然地望向后方皇城中心处。
只见一团炽烈白光从那高楼顶部炸开,照亮了整片天空。
宫殿上的琉璃瓦,在白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乾合殿内,玄诚在声响传出之前,便已察觉到了那股强大波动,感觉情况不对,正准备带着沈牧之离开的时候,巨响随之而来,接着屋内原本一只只都稳如泰山的老狐狸,忽然间全动了起来。
高台上的太监高喊着:“护驾!”
数十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扑向了场间众人,似乎并非都是一拨人。
有人扑向了二皇子,也有人扑向了皇帝。
洪泉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刀出来,两刀劈退一个黑影之后,就朝着对面正携手躲避刺客的左相和王老先生冲了过去。
三皇子第一时间冲向了高台上的皇帝,与太监一起护着他往后退去。
而二皇子皱着眉头,显然对眼下这情况有些意外。不过此时也已由不得他多想,慌乱之中,便准备后撤。
他背后的昏暗之中,有一道白衣身影冲出,拉住他,就要带他离开。
对面,玄诚正攥着沈牧之,也要带他离开。
“我不走。”沈牧之看了玄诚一眼后,用力挣脱了玄诚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扑向了对面正要撤入后方昏暗中的二皇子。
玄诚定睛一看,顿感不妙。
那正带着二皇子后撤的白衣身影,不是别人,真是贺锦研。
以沈牧之的实力,就算他没有受伤,也打不过那个贺锦研。
当下,他连忙跟上。
贺锦研发现沈牧之和玄诚追过来后,将二皇子往身后一推,喝道:“你先走。”
二皇子二话不说,头也不回,拔腿就走。
沈牧之见状,想要绕开贺锦研继续去追二皇子,只是这贺锦研既是来保护二皇子的,又怎会让他就这么过去。
一甩手,一抹金光从袖中飞出,扑向沈牧之。
沈牧之自是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闪身欲躲,一抹湖绿剑光突然从后方掠至,铛地一声就与那道金光撞在了一处。金光散去,一个小巧铃铛打着旋在空中晃悠了几下后,又回到了贺锦研的手中。
“你去追人,我拦着她!”玄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牧之什么都没多说,拔腿就跑,贺锦研还欲再拦,但她刚一动,那抹湖绿剑光就跟着动了。
贺锦研见状,看着玄诚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追上去就能怎么样吗?不过是多送一条人命罢了!”
玄诚回答:“那也是他的命。”
贺锦研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会后,盯着玄诚又问道:“你当真要跟我打?”说着,冷漠目光一扫殿内众人,“若是我们打起来,这些人可都要活不成了!”
玄诚回答:“你不用拿这些人的性命威胁我。生死由天,他们要真是今天都死了,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当然,你要是能乖乖待在这不动的话,我倒是也不介意陪你一起好好待着。毕竟为了看这场戏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到了最精彩的部分,要是错过了,也挺可惜的,你说是不是?”
贺锦研脸色有些难看,但似乎没有要强行离开这里的打算。
毕竟刚才那一击,她是吃了亏的。
以她的实力,要想从玄诚手中逃脱,很难。搞不好,还要丧命于此。为了一个皇子,将自己的性命搭上,似乎有些不值得。
而且,那个沈牧之也未必能杀得掉二皇子。
想着,贺锦研便收起了铃铛,走到之前二皇子的桌子边坐了下来。
玄诚见状,微微一笑,也跟着走到原先三皇子的桌边,坐了下来。
一人闭目打坐,一人冷眼看戏。
追着左相和王老先生的洪泉,突然被一个不知从冒出来的侍卫给拦了下来。这侍卫身手竟然不比洪泉差,一人使刀,一人用剑,斗了个旗鼓相当。
左相和王老先生安全暂时无虞后,王老先生那精明的目光在殿内一扫,然后看到了玄诚,转头与左相耳语了几句后,就冲着玄诚跑了过来。
而沈牧之追着二皇子,从乾合殿的偏门出来,一路往御花园的方向跑了过去。
那二皇子竟颇有些身手,一路上又时不时地会冒出一两个侍卫上前阻拦,以至于沈牧之总是差一些不能追上他。
渐渐的,两人就到了御花园。
刚一进去,就有两个带刀侍卫匆匆迎面赶来,两人大概还未看清人影,就听得二皇子大声喊道:“抓刺客!快抓刺客!他要杀我!”
两个侍卫一愣之后,立马拔刀朝着沈牧之冲了过来。
沈牧之只能迎上。
这两个侍卫身手一般,沈牧之对付起来倒是不费什么功夫,很快就解决了。只是,二皇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牧之打量了一下四周,眉头紧锁。
这御花园面积不小,这片刻功夫,二皇子应该还来不及跑出这御花园,很大可能是在这其中躲了起来。只是,晚上光线昏暗,这二皇子若是躲在某个地方不动,他想找到人恐怕不容易。
而沈牧之这一路追过来来,已经很好几拨侍卫交过手了。虽然这些侍卫身手都一般,但因为担心跟丢二皇子,每一次交手他都是尽全力,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斗。所以,这一路下来,虽然他没受伤,可本来就虚弱的身子,其实已经差不多到了强弩之末的程度了。
若是时间再拖得久些,事情结果最终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想着,沈牧之心中就愈发焦急起来,赶紧在四周搜寻起来。
时间在幽静之中,慢慢过去。
冬夜里的冷风,拂过御花园东明湖的水面,带着凛冽的湿气,呼呼地穿过那大片的腊梅树,裹着那馥郁的芳香,又吹向其他地方。
乾合殿那边的动静,似乎小了些,已经几乎听不到了。
宫城深处的那场巨大动静,似乎没了下文。光芒敛去后,又归于了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沈牧之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得越来越急躁,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却也越来越轻浮。
又一阵裹着腊梅香气的寒风吹过,本该已经寒暑不侵的沈牧之,冷不丁地搭了个寒颤,随之鼻子一痒,一个喷嚏紧跟而出。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破风之声,正好与他的喷嚏声重叠在了一起,几乎不可察觉。
‘噗’地一声,一根短箭射中后背,沈牧之浑身一震,来不及露出痛苦之色,慌忙扭身,只见昏暗之中,又有一点寒芒突至,直指眉心。
若是这一箭中了,那沈牧之这短暂的一生,就将到此终结。
不远处,二皇子站在一株腊梅树下,正眼神冷漠地瞧着他。
仿佛是在瞧一个死人。
他头顶,满树的腊梅花,淡黄色的花朵,即便是昏暗的夜色里,依然醒目。那黄色,就好像是丧礼之上纸钱的黄色。
是他死,还是他死?
这一瞬间,沈牧之前所未有的冷静。
目光盯着那一点已经近在咫尺的寒光,丹田内仅剩不多的灵气,一股脑地全部涌向了右手,短刀瞬间而至,铛地一声,挡下短剑之后,脚下一蹬,身影如箭,直奔树下二皇子。
二皇子抬手,笃笃几声,又是接连几支短箭迎面而来。
沈牧之接连挥刀,一一挡下后,继续朝着二皇子扑去。
树下的二皇子,看着越来越近的沈牧之,却无丝毫慌张之色,甚至,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讥讽之色。
仿佛是在嘲笑沈牧之的不自量力。
沈牧之来不及去细想为何他有如此自信,他此刻眼中只有二皇子一人,仇恨在疯狂燃烧,支撑着已经油尽灯枯的他。
他不能停,停了就是死亡。
终于,二皇子已经伸手可及,他手中的短弩似乎已经没了短箭,一甩手,短弩都被他朝沈牧之扔了过来。
沈牧之头一偏躲过后,举刀朝着二皇子砍去。
是他死,还是他死?
二皇子嘴角的笑容,忽然更大了。
“还等什么?”一声轻喝,从他口中传出。
沈牧之充耳不闻,他不上这个当。
可就在这时,一抹寒光出现在他身后,直刺后心。
彻骨的凉意突然兜头而来,浑身如坠冰窖,沈牧之再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看着眼前二皇子脸上那得意的神情,目眦欲裂。仇恨在死亡的威胁下,终于吞噬了他心内仅剩的一丝理智。他死可以,但他也必须死!
他必须死!
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