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8 新年
周围风突然大了,呼啸着,嘶吼着。
那些开满了花朵的腊梅树,在肆虐的狂风中,瑟瑟发抖,无数花瓣被吹落,又被卷起,在空中无力沉浮。
沈牧之身周空气中陡然亮起了许多光点,仿佛飞蛾扑火一般,朝着他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往其七窍中钻去。
身后那一抹寒光眼见着就要刺入沈牧之的后心,却在离他后心还不到一寸的地方,突然停住了,任凭那个黑衣人如何使劲,都再难往前进一分。
二皇子原本淡定的神情,在看到沈牧之那骤然鲜红的眼眸后,终于再也维持不住。
短刀落下,血光乍起。
二皇子站在那里,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道血线慢慢出现在二皇子的脸上,从左额角一直蔓延到右下巴处。
背后之人瞧见了这一幕,怒吼一声,长剑终于突破了那无形的阻拦,刺入了沈牧之后心。可沈牧之却像是不知痛的傀儡一般,猛然一个扭身,短刀横扫而过,寒光成片,倾洒而出。
那个隐在黑暗之中的黑衣人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成了两段。
这时,腊梅树下的二皇子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往后倒去,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后,头颅裂成了两半。
白色的脑浆混着鲜血,流了一地。
黄色的腊梅花,在空中随风乱舞,像极了出殡时那高高抛洒而出的黄色纸钱。
沈牧之站立原地,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手中握着的短刀一松,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接着,整个人也往前扑去,摔在了满地的鲜血中,没了知觉。
乾合殿内的玄诚和贺锦研都感觉到了那一丝有些狂躁的灵气波动。玄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之后,起身就要走。
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过话的王老先生,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宽袖:“道长这是要去哪?”
玄诚看了看殿内已经接近尾声的战斗,低头道:“这里大局已定,两位已经安全了。”说罢,轻轻一扯衣袖。
王老先生也识趣地松开了。
说实话,之前带着左相坐到这边来,他这张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只不过,与性命相比,这点小尴尬就不足一提了。
玄诚刚走,贺锦研犹豫了一下,也立即跟了出去。
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御花园,看到那一幕后,皆是十分震惊。不等贺锦研有动作,玄诚赶紧上前,伸手在沈牧之颈间一探后,连忙抱起他,御剑就走。
贺锦研看着那道剑光离开,犹豫了一下后,并没有追上去。回过头再看向那腊梅树下倒着的尸体,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二皇子一死,今夜这场大戏就算是落幕了,而他们准备了一年的计划,也是彻底失败了。虽然,这样的结果对于师父来说,他可能并不会有多少在意。于他来说,金国的这个计划,不过是整个大计划中的一小部分罢了。这边成功了,锦上添花,这边失败了,也不足以伤筋动骨。更何况,他还得了一只珍贵的凤鸟。一头上古异种的价值,可远远大于金国的这部分计划。
但此事对于她来说,就不一样了。
为了这个计划,她付出了很多。
现如今,二皇子一死,那她所有的付出,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不甘心,可人都已经死了,已经无力回天。
“沈牧之……”贺锦研突然喃喃了一声,那低沉嘶哑的声音,满是仇恨!
她第一次见沈牧之,是在奇石镇。一个瘦瘦高高的小男孩,浑身都透着绝望,那会儿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当时的她,如何料得到今日。若知今日,她当时就该亲自追杀,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留在奇石镇!
只可惜,世事从无如果。
此时,乾合殿前,一批军士不知从何而来,将原本胶着的战局瞬间推向了尾声,几个主要判将都被一一拿下,已经捆了,扔在了乾合殿的门口。
乾合殿内,也已尘埃落定。洪泉受伤逃离,其余刺客和两个叛臣悉数斩杀。
三皇子扶着皇帝,又重新回到了高台上,看着下面满地的血污和尸体,神色凝重,复杂难言。
目光在那些尸体上扫过之后,皇帝并未发现二皇子的身影,便叫来了人,询问起二皇子的下落。
当时一片混乱,注意到二皇子去向的人并不多,只有左相和王老先生。左相刚要说话,一旁的王老先生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左相疑惑地转头看他,目光一触,顿时明白了。略一迟疑后,还是选择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不过,没多久,就有人发现了御花园中的尸体。
贺锦研早已不知去向,自然也就无人知道凶手是谁。
皇帝听闻二皇子死讯,沉默良久,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身旁的太监,摆了下手。太监顿时会意,连忙下去安排去了。
不多时,又有侍卫进来汇报,城内叛军都已悉数解决。
皇帝听后,看了看场中剩下的几人,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明早再议。”
左相等人闻言,自是不会再多说什么,各自说了几句让皇帝保重身体等类似的话后,匆匆退去。
三皇子准备送皇帝回寝宫休息,还未开口,皇帝突然喊了他一声:“景瑜。”那声音,隐隐有些异样。
三皇子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到皇帝正盯着他,那目光格外深沉,犹如深渊一般不可见底。他心中,忽然一慌。
“父皇,怎么了?”景瑜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皇帝却未接话,只是盯着他。良久之后,才忽然收了目光,然后淡淡说道:“扶我回寝宫吧。”
景瑜慌忙敛起眼底那一抹不太明显的紧张和慌乱,快步上前,扶起皇帝,往后走去。
宫内,血雨腥风已止;宫外,笙歌燕舞依旧。
那些沉浸在除夕夜狂欢之中的老百姓,似乎谁也没发现今夜的异样。
景江之畔,彩灯如龙,载歌载舞。
景江之上,画舫如星,密密麻麻。
直至丑时,这城中狂欢才终于渐渐停息,大街之上,游人渐散,景江中的画舫也开始纷纷靠岸。
醉酒的男人,踉跄着脚步,哼着歌,走在无人的小巷中。
那忽高忽低的模糊歌声,带着几分声嘶力竭,莫名地给这逐渐寂静下去的夜,增添了几分苍凉之感。
寒风呼啸中,新年将至。
天光逐渐越过了东面的城墙。城墙顶上,那些高高低低的砖缝中,依然还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污渍。
寒风吹过,隐隐约约还可嗅到淡淡的血腥味,伴随着呜咽之声,仿佛在诉说昨夜这里发生的惨烈大战。
只是,黑暗中发生的一切,终究只能被埋葬在黑暗中。
沈府之中,下人们早已起床,揣着新年的喜悦,开始忙碌。
东和苑的大夫人还未起身,连叔拿着昨夜备好的红包,交给了前院的吴妈,让她按照往年惯例,分给其他人。
沈牧平一夜未睡。
此时,梳洗了一番后,就准备出门。
连叔看他行色匆匆,没有上前询问,只是等他走后,却又叫了一个小厮过来,吩咐他跟去悄悄盯着。
金明阁内,沈牧之被安顿在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正昏睡着。
玄诚守在旁边打坐。
忽然,他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了门口。
没多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吧。”玄诚开口说道。
门嘎吱一声推开,何羡走了进来,只是相比于昨晚的风雅公子形象,今日的他,却看着很是狼狈。
一身墨锦长袍破碎了多处,还沾了不少血迹,脸色也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飘。
玄诚看他这模样,皱了皱眉头,旋即问道:“怎么样?”
何羡走到一旁桌边坐了下来,喘了口气后,答道:“还行。”说着,目光往玄诚身后的床上瞧去,这一瞧就愣了一下,忙问:“他怎么了?”
玄诚回答:“差点死了。幸好我赶到得及时,勉强保住了性命。”
“怎么回事?”何羡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玄诚叹了一声,道:“你走之后没多久,殿内就乱了起来,然后那个二皇子准备离开,他想报仇,就追了上去。我被贺锦研,也就是刘观那个女弟子给拦住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等我再赶去的时候,那个二皇子已经死了,他也差不多快死了。”说着,他看了看何羡,皱眉问:“你跟刘观动手了?”
何羡点了下头,却没有开口的意思,显然是不想多说这件事。
玄诚见状,自然也识趣不多问了。只不过,他很快又眉头一皱,问起了另一件事:“对了,那只凤鸟怎么样了?”
何羡回答:“死了。”
“你确定?”玄诚反问,皱着眉头,眼神狐疑。
何羡见他如此,不由一愣,反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玄诚犹豫了一下后,答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牧之跟那只凤鸟之间的契约的事情吗?”
何羡点头。
“牧之身上的契约还在!”玄诚看着何羡,沉声说道。
何羡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玄诚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瞬间皱了眉头,目光从玄诚移到了床上的沈牧之身上,面色凝重地不知想了些什么,许久没有作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9 还活着?
玄诚本还想问问那个刘观和金常最后怎么样了,是逃掉了还是什么情况,可是见何羡得知牧之身上契约还在,心情就变得有些不好后,便将那话给压了下去。
何羡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金明阁的伙计已经给他安排好房间,他进去后,处理了一下身上的几处伤口,又换了一身衣服后,立马让人将金明阁的管事叫了过人,一番吩咐之后,又离开了金明阁去了皇宫。
昨夜一场大战,虽然结果还算可以,但皇帝那边,总归还是要给个交代的。
他这边刚走没多久,沈牧之倒是醒了。
一睁眼,看着隔着窗户纸透进来的迷蒙日光,沈牧之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
直到玄诚的声音响起,才将他从这种迷茫的状态中,给惊醒了过来,昨夜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入,只是最后那二皇子到底死没死,他却是不记得了。
想到此处,顿时眉头皱起,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一旁玄诚见他没有回应,不由得心中一沉,该不会是受伤太重,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吧?当下,赶紧探手抓过他的手腕,准备要捏捏脉息,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沈牧之眼眸一颤,终于有了回应:“那二皇子死了吗?”声音嘶哑难听,刚说完这话,人便有些喘不过气。显然人虽然是醒了,可还是很虚。
玄诚看着沈牧之一醒来就惦记着那二皇子的生死,有些无奈也有些不满,瞪了他一眼后,气呼呼地说道:“放心,人已经死了!你亲手杀的!”
沈牧之一听,眼中那紧张的神色顿时散了开来。
旋即,他看着玄诚,还想说话,玄诚却没好气地拦住了他:“别说话了,你身体太虚,还是赶紧好好养神吧,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说着,就起了身,临走,又沉声叮嘱沈牧之:“别起来!好好躺着。”说完,才匆匆出去了。
沈牧之自是不会起来,主要是没这个力气起来。
就如玄诚说的,他太虚了。
而之所以会这样,除了昨夜的伤之外,也跟这些天的遭遇有关。
当初在安定城外被刘观打伤带走,又被关了几天,不吃不喝的,等到何羡找到他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是十分虚弱的状态了,若不是一丝执念撑着,那会儿他估计就要撑不下去了。
后来玄诚给他喂了药,又帮着用灵气给他体内梳理了一下,虽然当时让他身体好了一些,可也仅仅只是好了一些,勉强能让他撑着去参加那个家宴罢了。后面追杀二皇子,那一路上其实都是他憋着一口气在咬牙支撑。到最后,找到二皇子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油尽灯枯,最后之所以能险之又险地杀了二皇子和那个刺客,除了执念之后,大部分都是靠得运气。
而当时杀了人后,他这心中一松,一直憋着的口气顿时也松了。这口气一松,人立马就不行了,那会儿玄诚要是再晚到一会会儿,他估计也就救不回来了。
所以说,他此时还能活着醒过来,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
接下去,他估计得将养好一段时间,才能将彻底将身体养好了。
只是,二皇子虽死,可那些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大哥还活着一事他已经知道了,玄诚帮忙安顿的人,安全问题应该暂时不用忧心,想必等京城中稳定下来,苏江那边会派人将大哥送回来。
可父亲呢?
他还活着吗?
还有沈府之中,那个当初帮着外人陷害他陷害大哥的内鬼,还未揪出。此事,当时父亲他们也有查过,一直都没查到设么头绪,如今过去这么久,想再将其揪出来,恐怕不容易。
自然,还有青果……
一想到青果,沈牧之的心口便传出一阵钝痛。
从当初他在蚨山遇到青果到现在,一直以来,带给她的只有连累。
这件事到如今为止,他最对不起的,也是青果。
可到头来,他却什么都不能为青果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刘观带走。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整个撕裂。
门吱呀一声开了,玄诚拿着吃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走到床边,看到沈牧之闭着眼睛,却满脸悲痛神情,一愣之后,低叹了一声。接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平静说道:“吃东西吧。”
沈牧之暗暗将心底如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不停涌来的悲痛强行压下,而后睁开了眼睛。
玄诚端着碗,拿着勺子,搅动了一下碗中的米粥之后,舀了一勺,往沈牧之嘴边递去。勺子眼见着就要递到嘴边了,忽而又缩了回去,有些笨拙地往那勺子里的粥吹了吹后,确定不烫之后,才又递了过去。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脸上爬满了尴尬之色,刚准备说让他自己来,话还未出口,就听得玄诚哼了一声,道:“赶紧的!要不是看你可怜,你以为我愿意这么伺候你?”
沈牧之闻言,只好将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乖乖地张开嘴,由着玄诚将勺子里的粥喂到了口中。
片刻功夫,玄诚拿来的半碗温热米粥便下了肚,沈牧之的精神似乎也略微好了些。
感觉好些后,沈牧之便想问玄诚一些事。他心中有许多的问题想问。可话还没出口,玄诚却又突然起了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沈牧之闻言,只好又作罢。
玄诚走后,房间里就剩下了沈牧之一人,胡思乱想了一番后,又昏沉睡去。
此时,辰时将至。
沈牧业不知去哪里转了一圈后,又匆匆回了沈府,眉眼之间的神色比去时更加的凝重一些。
回来之后,他径直去了二夫人也就是他的生母所住的院子。
在里面待了许久之后,才又出来。出来时,面上已经恢复平静,可若细看,眼底之中总还能隐约看到几许焦灼之色。
从院子出来没走多远,迎面就碰上了连叔。
沈牧业与连叔打了个招呼后,就准备匆匆离开,连叔却忽然叫住了他。
“有事?”沈牧业转头看向连叔,问。
连叔点头,道:“大少爷快到了,老奴想出城去迎一迎他。”
沈牧业闻言一愣,旋即立马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
“也好。”连叔立马应下:“那我叫下人去备车。”
“车太慢了,骑马吧。”沈牧业又说,那脸上,还真是有几分焦急之色。
连叔看了他一眼,低头应下后,先一步往前院去了。
沈牧业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看着快步远去的连叔背影,神色满是复杂,隐隐还有几分愧疚,悲痛之色。
良久,他才迈开步子,往前院行去。
此刻,城外不足五里的地方,正有几个带刀的护卫护着一辆马车,慢慢朝着金陵城驶来。
快到城门口时,忽然城中奔出两匹快马,朝着那辆马车狂奔而来。
片刻功夫,就到了马车前。
双方几乎同时停下。马车旁那几个带刀的护卫本来准备拔刀的手,看清楚来人的面目后,又将手收了回去。
连叔看着为首的护卫,急急问道:“这一路过来,可都好?”
护卫点头回答:“都好。”
沈牧业听着这话,与连叔说了一句:“我去看看大哥。”说完,就跳上了马车,往车厢里钻去。
谁料,一推开车厢门,看到里面的情形后,他却当即愣在了原地。
车厢里,一人正躺在那里,棉被裹着。那苍白削瘦的脸颊,正是许久不见的沈牧平。只是,无论是车厢里正烧着的暖炉,还是那棉被下微微起伏的胸口,都在告诉沈牧业,这是个活人,而不是尸体。
连叔和那个道长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他现在看到的,却是活的?
就在沈牧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躺在那里的沈牧平却突然睁了眼睛。
眼珠子一转,目光便落到了车厢门口的沈牧业的身上。
瞧见他那惊讶疑惑的神情后,他眼底有一丝厌恶之色一闪而逝。紧接着虚弱一笑,轻喊了一声:“二弟。”
沈牧业被这一声二弟,叫回了神,当下慌忙整理好自己脸上神情,露出惊喜之色,道:“大哥,你还活着!太好了!”说着,又转身大声吩咐外面的车夫和连叔赶紧回家。吩咐完后,又转过头来看了看沈牧平后,道:“大娘看到你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沈牧平微微笑了笑,转而问他:“家里最近可都好?”
沈牧业心神有些恍惚,听到声音,啊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答道:“都还好,就是大娘因为担心你和父亲,这段日子身体不太好。不过,大哥你回来了,大娘的身体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这段时间,家里辛苦你了。”沈牧平看着他,又道。
沈牧业低头避过他的目光,低声回答:“大哥这是说什么话,家里最没用的就是我了。”
“怎么会呢!以后家里还都得靠你呢!”沈牧平又道。
沈牧业听着这话,心里微微松了松,似乎大哥什么都还不知道。只是,转念想到之前连叔跟那道长跟他说大哥死了,如今却又活着出现在面前,这到底是他们故意欺骗呢?还是他们也弄错了呢?想着,刚刚松了松的心里,却又沉重了几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100 擦屁股
很快,沈牧业和沈牧平一行人就回到了沈府之中。
沈牧平突然回来,沈府之中顿时就陷入了莫大的惊喜之中。这段时间一来一直笼罩在沈府之中的那股压抑气氛,顿时间犹如春风过境,一扫全无。
当然,这件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惊喜,可对于少数人来说,却算是惊吓了。
尤其是当宫中突然传出二皇子昨夜突然暴病不治身亡的消息后,沈府之中的一些人就彻底坐不住了。
沈牧平一路舟车劳顿,已是十分疲惫,在大夫人房中待了一会后,就回自己院子休息了。刚回去没多久,收到消息的二夫人便在沈牧业的陪同去过去看望。
只是,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被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并非家中小厮,而是之前一路护送沈牧平回来的那些个侍卫。
“大少爷已经睡下了,二位还是晚些在过来吧。”其中一人上前朝着二夫人和沈牧业面无表情地说道。
二夫人微微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行,那我们就晚些再来。”沈牧业答了一句,说着就劝自己母亲离开了。
两人走远了一些后,二夫人忽问沈牧业:“这几个侍卫怎么以前没在府中瞧见过?”
沈牧业回答:“应该是苏江那边徐将军身边的人。”
二夫人拧着眉头,神色有些阴沉。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说道:“你去收拾一下,待会我们出城。”
“出城?”沈牧业一惊,看向母亲,不解地问:“母亲这是要去哪?”
“去上香!今天年初一,本来也是该去庙里敬香的。现在大少爷回来了,更是应该去了,你说呢?”二夫人说着,看了沈牧业一眼。
沈牧业神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还犹豫什么!”见沈牧业没动,二夫人突然厉喝了一声。
沈牧业复杂地看了自己这位母亲一眼后,点了点头:“儿子这就去。”
没多久,沈牧业和二夫人就收拾好了东西,带着一个婢女,就准备出门。
门外,马车已经备好。连叔在马车旁等着。看到沈牧业陪着二夫人从里面出来,迎上前去,恭敬问道:“二夫人和二少爷这是要去哪?”
二夫人笑着回答:“去城外庙里敬香。大少爷这回能平安归来,多亏了菩萨保佑,我去敬个香还个愿。”
连叔闻言,微微皱眉,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刚收到的消息,听说这二皇子的死可能有些问题,这一早上,城内城外已经出了好几次事了,夫人和少爷这会儿出去,可能不太安全。要不晚一日去?”
“这敬香还愿一事怎么能晚呢!”二夫人立即回绝道:“没事的,我让牧业陪着我,快去快回,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这庙也不远,打个来回,动作快点,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事情。”
连叔听后,想了想,没再劝,就说:“那这样,老奴再给您多安排几个人,这样多少放心些。”
二夫人这回倒没拒绝,笑呵呵地答应了。
连叔见后,一招手,立马就来了七八个人,似乎是早已安排好了。
二夫人朝那七八个人扫了一眼后,神色不由微微一
变,旋即笑着看向连叔,道:“这会不会太招摇了一些?”
连叔摇头:“最近府中出了这么多事,还是保险一些好。”
“你说得也是,那行吧。”二夫人看着连叔,嘴角的笑容隐隐有些僵硬。
“那夫人少爷慢走,路上小心。”连叔说着,便让开了路,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二夫人和二少爷先后上了马车,然后又在七八个侍卫的护卫下,缓缓往城外驶去。
一直等到那马车看不见了,连叔才收回了目光,脸上早已没有之前的笑容,变得十分阴沉。
门口守着的那几个不明就里的小厮瞧见这位平日里总是一副老好人模样的老管家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一脸阴沉的连叔匆匆转身进了大门后,那几个小厮凑到了一起,低声嘀咕了起来。
“这连叔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好像大少爷回来了,他不怎么开心一样?”
“我觉得未必是因为大少爷回来,昨天连叔的神色就有些不太对。”
“那是因为什么呀?”
“这我也不清楚……”
“那你说个屁啊!”
原本凑在一起嘀咕的几人因为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又悻悻地各自散开了。
连叔回了宅子后,就径直去了沈牧平的院子。
这会,之前拦着二夫人母子的那些个侍卫,却让连叔进去了。
屋子里,沈牧平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小矮几上,一个雕花镂空香炉中正有袅袅轻烟飘起,淡雅的沉香味飘散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让人静心。
连叔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正欲说话,沈牧平先开了口:“他们走了?”
“嗯。”连叔低头回应。
“人安排好了吗?”沈牧平又问。
“安排了七个好手跟着,城外还有老四他带着人埋伏着。”连叔恭敬回答。
沈牧平听后,沉默了。这几句话说下来,他一直没睁眼。
连叔见沈牧平没动静,也就耐心候着。微微佝偻的身子,略显卑微地站在床边,低眉垂眼,与之前在二夫人和二少爷跟前,却是不同的姿态。
片刻之后,沈牧平忽又问了一句:“父亲和三弟他们有消息吗?”
连叔沉默了片刻,道:“目前还未有三少爷的消息。”
靠在床头一直没睁眼的沈牧平,听到这话,敛着的眼睑忽然颤了一下,接着骤然睁眼,平静之中又藏着许多激动的目光射向了连叔:“你的意思是,有父亲的消息了?”
连叔犹豫着,迟迟没有接话。
沈牧平见状,顿时皱眉,眼底的激动也逐渐化为悲痛,重新闭上眼后,深吸了口气,道:“如实说吧,我受得住。”
连叔抬眼看了一眼沈牧平,而后才低声缓缓说道:“安定那边今早刚送来的消息,找到老爷了。”
沈牧平沉默良久,终究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还活着吗?”
“找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叔声音微微嘶哑,垂在身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沈牧平听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靠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脸上也并无任何情绪,只是那越
来越急促沉重的呼吸,表明着他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
许久,他才终于开口:“牧业和二夫人那边,动作迅速一点。”
“是。”连叔应道。
“另外,再多派些人出去,一定要找到牧之,活要见人……”说到这里,沈牧平略微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后,才有接着说道:“死要见尸。”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就算是将金国翻个遍,也一定会把三少爷找出来。”连叔颤着声音,用力答道。
“出去吧……”
“那您好好休息。”连叔说完,躬身退了出去。出去后,立马就叫了人过来,将刚才沈牧平的吩咐都安排了下去。
这边刚安排好,突然门口那边有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找,还是个道士。
连叔一听,连忙往门口奔去。到了门口一瞧,果然是玄诚。
当下,慌忙迎上前,寒暄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得玄诚说道:“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家三少爷已经找到了。不过,受了点伤,暂时不方便回来,等他伤好些,我再送他回来。”
连叔一听,一怔顿时大喜,激动之下,也顾不得身份礼仪,一把抓住玄诚的手,追问道:“是真的?找到三少爷了?”
玄诚耐心着点了点头:“找到了,就在这城内。放心吧,他现在安全着。”
“那我可以去看看他吗?”连叔连忙又问,脸上那喜悦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玄诚犹豫了一下后,摇了摇头,道:“他伤得比较重,需要静养,你暂时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免得情绪过于激动,影响恢复。”
连叔一听玄诚说沈牧之伤得比较重,顿时又焦心起来,还想多问一些,可玄诚没给他这个机会,借口要回去照顾沈牧之,就匆忙走了。
连叔虽有心想跟上去看看沈牧之到底现在如何,但又担心贸然行动会惹得这位仙师不高兴,只要按捺住了心中急切心情。平复了一下后,想起沈牧平还不知道这消息,于是又匆匆往沈牧平的院子赶去。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在刚刚得知沈威不可能活着回来的消息后。
对于这个短短几个月突逢大变的沈府来说,如今这结果,甚至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对于沈府来说,此次大变所带来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如今二皇子虽死,但朝中估计不会就此罢休,肯定还会有所动作,务必会将此次参与到二皇子叛变一事中的相关人员都揪出来处理掉。而就目前连叔他们所掌握的线索,对于沈牧业母子二人究竟在此事中参与了多深,还不知道。所以他们动作必须快,必须在宫里那些人查过来之前,将他们母子二人残留下的所有线索都消灭干净,否则的话,这次二皇子叛变一事,沈府付出莫大代价才换来的功臣名头,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而现在沈牧平身体瘫痪,显然是不可能再上战场了,若是没有这个功臣名头来护着沈家,那么接下去沈家在朝中的地位必然会一落千丈。所以,他们必须得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功臣这个名头才行。
这大概也是人生最无奈的地方,沈牧业母子犯下如此大错,他们不仅不能一下子弄死他们,甚至还要给他们擦屁股。
第二卷 青云难上 101 回来就好
连叔将沈牧之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沈牧平后,让其着实激动了一阵,但听到沈牧之伤重,又担心起来。只是玄诚既未明说沈牧之现在被安置在城中何处,又委婉表示了暂时不希望他们过去找他,所以沈牧平和连叔心中再担心,也只得先压下来。不管如何,只要还活着,见面总是迟早的事情。
这事刚汇报完没多久,门口又来报,说是大夫人的父亲王老先生来了,还带了四小姐沈明溪。
连叔一听,赶紧往前院赶,走至一半,就看到王老先生牵着沈明溪过来了。寒暄了两句后,王老先生让人先陪着沈明溪去了大夫人处,而他则和连叔两人走到了一旁的凉亭中,说起了话。
“昨夜我在宫中,看到沈牧之了。”王老先生背着手,看着亭外,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连叔刚才已经从玄诚口中得知沈牧之还活着,而且就在城中,但此刻听到王老先生这话,不由得还是微微惊了一下:“三少爷昨夜在宫中?”话一出口,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玄诚说的三少爷伤重,莫非昨夜宫中之事,三少爷也参与了?想着,他瞄了一眼王老先生脸上的神色,斟酌了一下后,又试探着问道:“先生可知三少爷昨夜在宫中做什么?”
王老先生忽然笑了一声。
那笑声中,略透着几分兴趣。
连叔琢磨着这笑声里的意思,听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心中略定了定。
王老先生扭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并不想与连叔多谈昨夜之事,很快,便转移话题,问起了沈牧平什么时候回来。
听他提及沈牧平,连叔连忙将大少爷已经回来之事告诉了他。
王老先生愣了一下后,怪道:“这么大事,刚怎么不说!”说罢,拔腿就往沈牧平住的院子赶去。
连叔跟在后头,默默苦笑。
这不是没找着机会么……
到了沈牧平的院子后,连叔并没有跟着王老先生进屋。
屋内,沈牧平已经略微撑起了身子,见到王老先生进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开口喊道:“外祖。”
王老先生一看到他,神情明显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地上前,抓着沈牧平的手,上下左右一通打量过后,红着眼眶叹道:“受苦了……”
沈牧平摇摇头:“能活着回来,已是幸事。”
王老先生看着他,眼中满是疼惜之色。
良久,才开口问道:“可有通知林太医过来了吗?”
沈牧平摇头:“我这是旧伤,没必要再去麻烦林太医。”
王老先生一听,眼中的疼惜之色又浓郁了几分。
沈牧平身上的伤,他早就已经大概知晓了。此刻看着年前这个曾经最让他骄傲的外孙,如今本该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落了个如此下场,家中又遭如此变故,心中既是惋惜又是心疼。
暗叹了一声后,他轻轻在沈牧平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而后又问:“你父亲可有消息?”
沈牧平沉默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王老先生一见,叹了一声,紧接着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没消息其实也是好消息。”
沈牧平眼睑低垂,眸中瞬间翻涌而起浓浓悲痛之色,又很快就被压下
。他轻轻嗯了一声后,主动开口问道:“昨夜宫中晚宴,外祖可去了?”
王老先生点头,旋即看了沈牧平一眼,问他:“你可知我瞧见了谁?”
沈牧平一愣,问:“谁?”
“你那三弟,牧之。”王老先生答道。
沈牧平与连叔一样,虽然已经得知沈牧之还活着,可听到自己外祖说他昨夜出现在宫中,也还是惊讶了一下,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得自己这外祖又说道:“你那三弟有些本事。”
沈牧平听外祖这么一说,意外地瞧了他一眼。以前他这外祖,因为受母亲的影响,对牧之是十分瞧不上的。怎么今日倒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看来昨夜牧之在宫中应该是做了什么让这老头子刮目相看的事情了。
正想着呢,王老先生忽问道:“二皇子暴毙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沈牧平点了点头。
“对外说是暴毙,实际什么情况,你也应该心里清楚。”王老先生说着,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二皇子景祥应该是死在你那三弟手里的。”
沈牧平一听这话,顿时又惊了一下。二皇子虽说这次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可皇子终究是皇子,陛下可杀得,别人却不能轻易杀得。若二皇子真是三弟杀的,那这事或许还会有些麻烦。想着,沈牧平便问:“此事,有人瞧见?”
王老先生摇头:“应该是无人瞧见。当时不过有几人瞧见你那三弟追着二皇子离开了乾合殿,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看到。等宫里侍卫发现二皇子尸体的时候,你那三弟已经失踪了。”
沈牧平闻言,心头微微松了松。此事,没人瞧见就好。如今这个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起来,昨夜要是二皇子没那么快死,事情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结束。虽然最后结果应该不会有什么两样,但很有可能会拖上一些时日,这样一来,陛下那边多多少少都要再多付出一些代价了。而且,最近大元那边一直不太安分,此事要是拖得时间长了,消息走漏出去,很有可能大元那边会趁机发兵,到时候内忧外患之下,还真有些说不好!所以说,若那二皇子真是你那三弟杀的,倒也算是一桩功劳了。”王老先生又说道。
沈牧平勾了勾嘴角,略带苦涩地说道:“这种功劳,恐怕我沈家承不住。”
王老先生闻言略一想,认同地点了点头:“倒也是。二皇子终究是陛下的儿子。沈家现在这个情况,这种功劳还是不要得好。”说着,他又轻拍了拍沈牧平的手背,而后叹了一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你母亲。”
“外祖慢走。”沈牧平道。
王老先生点了点头,起身出去了。
沈牧平一人靠在床上,却没了倦意,脑子里一直想着刚刚外祖说的二皇子有可能是三弟说杀一事。
对于沈牧平来说,二皇子死了,自然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可这条人命若是落在了三弟手上,就未必是好事了。
沈家这个情况,接下去就算有皇恩庇护,可落魄也是必然的了。若是再加上这条皇子的人命,到时候下场会如何,可就真不好说了。就算陛下明面上不计较,背地里可未必。
好在外祖也还说了,当时发
现二皇子尸体时并未瞧见三弟。
想到此处,沈牧平不由得又有些担心其沈牧之来。
也不知他现在伤势如何了……
金明阁中,沈牧之一躺就躺了三天。
三天之后,脸上总算是有些血色了,气也足了许多,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要一段时间,但总算看着也像是个正常人了。
这三天里,他也陆陆续续从玄诚的口中大概得知了沈府如今的情况,和宫中的情况。身体好些了之后,得了玄诚允许,就去了沈府。
只是,当初被陷害一事,终究是在他心中留下了很深的芥蒂。
又或者确切地说,他不想让大夫人知道他回去过。
于是,何羡给的那张面具再次派上了用场。
还好这东西,一直没丢。
玄诚陪着他到了沈府门口之后,就匆匆离开了。他这几天似乎比较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何羡,根本未曾见过面。
位于皇城脚下,与相府相邻的沈府,自是十分气派的。只是,今日瞧着,曾经的那股气势,如今似乎弱了许多。可明明门面还是那个门面。
沈牧之站在不远处,打量着那个门口,犹豫了好一会,才最终迈开步子,朝着沈府大门走了过去。
“找谁?”门童瞧见他过来,打量的目光里,透着警惕。
“你们管家连叔在吗?”沈牧之开口问道。
门童又瞧了瞧他,才说道:“你等着,我去喊他。”说完,转身欲走。刚迈出步子,忽又停下,转过头来问他:“叫啥名字?”
“林轩。”沈牧之回答。
门童听后,立马往里面奔去了。
没多大功夫,连叔就来了。
瞧见外面那个身形看着有些熟悉,可脸却是很陌生的年轻小伙,犹豫着上前来,问:“林公子找我何事?”
沈牧之看着他,鼻尖忽然有些酸。
才几月不见,却恍若隔世。
这个偌大的沈府之中,真正疼他的,其实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连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数不满。而眼前这个几月不见就明显苍老了许多的连叔,便是其中之一。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酸涩后,沈牧之平静说道:“连叔,是我。”
连叔听到这话,皱着眉头打量他,心头隐约觉得十分熟悉,可这张脸明明是没见过的,会是谁呢?
“玲珑轩的牛肉面。”沈牧之又说了一句。
连叔一愣之后,眼睛猛然一瞪,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牧之,张嘴惊讶喃喃:“你,你是……”那个称呼终究还是没说出口,眼前的这幅面容,于连叔来说太过陌生,他一时间还是有些不敢相认。
“是我,连叔。我来看看大哥。”沈牧之强忍着心头再次涌起的酸涩,在嘴角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
连叔眼眶蓦然红了,目光盯着沈牧之的脸,嘴唇不住颤抖,最终,扭过头去,默默抹了把眼角后,才又回过头来,努力笑道:“回来就好。走,先进去再说。”说着,伸手拉着沈牧之就往里走。
沈牧之也任由他拉着。
一路上,连叔时不时地转头看他一眼,然后口中喃喃出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第二卷 青云难上 102 满篇怅然
院中,沈牧平正坐在门口廊檐下的阳光里晒着太阳,手中拿着一本书,靠椅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杯茶。
沈牧之站在院子门口,瞧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忽然没有勇气上前去。
陪着一起进来的连叔瞧见他忽然停下,心头疑惑,抬眼一瞧他的脸色,顿时明白了。犹豫了一下后,悄悄转身退了出去。
他刚退出来,便瞧见大夫人身边的绿衣姑娘往这边走来。
看样子也是来找沈牧平的。
连叔上前几步,拦住了绿衣姑娘,笑问:“绿衣姑娘这是要去找大少爷吗?”
绿衣姑娘见连叔突然上前来拦她有些奇怪,但也还是如实回答道:“夫人让我过来问问少爷中午想吃什么,好让厨房提前准备起来。”
连叔闻言,就道:“大少爷这会儿正在见客,不宜打扰,这样吧,你先回去,待会客人走了,我去问了大少爷后再回你。”
绿衣姑娘一听,那一双细眉微微一蹙,似乎是为见不着大少爷有些不满,目光越过连叔往不远处正有侍卫守着的院子瞧了一眼后,沉吟道:“那我在这等等吧,反正夫人那现在也没什么事,也省得待会还得麻烦连叔你再跑一趟了。”
“那也行。”连叔笑了笑。
说完,两人一同走到了院子门口候着。
院子里,沈牧之依旧站在原地,屋檐下阳光里的沈牧平靠在躺椅里,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手中的书籍,丝毫没有发现此刻有人正看着他。
他看上去比原先削瘦了许多,脸色也不是很好。
终于,沈牧之还是动了。
他来都来了……
没走出两步,屋檐下的沈牧平终于是听到了动静,一抬头,瞧见带了面具的沈牧之,一愣之后,顿时大喜。
大难不死,兄弟相见,自是情绪难以压抑。
两人都红了眼眶,相互对视着,太多的话想说,却都不知如何开口,最终也都只剩下四个字:活着就好。
许久,两人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沈牧平的目光轻轻扫过沈牧之脸上的面具,眼底涌起许多苦涩,又瞬间被压下。他自是清楚沈牧之为何会带着面具过来看他,想避开的,无非就是他母亲,大夫人。
只是,这件事他虽有心想要弥补,修复,可他也明白,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有些事,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过就此揭过的。有些伤,就算伤口愈合了,也还是会有一道疤留在那里。不去碰,或许不会想起。碰到了,所有痛苦的记忆都会随之涌来。
所以,大概他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装作不知’,然后等待时间让这些慢慢淡去。或许有一天,沈牧之会自己看开,愿意揭下这张面具,以真实的样子,重新走进这个家。
只是不知道,这一天在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到。
思绪到这里,沈牧平心底悲伤忽如泉涌,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他赶紧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压下了这股突袭而至的情绪。
“怎么了?”沈牧之见他神色突然有些不对,开口问道。
沈牧平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接着话锋一转,问道:“青果呢?她还好吗?”
沈牧之一听到青果二字,虽然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出神情变化,可身体确实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沈牧平瞧见,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她……还好。”沈牧之低头避过沈牧平的目光,轻声答道。只是,那声音里的苦涩与悲痛却是那么清晰,又能骗得了谁。
沈牧平看着他这样子,哪里还能不明白情况,心中满是心疼。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一句话来。他该说些什么呢?又能说些什么呢?
两人再度无言。
又过了许久,门外候着的绿衣姑娘大概是等得有些着急了,探着身子在院子门口打量,想看看这里面是个情况,一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动静。
动静不大,可在这静得只剩那兄弟两人呼吸声的院子里,却是犹如惊雷一般,瞬间就将那两人的心神一把拉回了现实。
沈牧之朝着门口看了一眼,正好瞧见了探头探脑的绿衣姑娘。数月不见,她似乎还是那副模样。
淡淡望了一眼后,沈牧之就收回了目光,看向沈牧平,略一犹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再来看大哥。”
沈牧平见他这么快要走,心头不舍,可他也清楚,待在这座宅子里,他心里难受。沉默着看着他起身后,他问:“你现在住哪?”
沈牧之没有隐瞒:“这两日应该还在金明阁,要是换地方了,我会让人来通知连叔的。”
“好。”沈牧平看着他,简短应了一声。
沈牧之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漆黑的双眸之中,明明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但却一句都没说出来。接着,转身往外走去。
沈牧平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情绪翻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门口处,绿衣姑娘因为刚才被连叔说了一句,有些不悦,沉着脸,背着身子站在一旁。忽听到脚步声过来,连忙扭过了头朝着院子门口。很快,就看到带着面具的沈牧之走了出来。瞧见那身影,目光往那脸上一扫后,这绿衣姑娘眼中掠过些许疑惑,不过,这点疑惑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她看向一旁连叔,哼声道:“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
连叔点了点头。
绿衣姑娘连忙往院子里跑去。连叔则迎上了走出来的沈牧之,压抑着喜悦心情,试探着问:“留下吃饭吧。”
沈牧之摇头:“还有事,不吃饭了,回头再来看您和大哥。”
连叔闻言,看了他一眼,满是遗憾,不过倒是也没劝,躬了身,道:“那老奴送您出去。”
沈牧之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往前院走。
连叔其实心中有许多想问的问题,可每每,话到了嘴边,一转头,看到沈牧之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后,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连叔一路送出去了好远,直到沈牧之再三拦下他,让他不用再送了之后,才依依不舍地停了脚步,看着沈牧之走远,消失在人流之中。
最终,他抬手抹了抹眼睛,转身往回走。
回到沈牧平的院子时,绿衣姑娘已经走了。连叔走进去,发现沈牧平坐在廊檐下的躺椅里,正呆呆看着空中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叔的脚步声,将他不知飘到了何处的心神给拉了回来,目光一动,落在连叔身上,问:“他走了?”
连叔点了点头。
“他这两天住在金明阁,你去他的屋里给他收拾几件衣服送过去,他身上应该也没什么钱,你准备一些,一起带过去。另外,牧之他爱吃玲珑轩的东西,你跟玲珑轩打个招呼,让他们每日准备好吃食按时送过去。还有,之前不是有人送了几支老人参吗?你也一并送过去。”沈牧平说到此处,想了想后,又补充道:“还有昨天林太医送来的补气丸,也都拿过去。”
连叔一一都点头记下了。
“你亲自去送。别让人知道了。”沈牧平又说。
“好。”连叔又应下。
沈牧平沉默了下来,目光又瞧向刚才盯着的某处。
连叔看着他这样子,很是心疼。想劝,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短短数月时间,本来好好的一个假,如今死的死,残的残,散的散,最关键还是被自己家里人背叛了,如此大的打击,他是真担心沈牧平撑不住,尤其是现在这副样子的时候。你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那看似平静,却透着空洞,仿佛对一切都已经失去兴趣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慌。
如今的沈家,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沈牧之虽然好好的,可看他今天这个样子,注定,这沈家他是不会再回来了。所以,若是沈牧平再出些事,那这沈家估计就真的没了。
连叔想着这些,心头一片哀戚。
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沈家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就在这时,沈牧平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父亲到哪了?”他目光还是有些空洞地看着那个地方。
连叔慌忙收摄心神,答道:“已经过了苏江了。顺利的话,最晚后天早上就能到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吧。”沈牧平说着,定定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原本的空洞顿时被许多情绪填满。
他低头看向放在身上的书籍,又问:“那件事,他们认了吗?”
连叔一听这话,悄悄看了沈牧平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后,斟酌着答道:“口是松了,不过两个人的口供,略微有些出入。根据老奴之前查到的一些线索,对比着看的话,二皇子那边一开始联系的人,很可能并非二少爷,而是二夫人。”
沈牧平眉头一皱,惊讶地看了连叔一眼,有些难以置信。二夫人这个人,在府中素来都没有太多的存在感。她一向话很少,一直站在大夫人的身后,谨守本分,不争不抢,从不有任何越矩的行为。这样一个人,竟然却是和二皇子联手,策划了这么一场大的阴谋?
他本以为,应该是沈牧业主导了这场阴谋,而二夫人只是帮儿子而已。却没想到,事实竟然是反过来的。
片刻,沈牧平才压下心中震惊,沉吟了一下后,问连叔:“那沈牧业在整件事情里,参与了多少?”
“二少爷应该是从三少爷被大夫人关起来的那天晚上,才算是真正地参与起来。不过,他什么时候知道二夫人跟二皇子联手这件事,暂时还没弄清楚。”连叔回答。
牧之被母亲关起来的那天晚上?
沈牧平一听到这话,心里便疼了一下。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而起的情绪后,才又问连叔“那也就是说,嫁祸给三弟的事情,是他干的?”
连叔这回犹豫了起来。
沈牧平转头看到他脸上的犹豫,顿时眉宇间多了些不满,声音一沉,问:“有什么问题吗?”
“二少爷的身手,确实不像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那天晚上府上的那几个人,应该都是他下的手。不过……”连叔说到这里,突然迟疑起来。
“不过什么?”沈牧平愈发不满,声音都不由拔高了一些。
连叔看了他一眼,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一些:“那天晚上,二少爷安排带三少爷出城的马车,是帮李家客栈送货的马车,车夫本该是他们李家客栈雇的一个长工。可那个人,临时被二夫人换掉了。这件事,二少爷好像并不知情。”说到此处,他又瞧了沈牧平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后,才继续说道:“所以,二少爷虽然可能想造成三少爷畏罪潜逃的假象,但应该没打算要三少爷的命。但二夫人暗中换了人,想杀三少爷灭口,确保万无一失。”
沈牧平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了一句:“沈牧业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插手,那天晚上却突然插手了?”
连叔想了想后,答道:“大概是没有退路了吧。二夫人做的事情,就算他什么都没做,最后如果事发,他也总是撇不清干系的。”说着,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瞧了沈牧平一眼后,才接着说道:“也有可能,他担心如果任由着二夫人下手,可能三少爷活不下来,所以他那天晚上插手了。”
沈牧平紧抿着双唇,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叔看了看他,犹豫着问:“这件事,三少爷知道了吗?”
沈牧平摇了摇头:“先不着急跟他说。”说完,他又看向连叔,吩咐道:“那两个人看牢了,别让他们死了。”
“老奴会吩咐那边的人看紧一点的。”连叔点头应下。
“嗯。”沈牧平从喉咙里哼出一个音后,就不说话了,闭上了眼,靠在躺椅里,不知要想些什么,只是神情上,开始变得阴沉了一些。
连叔看了看他,知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103 不愿意
沈牧之离开沈府后,没有马上回金明阁,而是在街上,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大街上人来人往。
短短数月,沧海桑田。
人生,果然是变幻莫测,让人措手不及。
玄诚过来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
他就如一尊雕像,坐在街边的一个小角落里,看着街上某处,眼神空洞,思绪早已不知飘去了何处。
玄诚远远看着他,过了良久,才低叹一声,藏起眸中同情之色,迈步走了过去,将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沈牧之一抬头,看到玄诚,不由惊讶:“你怎么在这?”
玄诚回答:“特意来找你的,走吧,回金明阁,何羡找你有事。”
沈牧之一听到说何羡找他,心里面顿时就矛盾起来。其实,这几天,他一直也在犹豫着要不要找何羡聊聊。只是,他始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而何羡又一直不见人影,倒是正好给了他逃避的机会。没想到,今天何羡竟然主动找他了。
“怎么了?”玄诚见他不动,不解问道。
沈牧之压下心中纠结,勾了勾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我们走吧。”说着,起了身,随着玄诚,一道往金明阁走去。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金明阁。
何羡在三楼那间沿街的房间里等着他,玄诚将他送到房间门口就走开了。
沈牧之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抬起的手,始终停留在离着门还有几寸的地方,没有办法落下去。
其实他心中也清楚,以何羡的境界,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已经在门外了呢?
但,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的声音传出。
何羡是将清楚他为何犹豫,所以将决定权留给了他吗?
突然想到这一点的沈牧之,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莫非何羡已经知道青果的事情了?
想及此处,他不再犹豫。
牙一咬,手便落了下去。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房间里很快传来了何羡的声音:“进来吧。”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何羡穿着一身天蓝色锻袍,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似乎正瞧着不远处的宫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牧之朝着他的背影望了一眼后,就敛起目光,迈步走了进去。
“去沈府了?”何羡转过身,看向了沈牧之。那深邃的目光,让沈牧之心中一颤,不敢与之对视。心底深处,更有些许愧疚之情,悄无声息地涌起。
“嗯。”他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你大哥可还好?”何羡又问。
“还好。”沈牧之轻声回答。
何羡忽然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消瘦的小子,那深色的眼眸中,有许多情绪涌起又湮灭,最后又归于平静。
沈牧之低着头,瞧不见何羡眸中的情绪变化,只是沉默,让他倍感压力,心中的愧疚愈来愈多,渐渐的,有些不可阻挡之势。终于,他忍不住了,刚准备开口坦白,一抬头,却被何羡抢了先。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大剑门,正式成为大剑门的弟子?”何羡尽管已经伪装得很好,可声音里还是隐约能听得出一些复杂情绪。
沈牧之却未留意到,此刻的他,心中只有震惊。他没想到,何羡竟会主动邀请他去大剑门,成为大剑门的弟子。
刘观与他之间的交易,其中有一条就是要他成为大剑门弟子。这几天,他也曾想过要如何才能让自己成为大剑门的弟子。
可是他终究不是不折手段的人。
何羡对他有恩,虽说这一次的事情,要论责任,他们大剑门也脱不了干系,可何羡能千里迢迢赶来救他,这份情他却也不得不承。
再一点,与虎谋皮,终究不是正道。那刘观手段繁多,又心狠手辣,就算百年之后他做到了刘观的要求,刘观就真的会将青果还给他吗?那时候,青果还会是那个青果吗?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主动跟何羡坦白他与刘观之间的这个交易。理性告诉他,应该主动坦白。可情感上,他又不甘心,总想再试试。
进门前的那一刻,他已经坐了决定,但当他跨进这扇门的时候,那些好不容易压下的犹豫,就又重新涌了回来。
只是,此刻听到何羡的这句话,心头所有的侥幸犹豫瞬间都没有了。
他已经对不起了一个青果,又怎么能再对不起一个何羡?
无尽的苦涩和悲痛如潮用来,顿时让他红了眼眶。
“怎么了?”何羡看到他情绪不对,眉头微微一蹙,关切问道。
沈牧之吸了吸鼻子,一边转头眨动着眼睛将里面的泪水给压了回去,一边闷声回答:“没事。我没事。”
片刻,才重新扭过头,目光躲着何羡,脸上满是心虚:“有件事,我想你应该先知道一下。”
何羡看着
他,原本蹙着的眉头松开了,而后淡淡问道:“你是想说,青果其实还活着,对吗?”
沈牧之不由震惊,看着何羡:“你已经知道了?”
何羡点头:“玄诚救你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和青果之间的契约还在。”
沈牧之不由震住,那岂不是说,青果还活着这件事,他们早就知道了?那为何这几天,不论是何羡还是玄诚都没有跟他提起过?
他们是想等着他自己坦白吗?
沈牧之想到此处,心里面蓦然沉了沉。
若是他最后选择的不是坦白而是隐瞒,又将会如何呢?
何羡刚率先邀请他去大剑门,他明明知道他骗了他,为何还要这么做?是想多给他一个机会?还是……
他忽然不敢再往下想了。
既然何羡已经知道青果还活着,那么其他事情,想必也多多少少都能猜得到了。本就心虚的沈牧之,心头更加慌乱了一些。但话既已开头,总是要说完了。
想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显得稍微镇定一些后,抬头迎上何羡的目光,道:“除了青果还活着这件事外,还有一件事。当时,刘观和我做了一条交易。”说着,声音一顿,紧接着又补充道:“我答应了。”
何羡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变化,就连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被他看得更加心慌,目光不由自主地躲开了,声音也低了下去:“他说,只要我能成为大剑门的弟子,并在百年之内迈入幽门境,然后帮他做一件事,他就可以将青果还给我。而且他在百年之期内,不会对青果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何羡听完,神情看着依旧平静,嘴角却忽然微微勾了一下,平静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太容易察觉的喜悦:“那你为何刚才不顺口答应,而是选择要告诉我真相呢?”
沈牧之沉默下来。
理由很简单,只是他有些说不出口。
毕竟,他一开始的时候选择了隐瞒,而此时,不过是为了避免犯下更大的错误,在弥补罢了。
何羡上前了一步,突然抬手在他头顶轻轻揉了揉。
“对不起,没能从刘观手里救下你的青果。”何羡轻柔的声音,带着丝丝歉意,那么明显。
沈牧之顿时红了眼眶,这些天压抑着的痛楚,此时瞬间击溃了他心中所有的防线,汹涌而出,势不可挡。
当第一滴泪水,啪地砸落在地板上后,事情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何羡没有劝他,只是走上前,轻轻抱了抱他。
他心中是有愧疚的。
金国这些事,若是没有刘观的参与,沈家就不至于会落到这步田地,那只叫青果的凤鸟,也不会落入刘观的手中。
而眼前这个看似跟成年人一样实际却只是一个还未成年才13岁的大男孩也不会经历如此多的人间冷暖,生离死别。
这些本不该是他这个年纪所承受的。
因此,出于愧疚,他本想装作不知道他的谎言,向门中瞒了一部分真相,打算将他带回清凉峰,代师收徒,亲自看着。
只是没想到,他本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沈牧之却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这其实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所以,他不知道如何去劝这个伤心至极的大男孩,能给的所有安慰,只有这个有些别扭的拥抱。
门外不远处,玄诚靠着栏杆,目光虽是瞧着下方大堂里的人来人往,实际,心思却在那不远处房间里。
那里面的对话声,于他来说,自然不是秘密。
沈牧之那明明努力压抑着的哭声里,却满满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想着这几个月里沈牧之所经历的一切,再听着他这哭声,玄诚也忍不住跟着红了眼眶。
良久,房内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沈牧之抹了抹泪,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后,想到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尴尬不已。
何羡轻声问他:“那,还愿意跟我去大剑门吗?”
沈牧之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怕回头刘观利用青果威胁我帮他做一些不利于大剑门的事情吗?”
“怕,不过,我更相信你。”何羡看着他,嘴角勾出一抹信任的微笑。
沈牧之心中一暖,只是,他不能答应。
他低下头,避开那让他心动的目光,摇了摇头。
何羡一愣,皱眉问:“为什么?”
“父亲没了,我大哥又成了那样,我得留下来。”沈牧之沉默了一下后,轻声答道。
何羡眼中掠过一丝意外,沈牧之当初怎么离开的沈家,他是清楚的。后面沈家那位大夫人又做过什么,他也是清楚的。沈牧之和沈家之间的隔阂,他更是清楚的。正因为都清楚,所以此刻听到沈牧之这样的回答,他倍感意外。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想了想后,他朝着沈牧之说道:“你想留下也是正常。如果日后,你
后悔了,也可以到金明阁来让人传信给我。到时候,我会交代这里的人的。”
沈牧之点了点头:“谢谢何大哥。”
“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何羡回答。
沈牧之抬头看他,努力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却满是苦涩。
何羡又抬手在他头顶揉了揉。
沈牧之笑容收起,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
……
这一会儿的时间,沈牧之经历了很大的情绪波动,精神上,已是十分疲累,跟何羡说完后,就匆匆离开了房间,回了原先养伤的房间。
一进门,却发现桌子上放着不少东西,有衣服,还有银两。
片刻诧异后,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想来应该是大哥安排连叔送过来的。
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叠得整齐的衣衫,丝丝缕缕的痛楚从心底漫出,并不汹涌,却如同慢刀子割肉一般,每一下都是刻骨铭心的疼痛。
真的要回去吗?
那青果怎么办?
青果……
他闭上眼,青果那张小巧精致的脸颊顿时浮现眼前,那一笑起来就弯成了月牙的眼睛,里面仿佛装满了星辰一般,曾经装饰了他只剩黑暗的星空,挽救了他那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心灵。
可这个曾经将他拉出孤独深渊的小丫头,因为他的连累,她将要遭受的,是惨无人道的炼兽之术。
他只要活着,便是她的无穷无尽痛苦。
他如何忍心?
那间沿街的房间里,玄诚与何羡并肩站在窗边,各自看着楼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各异。
玄诚问他:“他答应了吗?”
何羡摇头:“他说要留在沈家。”
玄诚意外地挑了挑眉,转头看向何羡,问:“你信?”
何羡沉默了一下后,苦笑一声,反问道:“你信吗?”
玄诚神色沉了下来。
片刻沉默后,玄诚忽然问道:“刘观现在在哪?”
何羡摇头:“不知道,躲起来了。不过,应该还在金国境内。”
玄诚闻言后,慢慢眯起了眼睛:“看来,要走一趟蚨山了。”
“去蚨山?”何羡皱眉,疑惑地看了看玄诚后,眸中忽然一亮:“你是要去找……”
玄诚点头:“我想,凤鸟这种上古遗种,即使在蚨山应该也不多见吧?你说那位要是知道有人要将这只凤鸟带回去炼兽,她会怎么样?”
“这倒是个办法。”何羡沉吟道,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头,道:“可是,按照约定,蚨山妖族,除非与人类签订契约,否则不可踏出蚨山半步的。”
玄诚笑了起来:“这就要看你了,只要你们大剑门不追究,她出来一下,又有何妨?你说是不是?至于那点小屏障,对她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何羡愣了一下后,苦笑了起来:“我尽量吧。”
玄诚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牧之,跟他一起出发。他身上有契约,或许那位有什么手段能根据契约找到刘观。”
“好,一路小心。”何羡说道。
玄诚点了点头后,转身就走。
房间里,沈牧之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把小刀。那刀尖上,寒光凛凛,显然是把好刀。这要是插进胸口,应该会很快吧。
想着,他伸手扯开了胸口的衣服,低头瞧了瞧那个左胸上那个隐隐约约的契约痕迹,右手握着小刀上前比量了一下后,准备动手。
突然,门一把被撞开。
未等沈牧之反应过来,一抹绿光突至,打在了他握刀的右手上。右手猛地一痛,瞬间松手,小刀当啷一声,掉在了脚边的地板上。
“你疯了啊!”话音未落,玄诚就从门口到了他身前,那一张还算英俊的脸上,满是愤怒之色。
沈牧之抬头看他,苦笑了一下,道:“你这又何必,早在安定的时候,我们就讨论过的。我不能任由着青果被那个人带走炼成那种没有灵智的东西。她是无辜的,是被我连累的,我怎么能够安心地活着?换成是你,你也做不到的,不是吗?”
玄诚脸上的愤怒之色,顿时消失无踪。
他看着一脸平静,却已满目死志的沈牧之,无奈地叹息一声后,道:“再等一等,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我刚跟何羡商量过了,你跟我去一趟蚨山,找你跟我提过的那个女人,她或许有办法能救青果。”
沈牧之愣了一下之后,原本一片晦暗的双眸之中,顿时有光亮起。
“对,蚨山!走!我们现在就走!”沈牧之一边喃喃,一边立即起身,拉着玄诚就往外走。
玄诚看着他这样,心头微微松了一下。
不管最后怎么样,现在能拖一时,便是一时,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就把这小子弄晕了,想办法把那个契约给毁掉。
第二卷 青云难上 104 白剑秋
从金陵到蚨山,若要是寻常人,即使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至少也得赶上大半月时间。
但对于玄诚来说,不过小半日的功夫。
只是,云层之上,罡风凛冽,沈牧之大伤未愈,哪怕有玄诚庇护,也不是一件轻松事。但他满心都是青果,恨不得玄诚能快了再快,最好眨眼功夫就能立即出现在蚨山。一路上,除了催促玄诚再快些之外,愣是一直咬牙撑着。等到两人落地在蚨山边缘处,沈牧之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玄诚看着是又气又无奈,只得伸手过了一道灵气到他体内,把那些侵入他体内的寒气都逼了出来,让他稍微好受了一些。
稍微好些后,心急如焚的沈牧之,拉着玄诚就准备入山寻人,被玄诚劝住了。
刚才落地时,他故意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蚨山中的那位此刻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他们来了。
所以,接下去,他们在这里等着会更好一些。
若是那位肯见他们,自然会出现。
若是不肯见,他们即便进山去寻,也是找不到的。
而且,蚨山中的情况,很复杂,他虽然以前从师兄口中听说过一些,可到底不是那个年代的人,所以知道得并不多。此刻贸然闯进去,万一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反倒是不好。
两人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玄诚捡了一些干柴,生了个火堆。火光明暗不定,沈牧之坐立难安,一直在火堆附近,来来回回,时不时地就转头望一望林间深处,眼中盛满急切。之前好不容易被玄诚劝下的心思,此时已经有些压抑不住了。
玄诚看着他这模样,心头无奈,却也知道,劝也没用。
不过,那位这么久都不出现,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看来,他们这一趟,是要白跑了。那么,接下去,恐怕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那就是想办法毁掉沈牧之与青果之间的那个血契。
血契一毁,青果必死。到时候,他只要让沈牧之误以为是青果自己做的选择,或许对于沈牧之来说,能减少一些他心中的愧疚,然后给自己一条生路。
只是,这办法,他也是这几天才想出来的,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沈牧之与青果之间的血契,乃是以沈牧之的心血为引而成的血契,下契之人又是那位,这契约之力十分强大,他想要毁掉,恐怕很难。就算成功,到时候会不会对沈牧之造成什么伤害,也完全未知。
所以,简而言之,这其实也是一次赌博。
赌对了,或许沈牧之能活下来。
赌输了,契约之力爆开,沈牧之承受不住,可能也会死。不过,他之前在金明阁,已经打算以死来换青果的解脱,此趟蚨山之行若是没有结果,那回去之后,沈牧之多半还是会做那个选择。
既然,横竖都是死,搏一搏,也未尝不可。
沈牧之来来回回地脚步已经停了下来,站在了不远处,背对着玄诚,朝着林中深处,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能感觉得出他那已经临近绝望的焦灼。
大概他心中也已经清楚,那位看来是不想出现了。
玄诚看着他背影,嘴唇抿了抿,目光里多了一些坚定。
死马当活马医吧!
不过,既然要毁掉那个血契,肯定是不能在这里动手的。想着,玄诚就准备起身,上前去劝沈牧之回金陵。
就在他屁股刚离开身下的木墩子的时候,心中忽然一动,而后,猛地抬头望向了前方。
有东西过来了!
念头刚起,他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沈牧之身旁,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后。
“怎么了?”沈牧之受惊,诧异问道。
玄诚没作声,目光紧紧盯着前面。
不到片刻,前方传来窸窣声响。
沈牧之一听这声音,眼睛顿时亮了。
接着,一双泛着绿光的铜铃大眼,悄然出现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朝着这边望来。
“大脑袋!”沈牧之激动地喊了起来:
“大脑袋,是你吗?”
又是一阵窸窣声响,那双铜铃大眼迅速逼近,倒是玄诚紧张无比,身后长剑,嗡嗡作响。
“别动手,是朋友。”沈牧之紧紧攥住了玄诚的衣袖,轻声提醒。不过,目光却一直瞧着那靠近过来的生物,神情之中,难掩兴奋。
很快,一个硕大的,布满青色鳞片的脑袋出现在二人面前。
那泛着绿光的眼睛,轻轻滚动,从玄诚身上掠过,又到了沈牧之身上,目中的冰冷之意,顿时少了不少。
玄诚感受出了其中差别,心中微微松了松。
看来,真的是认识的。
沈牧之松了玄诚的衣袖,准备上前。脚步还没迈出,却被玄诚一把拉住:“别过去。”
“没事,放心。”沈牧之朝玄诚笑了笑。他此刻心情很好,他觉得大脑袋此刻出现,肯定是来带他们去找青果的姑姑的。
也就是说,青果有救了。
玄诚让了开来,沈牧之大步上前,仰头看向大脑袋,迫不及待地问:“你是来带我们去见青果的姑姑的,对吗?”
大脑袋低头俯视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就在这时,一抹白衣身影,忽然出现在大脑袋旁边的黑暗中。那清冷的目光,瞧了一眼沈牧之后,微微一动,落到了不远处的玄诚身上。
玄诚顿时间头皮发炸,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让他下意识地就想出剑。只是,出剑的念头刚刚浮现,身后长剑甚至还未来得及出鞘,一股强横气势突如山岳压下,长剑在剑鞘之中颤抖,根本不能拔出分毫。而玄诚,站在原地,同样动弹不得。
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白衣身影,心中大骇。
原来,这就是白剑秋!
曾经一人屠了一城的白剑秋。
他不是没有碰上过上五境的修士,那个刘观就是紫宫境。但,面对刘观,虽然也颇有压力,可完全不像眼前之人,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完全失去反抗,困守原地,连剑都出不得,这得是什么样的实力?
天府境?还是灵墟境?
甚至,飞仙境?
可灵墟境晋升飞仙境,天地都会生出感应,不可能悄无声息。而且,一旦迈入飞仙境,就不能在这个世界长留了,要么飞仙,要么羽化。
玄诚自修行以来,甚少离开空山,倒是也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但眼前这位,飞仙境的可能性不大,应该不是天府境,就是灵墟境。只是,这实力似乎强横得有些变态。
不过,听闻妖族实力会远超同境普通修士,难道说,这位白剑秋,是妖?
空山中保留下来的那些书籍当中,关于白剑秋的信息并不多。至于她到底是人还是妖,也未提起过。
不过,她既然被困在这蚨山,是妖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那她的真身又是什么呢?
玄诚的脑子里眨眼功夫,就掠过了许多念头。白剑秋的神秘,已经压过了她所带给玄诚的压力。
白剑秋的目光在玄诚身上打量了一会后,眉头微微蹙了蹙:“道士?祁灵门不是说已经消失了吗?”
听白剑秋提及祁灵门,玄诚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空山之中的一本古籍中提到过一桩秘事。当年白剑秋一人屠一城一事,就和祁灵门有关。不过,那本古籍中语焉不详,透露的信息不多,玄诚自然知道得也不多,不过隐约能猜到,这个白剑秋跟祁灵门之间应该是有较深的瓜葛的。
一旁的沈牧之也已经看到了这位白衣女子,一开始的激动过后,立马发现了玄诚的异样,此时听得白剑秋开口后,立马接过话说道:“他叫玄诚,是我的朋友。我们这次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白剑秋听得声音,目光从玄诚那收了回来,看向了沈牧之。那清冷淡漠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沈牧之却不由自主地低了头,不敢与之对视,羞愧难当。
玄诚此时已经能动了,看沈牧之这个样子,便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行礼之后,恭声说道:“之前发生了一些事,青果姑娘
被云泽宗的一个上境修士给带走了,此人如今还在金国境内,只是以我二人实力没办法找到他,也没办法把青果从此人手里抢回来,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前来求前辈出手,帮忙救出青果姑娘。”
白剑秋听后,却未搭理玄诚,依旧看着沈牧之,忽而冷笑一声,道:“青果如今是你的了,你弄丢了她,你就得自己找回来。”
沈牧之一听,顿时急了,白剑秋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若是他不肯出手,那他就只有那条路可走了,可即便如此,青果也活不下来了。
他可以死,可他希望青果能活下来。
忽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青果为救他而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那一刻,那种无助恐慌的感觉,像是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求您救她,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沈牧之低着头,声音虽低,却无比坚定。
“你求我也没用。青果既然当初非要选择跟你走,如今这个结局就是她的命。命该如此,谁也救不了!”白剑秋说完,忽然扭头看向了玄诚,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略过了些许疑惑之色。
沈牧之见她不肯松口,心中绝望,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瞬间被人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明明挺直的身体,却突然透出了一种犹如暮年老人一般的浓重沧桑灰颓之感。
“你是祁灵门哪一脉的后人?”白剑秋忽然开口问道。
玄诚的神色微微有些异样,旋即讪笑回答:“祁灵门早已消失不见,前辈恐怕是有所误会。”
白剑秋却是眼神嘲讽,继续问道:“玄天一脉?还是三神一脉?”
玄诚刚刚还勉强能绷得住的脸色,此刻顿时变了。
沉默片刻后,道:“晚辈承自玄天,不过,如今这世上祁灵门玄天一脉,只剩晚辈一人了。”
“就剩你一人了?”白剑秋神色略异,目光在玄诚身上又打量了一圈后,道:“那其余几脉呢?”
玄诚迟疑了一下后,回答:“三神一脉一人未存,其余几脉,暂且不知。不过,即使有后人,应该也为数不多。”
“当年发生了何事?”白剑秋又问。
玄诚摇头,表示不知。
白剑秋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移开目光,又冷冷看了一眼沈牧之后,转身欲走。
“您真的不肯出手帮忙吗?”玄诚忍不住,开口喊道。
白剑秋回头看他一眼:“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玄诚还想再说些什么争取一下,可看到白剑秋那双眸子里的冰冷后,顿时敛去了所有还想争取一下的念头。
此时,沈牧之忽然开口:“对不起,是我害了她。您放心,我不会让她留在那个人手里受折磨的。”
白剑秋闻言,转头看他,冰冷的眸底,似乎有些东西,在悄悄流转。
就在这时,她突然抬手,一道金光射出,未等玄诚反应过来,已经撞上了沈牧之的胸口。
金光炸开,瞬间就将沈牧之吞没。
“你干什么!”玄诚怒喝一声,慌忙朝着沈牧之扑了过去。
而白剑秋却是一个扭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一旁的大脑袋低头看了一眼被金光笼罩的沈牧之后,扭头离去。窸窣的声音,迅速远去,不多久,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金光持续了足有十几息的时间,才渐渐敛起。
玄诚一开始不敢动沈牧之,他能感觉得到,金光之中,沈牧之的气息还算稳定,应该并无生命危险。
等到金光散去,他连忙上前一把捞住了已经失去意识正要摔倒的沈牧之。
一探鼻息,再探脉象,得知沈牧之无事后,玄诚松了口气。而后,他突然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伸手扯开沈牧之的衣襟,果不其然,上面已无契约痕迹。
白剑秋解除了沈牧之与青果之间的血契?
那青果?
玄诚心中不由一沉,尽管在他以往的认知里,人妖从来殊途,可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悲伤。那姑娘,其实挺招人喜欢的。
105 摔盆
正月初四,金陵城。
新帝上位。改国号天武。
正月初五深夜,沈威遗体回到金陵。
第二日清晨,新帝下诏,追封沈威为卫国大将军,赐谥号忠武。
同时,赐封沈牧平为定平候。
金陵全城挂白,斋戒七日,城内各寺庙自斋戒之日起,每日鸣钟九下,以表哀悼。
诏书还未至沈府,沈府之内,又传噩耗。
二夫人悲伤过度,房内自缢,清晨婢女发现时,人都已经硬了。
而大夫人与二夫人一直以来情同姐妹,昨夜沈威遗体回来时,她数次晕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今早听到二夫人自缢的噩耗后,吐血昏厥,情况危急。
好在,昨夜被请至府内的林太医还尚未离府,救治及时,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
新帝得知此事后,感动二夫人与沈威之间的深厚情谊,派人来沈府询问了沈牧平意见后,追封二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
哀荣也是殊荣,一个妾室,被追封二品诰命夫人,这在金国历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一时间,此事倒是传了个满城沸沸扬扬。
有称道者,也有讥讽者。
不过,对于沈府来说,哀荣再大,也终究是哀荣。
沈府门外,丧幡高挂。
门内,大小灵柩前后停于厅前。厅内,灵堂高设。
沈牧业带着人身着孝服跪在灵前。
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新帝担心沈家忙不过来,特地派了人过来帮着安排一应事宜。大夫人的父亲王老先生也亲自过来在此间帮着料理。
一切看上去,都还算有条不紊。
一开始的哀戚,在时间的消磨下,渐渐褪去,那些忙忙碌碌的下人脸上渐渐只剩下了疲惫,就连那些亲友的脸上,也只剩下了麻木。
很快,几日过去,出殡之日,近在眼前。
王老先生带着连叔与沈家的几个堂亲商量着到时候出殡之日的一应事宜,提到执绋一事时,其中一人乃是沈威的堂弟,沈开河。他忽然看着王先生问道:“我听人说,那沈牧之还活着,而且就在京城,大人可有听说此事?”
王老先生一听这话,眼中略有意外之色,旋即答道:“除夕之夜确实在宫中见过一面,不过现在人是不是还在京城之内,老夫倒是不清楚。”
沈开河听后,怒哼一声,道:“早先外面都在传说是他害了大哥儿,我还不信。现在看来,那些传言也未必是空穴来风。这混账东西,连自己亲爹的丧礼都不出现,简直……”
“三少爷病了。”连叔忽然开口打断了沈开河。
沈开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上顿时讪讪,看着连叔,有些愠怒,道:“你刚怎么不说。”
连叔没答他的话,只是说道:“出殡之日,他会来的。”
连叔这种冷冷的态度,让沈开河脸上有些挂不住,想发作,可目光一瞥旁边端坐在主位上的王老先生,又只好忍住了。
“我们继续商量这执绋之事,老夫以为不如就由你们几位堂兄弟来怎么样?”王老先生开口将话题又拉回了原先的主题上,看着沈开河问道。
沈开河看了看其他几人,连忙点头:“我们自是没有问题的。”
“行,那就这么定了吧。其他还有什么事要商量吗?”王老先生又问。
沈开河几人纷纷摇了摇头,而后都各自识趣地起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很快就剩
下了王老先生和连叔二人。
王老先生忽然瞧向了连叔:“你刚说,出殡之日,牧之会来?”
连叔点了点头。
“他现在在何处?”王老先生又问。
连叔有些为难:“此事大少爷吩咐了,不让外传。”
王老先生无奈地撇了下嘴,道:“老夫也算是外人?”
连叔呵呵傻笑:“老先生就别为难老奴了。”
王老先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忽而一摆手,叹道:“也罢。既然后天那小子要来,那到时候就让他来摔盆吧。”
这下,连叔倒是惊住了,看着王老先生,一脸不敢置信,问:“让三少爷摔盆?这恐怕,有些于礼不合吧?而且……”说着,他支吾了一下,“大夫人那边……怕是也不会同意。”
王老先生则说道:“她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去说。至于,礼不礼的,不过是些做给活人看的场面事罢了。既然是做给活人看,那这盆,还真得你们家这三少爷来摔!”
连叔满脸不解,拱手作揖:“还请老先生解惑。为何这盆要三少爷来摔?”
王老先生却是笑而不答,只说到:“你把这话去带给牧平,就自会知道答案了。”
连叔见王老先生不肯说,自是不好再追问,只得揣着疑惑,去找沈牧平。
沈牧平听连叔说了王老先生的意思后,并无任何意义,只说外祖安排得很好。连叔心中疑惑,偷偷打量了一下沈牧平神色,见他虽面有疲惫之色,但精神还算可以后,便试探着说道:“这摔盆一事,自古都是由长子来做的。现在老先生安排三少爷来做这事,传出去,会不会不太好?”
沈牧平却摇了摇头:“外祖这么打算,是在替沈家考虑。家中如今的情况,连叔你也是清楚的。以牧业的性格,即便我能既往不咎,也终究扛不了大任。而且,那些事,虽说现在暂时无人发现。可若他想要入仕,这终究是个隐患,一个不慎,就容易带着整个沈家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而我……”说着,他嘴角一勾,满是苦涩:“我这情况,还能做什么?沈家得要有一个人顶着,哪怕牧之不愿意留下来,可只要他还认这个家,那对于沈家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连叔听后,琢磨了一会,大概还是觉得由沈牧之来摔盆于礼不合,于是又劝道:“可是,以三少爷的性格,只要您在,沈家他是不可能不管的。”
沈牧平看着他:“那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连叔闻言脸色大变,顿时急了:“大少爷,您说什么傻话呢!您怎么可能不在呢!您想干什么?”
沈牧平见他如此,无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不过,我这身体之前亏损太重,估计是撑不了几年了。”说到此处,见连叔急着要说话,他抬手示意连叔先勿开口,而后自己又说道:“其实,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把沈家栓在牧之身上。沈家于他,不是助力,而是拖累。只是,沈家终究是家,是父亲辛辛苦苦一辈子换来的,我不忍心就看着它这么没落下去了。”说完,他叹了一声,抬眼瞧了瞧连叔那复杂又满是悲戚的神色,又苦笑了一下:“行了,你去一趟金明阁吧,按照之前玄诚道长说的时间,这会儿三弟也该醒了。摔盆之事,你暂时不用跟他说。若是他醒了,你来告诉我一声,我带牧业过去看看他。”
连叔一听沈牧平要带沈牧业一起过去,颇感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很快就想明白了沈牧平如此举动的用意。
沈牧之多半是不会留在沈家的。
那等到沈牧平走后,这沈家终究还是要交到沈牧业手中的。
如果想让沈牧之在以后沈家出事了还能伸手帮一把的话,那么他和沈牧业之间的那点事,终究还是要说清楚的。
如今沈牧平在,有他居中调和,自然是说清楚的最好时机。
连叔看看沈牧平,心头一阵感慨,一阵哀戚。
金明阁内,沈牧之确实已经醒了。
而且是已经醒了有两天了。
玄诚担心他醒来之后做傻事,从那边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床边,一步都没离开过。见他醒来之后,更是立马开口相劝,劝沈牧之不要做傻事,劝他要想开,劝他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情,比如报仇。
沈牧之一开始一直没说话,对于玄诚在一旁的‘喋喋不休’,他恍若未闻。直到第二天,玄诚还在重复叨叨那几句话,他大概真的是烦了,那直愣愣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了玄诚顿露惊喜的脸上,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的。”
玄诚一愣之后,狐疑地瞧着他,小声问:“确定?”
沈牧之点头:“确定。”而后,目光微微一晃,喃喃道:“再死已经没有意义,又为何要死?”
玄诚见状,大松了一口气。心情紧绷了几天的他,顿时轻松愉悦起来,嘴角咧开,笑着伸手在他肩膀一拍,道:“能想开就好!以后,好好努力修行,等你迈入上境,我陪你一起,去杀他娘的刘观老狗!”
沈牧之没有作声,再看他,目光又开始变得空洞起来。
玄诚无奈叹了口气,不过心中也明白,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这么快走出来。
其实,别说沈牧之,就连他,这几天只要一想起那个小姑娘,心头便是一阵抑郁。
之后,玄诚就不再叨叨了,偶尔也会离开那个房间,将空间留给沈牧之一人。
连叔来的时候,带着沈牧之最爱吃的玲珑轩的牛肉面,还有最近新出的几份小点心。
玄诚在一楼跟他碰上,打了个招呼后,连叔问:“三少爷可醒了?”
玄诚点头:“醒是醒了,不过不太爱说话。”
“老奴能上去瞧瞧吗?”连叔有些小心地问。
“能,你上去吧。”玄诚回答。
连叔得了玄诚首肯,谢过玄诚之后,立马就往楼上去了。到了那门外,略站了一会,调整了一下心情和脸上的神色后,才轻轻敲了敲门,低喊道:“少爷,是我。”
房间里,沉寂得像是无人存在。
连叔拎着食盒,站在门口,心头想着之前沈牧平说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片刻后,房间里依然没有声音传出,连叔又抬手敲了敲,道了一句‘老奴进来了’后,就准备径直进去,刚抬手,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
连叔吓了一跳。
他也并非是四体不勤的普通人,虽说这几年岁数大了,老伤日渐严重,不怎么锻炼了,可到底底子在那,一般人想要悄无声息的近身还是很难的。可刚才他真没听到房间里有任何动静。
不过,门后不是别人,正是沈牧之。
连叔迅速平复下心情后,抬起手上的食盒,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道:“老奴给您带了面来,您要吃点吗?”
沈牧之表情木然,看了看他手上食盒,眼中神色略微动了动,略一迟疑后,嘴角有些强硬地勾了勾,道:“好。”
说着,侧身将连叔让进了房间里。
不远处,玄诚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133 为什么
今天一直在外面值班,要到深夜。最近也没存稿,都是写多少发多少,细细碎碎地用手机写了这么些,很多地方都不满意,又静不下心来好好改,大家可以先不看,等我明日好好修改之后再看。
抱歉了。
(今日已经购买的,明日不会重复购买的。)
连叔在房间里并没有待多久,临走的时候,与沈牧之提及了待会大少爷会来看他的事情。沈牧之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连叔后,问了一句:“大哥他找我有事?”
连叔笑着回答:“可能就是这几天家里事情多,想出来走走,顺便来找三少爷您说说话。”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到了门口,连叔拦住他,不让他再送。沈牧之也没再坚持,看着他逐渐走远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脑子里想着刚刚连叔说大哥要来看他这事,不由得生出了几许疑惑。
这几天,他虽没怎么出过房门,可这沈府的事情,多多少少都听玄诚有意无意地说了一些。
二夫人的死,还是让他有些意外的。在他印象中,二夫人这个人说话行事谨小慎微,也不喜欢争抢什么,一切都由着大夫人安排,在府中向来存在感不强,这回倒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二夫人一死,大夫人又病重,家中应该很忙,大哥怎么突然想要来金明阁找他了?
真如连叔说的那样,只是心烦所以想出来走走散散心?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玄诚走了过来,目光在他脸上一扫,问:“要不要我去备点东西,陪你回去一趟?”
沈牧之回过神,看向玄诚,努力勾了勾嘴角,道:“谢谢,不过我自己会安排。”
玄诚耸了耸肩:“行,那这事我回头就不问了,你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好。”沈牧之点了点头。
玄诚又看了他两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后,略微放了放心,跟沈牧之打了个招呼后,就下楼去了。
沈牧之则在门口继续站了一会,才回了房间。
没多久,沈牧平就来了。同样,还是先在楼下碰上了玄诚。
玄诚看到沈牧平出现,有些惊讶,尤其是看到沈牧平身后站着的那个人后,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玄诚当初帮着连叔找到了那个七星公子,后面的发展,却是不清楚,也没过问过。最近沈府中丧礼,沈牧业在前头负责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沈牧平会带着他来这里,他是怎么想的?
玄诚想着,又深深看了沈牧平一眼。
沈牧平恍若未觉玄诚那目光之中的些许责问之意,只是笑着与他打招呼,然后又问身后沈牧业:“这位是玄诚道长,牧业,你应该见过吧?”
沈牧业神色略有复杂地看了一眼玄诚,嗯了一声后,朝着玄诚讪讪一笑,点头致礼:“牧业见过道长。”
玄诚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后,看向沈牧平:“牧之在三楼。你方便上去吗?要不,我喊他下来?”
沈牧平浅笑着点头:“也好
,那就麻烦道长了。”
玄诚又看了一眼沈牧业,然后才转身往三楼去了。
沈牧之很快就下来了,玄诚倒是没跟着一起下来。
见到沈牧平身后站着的沈牧业,沈牧之微微愣了一下,而沈牧业也是神色忽然尴尬不已。
“牧之见过大哥,二哥。”沈牧之表情有些木然地打了个招呼后,便领着二人往后面去,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三人坐了下来。
沈牧平坐在对面,看着沈牧之,几日不见,他似乎又清瘦了许多。想到之前玄诚去沈家找他时说的事情,心头顿时颤了颤,目光里的疼惜又多了些。
“大哥有什么事,让连叔来传个信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沈牧之率先打破了沉默,淡淡说道。
沈牧平浅笑了一下,道:“这几日家里人多事情多,有些烦,我也想出来散散心,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这理由倒是和之前连叔说的一致,只是带着沈牧业一起出来散心,还散到这金明阁来,这就有些不合理了。
沈牧之若是还听不出来这不过是句托辞,那就是傻子了。不过,这话也没必要去拆穿。
“对了,父亲后日出殡,到时候,你来吗?”沈牧平话题一转,说起了后日出殡之事。沈牧之目光微动,迟疑了一下后,点头道:“到时候我会去的。”
“刚来的路上,我跟牧业商量了一下,到时候由你来摔盆,你看怎么样?”沈牧平又道,目光直直看着沈牧之,坦然而又直接。
沈牧之震了一下,眉头顿皱:“让我摔盆?”
他虽然不太懂这丧礼之事,可也大概知道,这摔盆一事意味着什么。他看着沈牧平,一下子有些想不明白沈牧平为何安排他做这事。
而沈牧平似乎也不想给他想明白的时间,紧接着又问道:“你不愿意?”
沈牧之想了想,问:“这事不该是大哥你来的吗?”
沈牧平回答:“父亲生前曾跟我说过,他觉得有愧与你。如今这是他在这人世的最后一程,我想,如果你来做这个事,会比我来做,更能让他安心。所以,你愿意吗?”
沈牧之虽然觉得沈牧平这理由未必是真正的理由,可话已说到这程度,他若拒绝,便等同于是在说他不肯原谅已经过世的父亲。
确实,他曾经想过,他不会原谅。
可如今,人都已经不再了,不原谅又能如何?
他低头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轻声答道:“好。”
沈牧平笑了笑,旋即看向了另一旁沈牧业一眼,说道:“我去找玄诚道长说几句话,牧业,你刚不是说有话要跟三弟说吗?”
沈牧业从见到沈牧之开始就一直有些古怪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复杂了一些。
他看了沈牧平一眼,又转头迎上沈牧之正望过来的狐疑目光,一愣之后,忽然有些慌。
沈牧业迟疑着。
沈牧平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而后自己转着轮椅往前面去了。
“二哥想跟我说什么?”沈牧之看着今日浑
身古怪的沈牧业,眉头又皱了皱。
沈牧平微低着头,眼睑微垂,目光盯着那空无一物的石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好半响,他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沈牧之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沈牧业表现如此怪异,必然是有什么问题。
那会是什么问题呢?
沈牧之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可又总是缺那么一点。
“二哥到底想说什么?”沈牧之有点不耐了,开口催促道。
沈牧业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接着听到他吸气的声音,而后抬了头。微微苍白的脸色,眼神坚定之中又有迟疑,还有许多痛苦。
沈牧之看到这眼神,脑海里那点欲出不出的东西,终于挤破了最后一层隔膜,跳了出来。
“那天晚上把你从柴房里带出来的是我。”沈牧业面朝着沈牧之,声音很平,却又在微微颤抖着:“把你送走后,我杀了府里的几个人,造成了你畏罪潜逃的假象。只是,我没想到,我母亲把车夫换了。我没想要你死的。”
沈牧之听着这些,早已麻木的心,并没有太多太清晰的痛楚,除了些许复杂的情绪外,只有疑惑。
他看着眼前的沈牧业,他脸上那强装出来的镇定背后是一眼就可瞧出来的愧疚。
他忍不住想,这愧疚到底是真是假?
沈牧业大概是想等沈牧之说些什么,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声音,只看到他一直盯着自己,这种目光让他心头有些发颤,有些害怕。
他本就不是胆大之人,否则事情就不至于会是今天这个结局。
他又低了头,声音不由低了些:“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牧之目光一动,开了口:“有。为什么?”
沈牧业听后,苦笑了一下:“如果说是我母亲逼我的,你信吗?”
沈牧之摇了摇头。
沈牧业见后,脸上笑容愈加苦涩:“你不信也是正常的……”
“我摇头是因为我问的为什么并非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牧之看着他说到。
“那你是问……”沈牧业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来跟我承认这些?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沈家?即使大哥不追究,你又有什么脸面再继续留在沈家?”沈牧之盯着他,一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
沈牧业僵住,脸色苍白若纸。
“是大哥让你来说的,对吗?”沈牧之又问。
沈牧业张了张嘴,最终无力地点了点头。
“大哥是什么用意,你清楚吗?”沈牧之再问。
沈牧业颤了颤嘴唇,道:“大概是希望你能原谅我。”
“那你呢?你希望吗?”
沈牧业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了头,沉默了片刻后,答到:“从我做出那个决定开始,我就没想过要让你原谅我。我没有这个资格,我也不想自己这么卑微。所以,你原不原谅我都没关系。”
这番话让沈牧之有些意外,看了看沈牧业,犹豫了一下后
134 凭什么
沈牧业自从进门后,就没怎么抬过头,此刻听得沈牧平这话,身子顿时僵了一下。
沈牧平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而后又朝着沈牧之笑了一下后,自己转着轮椅往前面去了。
沈牧之刚才一直觉得沈牧业的这种反常是因为二夫人自缢的事情,可刚才沈牧平那句话,却让他心中隐隐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他看着沈牧业,心头思绪已经在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悄然掠到了一些曾经他未曾想过,或者他不敢想的事情上。
蓦然间,神色不由得变了变。
再看沈牧业的目光里,也多了些逐渐深沉复杂的神色。
“牧之,我……”沈牧业忽然启声,但刚开了个头,又戛然而止。身体僵硬在那里,一只手搁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放在膝上,它们都在微微颤抖着。
沈牧之看着他,眸色愈发深沉,气息也随之冷了下来。
“对不起。”喃喃的声音,细若蚊蝇,几不可闻。
沈牧之看着他,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痛的心,还是有丝丝缕缕的痛楚,从其中蔓延开来。曾经他不想也不敢去细想的东西,如今回忆起来,其实他有很多次,都离这个真相很近,只不过都被他自己找理由,找借口给否定掉了。
甚至,那天晚上那个黑衣人将他送到李家客栈的后门处,他就差那么一丝就可以揭开那张黑色面巾。那会儿,他为何会想去揭掉那张面巾呢?
无非,就是那一刻,他心中忽然冒出的一个念头。
只是,很快,那个念头就被他给否定掉了。
除了当时他以为沈牧业不会有那种身手之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他终究还是想相信沈牧业,所以尽管他当时明明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却还是藏进了那个箱子里。
那是一个噩梦般的夜晚。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在睡梦中被那个车夫打开箱子时露出的那张狰狞面孔给吓醒。
那时的他,没有经历过任何江湖凶险,也没经历过什么人心险恶。在那以前大夫人虽然不喜欢他,可也不曾暗中加害过他,她所有的不喜欢,都是摆在明面上。十二岁的他,虽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实际上却还只是一张单纯的白纸。
不过,那一夜之后,所有的单纯,都被鲜血给击溃,掩埋。
曾经脸上的稚嫩,也在一次次地生死危险之中,被逐渐消磨。留下的,都是一道又一道沧桑的痕迹。每一道痕迹中,都是不堪回首的痛楚回忆。
闭上眼,那张狰狞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强行将其压下后,睁开眼,看向对面一直低着头的沈牧业,沉默良久后,问他:“为什么?”
沈牧业搁在桌面上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好一会儿,才等到他的回答:“如果说,当时我并没有想要你死的心思,你会信吗?”
沈牧之没有回答。
信与不信都不重要,因为结果早已摆在那里。
而他问的为什么,他却没有给出答案。
周围,似乎更冷了一些。
沈牧业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了头,微红的眼眶里,那含着慌张的目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对上了沈牧之那黑如深渊一般的眸子。
“错已造成,我不奢求原谅。我只是想说,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你死,那个车夫,不是我安排的。”沈牧业说着,忽然又苦笑了起来:“其实自从你走后,我就再也没睡着过。现在说出来,舒服多了。对不起,接下去,要杀要剐,随你。”
沈牧之看着他,原本勉强还算平静的心情,忽然间怒火丛生。
要杀要剐,随你……
看,多么无赖的一句话。
那他是杀了他呢?还是剐了他呢?
他是舒服了?
可他呢?
凭什么他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就能心中舒服了?而他,却要遭受那么多?
凭什么?
怒火在心头熊熊燃烧,烧得沈牧之眼睛都要红了。
他想不明白,凭什么有些人做错了事,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从此心安理得。可那些因他的错,而失去性命的人呢?
一句对不起,能换回他们吗?
能让大哥重新站起来吗?
还是能让青果活过来?
亦或者,还是能让这一切,都回到没发生之前?
凭什么!
浓重阴冷的杀气,忽然从他身上蔓延了开来,坐在对面的沈牧业虽然说着‘要杀要剐随你’,却还是瞬间变了颜色,眼中的惊恐清晰可见,搁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似乎随时都准备反抗。
“牧之……”玄诚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旁,宽大的袖袍微微摆动,一手搭上了沈牧之的肩头,用力按住了差一点就要扑出去的沈牧之。
“还不走?”玄诚猛然瞪向对面的沈牧业,阴沉厉喝。
沈牧业浑身一颤,看看玄诚,再看看沈牧之,最终起身快步逃开。
沈牧之绷紧的身体,突然松了下来。
玄诚手上的力道也随之松了下来。
“为什么要拦我?”沈牧之闭上眼,喃喃轻问:“他自己说的,要杀要剐随我。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他不该死吗?”
玄诚叹了一声:“他该死,可你真的想杀他吗?”
沈牧之顿时沉默。
“想过你大哥为什么带着他来这里见你吗?”玄诚又问。
沈牧之闭着眼睛,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你应该不会留在沈家的,你大哥的身子,你也清楚。沈家终究是要交到沈牧业手上的。这大概也是你大哥为什么留着沈牧业的原因。你如果杀了他,你大哥应该也不会怪你,只不过,这样一来,沈家也差不多没了,除非你愿意回去。”玄诚的声音很低,不过每一个字都涌进了沈牧之的耳朵里。
他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原来,他凭的是沈家。
“另外,我刚跟你大哥聊了一下,有些事,我觉得你也应该知道。当初,一开始并非是沈牧业和二皇子他们联手的,而
是那位已经死了的二夫人。沈牧业后来得知情况后,曾试过阻拦他母亲。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把你从沈家弄了出来,然后杀了沈府几个人,造成了你畏罪潜逃的假象。也就是说,沈牧业并非主谋。”玄诚说完,又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沈牧之依旧没有作声,这些话他也不知道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玄诚看着不住颤抖的他,心底重重叹了一声。
青果的事情,他才勉强好些,没想到,又来一击。
这孩子也是真倒霉,事情一茬接着一茬,都没给他歇口气的机会。
哎……
又叹了一声后,玄诚将后院留给了沈牧之一人,悄悄离开了。
前面大堂中,沈牧平还在等着,沈牧业却已不见踪影。
见到玄诚过来,沈牧平迎上前,问:“牧之怎么样?”
玄诚看向他,忍不住哼了一声,责问道:“你不是不知道青果的事情,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真想逼死他吗?”
沈牧平没有解释,只是又问了一句:“他还好吗?”
玄诚翻了个白眼,忿忿道:“不好!刚我要是晚去一会,沈牧业就死了。你的算盘,就劝落空了。”
沈牧平苦笑了一下:“谢谢道长。”说着,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向玄诚:“道长对沈家大恩,牧平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这是一点点小心意,希望道长勿要拒绝,不然牧平心中始终难安。”
玄诚看了他一眼,虽然脸色还是不善,却还是接了过来。
沈牧平见玄诚收了东西,神情微微松了松,旋即又道:“我府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待会麻烦道长与牧之说一声,后日卯时,务必要到府中。我会等他。”说完,又点头谢过玄诚,而后一抬手,立即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上前推着沈牧平的轮椅,就往外去了。
玄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人群之中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也没多想,翻手收起后,心中还是有些担心后院的沈牧之,于是又往后院走去。
刚道后门后,就瞧见了沈牧之往这边走来。一愣之后,倒是自嘲地笑了笑。
从蚨山回来后,何羡见他一直寸步不离沈牧之的房间,就劝过他。
他说,沈牧之能一路走到今日,这心境的坚韧,应该足以他承受青果的事情。他能自己想明白的。
当时他不放心,毕竟之前沈牧之差一点就自杀了,幸好他发现得及时。
不过,现在再看此刻走过来的沈牧之,他忽然觉得,或许何羡说得对,是他把沈牧之想得脆弱了一些。
而且,青果的事情他走走出来了,现在沈牧业这点事,更是不在话下。
想着,他索性就扭了身,不再管沈牧之。
这几天,他整天跟个奶妈一样一直守着沈牧之,也确实有些累了。
而且,他也不是完全没事做。
大剑门来的那几个人,应该还在宫城里。空山的事情,始终是个麻烦,他必须得早做准备才行。
135 作为朋友
正月十二。
天空,飘着细雨。
明明冬天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可这细雨里,却有了些许春天的味道。
卯时,天际开始泛白。
沈牧之一袭白衣,独自一人离开了金明阁,往沈府方向走去。
楼上,玄诚与何羡并肩站在窗边,目光随着楼下逐渐走远的身影而动。
“让他一个人去,真没事?”玄诚这话出口,自己都觉得别扭了。
何羡笑了笑后,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转头看向玄诚,问:“听我师叔说,你昨日去找他了?”
玄诚神色微微一僵,旋即讪笑着点头承认。
“你可以直接找我的。何必舍近求远。”何羡说道。
玄诚愈发尴尬,抬手挠了挠脑袋,找了个借口:“这不是昨天没碰到你么!”
何羡看着他,神色忽然就严肃了一些:“玄诚,我们之间,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玄诚一愣之后,立马点头:“当然是。”
“那出于朋友的身份,我想问你个问题。”何羡沉吟着说道。
玄诚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心中大概猜到了何羡想问什么,犹豫了一下后,点头道:“你问吧。”
“你跟祁灵门到底是什么关系?”何羡声音微微沉了沉。
玄诚沉默了下来,片刻,才开口答道:“作为朋友,我可以回答你。不过,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何羡点头答应。
“祁灵门曾有三门九脉。我是九脉当中玄天一脉仅剩的一人。”玄诚说着,忽又叹了口气:“其实,我入门的时候,祁灵门就已经没了。我师兄代师收徒,传了我剑法。与其说我是玄天一脉的后人,其实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守墓人。”
“那空山是座墓?”何羡微微惊讶:“那墓里葬着什么人?”
玄诚耸肩:“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进去过,也进不去。”
何羡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又问:“如果我师叔他们不答应你的条件,你打算怎么办?”
玄诚看了他一眼,旋即苦笑着回答:“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呗!”说着,眉头又是一挑,道:“不过,我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大剑门。但空山之上各种禁制,以你们大剑门的实力,想要强行突破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代价会很大。这个代价,你们大剑门未必能承受得起。毕竟,如今这块大陆上,看似平静,其实也不平静。云泽宗突然把手伸到了金国,你们大剑门竟然毫无察觉,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吗?”
“确实是有些问题。”何羡倒是没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接着又问:“既然你确定我们大剑门不太可能会强行去攻占空山,那你为何又要退一步,率先找他们谈呢?那些条件,即便你是祁灵门玄天一脉的传人,恐怕也得肉疼吧?”
玄诚撇了下嘴:“确实有些肉疼,不过,我是个怕麻烦的人,这些事早些摊开来说清楚,总比一直提心吊胆地防着好。你说是不是?”
何羡看着他,眼中忽然掠过一丝犹豫之色。
“怎么了?”玄诚察觉异样,好奇问道。
何羡迟疑了一下,才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邀请你到大剑门当个供奉,你愿意吗?”
玄诚闻言一惊,看了看何羡,虽觉得他不像是说笑,可这种事又岂是何羡一个
弟子能说了算的,于是心内也就没当真,笑着调侃道:“你们大剑门的供奉门槛这么低?”
何羡笑了起来:“那得看是什么人。你岁数比我还小,就已经是幽门境了,这以后的成就,必然不在天府境之下,如此人才,自然要趁早下手!”
玄诚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嘿嘿笑着说了两声过奖之后,忽又觉得不对,神色微微一变,狐疑道:“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只要我答应,这事就成了一样?”
何羡笑容敛起,犹豫了一下后,道:“正如你之前所说的,大剑门如今也有很多问题。我所在的清凉峰又不比其他几峰,我想让你来帮我,不知你可否愿意?”
玄诚这下神色认真了起来,仔细看了看何羡,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问:“你这是认真的?”
“嗯。”何羡点头。
玄诚抿嘴沉默。供奉这个建议,不是小事,他不是孑然一人,身上还背着一座空山,此事必须得仔细思量才行。
片刻思量后,玄诚回答:“容我考虑一天如何?”
何羡自然没有意见,笑着应下之后,两人又一同转头望向了窗外。街上,早已没有沈牧之的身影。
沈府中,此时气氛有些紧张。
沈牧之站在灵堂前,看着灵桌上的牌位,心中并无太多的悲痛。
他不跪也不哭,这种平静得有些像是一个陌生人一般的表现,让沈家那几位堂亲十分不满。尤其是听到沈牧平说待会由沈牧之来摔盆之后,这几位堂亲心中的不满顿时就到了一个顶点。
沈开河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牧平,大声质问:“牧平,这摔盆一事,怎么能让他来呢!先不说这长幼有序,你就看看他这个样子,灵堂摆了七天,他今天才第一次露面,来了之后,跪也不跪,哭也不哭,哪里像个做儿子的。这事,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沈牧平看着情绪激动的沈开河,淡淡开口:“二叔,这事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的!”
沈开河神情一滞,旋即更加愤怒:“牧平,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再怎么样,也是你的长辈吧,你父亲出殡,这种事,我难道连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再说了,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们好?”
“二叔,你也不用这么激动。你是我的长辈没错,这事你确实有说话的权利,这权利,我刚刚也已经给你了不是吗?不过,你说归说,决定的权利,在我这里。另外,你为我们好,我们心领了,但这事已经定了,希望二叔也能接受。”说罢,他就不再看沈开河,招手叫来连叔,吩咐他带沈牧之去换衣服。
沈开河气极,还欲找沈牧平理论,却被旁边几人拉住了。那几人纷纷朝他摇头,低声劝阻他算了。
沈开河看看那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沈牧平,再看看那个跟着连叔去换衣服的沈牧之,愤怒拂袖而去。
不多时,沈牧之换上了孝子服,随着连叔回到灵堂前。
上香之后,随着旁人的一句提醒‘时辰到了’,连叔递过一个瓦盆,沈牧之接过后,看了一眼便抬手摔下。
啪地一声,瓦盆稀碎。
“起——”
屋外一声高喊,而后哀乐响起,哭声随之雷动。
沈牧之看着那些人装腔作势地朝着那两副渐渐被抬起的棺椁扑去,那些狰狞的脸颊上,只有强装出来的悲恸,虚伪至极。
“少爷,
走吧。”连叔的声音在旁轻轻响起,提醒着他,该出去了。
沈牧之收回目光,迈步往外走去。
沈牧平和沈牧业跟在了后面。
送葬的队伍很长,甚至新帝都坐着一辆不太显眼的马车,候在了上街上。等到队伍过去的时候,马车悄悄跟上,随着队伍,一路顺着长街,走到了正南门才停下。
这一幕,自然会有人告诉沈牧平。
长街上,出来围观的民众不少,其中大概也有真心为之悲戚的,不过更多的,都只是在议论着这场葬礼的排面,这送葬队伍的宏大。
沈家一时间,似乎又是风头无两。
只是这种风头,大概无人羡慕吧。
沈家祖庙在城南十里处的一个山里。那里有片不大不小的陵园,风水不算太好,却也依山傍水。
柩车走得慢,从正南门出去,到祖庙,一路走走停停,到时已是下午时分。
日光偏移,山谷间树影婆娑,多了些阴冷之气。
之前长长的送葬队伍,到了此地,已经少了不少。
祖庙中,早已有不少人候着,队伍一到,立即忙碌了起来。
沈牧之与沈牧平还有沈牧业三人看着那两副棺椁被人在祖庙中小心安置好后,又依次去上了香。做完这些,沈牧之被沈牧平叫到了一间空置的房间里。
连叔在外,将门轻轻带上。随着嘎吱一声轻响,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而后嗤地一声,沈牧平点燃了桌面上的烛灯。
跳跃的火焰,将这房间里的阴冷气息,驱散了一丝。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火焰后,目光落到沈牧平身上,淡淡问道:“大哥找我有事?”
沈牧平转过身看他,目光停留在他脸上,里面的复杂神色,沈牧之并不想看懂。
“我知道你在怪我。”沈牧平开了口,轻轻的声音里,透着些无奈,还有苦涩。
沈牧之没否认。
他确实怪他。
一个空了的沈家,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他都可以不去管沈牧业犯下的那些错?
他想不明白。
又或许,只是在大哥心里,有些东西无法跟沈牧业相比而已。
也是,青果只是他的青果,而非大哥的。
二夫人已经死了,沈牧业毕竟是自家兄弟,就算他做错了,又如何?
他看着沈牧平,眼睛里满是嘲讽。
“牧之……”沈牧平忽然轻轻喊了一声。
沈牧之心头不由得颤了一下。
那声音中的温柔和小心翼翼,瞬间让他回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每次在大夫人那边受了委屈,大哥来找他时,就会这么叫他。
心头的坚硬,忽然间就软了下来。
“大哥想求你一件事。”沈牧平小心留意着他脸上神色变化,又轻声说道。
沈牧之依旧没有作声,但那眼底逐渐散去的冰冷,到底还是说明他心软了。
“以后若是沈家有事,希望你能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帮一把,行吗?”沈牧平满脸希冀。
沈牧之闭上眼,尽管很想拒绝,可心头,终究还是硬不下来。
“谢谢你。”沈牧平看出了他的松动,不等他开口,便已谢在了前面,将沈牧平所有的犹豫,都瞬间抹去。
沈牧之心头一片无可奈何的苦涩。
136 归宿
天武元年,正月十五。
沈牧之跟着何羡和玄诚离开了金陵,没有通知沈牧平。
当天下午,一封信送到了城外的沈家祖庙,交到了沈牧平手里。
沈牧平没有打开,只是苦笑了一下。
“大少爷不打开看一下吗?”连叔在旁边,轻声问道。
沈牧平摇摇头,道:“牧之走了。”
连叔愣了一下后,眉头皱起:“他还是在怪您吗?”
“让他怪吧,这是我欠他的。”沈牧平说完,将那封信小心收到了怀中,而后转头看向连叔,问:“那件事,牧业答应了吗?”
连叔闻言,连忙回答:“答应了。老奴已经让人去安排了。”
沈牧平听后,满意地点点头:“到时候人入府了,记得让林太医过府来。”
“老奴记下了。”连叔应道。
“推我到后面陵园里走走吧。”沈牧平忽然说道。
连叔诧异地看了看沈牧平,旋即连忙转身走到沈牧平身后,推着轮椅,往后面陵园走去。
外面阳光明亮,可陵园里,却总是让人感觉阴嗖嗖的。
沈家陵园并不大。一排排的柏松后面,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墓地,只有少数几个墓地,已经有了主人。
连叔推着沈牧平走在那些柏松之间,路过一个没有竖碑的坟墓前时,沈牧平忽然抬手示意连叔停下。
轮椅停下,沈牧平转头看着这个简陋得就像是一个小土包一样的坟墓,神情忽然复杂起来。
“连叔,你知道这里面的是谁吗?”沈牧平忽然问身后连叔。
连叔看了一眼面前的这座坟墓,有些犹豫。
沈牧平似乎猜得到连叔此刻表情一般,不等连叔回答,就又问道:“你有见过她吗?”
“没有。只是听老爷说起过。”连叔低声回答。
沈牧平看着眼前这座坟墓,笑了笑,低声喃喃:“真的很好奇啊!”
连叔神色微微变化,看了眼坟墓,又看了看沈牧平,眼底有些纠结的神色,一掠而过。
很快,天色渐晚。
一望无际的镜湖之上,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美不胜收。
随着落日下坠,暮色从湖畔那连绵山间,缓缓而出,逐渐将那金色晚霞,一寸一寸地驱逐而去。
薄雾从湖心深处飘摇而出。
明月在天的那一头,悄然浮现。
月光之下,镜湖又是另一番美景。
幽深的湖水,随着夜风拂过,荡漾起粼粼波光,就像是那神秘而又危险的美人,让人垂涎却又不敢靠近。
忽有剑光乘着月色而来,往湖面上长掠而过,直奔湖心深处的浓雾之中。
湖下似有生物被这剑光惊醒,藏在幽深湖水之中,缓缓游动。月光之下,从湖面望去,隐约可见那庞大阴影,惊人至极。
桃花林的桃花都已经谢了。
风中林中掠过,遍地的花瓣被卷起,在月光之中,旋舞。
“你今晚暂时先住我这,还是住原来你住的房间,明日一早我带你去剑首峰见门主,把你入门的事情定下来。”木楼前,何羡看着沈牧之,笑了笑。
沈牧之点了点头,谢过何羡后,轻车熟路地去了曾经他住过的
那间屋子。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仿佛,何羡早就料到他会回来一样。
夜,悄然而过。
而沈牧之,一夜未睡着。
第二日一早,何羡就带着他去了剑首峰。
有关于沈牧之入门的事情,其实在金陵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下来,今日过来,不过是走个流程。可能也正因为此,掌门乐山并未现身,负责接待他们的是掌门的大弟子,云浅。
云姓,十分罕见,沈牧之依稀记得似乎只有古兰国才有这个姓。
云浅看着与何羡差不多的年纪,身姿挺拔,仪表堂堂,只是眉眼之间不似何羡那般温和,有些冷淡。
何羡与云浅互相见过礼后,沈牧之又朝着云浅行了礼,云浅看了他一眼,未作回应,而后立马看向了何羡,道:“正阳峰赵师叔可有派人去找过你?”
“赵师叔?”何羡不解地看着云浅,摇头道:“没有,怎么了?”
云浅回答:“赵师叔之前派人来过,他希望沈牧之入在正阳峰名下。”
何羡惊讶地皱了眉头:“为何?”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自己去问赵师叔。”云浅说着,伸手递过一块玉牌:“先把这事给办了吧。”
何羡见状,只好收起心中疑惑,接过他手中的那个小巧玉牌,然后转身看向沈牧之,道:“我要取你一滴眉心精血,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沈牧之点点头,闭上了眼。
何羡伸出一根手指,飞快在其眉心点了一下。金光一闪之后,一滴鲜血缓缓在眉心凝聚,沈牧之的眉头也随之皱起,脸色微微苍白。
何羡小心翼翼地将玉牌靠近其眉心,轻轻一触之后,鲜血顿时就被玉牌吸收。玉牌之上,红光一闪而逝,旋即玉牌之中出现了一道红线,缓缓游动。
“这是命牌。”何羡看到沈牧之睁开眼后朝着他手中玉牌看,便笑着解释道:“这是方便门中随时掌握门中弟子安危的。”说完,他将玉牌递给了云浅。
云浅接过后,道:“那其他的,就等你去找了赵师叔之后再办吧。”
何羡点了点头:“好,麻烦大师兄了。”
“不用客气。”云浅淡淡地客套了一句后就不再说话,送客之意已是很明显。
何羡自然识趣,连忙带着沈牧之告辞之后,离开了大殿。
到了外面,何羡问沈牧之:“你要不要去看看夏平?”
夏平?
有些走神的沈牧之,蓦然回神,一愣之后,点了点头,道:“好。”
“那我送你过去。”何羡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后,又问道:“还在想你大哥他们?”
沈牧之略一迟疑后,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放不下,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去见一面?”何羡又问。
沈牧之摇了摇头:“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如不见。”
何羡闻言,无奈叹了一声:“走吧,去找夏平。”说完,率先迈步。
沈牧之跟了上去。
夏平还住在那处松树林中。
沈牧之他们过去的时候,他似乎是去了林间刚做了什么回来,一身的大汗淋漓,听到有人喊他,诧异地转过身,目光先扫过的沈牧之
,似乎是一下子没认出来,径直就掠过了沈牧之,落到了何羡身上,只是这声‘何羡哥’喊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动,再次瞧向了那个站在何羡身旁的人影身上,一愣之后,顿时惊喜。
“林轩哥……”小平眼睛都亮了起来。
沈牧之看着他,原本抑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嘴角难得露出一丝自然的笑容,道:“小平,好久不见。”
其实,也并没有多久。
“你们聊,我还有事,待会再过来。”何羡笑着与二人说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沈牧之走近夏平,打量了一下他后,笑道:“你长高了。”
林轩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挠了挠脑袋后,问:“林轩哥,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出去办了点事。”沈牧之回答,接着迟疑了一下后,道:“小平,其实,我不叫林轩。我叫沈牧之。以后,你可以喊我牧之。”
夏平愣了愣,旋即又笑着点头,说:“好,牧之哥。”
沈牧之看着他,心情又明亮了几分。夏平的笑容,简单而又澄澈,就好像孩子一样,没有任何的杂质,正好能治愈他此刻忧郁的心情。
“对了,牧之哥,你之前教我的武功,我一直有在练,秦爷爷说,我练得还不错。”说着,夏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张有些黑的脸颊上,不由得红了起来。
秦爷爷,应该便是之前跟夏平住一起的那个老人了吧?
沈牧之想着,四处看了一下,却没瞧见那位老人。收回目光,笑着看向夏平,道:“那我们来过两招?”
夏平有些胆怯:“我肯定打不过你的。”
“武功这种东西,光自己练是不行的,有人对打,才会进步得更快。再说了,秦爷爷不是说你练得不错嘛,你要自信。”沈牧之说着,已经开始卷袖子了。
夏平见他如此,片刻犹豫后,咬了咬牙,脚下往后一退,摆开了架势。
沈牧之见状,笑了起来,卷好袖子后,伸手将前摆一撩别到了腰间后,也摆开了架势。
“你先。”
夏平眼神专注,架势标准,听到声音后,脚下一动,身影如龙,直冲而来。
沈牧之眼中掠过一丝惊讶,紧接着,一拳已经到了身前,拳风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
沈牧之嘴角一勾,眼中涌起浓烈兴趣。接着,身子往后一仰,轻松避过这一拳的同时,一脚抬起,猛踢向夏平腰间。
夏平慌忙回手格挡,砰地一声,整个人蹬蹬往后连退了三步,才稳住。
“再来。”沈牧之站直身体,伸手微微勾了勾。
夏平眼中少了些许怯懦,见状,毫不犹豫,再度冲了过去。
阳光穿过稀疏的松树枝丫,在地面上落下斑驳光影。两道年轻身影穿梭其中,你来我往,拳拳到肉,那闷闷的声响里,偶尔夹杂着沈牧之的一声‘再来’,满是痛快。
足有小半个时辰,两人才终于停下。
夏平累得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连话都有些说不出了。
沈牧之坐在旁边,同样有些气喘,不过比之夏平,却是好多了。
他仰头迎向阳光,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的温度,缓缓闭上了眼睛。
或许,这里才是他的归宿。
137 歇歇
正阳峰。
何羡来了已经有一会了,但想要见的正阳峰峰主赵正光今日却正好不在峰上。杂役去寻赵正光的大弟子周煜了,这会儿还没来。
何羡又在正阳殿的偏殿中等了一会儿,才见到了周煜。
两人相互见礼过后,周煜歉然一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正好手头有点要紧事。”说着,立马又问:“何师兄是为了沈牧之的事情来的吧?”
何羡点头:“云师兄说前两日师叔差人去剑首峰知会过,说是想让牧之入在正阳峰门下,所以我过来询问一下缘故。不知周师弟可知晓?”
周煜笑答:“这个事情,师父今日出门前还特地与我交代了。师父的考虑是傅师叔如今不知云游何处,一时也联系不上,虽说师叔当时出门的时候将峰上一应事宜都交给了师兄你管理,可代师收徒一事,毕竟也是大事,还是得慎重些。所以,师父想着,要不先让那牧之兄弟挂名到我正阳峰门下,平日还是在清凉峰住着,跟着师兄你修行,待日后傅师叔回来了,再行拜师一事,师兄你看如何?”
何羡心中大概明白,周煜说的这点理由绝非是赵正光的全部考虑,但此事既然赵正光已经差人通知了剑首峰,那他反对也没多大意思了。他过来这里,也无非就是来问个缘由罢了。现在缘由也知道了,而且句句都是替他考虑的话,他哪里还能拒绝。
不过,话说回来,赵正光这安排,确实比他原先的打算要更周到一些。他那个代师收徒的计划,虽说其他几峰的峰主包括门主也不能挑出什么来,可到底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而且清凉峰上恭长老等人与牧之早有过节,他若是代师收徒,恐怕日后少不了要被那些人明里暗里地挤兑。但,有了正阳峰弟子的身份,那些人多少应该会忌惮一些。
想着,何羡便笑了笑,道:“还是师叔替我想得周到。”
“师父他一向最疼你,我这个亲徒弟都要嫉妒了。”周煜笑道。
何羡跟着笑了笑后,又问周煜:“那牧之是挂在峰上哪位长老名下?”
周煜神情忽然古怪了一下,接着道:“师父说,挂他名下。”
何羡不由得惊愣了一下。
周煜见他神情,笑道:“你这反应跟我当时听到我师父说的时候一样。”
何羡讪讪笑了起来。
“对了,我听王长老说,你这回去金陵,给清凉峰找了个供奉长老回来?还是个道士?”周煜话题一转,看着何羡,脸上满是八卦神情。
何羡心忖,这消息倒是传得很快。
“是的,岁数可能跟你差不多。”何羡点头说道。
周煜闻言微惊:“跟我差不多岁数?可是我听王长老说,他已经幽门境了。这么年轻,就幽门境了啊!那岂不是跟你和云师兄一样,都是天才?”
何羡看着这一惊一乍的周煜,有些无奈。这周师弟,在长辈面前素来都是一本正经,可到了私底下,却立马会显露出他那爱咋呼的真性情来了。
“云师兄天人之姿,千年难遇,我岂能与云师兄相提并论。”何羡说道。
周煜撇撇嘴:“师兄何必如此谦虚,这门中谁不知道,除了云师兄之外,属师兄你天资最好,日后成就最大。”
何羡无奈苦笑,不想跟周煜再在这天资成就一事上纠结,便岔开了话题。闲聊了几句后,何羡告辞离去,回了剑首峰,重新找到云浅,将沈牧之入门的事情都办妥了。
而后,又去了夏平处,接了沈牧之,一同回了清凉峰。
清凉峰上众人,都已知晓沈牧之和玄诚的事情。不过,昨夜何羡带着沈牧之回来,已是夜里,又是直接回的桃花林,即使有人察觉到了,也忍了下来。
但,今日一早,忍了一夜的那几人,纷纷都忍不住了,先后来了桃花林,想找何羡,可惜却扑了个空。
当时何羡已经带着沈
牧之去了剑首峰。
忍了一夜却又扑空的几人,心头压着的那点怒火,愈发的旺盛了。于是,一个个索性都守在了桃花林外,等着何羡他们回来。
于是,此时何羡带着沈牧之回来,正好撞上了那几个已经等了好半天的长老。那一张张怒气腾腾的脸,看到何羡和沈牧之出现,仿佛恨不得上前来将他们两生吞活剥了一样。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龚老二。
当初他那弟子董天河被曹城误伤的帐,他可是一直记在了沈牧之头上。
“诸位师叔在此处等我,可是有事?”何羡目光扫过那几人,心中岂能不知这些人等在此处是何意。他刚才本是可以直接带着沈牧之进桃花林的,任由着这些人在林外等着就是。这些人虽然平日里不太服他,可也不敢直接强闯这桃花林。
只不过,牧之在这清凉峰上不是短住一两日,而是要长久生活的。今日避开了,不见得以后日日都能避开。与其日后常常担心,不如今日便索性将一些话给挑明白了。
他这话一出口,那龚老二便率先哼声道:“你眼里还有我们这些师叔?”
话音落地,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何羡面无波澜,静静等着他们这些人指责完后,才平静开口:“诸位师叔等在此处,想说的,无非就是牧之的事情,对吗?”
站在何羡身旁的沈牧之听到这话,微微抬头看了何羡一眼,而后又扫过那些一个个都愤慨不已的长老们,心内有些沉重。
龚老二忽然抬手指着沈牧之,朝着何羡喝道:“代师收徒就收这么个玩意?你师父不在,你就当我们这些师叔都死了是吗?这事,你问过我们同意了吗?”
何羡神色蓦地冷下,盯着龚老二,沉声道:“恭师叔,我敬你是长辈,所以喊你一声师叔。不过,你也得要有个师叔的样子。”
龚老二气极,吹胡子瞪眼地又要呵斥,忽被旁人拦下。那人上前一步,目光先打量了一眼沈牧之,而后才看向何羡,沉声说道:“何羡,我们先不说他资质如何,只说这代师收徒一事。此事并非小事,你师父现在不在,再怎么样你也得跟我们商量商量,你这样子一人擅自决定了,你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哪里了?”
“史师叔,当时我师父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你们应该都在场听到了吧?”何羡看着这位身穿黑色长袍的史长老,冷声问道。
史长老眉头一皱,一时竟不作声了。
“你不用拿你你师父当时的话出来压我们,这清凉峰如今虽交给你在管理,可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总之,这事我们不同意。你要是执意如此,也可以,那以后清凉峰上诸事,我们一概不再插手,既然你要搞一言堂,那就让你一人搞个痛快!”龚老二怒声吼完之后,就要招呼其他几人离开。
史长老跟其他两位长老,被恭长老这话一弄,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他们本来也只是想来表达一个态度,只要何羡稍微低头,这事他们也就打算算了。毕竟代师收徒,又不是代的他们,其实与他们干系并不是很大。可恭长老这话一出,倒是一下子将他们的退路给断了,这下他们要是反驳,那就是怂了。那以后在何羡这边,就更是没场面了。可要是闷头跟着这龚老二走,这事情,恐怕就难以收场了。
何羡什么脾气他们都清楚,平日里看着笑眯眯好说话,但实际上却是强硬得很。否则,他师父走了这几年,他一个年轻弟子,也不可能把清凉峰这一大摊子事都担了下来,而且还打理得不错。
所以,他们今日要真是跟着龚老二走了,那说不定,转头就被人顶替了手中那点权力,成了个空头长老了。
那到时候,可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史长老三人互相一眼,都有些犹豫。
龚老二见他们不走,更是愤怒。刚要骂人,却听得何羡忽然
说道:“牧之现在是正阳峰赵师叔的弟子。”
此话一出,龚老二还有史长老他们几人都纷纷愣住了。
站在何羡旁边的沈牧之,也愣住了。
此事,何羡还没跟沈牧之说过,他本是打算到了桃花林中,再慢慢说的。
史长老看了看沈牧之,眉头微皱了皱,有些不确定地问:“师侄说的这位赵师叔,是哪位赵师叔?”
“正阳峰上姓赵的师叔,有第二个吗?”何羡瞧着他,冷冷反问。
史长老脸色顿时难看。
其余几人也纷纷如雷震般猛地大惊失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恭师叔刚说以后都不再管清凉峰上的一应事宜,没关系,这些年恭师叔确实也辛苦,也该歇歇了。那就从今日起吧,恭师叔手中的事情,就都交由史师叔负责吧。”何羡说着,又看向史长老:“史师叔有问题吗?”
史长老慌忙摇头:“没问题。”
何羡微微笑笑:“如果有问题的话,师叔尽管直说。如果说师叔想跟恭师叔一样也要歇歇,也可以。过几日,正好有一位新道友会加入我们清凉峰,正好可以接手。”
“不用歇!我不用歇!”史长老讪笑着摆手。
龚老二站在旁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颤抖,牙齿打颤。
何羡看都不看他一眼,有望向了其他两人:“二位师叔可也要歇歇?”
这二人顿时变色,慌忙摇头。
“行,那既然三位师叔都不用歇的话,那还是一切照旧。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吗?”何羡又问。
史长老三人赶紧摇头。
“那我就不请三位师叔进去坐了。”何羡说完,朝史长老三人点头示意后,就带着沈牧之径直绕过四人,走进了桃花林中。
看着两人背影消失桃花林中后,史长老看向龚老二,有些同情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叹了一声,道:“老恭啊,你也别怪我们。刚才,你太冲动了。何羡什么脾气,你这些年还不清楚吗?你何必非要跟他这么硬杠着来呢!”
龚老二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史长老脸上一阵尴尬,在其他两人的宽慰声中,叹了一声,也摇头离去。
桃花林中,沈牧之跟在何羡身旁,心头想着刚才的事情,有些疑惑,也觉得有些连累何羡了。那龚老二如此反应,他自然清楚这是因何。当初那龚老二的弟子被另一人用风雷球误伤,虽然那事后来压了下去,可如今这么一来,是新仇加上旧恨,只怕那龚老二不会就这么罢休的。说到底,那龚老二之所以今天这般,多少也是因他而起。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当初有什么错,今日更是没错,可终究是让何羡多了些麻烦。
想着,他转头瞧了何羡一眼,见他脸色还算平静,便斟酌着开口问道:“恭长老那边……”话刚开头,何羡转头看他,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有心里负担。今日这事其实和你关系不大,恭老二这些年一直不服气,刚才其实就是借题发挥罢了。你不用多想,也不用担心什么。”
沈牧之听他这么说了,也就只好不再说这事,便又问起了他入了正阳峰名下一事。
何羡回答说:“赵师叔在门中地位仅次于掌门师叔。你有了这个身份,在门中生活行事,也会更方便一。今日他不在门中,等他回来了,我带你去见见他,顺便商量一下你日后修行的事情。”
正阳峰赵师叔,地位仅次于掌门师叔……
沈牧之脑子里盘旋着这两个信息,很快,就大概猜到了这位赵师叔的身份。
然后,他就想到了当时在那地牢中,见到的那个男人。
什么面容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可当时那男人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胸前的那些云纹,却记忆颇深。
甚至一想起,便仿佛就有一股压力如大山一般压来,让他忍不住心惊肉跳。
是他吗?
138 女大三
沈牧之没有跟何羡求证自己的猜测。
回到了桃花林中后,何羡去二楼转了一下后,又出去了。
最近他在金陵待了那么多天,峰上已经积累了不少事情等着他回来处理。所以,把沈牧之入门的事情办妥之后,他就开始忙碌起来。
沈牧之依旧还是住在桃花林中。何羡的意思是,等回头去正阳峰见过赵师叔也就是沈牧之如今名义上的师父之后,再定住哪里的事情。
沈牧之对于住哪里倒是无所谓,而且这桃花林中安静,也无外人打扰,很适合他现在的心境。
每日除了练拳修行之外,偶尔帮着何羡照看一下药圃,虽然这日子略显枯燥了一些,但对于这段时间经历了颇多的沈牧之来说,这种没有任何纷扰的平静,是最好的。
很快,几日过去。除了偶尔想起青果和远在金陵的大哥时心会有些疼之外,其余都很好。
这日,他照常在练完拳后,拿了小药锄,准备把昨天没收拾完的那块药圃收拾完。这人刚在药圃边蹲下,已经有两天没见到的何羡突然回来了。
沈牧之见着何羡,起身打了个招呼。
“去换身衣服,跟我去正阳峰。”何羡打量了他一眼后,蓦地说道。
沈牧之此时身上穿的是之前练拳时穿的短打劲装,听得何羡的话后,他愣了一下才猛然意识到何羡带自己去正阳峰做什么。
之前何羡说过,等那位赵峰主回来了,就带自己去见见他,顺便商讨一下自己日后的修行一事。这几日,他不是练拳修行就是侍弄药圃,倒是将此事都给忘到脑后了。
看来,那位赵峰主已经回来了。
要去见此人,他身上那身劲装自然是不合适的。反应过来的沈牧之,赶紧放了药锄,回房间换了一身石青刻丝长袍。换衣服时,沈牧之心头又漾起了当时在那地牢之中见到那个男人时心头生出的那种卑微感。他紧张地将胸前的衣襟整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任何问题后,才走出了房间。
何羡拿着药锄在做他没做完的事情。
见他出来,将药锄放到了一边,起身掸了掸衣摆,而后打量了他一眼,眼睛不由微微一亮,随即笑道:“看来以后玉和峰的那些师妹,又要被迷倒不少了。”
沈牧之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何羡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即红了脸颊。
何羡瞧着他脸上露出的羞涩,温和的眼神中,掠过几许淡淡的心疼。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本就该是这个模样的。
“走了。”何羡招呼了一声,等沈牧之走近后,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化作一道剑光,冲天而去。
须臾功夫,两人就到了正阳峰的正阳殿前。
周煜在等着,见两人出现后,笑着迎上前,相互见礼后,道:“师父在灵剑阁等你们,随我来吧。”
“麻烦周师弟了。”何羡笑着客气了一句。
周煜笑了笑,旋即转身领路。
何羡和沈牧之跟在后头。
灵剑阁在正阳殿后不远,三人绕过正阳殿,走入林间小道,不多时就到了一座八角阁楼前。
阁楼高九层,每一层的
八个檐角上都挂有铜铃。若细看,就能发现,每个铜铃中的铃珠都是一柄小剑。若再细看,还会发现,这每一个铜铃中的小剑上面都可有花纹,且尽不相同。
不过,这些沈牧之都没有留意到。
灵剑阁一楼的大门紧闭着。沈牧之本以为周煜会带着他们进这灵剑阁,可未曾想,他突然绕过灵剑阁,往后走去。
到了后面,沈牧之才发现,这灵剑阁后面,还有一座小的八角阁楼,才三层。每层的檐角上,同样挂有铜铃,只是相比前面的那些铜铃,似乎都要小一些。
一个身穿银灰色长袍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坐在阁楼前空地上的一个石桌前,不知在做些什么。
周煜走快了几步,上前低声说道:“师父,何师兄和沈师弟过来了。”
“嗯。”男子轻轻嗯了一声后,便没了动静,继续对着那张石桌,根本没有转身的意思。
周煜转身走到何羡跟前,朝他使了个眼色后,就先一步离开了。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心头的紧张愈发浓了。
何羡似乎感觉出了他的紧张,朝他笑了笑,满是鼓励。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放松一些。
“小羡啊,”背对他们的赵峰主依然没转过身,但突然开口:“赵和之前说找你有点事,你去看看他吧。”
这是要支开何羡。
何羡和沈牧之都听了出来,可也只能照做。
何羡应下后,转身时,抬手在沈牧之肩膀上轻轻按了按,而后在他那透着紧张不安的目光中,笑了笑,才离去。
原地只剩下了沈牧之一人,和那个一丈开外的赵峰主,他还未正式见过面的师父。
而他这位还未正式谋面的师父,却依旧没有转过身与他说话的意思,依旧对着那张石桌,也不知那张石桌上到底有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沈牧之垂在身侧的手心,开始冒汗。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也许是大牢中的那一幕,太过印象深刻。
时间慢慢流逝,日光掠过树梢,照在八角阁楼上。上面的琉璃瓦反射出耀目的光泽,熠熠生辉。
沈牧之站在那里,手心的汗,擦了一次又一次。
身上这件新做的石青刻丝长袍两侧都被他的手给擦皱了。
可眼前这位‘师父’依然没有转身的意思。
沈牧之心中的紧张,越积越多,渐渐的,就开始往其他情绪转化。
比如说,疑惑,焦躁……
忽然,有风穿过周围山林,从两座八角阁楼旁吹过。叮叮当当的声音,顿时响起,清脆悦耳,如一曲乐章,让人心中顿时一清。
沈牧之闭上眼,又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涌出的那些纷乱情绪全部都压了下去,而后睁开眼……
他那位‘赵师父’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牧之心中一跳,差点失态,慌忙稳住心神后,有些局促地拱手作了个揖:“弟子沈牧之见过峰主。”
“怎么?我这个峰主,当不得你师父?”略有些冷淡的声音,听不
出喜怒。
沈牧之心中又猛地跳了一下,连忙改口:“弟子沈牧之,见过……师父。”
“几岁了?”
这恍若拉家常一般的对话,让沈牧之有些措手不及,微愣之后,才慌忙恭谨答道:“十三岁。”
坐在石凳上的赵正光听后,略一沉吟,忽道:“这年纪,倒是也可以成亲了。”
沈牧之眉头一跳,成亲?
身体僵硬原地,惊讶无比地抬眼看向眼前这位‘师父’,不懂他这葫芦里到底是装着什么药?
这是要给他指婚不成?
不料,他这念头刚出来,就听得他这师父说道:“长缨那丫头虽然比你年纪大些,不过古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女人年纪大些,是好事。而且,你跟长缨以前就认识,正好。”
沈牧之呆愣在那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不是说只是来见见‘师父’,商讨一下修行之事的吗?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讨论成亲一事了?而且,这架势,似乎是要强行给他指婚一样……
“怎么样?”赵正光忽然又问了他一句。
“不怎么样。”沈牧之忍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蹦出了四个字。
赵正光微愣了一下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怎么?觉得长缨那丫头配不上你?”赵正光又说。
“当然不是。”沈牧之急急回了一句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略微镇定了一些,而后接着说道:“是弟子配不上她!”
“你是我赵正光的弟子,怎么可能会配不上她!”赵正光说着,突然一拍手,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沈牧之这下彻底急了,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他虽不想惹恼眼前这个天降的‘师父’,也不想给何羡添麻烦,可这种事情,又岂能随着他就这么三言两语给自己定了?何况,他心中已有了青果,怎么又能跟别人成亲?再说了,那林姑娘仙子一般的人物,又怎么能就这么配了他?
“不行!”沈牧之急得喊了一声。那通红的脸颊,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急的。
对面的赵正光闻声,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问:“为何不行?你说出个理由来。”
理由?
沈牧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已有了婚约!”
“有了婚约?”赵正光眉头一挑,略一忖度后,忽问:“和那妖物?”
沈牧之听得妖物二字,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原本还有些不怎么敢跟他对视的目光里,忽然就多了几分勇敢,还有倔强:“她有名字,她叫青果。”
赵正光看他的眼神深邃了几分。
他倒是没说什么人妖殊途,片刻沉默后,问:“你想好了?确定不要与长缨丫头定亲?”
沈牧之听得赵正光这么说,本来紧绷着的心思,微微松了一些。而后,点了点头,道:“嗯,想好了。”
赵正光摇着头叹气道:“可惜了……”
沈牧之不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不过心头倒是大松了一口气。
139 新的开始
赵正光叹完可惜后,盯着沈牧之瞧了一会,而后招手示意他靠前些。
沈牧之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
“怎么?怕我吃了你?”赵正光脸一板,哼声道。
沈牧之只好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赵正光的跟前。
“拿着。”赵正光手中微光一闪,一个长条木盒子凭空出现,而后朝着沈牧之递了过来。
沈牧之虽然在玄诚和何羡身上,也见到过类似手段,可此刻赵正光这般近在眼前的手法,还是让他忍不住惊奇了一下。
“这是什么?”沈牧之看了看那个木盒子,没有伸手去接。
赵正光回答:“你现在名义上是我赵正光的弟子,怎么也不能太寒酸了。拿着吧,算是我替何羡的师父给你的。”
沈牧之闻言,略一迟疑后,还是伸出双手恭敬接了过来,然后捧着盒子,往后退了一步,给赵正光躬身行了个大礼:“弟子谢过师父。”
“嗯。”赵正光点了点头,而后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沈牧之见状,自是不敢多留,连忙躬身告退。
他刚走远,后面那座小八角阁楼的大门里突然走出来一人。
沈牧之若是在此处,说不定能认出来此人。
“师兄刚才想让这小子跟长缨成婚,是认真的?”徐向阳走到桌边坐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假装平静的声音里,尽管已经很努力掩饰,还是不小心流露出了少许埋怨之意。
赵正光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看着石桌上放着一个玉盘,玉盘上隐约有许多纹路。赵正光伸手,在玉盘上某一处轻轻一点,一点金光一闪而逝,旋即玉盘上那些纹路便跟活了过来一样,一条条绽放出熠熠光芒,缓缓流动。
“要不然呢?”赵正光懒懒回应道。
徐向阳一听,刚才一直压着的那点不满,顿时有些压不住了,皱起眉头质问道:“这怎么能行?那小子虽然品性还不错,可……”
“你也说了,沈牧之这小子品性不错。”赵正光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徐向阳还想再反驳,但赵正光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一抬头,淡淡目光朝着徐向阳看去,顿时让其噤了声。
“没什么好可是的。”赵正光看了徐向阳一眼后,目光又重新落回了那个玉盘,旋即忽又哼笑了一声:“这小子还不答应呢!年纪不大,主意倒是挺大!”
徐向阳看着眼前的师兄,刚刚那些不满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后,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盯着赵正光瞧了又瞧后,不由问道:“师兄好像挺喜欢这小子的。”
赵正光闻言,竟是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当初在底下看到这小子的时候,我就觉得还不错。”
“那师兄这一回收他为徒,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何羡考虑吧?”徐向阳想了想后,又试探着问。
赵正光挑了下眉,反问道:“为了什么,重要吗?”说着,又抬头看了徐向阳一眼,“记住,结果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徐向阳沉默了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赵正光这话的正确性。
很多时候,人们都会说结果并不重要,过程才是重要的。可实际上,结果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那个云泽宗的刘观,现在还没找到?”赵正光一边问,一边抬手拂过石桌。长袖扫过桌面,上面摆着的玉盘,已经不见了踪影。
徐向阳闻声,回过了神,点头嗯了一声。
“当时负责追他的是谁?”赵正光又问。
徐向阳回忆了一下答道:“九华峰的钟振鸣和齐燕韬,还有云师侄他们三人。不过,云师侄因为临时有事,先回来了。”
赵正光听后,沉思起来。
徐向阳也没打扰他,脑子里不由得又想起了刚才赵正光说的那句‘结果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桩事情。
尽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那桩事情依然每一幕都清清楚楚,甚至他连当初那些人在大殿中说着那些话的时候的表情都能清晰记得。
真当只是因为愤怒吗?
还是更多的是因为私心?
可是,就像师兄说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是私心还是愤怒,根本无人在意,所有人在意的,只有那个结局。
只要结局是大家想要的,那就好了。
“对了,蚨山那位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赵正光的声音,再度将徐向阳的思绪从那些回忆中拉了回来
徐向阳楞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赵正光问了什么,连忙答道:“没有。一直很安静。”
“那也就是说,那位真的没有出手救那只凤鸟?”赵正光又问。
徐向阳想了想,说道:“据何羡说,那只凤鸟之前受过伤,差一点死了,那位为了救她才下了血契,以沈牧之的心血重塑凤鸟心脉。后来那个道士带着沈牧之去找了那位,那位亲手解除了沈牧之身上的血契。血契一除,精血散去,那凤鸟不可能活得下来。”
赵正光听完,神色忽然玩味起来,自言自语般喃喃了一句:“当真是薄情寡性啊!”
徐向阳没有接话。
关于那位的事情,他知晓得并不多。不过,妖族素来手段狠辣,蚨山那位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不出奇。
毕竟,如果她要出手相救那只凤鸟,就一定要离开蚨山。
这数百年来,蚨山和他们修士之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但她一旦迈出蚨山,那这数百年来的和平局面,可能就要因此打破了。
凤鸟血脉固然珍贵,但和整个蚨山相比,孰轻孰重,自然是十分明显的。
所以,这样的决定,看上去固然有些薄情,但实际却是最理智也是最理想的。
想到此处,徐向阳忽然又想到了赵正光刚才说的那句‘结果永远都是最重要的’。蚨山那位的决定,似乎也验证了这一点。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众人看得到的往往也都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没有人会去在意蚨山那位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心路历程。他们在意的只有最后的结果,然后再如师兄一般评论山上一句‘真是薄情寡性啊’……
徐向阳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许厌倦。
幼时曾以为,这修道一事,潇洒惬意。等到道有所成,仗剑天下,何处去不得。这画面,光想想都让人觉得十分向往。可渐渐的,他就发现,山上的日子,与山下的日子,其实并无差别。同样是尔虞我诈,同样是勾心斗角,并不比山下好多少,甚至有些时候,要更阴险狠辣,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一如当年……
“想什么呢?”赵正光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徐向阳回过神,讪讪笑着回答:“没什么。”
“长缨丫头一个人住在霖栖岛终归是寂寞了一些,你说,我要是让沈牧之那小子搬去霖栖岛跟长缨丫头做个伴如何?”赵正光一边说,一边手指轻轻点着桌面,那眉宇间的认真神色说明他这个话并非只是一时兴起或者玩笑。
徐向阳立即皱起了眉头,紧张道:“师兄这是打算继续撮合他们两个?那沈牧之不是说了他已有婚约了吗?”
“你不是说那凤鸟不可能还活着了吗?既然都已经死了,那这婚约肯定也是随之作废了呀!沈牧之那小子现在是暂时还没走出来,所以一根筋。时间一长,自然就会渐渐将那只凤鸟给忘了。所以,现在让他们两个多相处相处,培养培养感情,到时候再提他与长缨丫头的事情,自然就是水到渠成了!”赵正光想着又笑了起来,似乎很是满意自己这个计划。
徐向阳眉头紧皱,忍着不满,问:“师兄能告诉我,为何你如此执意要将长缨丫头配给那小子吗?”
“那你觉得除了他,还能有谁能跟长缨丫头成婚?”赵正光看着他,笑容敛起,淡淡反问。
徐向阳滞了一下,旋即道:“为何非要成亲?我们修道之人,又不比这山下的凡夫俗子,何必执着于这成婚一事?”
“那你的意思是,这一辈子,就让长缨丫头自己一个人背负那么多东西了?你忍心?”赵正光看着他,眼底微有失望之色。
徐向阳心神一震,看着赵正光,一时难言。
“行了,你回吧。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赵正光忽然下了逐客令。
徐向阳看了看他,想说些什么,可刚张开嘴,声音还没出口,赵正光却站了起来,头也不会地往楼里走去。
见状,徐向阳也只好起身离开。
正阳峰的另一处,赵和的居所——和风居,位于正阳殿的西南边。
沈牧之刚被人领到此处,何羡正和赵和还有周煜在说话。
见到沈牧之过来,何羡连忙跟他介绍了赵和。
沈牧之见过礼后,周煜看了一眼他抱着的木盒子,而后也掏出了一个木盒子,不过要小了许多,道:“小小心意,希望小师弟不要嫌弃。”
沈牧之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何羡。
何羡笑着点头:“这是周煜作为师兄的心意,你尽管收下。”
沈牧之闻言,这才伸手接过,刚要言谢,旁边一袭青衫的赵和也递过来一个盒子,与周煜的差不多大。
“欢迎。”赵和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后,朝他腼腆地笑了笑。
沈牧之接过后,一一谢过两位,心头有些暖。
“何师兄,你不是还要去找我师父吗?你去吧,我们正好带着小师弟在这峰上转转,拜见一下各位长老们!”周煜说着,还朝着何羡挤眉弄眼了一番,那模样,看得沈牧之心中有些忐忑。
何羡不知有无看出来周煜的想法,反正是笑了笑,而后就将沈牧之留给了周煜和赵和就走了。
他刚走,周煜就说:“东西先放这吧,我们两带你去见见各位长老。你以后就是正阳峰峰主的三弟子了,这些长老还是得要拜见一下,认识认识的。”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就盛了几分,看得沈牧之心中愈发没底。
不过,如今周煜也算是他的大师兄,而且他说的也在理,他如今是赵正光的三弟子,那么拜见一下正阳峰的各位长老,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于是,便只好听了周煜的,将东西都交给了赵和由他放好后,然后跟着他两出了门。
第一个拜见的是于新,于长老。
他们去的时候,于长老正在与自己的弟子授课,听闻外面人报说是周煜和赵和过来,连忙出来相见。
一出来,看到周煜和赵和身边站着的沈牧之后,先是一愣,旋即眼中神色微变,两步上前后,笑着说道:“这位不会就是赵峰主近日新收的弟子沈牧之吧?”
正阳峰峰主赵正光收徒一事,自然是大事。这些天,别说他们自己正阳峰上的人,就是整个大剑门也都已经人尽皆知了。
他们这些正阳峰上的长老,更是早已做好准备,只等着这位峰主的新弟子上门了。
所以,此刻一见到周煜和赵和身边的沈牧之,虽然从未谋面,但哪里还能猜不出来。
周煜笑着点头后,又与沈牧之介绍:“牧之,这位就是于长老。”
沈牧之闻言,上前行礼。
于长老伸手扶起,笑着打量了一下后,道:“少年才俊,不错不错。”说完,转头吩咐跟在后面的弟子:“去把我房中放在架子上的那个紫木盒子拿来。”
那位弟子连忙收了打量沈牧之的目光,转身去拿东西。
这边,于长老又邀请沈牧之三人进去坐。
周煜笑着拒绝:“还要去见其他几位长老,就不坐了。今日就是过来带牧之给您老见见,混个脸熟。日后在峰上碰上,也好认识。”
说完,那去拿盒子的弟子也回来了,双手捧着一个紫木盒子。
于长老接过后,笑着递给沈牧之:“一点见面礼,别嫌弃。”
“牧之,拿着吧,这是于长老的一点心意,你不收,那可就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了。”周煜在旁笑得很是灿烂。
于长老看了他一眼,脸上笑容里多了些无奈。
沈牧之尴尬地伸手接过后,又赶紧躬身感谢。
这边告辞之后,周煜帮他将那紫木盒子收了起来,又和赵和带着他去了下一个地方。
一圈下来,三人足足拜访了八个长老,还有两个与周煜关系要好的师兄,沈牧之收了一堆的礼物,大大小小的盒子,都由周煜收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周煜笑得,那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根。
赵和腼腆,但看着周煜那么开心,嘴角也挂着点浅浅笑容。
而沈牧之,通过这一路的拜访,也对自己这两个师兄有了个新的认识。
尤其是自己这大师兄,这性格,还真是有趣。
二师兄赵和,话少,腼腆,不过似乎人也不错。
回到赵和的和风居之后,周煜将那些东西一一都取了出来,放在了桌上,加上之前的那三个盒子,桌子上垒得跟座小山一样。
周煜站在旁边,看着这小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这些长老平日里一个个抠得都跟铁公鸡一样,这回多亏了小师弟,总算是让他们拔了一回毛了!想想吴长老他们几个背地里肉疼的样,就觉得心情痛快!”周煜一边说,一边哈哈笑了起来。
赵和在旁,轻声与沈牧之无奈笑道:“师兄平常很少这样,今日你入门,他比较高兴。”
沈牧之看看他,又看看周煜,心情挺不错。
这应该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