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3 惊马
星垂旷野,北风呜咽。
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沈牧之躲在草垛之中,微微握起的右手手心,却冒了汗。
本来在酣睡的青果,早已被惊醒,乖巧地缩在沈牧之的怀中,没有丝毫动静。
不远处,青河镇的桥前,王钦一行人已经和朱广振身边的护卫遇上了。那护卫不知与王钦说了什么,那一行人就跟着护卫往青河镇走去。
王钦一行四人,还有一辆马车。
简陋的马车内,不知坐着什么人物,从朱广振身边护卫拦下他们开始,到一行人往青河镇走去,始终都没有露面。
沈牧之直到他们快看不见了,才从草垛里出来,快步跟了上去。
那一行人一路去了长街上的那家关东楼。
关东楼的门口,朱广振已经在等着了。
看到护卫带着王钦一行人前来,他上前了一步,拱了拱手,笑言了几句后,便与王钦二人先进了酒楼。
而那护卫留了下来。
与王钦一同来的三人转身去马车旁,其中一人掀开了车帘,另外一人跳上马车,钻进了车厢,很快,就从里面拖出来一人。旁边候着两人,立马接手,将此人从车上拖了下来。
此人浑身瘫软,脑袋低垂,就跟死人一样,随着他们折腾。
旁边护卫瞧见,微微皱了皱眉,问:“莫非这就是前段时间被生擒的那个金国将军沈牧平?”
“什么将军不将军,现在就是个废物罢了!”其中一人一边说,一边还讥笑了两声。
只是,很快就被另一人呵斥道:“苟虎,管好你的嘴巴!”
那人顿时悻悻。
护卫也不再多问,连忙领着这几人进了酒楼,先行安顿。
不远处,沈牧之躲在墙角黑暗中,虽然刚才并未听到护卫他们的对话,可看到那个被他们从马车里拖出来的人影之后,他这心里头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一个他都有些难以相信的念头,忽然跃入脑海。
他苦笑了一下,心道:大哥又怎么可能会被带来这里。
但,想归这么想,心里头却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对他说:或许就是呢?
或许就是呢!
犹豫了良久之后,沈牧之决定改变计划,先去关东楼探探究竟,确定一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大哥!
关东楼内,一楼大堂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一个小二在里面打扫卫生。
沈牧之在门外打量了一眼后,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绕去了后面。
翻过矮墙,便是关东楼的后院,王钦几人的马匹还有马车,都被关在了这里。沈牧之悄无声息地穿过漆黑的后院,从后门溜进了楼中。
小二拿着抹布在擦桌子,沈牧之得引开他,才能上楼。他想了想,又从后门出去,跑到关马的地方,将马厩的门给开了,又在其中一头马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马嘶声顿时响起。不仅小二被惊动,楼上正在吃饭的那几人也都被惊动了。
沈牧之迅速躲回了楼内,看着两人匆匆下楼,跑去后院,他迅速蹿上了二楼。
好巧不巧,他刚刚上二楼,就见那护卫从其中一间房内走了出来。沈牧之躲无可躲,只好装
作淡定地从他跟前走过。
刚走过,那口气还未松开,就听得护卫在身后突然开口:“你等一下。”
沈牧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莫非他认出了自己?
怀揣着这种不安,沈牧之慢慢扭过身,看向护卫,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微微皱眉,装作有些不满地问:“何事?”
护卫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就想问问,这下面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马惊了吧!”沈牧之故意装作不耐烦地问道。
“哦,多谢。”护卫说着拱了拱手。沈牧之也敷衍地拱了拱手,扭过头,继续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只是,这关东楼并不大,环形的走廊总共也没多长,若是这护卫不进屋子,他很容易被看出端倪。
还好,很快,之前下去看马的另外两人上来了,看到护卫后,笑了一声,道:“没什么事,就是马惊了一下,应该是那小二手脚没个轻重,吓到了。”
“没事就好。”护卫笑道,说着就引二人进屋。
他跟在后面,也进了屋子。转身关门的时候,他忽然抬头,望向了对面。看了一眼,眉头略微皱了皱后,又收了回来。
已经走到对面的沈牧之,听着那屋门关上的声音,不由得松了口气。而后,赶紧查看起各个房间来。
这青河镇是个偏远小镇,外来人很少,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住店。所以这关东楼二楼的房间也不多。
很快,沈牧之就找了一大半,但每一间都是空房。
时间慢慢过去,沈牧之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
又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后,沈牧之一靠近,便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却是那朱广振,还有一个应该就是王钦了。
沈牧之听到了大哥的名字,本来要离开的脚步,却不由得停了下来。
屋子里,朱广振笑容满面,王钦拿着酒杯,也兴致颇好。
朱广振拿起旁边酒壶,又给王钦满上了一杯后,笑着说道:“贺将军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手段,真是令人佩服啊!”
王钦放下酒杯,拿过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塞到了口中,咀嚼了两下后,有些含糊地说道:“将军说过,那不过是运气罢了。要不是那沈牧平御下无方,导致身边亲信反戈,我们也捡不到这么大一个便宜。”
朱广振微微摇了摇头:“那是贺将军谦虚了,那沈牧平身边亲信,乃是其父沈威亲自挑选的,他们的忠诚本该是无懈可击的。但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反戈,只能说明,将军手段可以通天!”说着,他朝着王钦竖了一个大拇指。
王钦听闻这话,脸上笑容却是慢慢消失,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沉默了一会后,郑重问道:“朱大人可是知道什么?”
朱广振笑了笑,道:“是知道一些,不过不多。”
王钦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朱广振瞧了他一眼,道:“王兄弟不必紧张。朱某乃是自家人,此事关乎我大元大业,朱某自会闭紧嘴巴,绝不会将朱某所知泄露出去半分。”
“朱大人今夜在这里等我,应该不只是先前说的那么简单吗?”王钦盯着朱广振,眼中已有许多警惕之色。
朱广振瞧出来后,也就不再遮掩,直接点头:“朱某今夜在此迎候,确实是有事想请王兄弟帮个忙!”
王钦闻言,眼睛一眯:“朱大人不会想打这沈牧平的主意吧?若真是如此,王某劝您一句,还是趁早打消这年头比较好。这沈牧平,王某是一定要送去喒风口的,朱大人还是不要让王某为难了!免得回头大家见了血,就不好收场了!”
屋外听到这番话的沈牧之,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
送大哥去喒风口?
看来,之前车上之人,真的是大哥。他的感觉并没有错!
也就是说,大哥此时就在这关东楼内!
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的沈牧之,刻意压制着的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起来。还好,沈牧之还清楚自己此刻的境地,趁着被里面之人发现之前,赶紧离开了门口,闪到了一边。略微定了定神后,他迅速朝着剩下的几间房间走了过去。
那边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朱广振看着神色已经很是不善的王钦,连忙笑着否认:“当然不是。王兄弟且先放下心来,朱某刚说了,某乃是自家人。今夜找王兄弟你,是想请兄弟帮忙把一些东西交给贺将军。朱某如今不太方便明着去见何将军,所以只好在此等着王兄弟你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放到了王钦面前。
王钦看了一眼那封信,又抬头看了看朱广振,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减少多少:“朱大人,王某早前也多少听说过一些有关于您的事情。如今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上了,大家也没必要再打哑谜了,朱大人今日到底有什么目的就直说了吧!”
朱广振到得此时,才终于收起脸上那多少有些漫不经心的笑意,正了正神色,认真说道:“陛下快不行了。”
王钦脸色一变,但没说话,依旧盯着朱广振,等着他的下文。
“陛下到底属意三位皇子之中的哪一位来继承大统,暂时还未有定论。但是朝中对于大皇子的呼声最高,二皇子其次。而贺将军……”朱广振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看了王钦一眼:“请恕我直言,贺将军出身尴尬,所以在朝中的呼声是最少的,甚至可以说,几乎没什么人支持。”
“然后呢?”王钦的脸色已经是很难看了。
朱广振没急着往下接话,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后,微微一笑:“我能帮贺将军坐上大统之位。”
“你?”王钦冷笑了一声:“就凭你?朱大人,不是我王某瞧不起你,可你一个七品县令,又凭什么说这个话?”
朱广振笑笑了笑,平静回答:“这一点无须王兄弟操心,王兄弟只要将这封信交到贺将军手中,到时候贺将军看了信,自然就清楚朱某是凭什么说这个话了!”
王钦听得这话,又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信。
这时,朱广振又说道:“这信,王兄弟可以先拿着,但最后是交还是不交,王兄弟可以慢慢考虑。交,朱某念王兄弟这份情。不交,朱某也不会因此记恨,所以王兄弟只管凭本心就是!”说完,朱广振一举酒杯:“来,先喝酒!”
王钦神色变了又变,拿起就被,想了想后,一饮而尽。而后,伸手拿过那封信,塞到了胸口衣襟之中。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4 火光
房间外,沈牧之已经将剩下的几间房间基本都查看过一遍了,却还是没找到大哥的踪影。
既然这些房间里都没有大哥,那么只有两个地方有可能了。一个就是之前王钦和朱广振的房间,还有一个就是护卫和另外几人所在的房间了。
沈牧之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会大一点。
只是,若真是如此,那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能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进到那个房间里去。
大哥就在这栋楼内,可是他却没办法靠近,这种感觉,很糟糕。
就在沈牧之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楼下大堂内,又来了人,是曲二。
小二识得曲二,立马迎了上去,曲二问了他几个问题后,又走了。沈牧之在二楼瞧着他走出大门后,立马也悄悄离开了关东楼,跟了上去。
曲二在长街上走了一段后,拐入了一条小巷,而后推开了一扇院门,走了进去。就在他扭过身准备关门的时候,沈牧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伸手挡住了门。
曲二就着天空中落下的清冷星光,看到门外之人的面容后,顿时勃然大怒,斥道:“你竟然还敢出现!”
沈牧之看着他,平静说道:“进去再说。”
曲二乍一听到沈牧之的声音,不由得惊愣了一下,缓过神来后,没再说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将沈牧之让进了门里。
“我们做个真正的交易如何?”沈牧之一进门,就开门见山。
曲二冷笑,道:“你拿了钱不办事,现在还想来跟我做交易,我凭什么再信你?”
沈牧之想了想,道:“白天之事确实是我理亏,但当时与你做那个交易,我之所以答应,实在是你威胁在先。而且,你不仅仅是威胁了我,你还隐瞒了那个朱广振的一些情况。那朱广振应该不只是个书生这么简单吧?”
曲二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五十两银子我也可以还你,不过,我们得做一个真正的交易。”沈牧之看着他,此刻格外镇定,思绪格外地清晰。
曲二打量着沈牧之,眼中有惊诧意外之色一闪而过,沉吟了片刻后,他斟酌着说道:“你去把朱家老宅烧了!”
曲二一听这话,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把朱家老宅烧了!”沈牧之又重复了一遍。
曲二无比意外地看着沈牧之,忍不住问:“你跟着朱广振也有愁?”
沈牧之回答:“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用知道。你就只要告诉我,你答应不答应就行了!”
曲二笑了起来:“答应,当然答应!这朱广振虽然很少来这朱家老宅,但实际上还是挺看重的。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主意!脑子还是小兄弟你灵光!”说着,曲二忽然眼珠一转,问沈牧之:“那你呢?我帮你烧了房子,你帮我杀了人?”
沈牧之点头:“可以。不过,你得先烧房子,把那个护卫牵制在老宅那边,我才能在关东楼对那个朱广振动手!”
“可以!”曲二立马就应承了下来。
接着又问沈牧之:“那什么时候动手?”
沈牧之想了想,道:“就现在吧。”
曲二一听现在就动手,倒是楞了一下,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后,犹豫道:“现在就动手
的话,会不会有点仓促。这点房子,总得准备点东西!”
沈牧之摇摇头:“你想让我帮你杀朱广振,就只有现在。现在朱广振在关东楼会客,他肯定不会走开,护卫会去救火,这主仆两人分开,我才有机会。”
曲二闻言,想了想后,一咬牙:“现在就现在!”
“行,那我先去关东楼那边,等你信号。”沈牧之说完,就准备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得曲二在身后喊他。
他停下脚步,看向曲二。
曲二问他:“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沈牧之想了一下后,回答他:“事情顺利的话,明天一早你就应该知道了。”说完,他就扭身走了出去。
曲二站在院子里,脸色渐沉,想了半响后,牙一咬,转身去了房内,不到片刻,手里就拎了不少东西,径直出了院门后,直奔西北角上的朱家老宅。
沈牧之又回到了关东楼,不过,这回他没上二楼,而是藏在了后院中。
时间慢慢过去,那几匹大马似乎察觉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焦躁地来回在马厩中走来走去,不停地打着响鼻。
沈牧之盯着西北角,等待着讯号的出现。
终于,在大约两炷香时间过去后,西北角上,出现了亮光,还有浓烟滚滚而起,甚至遮住了那边明亮的星光。
“走水啦……走水啦……”
惊慌的喊叫声,很快就将青河镇的寂静完全打破,已经入睡的人们,都被一一惊起。小二匆匆跑上了二楼,将护卫从房间里叫了出来。
护卫一听老宅着火,忙跑向朱广振的房间。还未到门口,已经听到动静的朱广振和王钦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朱广振见匆忙过来的护卫,连忙问道:“怎么了?”
护卫凑到朱广振耳边低语了一句,朱广振脸色微变。
“怎么了,朱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王钦在旁边瞧见这主仆二人的神色变化,出言问道。
朱广振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笑容,道:“朱某在这青河镇上有处老宅,如今这天干物燥的,不知怎么回事走了水,好在这老宅里并无人居住,顶多也就是房子烧了。”说着,他就去吩咐护卫:“你去找些人把火灭了。”
护卫得令,立马就走了。
正好王钦带来的那三人这会儿也走了过来,王钦便也吩咐了一句:“苟虎,你去帮帮忙。”
苟虎一拱手,也跟着走了。
剩下四人,各回各的房间。
只是没想到,这四人才刚回房间,就听得后院的马,又嘶鸣起来,而且比之前更为激烈。不等四人反应过来,就听得小二在下面惊慌大喊:“不好了,马跑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完了,走水了!老板,走水了!”
关东楼的后院之中,也起了火,就在马厩旁边。马厩里都是干草,眨眼功夫,那火焰一撩过来,就听得轰地一声,明亮的火焰一窜一丈高,整个马厩顿时就被吞噬了进去。那些马要不是逃得快,这会儿估计就都成火马了。
这下,不仅王钦带来的两个人赶了下来,王钦自己也赶了下来。这几匹马,除了那两匹拉马车的,其余都是跟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战马,这要是出了问题,先不说回去军中如何交代,光是他们自己心里,都无法
接受。
就在王钦带着两人下来追马的时候,沈牧之摸上了楼。
他先去了之前护卫和王钦手下那三人所在的房间,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半靠在墙上的大哥。
只是,那样子,他都不敢走上前去相认。
骨瘦如柴的身体,蓬乱的头发,还有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上,都有狰狞可怖的伤口。
他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在他身旁蹲了下来,将他耷拉的脑袋,轻柔扶起,伸手捋开了那些遮住了面庞的头发,然后瞧见了那一张,让他心疼得无法呼吸的脸。
凹陷的双颊,泛黑的脸色,还有脸颊上那吓人的伤疤。
尽管他已经面目全非,但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大哥。
他几番出生入死,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见到了他。
泪水从眼眶中遏制不住地滚落。
屋外,那些惊慌的喊叫声越来越多。
沈牧之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刚才又是多处地方走水,又是战马受惊逃窜,王钦他们几人一下子措手不及,想不到太多是正常的。可王钦不可能是笨人,等到他们稍微冷静下来,必然能反应过来,这其中必然有诈。
所以,他必须得尽快带着大哥离开这里,否则一旦被王钦他们几人堵上,就很难在带着大哥的情况下安然离开了。
想到这里,沈牧之抹了把脸,试着喊了大哥两声,可大哥毫无所觉。见状,他也不再尝试,把军刀上裹着的布条全部解了下来,然后在大哥面前蹲了下来,努力将大哥扯到了自己背上,又用布条简单捆了一下后,就拎着军刀,从屋里走了出去。
楼下还在慌乱当中。关东楼的起火,惊动了附近的一些住户,此刻都赶了过来帮忙灭火。沈牧之趁着慌乱,无人留意,赶紧背着大哥离开了关东楼,顺着长街一路往西。
青河镇不大,长街也没有多长。
沈牧之沿着长街一路出了青河镇,到了镇外,他稍微停了停,看了看西边,又看了看南面,那里远处,隐约能看到有巨大黑影横亘大地之上,一路往东往西绵延开去,看不到尽头。
沈牧之咬了咬牙,从腰间摸出一张风行符,注入了灵气后,往自己身上一拍。周围的风声,立马大了起来。
往南二三十里地,就是那条隔开了金国和大元的山脉了。
虽然,那白衣女子的警告,犹在心头,可他此时也不得不再冒险一回了。
若是他往喒风口逃,只是他一个人的话,问题不大。可他现在带着一个昏迷的大哥,在这莽莽旷野之上,很难隐藏行踪。
他身上虽然有风行符,王钦等人一下子追不上他,可风行符总有用完的时候,他如果不能在风行符用完之前带着大哥回到金国境内,那么被元军发现行踪,然后追杀,这一切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再入那片山林这个决定,虽然有些冒险,可起码那些元军也没胆子敢深入那片山林之中。而且,就算他们为了沈牧平愿意冒这个险,山林之中到底可藏身,可发挥的地方更多一些,对于沈牧之来说,也能有更多的机会能够带着大哥摆脱追杀活下来。
而且,他还有青果帮忙。
想到青果,沈牧之心中的忐忑不安,顿时少了一些。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5 杀戮
青河镇上,此刻人声喧沸。
原本只是关东楼和朱家老宅着火,可因为天干物燥,今夜又风大,火势顿时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等到关钦等人找到战马,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赶回关东楼的时候,关东楼已经被一片火光笼罩,连门都进不去了。
关钦看到这场面,脸都黑了。
“老大,我进去把人背出来!”其中一人一咬牙,就准备往里面冲。关钦一把拉住,摇摇头,道:“沈牧平肯定已经不在里面了!你去找苟虎,洪二你和我一道去追人。”说罢,关钦飞身上马,双腿一夹,身下战马立马动了起来。
另一人洪二瞧见,立马也上马跟了过去。
可等王钦二人追到镇外的时候,举目四望,茫茫旷野之中,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夜风呼啸,冰冷刺骨,马背上的洪二看着前方的王钦,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老大,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那沈牧平可能还在那酒楼里,防火的那个人,可能是针对那朱广振的!”洪二一边搓手一边说道。
王钦抿着嘴没接话,目光再度扫过前方的那片旷野,没有发现什么踪迹后,掉转马头,往青河镇内走了回去。
快到关东楼跟前的时候,王钦忽然开口:“你立马启程回大营将此事如实禀报将军。”说着,想了想,又从胸前的衣襟里,拿出了那封朱广振给的信,交给了洪二:“这封信是朱广振写的,你一并交给将军。”
“那老大你呢?”洪二问道。
王钦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关东楼那冲天的火光,沉声道:“要是这场大火不是为了沈牧平放的,那么等火灭了,应该还能找得到尸体。行了,你赶紧出发吧!”
“那老大,我走了!”洪二说完,驱马往前奔去,很快就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
他刚走没多久,苟虎和另一人许大过来了。
王钦看向苟虎,问:“火救得怎么样了?”
苟虎摇头:“救不了了,过去的时候这火就已经烧得很大了,这朱家老宅平时又没人住,家里连点水都没有,等人从其他地方调水过来,整个房子都已经烧着了,还怎么救!”说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熊熊燃烧的关东楼,皱起眉头:“这酒楼怎么也着火了?今夜虽然风大,可朱家老宅离这里也有一段距离,风再大也吹不到这边来吧?”说到此处,苟虎大概是想到了那沈牧平,连忙又追问道:“对了,那沈牧平呢?不会是在那楼里没救出来吧?”
王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他们两人去清河镇外守着,如果看到有嫌疑人士趁夜离开青河镇,一律拦下来。
许大闻言,啥也没说,奉命准备行事,可苟虎话多,听完,眉头皱着,一想后,问:“老大,您的意思是,今夜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王钦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刚自己不都说了么,这酒楼离朱家老宅这么远的距离,风再大也不可能把那边的火吹到这边来的!那么同时两个地方起火,有这么巧合的事吗?而且,正好这两处起火,将我们和朱广振他们都
从这酒楼里引了出去……”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冲着我们来的!”苟虎顿时兴奋起来,“不对,是冲着沈牧平来的!”说着,他瞪圆了眼睛,拔高了声音,“该不会是上次夜闯大营的那个人吧?”
“这一回,应该不是一个人。”王钦眯起眼睛。
苟虎闻言,愈发兴奋了,右手在腰间挎着的刀柄上来回摩挲,道:“来得多正好,老子的刀都好久没有砍过金狗的脑袋了……”
“行了,让你去外面盯着,还不快去?”王钦忽然没了耐心,皱起眉头呵斥道。
苟虎顿时悻悻,不敢在多言,弱弱说了一去我这就去后,就与许大迅速离开了这里,分头‘各奔东西’。
王钦这边猜着放火之人是谁的时候,朱广振他们主仆二人也在猜测着。
跳跃不定的火光映照在朱广振脸上,让他那原本就阴沉似水一般的脸色变得更加得让人心悸。
灰头土脸的护卫从远处走过来,低声说道:“我进去找过了,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朱广振眉头跳了一下,咬牙蹦出三个字:“凌霄全!”
“要不我现在去将他找出来?”护卫听得这个名字,犹豫了一下后,试探着问道。
朱广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咆哮的怒火,道:“不用。我自己去!”
护卫闻言,皱眉:“还是我去吧!”
朱广振抬手示意护卫不用再劝,又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后,吩咐护卫盯着这边,然后转身走入了身后的小巷中。
护卫看着那道身影逐渐隐入小巷中的黑暗,忽然叹了一声。
青河镇的另一边,曲二的那个小院中。
“王八蛋!混蛋!操,他娘的……”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不断地从小院中传出,中间时不时地还会响起一两声,瓷器被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一道身影从院外小巷的黑暗中走出,站到了门口,听着院内的怒骂声,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而后,他抬起手,落到了门上,轻轻一推。
门嘎吱一声开了。
院子里正怒不可遏,对着空气发泄着怒火的曲二听到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一扭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脸上有一抹惊慌之色一闪而过。
“你来干什么?我这里不欢迎你!”曲二说着,还拿起手边一个杯子,朝着门口的朱广振扔了过去。
朱广振连躲都没躲,那只杯子砸在他身前的青石板上,碎成了许许多多细小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雪儿的牌位呢?”朱广振平静看着曲二,淡淡问道。
曲二听到这几个字,却突然笑了起来:“雪儿?雪儿是谁?”
朱广振微微皱了下眉头,盯着有些癫狂的曲二看了一会后,再度开口说道:“你把她的牌位还我,你烧我老宅一事,我不计较。”
“你怎么知道你那老宅是我烧的?”曲二冷笑着反问他。“哦,你聪明,你多聪明啊,聪明得当初连自己女人都骗,骗她为你去死!你多聪明啊!她死了,你弄
个牌位,放在那个没人的房子里,找个又聋又瞎的老头每天替你供着,神不知鬼不觉地,你还真是聪明啊!”
朱广振眉头逐渐皱紧,原本平静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曲二一步步朝着他走近,口中依然不断地嘲讽着:“你那么聪明,可怎么就尽干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呢?她活着的时候,左等右等等你去娶她,你说功名未就,没脸娶她。等她死了,倒是弄个牌位放在这没人的老宅里,上面大言不惭写上妻字!你怎么就好意思写这个字呢?你是三书六礼来求亲了,还是八抬大轿请她进门了?你一样都没有,你怎么就好意思给她立这个牌位?”
曲二说完这些,已经走到了朱广振的跟前。
朱广振脸色已经难看至极,盯着同样脸色难看至极的曲二,沉默了许久后,再度问道:“我就问你,那牌位你是给,还是不给?”
“你不配!”曲二说完,朝着他的脸,呸了一口。朱广振微微偏过脸,唾液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感受着唾液在脸上划过的感觉,朱广振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忽有精光闪过。
接着,他突然上前一步,右手一把搂住了曲二。
曲二身躯一震,接着脸上掠过惊讶,痛苦,愤怒……等等情绪,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都成了茫然。
“我是对不起她。可这些年,我已经做了很多弥补,不然你以为你凌家五年前那场祸事是怎么避过去的?三年前,又是怎么跟徐知州搭上的线?还有,去年,你父亲在岺州城外被山匪绑架,又是谁去把他捞回来的?这些,你都知道!你们凌家都知道!可你总是抱着心里那点恨不肯放,你总是不知足……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惹我的,当年你姐就跟你说过好几次这个话,可你总是记不住……”喃喃的声音在曲二耳边不断响起,可他再也听不见了。
头顶风声呜咽,远处火势滔滔。
朱广振一矮身,将已没了气息的曲二扛了起来,径直走进了屋里。
烛光随之亮起,朱广振在屋子里翻找起来,没多大功夫,就找到了放在里面柜子上的那块牌位,盯着看了半响后,他忽然问:“这一回,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接着,他一甩手,将手中的蜡烛扔到了身后的床上。
烛油带着火焰,很快就将床上的棉被点燃,而后迅速蔓延。
朱广振盯着那块牌位,在火焰就快将整个床都吞没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块牌位矗立在柜子上,上面朱笔写就的四个字,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有些扭曲,就好像之前曲二面对着朱广振大笑时那扭曲的脸庞。
火,很快就将整个屋子都吞噬了进去。
等到在别处救火的人反应过来,赶到这里的时候,整个房子都已经快烧没了。而那个躺在屋子里的人,自然也已经被大火吞噬。
或许等到明日大火熄灭,有人整理残局的时候,会发现一具已经变形的尸体。又或许,一直都不会有人发现,直到凌家的人过来寻人……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6 前路
夜风掠过旷野,枯草瑟瑟,星光蒙蒙。
一炷香时间,若是只有沈牧之一人,自然是足够他从青河镇到南面那片山林了。可因为多了一个大哥,就相差了一点。
但距离已经不远,借着头顶落下的清冷星光,沈牧之已经能够清晰看到南面那绵绵无际,犹如巨龙一般,横亘在旷野之上的黑影了。
而后面,暂时还未见追兵。
沈牧之心中略松了松后,放弃了再用一张风行符的打算。刚才这一路过来,他倒是还好,不过背上大哥的状态,似乎并不是很好。可能是身体太过虚弱,一下子无法承受风行符生效时产生的压力。
反正距离南面那片山林已经不远了,他走快一点,最多一两盏茶时间,也能走到了。
想着,他将塞到了腰间,然后右手往后托住了用布条勉强绑在他身上的大哥。这一托,心里就跟被刀戳了一下一样,疼得人心都拧了起来。
曾经的八尺男儿,如今却轻得跟个孩子一样,他竟只用一只手,就可以将他稳稳托在身后。
这几个月,他到底是怎么过的……
沈牧之闭上眼,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心底翻涌的那些情绪都一一压了下去,而后快步往前面七八里路外的山林赶去。
两盏茶时间不到,沈牧之就到了那片山林附近。
一直藏在他胸前已经中的青果,这时忽然挣扎着要出来。沈牧之感觉到后,赶紧将它从胸口拿了出来。
小家伙一出来,就叽叽了两声,然后扑楞着翅膀,就想要飞。可是右侧翅膀上被沈牧之绑着布条,扑棱了好几下,都没飞起来,反倒是差点摔到地上去。沈牧之见状,赶紧将右翅上的布条解了下来,之前血槽的位置上此时已经结了一层血痂。他本还想检查一下,可小家伙却迫不及待地振翅飞了出去,沿着山林边缘盘旋了两遍后,又飞回沈牧之肩膀上,叽叽叫了两声,似乎在问:“怎么又回来了?”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接下去可能要在这山里面躲上几天。”
小家伙听了,又叽叽叫了两声。这回,沈牧之猜不出它说的是啥了。
回头看了看青河镇的方向后,沈牧之背着大哥,带着青果,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山林之中。
……
……
天终于亮了。
惊慌忙碌了一夜的青河镇,也终于在晨曦微绽的时候,安静了下来。
浓重的焦糊味,弥漫在整个镇内。拖着步子,疲惫奔走在巷中的身影,一个个都沉默而又严肃。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几乎烧掉了一半青河镇。
不少人家都受了牵连,万幸的是,损失的只是财物,目前为止还未听到有出人命。
淡淡薄雾从青河之中,升腾而起,随风飘向青河镇,卷起那股焦糊味,吹向远方。
四匹大马,冲破薄雾,朝着南面狂奔而去。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沉寂的清晨,让这本来就凝重的气氛,又多了几分紧张感。
三十里路,在战马全力行进的情况下,大约需要两刻钟时间。
所以,太阳还未
从东边升起,这四人便已经到了南面那片山林边缘处。四人齐齐翻身下马,沿着山林边缘,开始四处搜查。
没多大功夫,徐广振那个护卫就有了发现。
他在边缘处的一丛灌木上,发现了一条布条。布条上,还有些血渍。
王钦从护卫手中接过那条布条,看了一眼后,扭头往山林深处望去。
“老大,我进去追。”一旁的苟虎顺着王钦的目光也往山林中望去,一脸的跃跃欲试。
王钦回头瞪了他一眼,而后与护卫说道:“他们看来是已经躲进这山林之中了。如今,囚人丢失,我自是要去找回来的。不过,这林中素来有不少骇人传闻,王一兄弟不必随我们一起进去冒险,只管回去就可。只是,若是今天天黑之前,我们还未回到青河镇,就得麻烦你家朱大人帮忙去给我家将军送个信。”
护卫王一也未与这王钦多客气,闻言就点了点头,道:“那诸位保重安全,我与朱大人在青河镇等诸位回来。”
“好。”王钦说完笑了一下,而后带着苟虎和许大二人就往山林里走去。
王一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树林中后,也很快骑马离开了。
山林中,还未走出多远的王钦三人,听着那马蹄声逐渐走远后,话多的苟虎一边目光犀利地留意着四周的痕迹,一边哼声道:“这朱广振和这个王一,昨日那么热情,现在一出事,倒是挺会把自己摘干净的。这种人,老子最看不上了!”
“苟虎,我劝你一句,这朱广振不是好惹的,你以后嘴上最好有个把门的,否则,到时候惹出了事,可别怪我不帮你!”王钦在旁冷冷接了一句。
苟虎不以为意,耸了耸肩,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没多久,他们又找到了一些痕迹,王钦研究了一下后,指了一个方向,三人立马追了过去。
距离山林边缘大概七八里路的地方。
有一大片石崖。石崖不高,不到半丈。石崖下,有三个小水潭,个个清澈见底,还有鱼虾游动其中。
三个水潭有各有溪流延伸开去,在七八丈外的地方,三条小溪汇合一处,潺潺蜿蜒向外。
此刻,天光从石崖上方倾斜下来,落在水面上,山风微拂,惊起涟漪无数。
忐忑了大半夜的沈牧之蹲在水潭边,掬了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湖水,将他那颗有些不安的心,给轻轻按了下去。
沈牧之看着水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努力在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
至少,大哥已经在他身边了,不是吗?
想着,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那个让他揪心了几个月的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还未醒,不过脉息还算平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至于他为什么一直不醒,应该是王钦他们给他下了什么药了。
沈牧之以前听连叔说军营里的事情时,有听他提起过。有些时候军营里抓到了俘虏,要转送到其他地方时,一般都会给这些俘虏喂药,免得他们在转送过程中弄出事情来。
大哥的情况,应该也是如此。
‘叽——’
一道黑影
从石崖后面飞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圈后,径直下落,竟是一头直接扎进了水潭之中,而后一阵抖擞。
湖水飞溅,将沈牧之的目光从大哥身上拉了回来,看到青果那欢快的样子,一扫心头阴霾,心情顿时好了几分。
伸手拿过旁边放着的一团布条,打湿了之后,拧了你,起身走回大哥身边,蹲下身,准备帮他稍微擦洗一下。
脸颊擦完,擦到手臂的时候,沈牧之忽然瞧见,大哥的左手手腕里面有一道疤,很深很长。看着那道疤,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他赶紧探身拉起另一边的右手,手腕里面,并未见到伤疤。
那拧成了一团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可他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转身把大哥的左脚给抬了起来。
这一看,刚刚松下来的心,顿时又拧了起来。
脚后跟处,一道狰狞伤疤,十分醒目。
他愣了愣后,又赶紧查看了另一个脚,同样位置,同样的伤疤。
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挑了他的脚筋,和左手手筋,只剩了一个右手。
沈牧之一下瘫坐到了地上,慢慢转过头,看向那张瘦得都脱了相的脸,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作为一个从小习武的武夫,他十分清楚,手筋脚筋被挑断意味着什么。虽然他们给大哥留了一只右手,可是对于一个本来能上阵杀敌的人,今后连战都站不起来了,留一只右手,又有什么意义?
背后,正在水潭里玩耍的青果忽然停了动作,歪着脑袋,似乎在倾听什么。片刻过后,猛然振翅,从湖中飞了出来,冲到沈牧之身边,绕着他,一边打转,一边发出焦急的叫声。
沈牧之惊醒过来,看着青果如此焦急的模样,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一把将大哥从地上拉起,扛在了肩上后,拔腿就跑,青果则在前面引路。
沈牧之他们刚跑出去没多远,石崖的东北面树林里,就冲出来三个人。打头的苟虎眼睛尖,还未靠近水潭,就瞧见了水潭附近沈牧之留下的布条还有一个小火堆。
“他们来过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火堆旁,用手探了一下温度,然后又将不远处的布条捡了起来,看了看。
“怎么样?”跟上来的王钦问道。
苟虎回答:“火堆已经基本上冷了,可这布条还挺湿的,他们应该刚走不久。”说着,扭头在四周打量起来。
“看看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王钦一边吩咐,一边也开始四处搜寻线索。
这时,苟虎跟上他,低声问道:“老大,你说他们会不会在这蚨山里面开辟了一条密道啊?”
王钦听了,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继续查看附近情况,什么都没说。
苟虎没得到回应,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
“老大,这里。”不远处的许大喊了一声,王钦和苟虎立马跑了过去。许大指了指地面上那一颗被踩的破碎的小蘑菇后,又抬手指向前方密林深处:“他们往这个方向走了。”
“追!”王钦一眯眼,沉声喝道。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7 交手
沈牧之右手努力固定着肩头上大哥的身体,脚下步子迈得飞快。
青果飞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等一下他,又叽叽叫两声,那透着焦急的声音,明显是在催促他快点。
可这林中灌木密布,如何能跑得快?
风在耳旁吹着,树枝划过脸颊,带来些许尖锐的刺痛感。
青果在前头,越来越着急。
忽然,它一个扭身,朝着沈牧之身后冲了过去。
沈牧之不由一怔,接着立马意识到身后的追兵怕是已经追得很近了。迟疑了一下后,抱着大哥的右手紧了紧,咬咬牙,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
没跑出多远,他就听得后面传来尖锐的鸣叫声。
是青果。
他的心中紧了一下,可此刻他不能回头。这些追兵这一次敢追着进这片山林,说明他们对大哥十分重视。他此刻若是回头,或许就再也没机会能带着大哥逃走了。
又跑了一段后,身后已经没有动静传来,不知青果如何,也不知那些追兵怎么样了。沈牧之脑中思绪飞快地转着。
现在他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追了进来,但应该不会只有一个。很有可能是王钦他们那一行四人都追了进来。
青果就算再天赋异禀,但终究也只是一只鸟,不可能打得过四个训练有素的追兵。
所以,如果不解决那几个追兵,他们迟早会要追上来。
但如果再加上一个只有一只右手能活动的他,对付四个训练有素的追兵,又会有多少胜算?
他身上还有一个风雷球,如果加上这颗风雷球,又能有多少胜算?
如果他不回头,任由青果在背后为了帮他跟那几个追兵拼命,他拿着这颗风雷球,和剩下的两张风行府,带着大哥,又能在这片山林中走出多远,生存多久?
沈牧之在片刻时间内,就想了许多。
此时,背后又有尖锐鸣叫声传来,声音中多了些许痛苦感。
沈牧之听着,感觉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揪了一下。
……
……
林间的风,忽然变得大了起来。
被吹落的树叶,在空中打着转,朝着那三人围拢过去。本该脆弱的树叶,如今锋利得犹如一片片刀片。
刀光掠过,叮当之声不断。
“妈的,这什么鬼东西?”苟虎的声音中,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些许惊慌。
他这话音刚落,一道雪白刀光,突然破开了狂风,掠向了后方的那一抹小小黑影。
黑影惊叫一声,一闪而逝,几缕羽毛残余刀气撕成了碎片,被风卷着,消失在周围密林之中。
“追!”王钦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呸了一声,沉喝道。
苟虎先动,人刚冲出去,就听得风中传来他的声音:“老大,这不会是只鸟妖吧?”
“哼,就算是只妖,也不过就是只麻雀!是麻雀就成不了凤凰!怕什么!”王钦脚下一动,也跟了上去。
“老子才不怕呢!老子就是有点兴奋,这蚨山有妖的话听了无数遍,但这还是头一回见到真的妖呢!”苟虎身影已经冲出去了很远,速度快得有些惊人。
王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一柄长刀拖在手中,雪白刀锋之上,寒气逼人。
后面,许大也是跟得不紧不慢,目光时不时地留意着四周,似乎是防备着有人偷袭。
忽然,王钦回头看了一眼许大。
许大顿时会意,脚下方向微微一变,往旁边蹿去,片刻,就消失在密林之中,不见了任何踪迹。
“嘿,小麻雀,别跑!吃老子一刀!”
前方的苟虎,忽然大喊一声,刀光驱散了林间的昏暗……
“铛——”
一声脆响,王钦等人脑袋中都嗡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连着铛铛好几声,砰地一声闷响,一道身影从前方倒飞了回来,撞在了王钦身前不远处的一颗树上,又弹到了地上。
是苟虎。
王钦脚下一蹬,人影顿时化作一道虚影,冲了过去,还未靠近,人已腾空而起,壮硕的身体在空中反向弓起,然后又猛地绷直,凛冽刀光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弧线,炸亮树林……
嗡————
沈牧之用力晃了晃脑袋,模糊的眼前才勉强清晰了一些,手中的刀已经不知去了何处,虎口上,严重撕裂,鲜血直流。右腿抵着身后那棵足有五六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不住地颤抖着,头顶树叶如雪般,簌簌不停。身前,两道深沟,深沟的另一头,是一个拖着长刀的壮硕男人。
沈牧之远远看过一眼,所以能认得。
他是王钦。
“你是沈牧平的弟弟?”王钦打量了他两眼,平静的面庞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将喉咙里涌起的腥甜味道,又给咽了下去。看着不远处的王钦,略微从刚才那一刀的威力当中缓过来的他心头忍不住泛起了一些疑惑。
这王钦刚才那一刀的力道,似乎大得出奇。
不过此时情况严峻,也由不得沈牧之去细想这其中的不对劲。
满是鲜血的右手,轻轻按在了腰侧,那里微微鼓起,放着一颗风雷球。
只是一颗风雷球,威力虽然很大,可也只能是有心算无形。这地方到处都是几人合抱才能抱住的粗壮树木,王钦身手又好,很有可能躲开大部分伤害。而山林里面,风行符的效力也很难发挥出来。所以若是不能一击重伤他,他就很难摆脱他们。
而且,王钦还不是一个人。
他已经所见的,包括王钦已经有两人了,至于这周围,还有没有藏着一个或者两个,谁也说不好!
他刚想到此处,忽然背后传来青果的惊叫声。紧接着,一道破风之声,从斜后方袭来,沈牧之强行提了一口气,一个扭身,往另一边扑了出去。
他这刚躲开,王钦又动了。
一个迈步,便越过了一丈多的距离,长刀一挥,便朝着沈牧之身上落来。
沈牧之已经躲不开了,满是鲜血的右手中已经握住了那仅剩的风雷球,正准备扔出去,忽然一道金光从后方亮起,纤细身影,带着金色丝线,乘着头顶落下的明明天光,恍若天降仙女,轻轻一掌拍在了那柄长刀之上。
金光在长刀之上一闪而没,长刀微微一歪,落在了沈牧之身旁不到一尺的地方,噗地一声,扎进了泥土之中。
紧接着不等王钦三人反应过来,这纤细身影,一把捞起地上的沈牧之,一个扭身,便窜上了树梢,而后,金光一闪,三人眼前就没了那这两人的踪迹。
“老大,刚才这女的,长得是真漂亮!”苟虎望着那纤细女子消失的树梢,一脸地痴迷模样,甚至,哈喇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王钦却眯着眼睛没说话,神色终于不见了之前的平静,多了些许凝重。
许大从另一边走了出来,刚走到王钦跟前,就听得王钦说道:“你跟苟虎先回去吧,到青河镇去等我。”
许大皱起眉头:“我不走。”
苟虎也一扫刚才那种痴迷神情,看着王钦,不悦道:“老大,你这啥意思!老子又不怕死!”说着,又嘿嘿一笑:“何况,还是个美女妖,老子还想再多瞧两眼呢!那脸蛋,长得可是真俊,比京城那
落花楼的姑娘……”
王钦冷冷的目光从旁边射了过来。
苟虎立马闭嘴。
“行了,走吧。接下去,你们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回去等我就行。洪二应该也快到了。”苟虎说道。
许大和苟虎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许大说道:“那老大你注意安全,我们先回了。”
王钦点了点头。
许大跟苟虎走后,王钦将那把长刀背在了身后,而后又开始在周围查找线索,没多久,他就找到了些许痕迹,通向东南。
王钦朝着那个方向看了看,嘴角一勾,追了过去。
离这里大概七八里路的林中,一道金光忽然凭空闪现,而后两道身影,从中坠落而出,砰地一声摔落在地。
沈牧之瘫在地上,身上趴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脸蛋埋在他的胸前,看不到面容。但发丝间,隐隐传来的那淡淡香气,却已经足以让他这个未经人事的男孩红透脸颊了。
好一会儿,他才鼓足勇气,开口哎了一声,可趴在他身上的姑娘,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响应。
沈牧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等了一会,还不见动静,他就尝试着伸手轻轻在姑娘的胳膊上碰了碰,依然毫无动静。
难道晕过去了?沈牧之想着,咬了咬牙,伸手将姑娘从身上推了下来。等他坐起身来,才发现,姑娘身前有一道巨大伤口,一直从右肩斜到了左肋之下,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甚至都染红了他的胸前衣襟。
那秀气的脸庞,此刻苍白若纸,紧闭的眼睛,失去血色的双唇,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是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瓷娃娃……
美丽而又悲伤。
许多画面,这一刻,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有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它那胆小害羞的模样,总是躲在树枝后面悄悄地看他,却总是藏了头漏了尾:
有他被元军暗哨拦在那山林边缘处时,它假装懵懂,却又无比机灵地弄出了动静,让那两个暗哨放松了警惕;
有决定要带着它一起走的时候,它开心得像个孩子,在那草地上,蹦蹦跳跳。
湖边,它感知到危险,那着急拦着他的模样。虽然当时它还是一只小麻雀,可那奋力挥动的翅膀,急切的叫声,慌乱的眼神,都透露着它对他的担忧。
朱家老宅里,明明很胆小地它,却是那么勇敢地冲出来,将那个正要走进房间的护卫拦了下来,悍不畏死地纠缠着。
还有之前,后面追兵锲而不舍,越来越近,它是那么紧张,可却又那么义无反顾地掉头冲了过去。
然后是刚才,她明明已经是受了伤的,却还是冲了出来,拼命护住了他,带着他逃了出来……
原先的一只小麻雀,如今却成了为了他不顾生死的小姑娘,他内心所有的震撼,在此刻都成了慌乱。
他跪坐在她身旁,慌乱得不知所措。右手无助地在空中不停上下挥动着。从身上摸出来的药瓶子,根本都拿不稳,两次掉在地上,好不容易打开,想要给她撒到伤口上,却发现,瓶中已经几乎空了。那零星的粉末,根本止不住这汩汩而出的鲜血。
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右手想要去按住伤口,可伤口那么长,他一个手怎么够。左手也被他放了上去,用力摁着。
可两个手还是不够。鲜血从指缝中,不停地挤出来,挡都挡不住……
“你不要死……”他喃喃着:“你不能死!青果……”
“不能死……”
这不停重复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变成哭喊,回荡在这茫茫无际的山林中,唯有呜咽山风应和。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8 代价
是她,头一回让他感觉活在这世上,并不孤独。
这种感觉,即便是对他疼爱有加的大哥,也从未带给他过。
小时候,那偌大的将军府,说是他的家,可实际上,在那里他就像是寄人檐下的孩子。尤其是父亲回来时,他们一家人坐在桌上吃饭,大夫人,二夫人,大哥,二哥,还有坐在中间的父亲,他们都是说说笑笑。而他,坐在父亲的对面,却从来融入不进去这份和谐。虽然,大哥会照顾他,会与他说话,父亲偶尔也会。但,每当这时,大夫人神色是冷漠的,偶尔飘过来的眼神,仿佛是刀子一般,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二夫人总低着头,虽不看他,但那侧脸上的冷淡,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在那里,终究像是个外人。
这一点,偶尔在父亲身上也能感觉到。
所以,哪怕大哥再好,可他却一直都是孤独的。因为这种孤独,没办法说给大哥听。或许,他不说,大哥也知道。
可有些事,他们兄弟之间,终究没办法坦言。
但青果不一样。
他们之间没有复杂的关系,只有纯粹的友谊。
那次在草坪上,看到它知道自己可以跟着一起走的时候,那开心的模样,那一瞬间,仿佛是有一束阳光照进了他的心里,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
可这一束阳光,才刚照进他心中没多久,就要离他而去了。
他从未如此慌张过,哪怕是当初从金陵逃出城,被那个车夫追杀的时候,他心中恐惧无比却依然能保持最起码的冷静。
可此时,他只有害怕。
看着鲜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看着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沈牧之跪坐在旁边,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刀子,正在一刀一刀地将他的胸口剖开,将里面他苦苦想要留住的那一束阳光,无比粗暴地撕扯出去。
“不要离开我……”
在眼眶中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坚持不住,滚落了出来,滑过脸颊,最终被风吹落……
“滚开!”清冽的声音,忽然从侧旁响起。
话音刚落,沈牧之还未回过神来,就有一片白袖甩来,啪地一声脆响,打在了他右侧身上。顿时就将他从青果身旁打了出去,摔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
之前王钦一刀所带来的伤势,被他暂时压在了体内,此刻被这白袖一拍,体内伤势顿时压不住了,鲜血涌上喉头,噗地一声就吐了出去。
不过,这口血吐出来后,沈牧之胸口那种像是压着石头的沉闷感,倒是顿时好了不少。只是想到青果,他来不及去查看体内伤势情况,赶紧爬起身,朝着青果那边望去。
只见那个白衣女子站在青果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张带着面具的脸,让人看不到神情。
“求求你,救救她!”沈牧之想到白衣女子的能耐,三步并作两步走去近前,急急说道。
女子转过了头,看着他:“求我?你拿什么求我?”
沈牧之愣住了。
他能有什么,除了这一
条命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求这个女子出手救人的?
他低头看了看可能随时都要彻底离去的青果,而后,抬头看向女子:“我除了这条命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拿出来的东西了。前辈若是不嫌弃,就把我这条命拿去。我只有一个请求,求您救她!”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后,忽然哼了一声:“一个豁出命都不怕,一个愿意一命换一命,还真是情深义重啊!可,若是我不想救呢?”
沈牧之微微怔了怔。他没想到这女子会给这样一个回答,看着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心头有些迷茫。
但很快,他又想到,女子出现后的言行表现,明显说明她与青果之间必然有关系,而且女子显然对青果是关心的。
想到此处,沈牧之吸了口气,开口说道:“前辈若是真不想救,就不会现身了。”
这回轮到女子楞了一下。
“求前辈救她。”沈牧之说着,躬身拜倒,此刻他的心中已经镇定了许多。白衣女子与青果的关系显然不太一般。女子若真不想救,就不会与他说这么多,更不会在先前把他从青果跟前打开的时候,顺便帮他解决了体内的隐患问题。
而白衣女子具体何方神圣,他不知道,可她的一些厉害手段他是见识过的。既然她此刻还能有心情跟他说话,说明青果肯定是死不了了。
这些东西想通后,沈牧之心中的那些慌乱,立马就都平定了下来,虽然还有担忧,可也不至于像先前那般六神无主了。
白衣女子看着他弓身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在沈牧之越来越多的焦急中,开口说道:“我确实会救她。不过,她既然是因为你而受伤,那你总得付出点代价。”说着,顿了一下,紧接着声音一沉:“把衣服脱了。”
沈牧之本以为她所谓的代价是一命换一命,却没想到竟是脱衣服,愣了一下后,赶紧照做。
衣服解开,露出伤疤遍布的身体,虽然明知眼前女子不是一般人,可沈牧之心头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会有点痛。”女子忽然说道。
沈牧之点点头,表示自己忍得住。
女子面具之下,忽然传出一声轻笑声,紧接着,出手如电,纤细的手指,带着淡淡金光,噗地一声,就扎进了他的胸口……
沈牧之脸上五官瞬间扭曲,张着嘴,却已无力嘶喊出声音。
“咦?”白衣女子忽然轻咦了一声,而后,插进沈牧之胸口的那几根手指又用力往里去了几分,沈牧之僵硬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
“食心虫?”女子低喃了一声后,忽又冷哼道:“年纪不大,麻烦倒是惹了不少!”话音落下,女子的双眸忽然变成了金色,插进沈牧之胸口的手指上,金光愈发地浓郁。
沈牧之脸色惨白,仰头看着天空,眼神渐渐空洞……
……
他不知道白衣女子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当他醒来时,自己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身上也已经重新穿上了衣服。
旁边躺着青果。青果身上,胸前那一道骇人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就
好像之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就连身上的衣服,此刻都是完好的。
而那位神秘莫测的白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恍若做梦一般。
有些茫然的沈牧之,低头扯开了自己的衣服。胸口正中的位置,并未见到任何伤口。不过,多了一个金色的符文,隐在皮肤之下,微微闪光。
这个金色符文告诉沈牧之,之前那一切,不是梦。
这时,有窸窣声,从身后传来。
沈牧之惊跳起来,伸手想要从腰间摸刀,一摸却摸了个空,才想起,那把军刀之前跟王钦对砍一刀的时候,飞了出去。
他只好将那颗风雷球捏在了手里,而后慢慢探头朝着树后瞧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金色眼眸,接着是青色的粗壮身躯,那上面的鳞片,每一片都有碗口那么大。
纤长的蛇尾在不远处,轻轻摆动着,那窸窣声,就是这蛇尾拂动树叶发出来的。
一股寒意从沈牧之的尾椎骨乍起,一路冲上了后脑勺,头皮一阵发麻,汗毛根根竖起,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甩手就要将手中那颗风雷球朝着这条绝对一口就能将他整个吞下去的巨蛇扔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有些冰凉的手,忽然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
“他……是……朋友。”清脆的声音,生涩的发音。眼眸中,那有些害羞的眼神,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又迅速移开,微微低垂。还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忽然飞上两抹粉红,秀气的脸颊,顿时多了几分娇艳感。
沈牧之愣愣地看着,一时间,都忘了就在他身前,正有一条巨蛇正盯着他,而且那金色的眼睛中,似乎已经渐渐生出了不满。
“砰!”
一声闷响,身前大树巨震,仅剩的些许树叶,纷纷落下。
沈牧之恍然惊醒,看看青果,再看看那树旁探过来的巨大青色脑袋,有些发怵,却也不好再把风雷球扔出去了。在那大脑袋明显不善的眼神中,沈牧之有些忐忑地将风雷球收回了腰间。
“他是我……朋友。”青果又说道,这回比刚才要稍微流利了一些。
沈牧之有些别扭地朝那大脑袋点点头,道:“你好,我叫沈牧之,你叫什么?”
大脑袋没出声,只是脑袋突然往前一探,凑到沈牧之跟前,像是小狗一般,在他身上嗅了嗅。
旁边青果说道:“他没有……名字。你……帮……取……一个?”
“帮他取名字?”沈牧之看着青果楞了一下。再看看大脑袋,它盯着他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几许威胁之意,仿佛在说,你不取我就吃了你!
好吧,取就取吧,只要你不嫌难听就行。
沈牧之想了一会,朝着大脑袋说道:“要不就叫大脑袋?”
旁边青果愣了一下,神情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大脑袋看看沈牧之,又看看青果,似乎在琢磨这名字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琢磨了半响后,微微点了点头。
貌似还满意哈……
沈牧之扯了扯嘴角,他也觉得大脑袋这名字挺好的,好记又好听。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9 相遇
大青蛇成了一个叫‘大脑袋’的朋友,没了紧迫感的沈牧之,放下心来后,立马想到了大哥。
当时他回头去找青果之前,将大哥藏在了一个隐蔽的位置。那地方,离他最后与王钦他们碰上的地点并不是很远,大概也就四五里路的样子。
那个地方虽然隐蔽,但距离太近,很难保证不会被王钦他们找到。
想着这些,沈牧之抬头看了看天空。隔着那交错的树枝,阳光明亮而刺眼。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沈牧之心内沉重,沉吟了一会后,将青果叫到了一旁,低声问道:“之前我们与王钦那几人碰上的位置,在什么方向?”
青果看了看四周,想了一下后,抬手往左边指了一下:“应该是那边。”
沈牧之瞧了一眼后,又与青果凝声说道:“我要回那边一趟。你和大脑袋先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时候我再来找你们。”
这回,他不希望青果跟着一起去。
王钦实力强横变态,之前青果就差一点因为他而死了,他不想再连累青果。而且如今的青果不再是那只小麻雀了,而是一个秀气可爱的小姑娘。他又如何能让这样一个小姑娘跟着自己去冒这种生命危险。
可是,青果却在听到他话后,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眼神明明柔软,可却又那么清晰地表达着她的坚定。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要在一起。”青果说得很慢,却也十分地坚定。
沈牧之还想再劝,可话还未出口,青果又说了一句:“我们可以让大脑袋带着我们过去,这样会快一点。而且,大脑袋很厉害的,到时候就算遇上了那几个人,那个最厉害的就交给大脑袋,它打得过的!”
不远处的大脑袋大概是听到了两人在说它,身躯一扭,就凑了过来。那箩筐一般的脑袋,一下就从青果和沈牧之中间挤了过来,金黄色的眼睛朝着沈牧之瞥了一眼后,就立马看向了青果,鲜红的蛇信微微吞吐,似乎在问青果说了它什么。
青果笑着开口:“大脑袋,你送我们去个地方行吗?”
大脑袋一听,脑袋往下一缩,扭头就要走开。青果又喊道:“他还帮你取了名字呢!”
大脑袋头也不回。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便想劝青果,让她跟着大脑袋走,他一人去即可。只是,青果十分坚持,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后,又朝着已经游出一段距离的大脑袋喊道:“一颗玉果,怎么样?”
大脑袋扭动着的身子,立马停了下来。箩筐大的脑袋扭了过来看向青果,金色的眼眸,微微收缩,鲜红蛇信吞吐,发出嘶嘶声音。
仿佛在问:“真的?”
“真的!”青果认真地点头。
大脑袋听后,立马就扭着身子到了沈牧之附近,脑袋一低,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了地上。
沈牧之在青果的示意下,爬到了大脑袋的身上站好。青果站在了他身前,右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袖。
等两人都站好,大脑袋忽然抬头,一张嘴发出一声嘶吼。狂啸的
声音,带着狂风,瞬间打破了林间的寂静,也吓了沈牧之一跳。
紧接着,在沈牧之的惊魂未定之中,纤长蛇尾啪地一声甩在了那棵大树之上,簌簌落叶中,粗壮的身躯,化作了一道青影,朝着青果所指的方向,冲了出去。
粗壮的身躯,却格外的灵活,蜿蜒在山林之中,无比迅捷。
沈牧之站在青果身后,狂风扑在脸上,吹得都睁不开眼睛,身形前后左右摇摆着,总是欲坠不坠,看似潇洒得很。而实际上,刚刚若不是青果攥着他的衣袖,帮他稳定着身形,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掉下去了。
十几里开外。
背着大刀,身材壮硕的王钦在一棵大树上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后,微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一扭身往回走了一段。
“奇怪……”王钦喃喃了一声后,将长刀从身后取了下来,开始绕着这个位置,在附近搜寻起来。
片刻过后,将附近搜了一圈的王钦,眉头紧皱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想了想后,又抬头望去。
头顶上,光秃秃的树枝交错纵横,被割得支离破碎的阳光,从缝隙间漏下来,照在王钦有些阴沉的脸上,惹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藏在了哪里呢?
王钦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从头顶收了回来,在四周扫了一圈后,又往前走了一段,回到了一开始他停下的那棵大树旁。
那棵树,跟周围的树有些不一样。
除了格外的粗大之外,这还是一颗已经死了,或者正在死亡边缘的大树。
王钦绕着这棵树转了两圈,又在这棵树附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想找的。
难道已经不在这边了?可这周围也没有其他痕迹。要是那个小子真的已经将沈牧平带走了,那这里必然还有其他痕迹才对。
王钦一边想着,一边又回到了那棵树旁。
这时,有风拂过,身旁的树中,突然传出了呜呜声音。声音很轻,可对于武艺高超的王钦来说,这声音无疑就好像是有人在耳边喊了一声一般。
王钦一愣之后,猛地抬手,在树上轻轻叩了两下。听着传出的空洞声,王钦蓦然笑了。他又围着树绕了一圈,很快找到了树干上的几个拇指大小的孔洞。顺着孔洞往里看,天光从上空落下,明暗之中,这大树的树干里面,已经空了大半了。不过,从这几个空洞里往里看,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
他抬头顺着主干往上望去,大约两丈不到的地方,这本该参天的大树,却突然在那个位置折断了。断裂的位置处,隐约还能看出些许焦黑的痕迹,大概是很久之前被雷劈过。
那天光既然能从树干最上面漏到下面,说明这棵树整个树干基本都已经空了。那么,他想找的,会不会是在上面呢?
王钦想着,脚下猛然用力一蹬,泥土碎叶飞溅,壮硕的身体拔地而起,犹如离弦之箭,笔直往上,到得一半高度的时候,身子一扭,右脚轻轻在一旁的一根树枝上一踩。树枝应声而断,而王钦却再度拔高。如此,又断了一根树枝后,王钦终于到了树顶,趴在那个树洞口,往
下一瞧……
不由得有些失望。
里面确实有些东西,而且不少。这些东西,发现头顶落下的天光被遮住,顿时都被惊动了起来,吱吱叫着,疯狂往下钻去,而后在离树不远的地方,破土而出,迅速蹿入旁边的灌木丛中。
王钦被那惊慌的吱吱声吵得心烦,伸手在树干上猛地一拍,本来就已中空的大树,顿时咔嚓一声,从中裂了开来。树干中,那数十只格外肥硕的松鼠瞬间逃窜一空。
王钦看了看空了的树洞,脸色有些阴沉。
你到底在哪里呢……
王钦站在树顶,从高处往下,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围那些那个人留下的痕迹,脑子里思绪飞快地转着……
片刻之后,他忽然脸色微微一变,而后身形一动,从树顶直坠而下,快要落地的时候,背后的长刀突然抽出,一刀劈在了旁边已经中空的大树之上。
砰——
已经裂开的中空大树这回彻底地炸裂了开来,飞溅的木片碎块当中,王钦身影却借着这股力道,往前飞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
……
石崖边。
那些水潭依旧见底,潭中鱼虾自在嬉戏,无忧无虑。天光顺着石崖边缘倾泄下来,落在水潭上,激起粼粼波光。
忽然,远处传来窸窣声,并迅速靠近。周围林间惊鸟飞起,潭中鱼虾瞬间躲入了潭底,拼命往淤泥里扎去。
这时,一道庞然身影带着狂风席卷而至,到得水潭跟前时,突然猛地一个扭身,纤长蛇尾啪地一声拍在了水面之上,水花四溅,泼了蛇背上两人一身。
沈牧之晃了晃被风吹得有些晕的脑袋,察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并未看到有什么明显痕迹后,跳下蛇背,快步朝着靠东南角那个水潭走去。
那个水潭最贴近石崖。靠近石崖的位置,长满了青苔还有藤蔓。藤蔓顺着石崖,一路往上,已经越过了石崖顶端。
如今深冬,这些藤蔓却是枝繁叶茂,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大概是因为临着这潭水的缘故。
沈牧之到了这水潭边后,脚下一个用力,飞身跃起,直接扑向了对面石崖上那繁茂的藤蔓。
水潭不大,一丈左右的湖面,对于沈牧之来说,越过去并不难。而崖壁上那些藤蔓看着不粗,实际上十分坚韧,足以支撑他的体重。他只要及时抓住那些藤蔓,就不会落入水中。可就在他伸手准备抓向那些攀附在崖壁上的藤蔓的时候,突然间,一缕极细的杀气从那些藤蔓间,如一条毒蛇一般,钻了出来。
沈牧之甚至都还没察觉到,这条毒蛇就已经扑了上来。繁茂的藤蔓像烟花一般炸开,残枝碎叶扑面而来,隐藏其中的却是一把黑色匕首,无声无息地朝着他的心口扎来。
沈牧之身在半空,没有借力的地方,事起突然,情急之下,他只来得及抬手挡在了胸前。
黑色匕首,没柄而入。紧随其后的,是一记重拳,砰地一声闷响打在了沈牧之的肩头之上。
沈牧之往后砸入水中,激起水花无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0 摆脱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等在另一头的青果和大脑袋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牧之已经被砸入了水中。
青果顿时急了,拔腿就往那边冲。但大脑袋动作更快,纤长蛇尾在地上重重一拍,整个巨大蛇身竟然腾空而起,直接朝着东南角那个水潭飞了过去。
水潭边的石崖上,原本茂密的藤蔓,此刻大半都没了,只剩下孤零零几条,还挂在石壁上。裸露出来的黑色石壁上,出现了一个不大的石洞。一个壮硕的身影蹲在洞口,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飞扑过来的大脑袋,身子一动,就从洞中钻了出来,一手抓过旁边仅剩的藤条,一手夹着一具疲软的身体,脚下在石壁上用力一蹬,就轻松上了石崖顶上。
大脑袋刚扑到水潭边,就看见那个人上了石崖。当即,不等身子落地,蛇尾在空中一摆,粗壮的身子顿时也朝着石崖上方追了过去。
青果也到了水潭边,看到水面上漂浮的红色,更加慌张了,忙不迭地准备跳下水去捞水中的沈牧之。
沈牧之被王钦扎了一刀,又打了一拳,受伤不轻。尤其是那一拳,虽然关键时刻他微微动了一下身体,躲过了要害,但还是砸在了左肩上。原本就没怎么好的左手,被砸了这一拳后,这只左手算是彻底地废了,没个几个月,估计是别想动了。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的是,那一道虽然扎在了他的右臂上,但没伤到筋骨,所以,看着流血不少,但实际反倒是问题不大。
看见青果要下水,已经浮上水面的沈牧之,连忙叫住了她。三两下游到岸边后,青果赶紧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只是,看到他手臂上还扎着那柄黑色匕首,鲜血正顺着透臂而出的匕首尖往下坠落,这眼眶立马就红了,眼泪在里面不停打转,眨眼就要落下。
而沈牧之却没留意这一幕,上岸后,甚至顾不得处理右手的伤口,拔腿就准备去追大脑袋他们。
刚才他在水中的时候,看到了王钦带走了大哥,虽然大脑袋追了上去,但他还是不放心。
他刚准备走,青果却一把拉住了他。
“我没事,你放心。”沈牧之不得不挤出了一丝笑容宽慰了一下青果,说完又准备走。可青果却还是拉着他不肯松手。
“你留下,我去追,你放心,我一定把大哥带回来。”青果看着他,那温柔的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钦的强横,沈牧之是深有感受。青果之前就差一点死了,这回就算有大脑袋在,沈牧之也不放心青果前去冒险。可无论他说什么,青果始终还是这句话。
最后,沈牧之只好同意。
走时,青果忽然看着他,然后伸手在他的心口轻轻点了点,道:“相信我。”
这声音,像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低低回荡不休。
而那纤纤手指,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轻轻一点之下,将这种奇异的力量,送入了他的心田,在心田之中转了一圈后,又随即随着经脉,分散到四肢五骸之间,竟是瞬间就让他的状态感觉好了不少,连手臂和肩头的疼痛似乎都没那么明显了。
青果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沈牧之刚把手上扎着的匕首用嘴拔出来,青果就回来了,纤瘦的身子,背着身高八尺的大哥,就好像是一
个小孩驼了一个大人,大哥的双脚都是拖在地上的有种滑稽的感觉。
沈牧之看到后,三两下将右臂上的伤口随便处理了一下后,快步上前准备从青果手里接过大哥,可青果却是一闪身就躲过了,然后神情严肃地看着沈牧之说道:“你受伤了。”
沈牧之晃了晃右手,讪笑道:“我没事了,不过一点小伤。”
青果没搭理他,扭头就走。
沈牧之连忙跟上去,走了没几步,见青果似乎是打算直接离开这里,而大脑袋也没有出现,皱了皱眉开口问道:“大脑袋呢?”
“他在对付那个人。”青果回答:“我们先走。待会儿他会跟上来的。”
听得大脑袋独自在对付那个王钦,沈牧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本想说,要不自己去帮帮他。可话到嘴边,他又收住了。
一来,青果肯定不会让他去。
二来,自己这个样子,去了只会拖累大脑袋。
那王钦实力蛮横,不过大脑袋实力也不弱,就算打不过,自保应该可以。如此想着,沈牧之也就不再多想。
两人这一路走出去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
中间沈牧之几次担心青果会累,提过换他来背,也提过要停下来休息休息,可青果都拒绝了。
一直到此刻,青果大概是觉得安全了一些,终于停了下来。
而沈牧之,即便只是自己顾自己,也感觉有些累了,等青果将大哥从身上放下来,让他靠着树坐好后,他自己也在旁边靠着坐了下来。
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青果来坐着。
青果走了过来,却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然后伸手将他的右臂抬起来,将沈牧之胡乱扎着的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布条解了下来,重新帮他包扎了一下。弄好后,又伸手轻轻在他的左肩上,按了按,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痛吗?”
沈牧之违心地摇了摇头。
“你骗人。”青果嘀咕了一声。
沈牧之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他们刚才来的方向,传来了窸窣声音。
沈牧之顿时紧张起来,右手立马摸向了胸口。
“是大脑袋。”青果在旁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一个箩筐那么大的蛇脑袋从不远处的半人高灌木上方钻了出来,看到沈牧之和青果后,迅速从那灌木丛中蹿了出来,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
巨大的脑袋上,挂了两处彩,粗壮的蛇躯上,也有不少地方,少了鳞片,看着有些狼狈。不过,那双金色眼睛中的神气,却是丝毫未少,反而更添几分。
也不知青果是如何跟它沟通的,只见大脑袋鲜红的蛇信嘶嘶吐了一通后,青果回过身来与沈牧之说道:“那个人丢了一只手臂,逃掉了。”
沈牧之听后,微微愣了一下。青果说王钦是丢了一只手臂,而不是断了一条手臂。王钦是用长刀的,断了一条手臂的话,虽然会影响他的实力,但还不至于会让他丧失动手的能力。可丢了一只手臂的话,这性质就会完全不一样了,至少短时间内,王钦是不可能再追上来了。
一想到这个实力强横得变态,他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的王钦终于不会再坠在他们身后,沈牧之顿时心头大松了一
口气。那块从昨夜起就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没了。
当然,沈牧之也明白,要说真正的安全,还为时尚早。
既然王钦敢入林,那么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人也敢入林来追杀他们。
所以,他必须得在其他人赶来之前,离开这片山林,回到金国才行。
但怎么回金国呢?
沈牧之看了青果和大脑袋一眼,心头有个念头在跃动,但看看大脑袋身上的伤,他又有有些犹豫。
不过,他忘了,他的情况青果是知道的。当初,在那条溪边,沈牧之决定邀请青果与他同行的时候,他与青果比较具体地说过自己的情况。
所以,在沈牧之犹豫要不要将心头的那个念头说出来的时候,青果却率先与沈牧之说道:“待会大脑袋会带我们去一个地方,我们休整上一夜后,明天一早,让大脑袋带我们到另外一边。”
沈牧之听到这话,自然是惊喜不已。
只是,略一冷静后,想到那个白衣女子,不由得又有些担心,沉吟了一下后,问青果:“这样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他虽然没明说,但青果似乎知道他所指的麻烦是什么。沉默了一下后,道:“没事。”
沈牧之看着她说话时的神色,心头的担忧没有减少,反而还多了几分。
只是,这一天下来,他也知道了青果看似柔柔弱弱一丫头,但实际上执拗至极,她做的决定,他再反对也是无用的。
而且,对于沈牧之来说,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亦或者说,他已经别无选择。
如果不能从这片山林传过去回到金国境内,而是要走喒风口的话,他带着大哥,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
他没再说什么。
三人一蛇,在原地休整了一会后,再次上路。依旧是青果背着大哥,沈牧之站在青果身后,两人一起站在大脑袋的背上,在风驰电掣中,飞奔在这片神秘而又危险的山林中。
入夜前,三人被大脑袋带着到了一个山崖边。
崖上,有河流顺着崖边垂直而下,带着轰隆巨响,笔直坠入七八丈深的崖底,在一个深湖之中,砸出万千水花,腾腾水雾。
大脑袋将他们三人放在了河边一块平地上后,自己就钻进了河中,顺着河水一起,笔直坠进了下面的深湖之中。
沈牧之听着那轰隆声响,心头微微惊了惊。
“大脑袋就住在那下面。”青果见他盯着那河流坠下的方向看,在旁轻声说道。
沈牧之收回目光,朝她笑了笑,而后看了一眼大哥,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给他下了多少药,这都一天一夜了!
沈牧之想着皱了皱眉头,心头有些担心,但此时在这山林之中,也没有地方去找大夫,也只能是担心一下了。
去河边洗了把脸后,沈牧之又趁着天色还没黑下来,去旁边的山林中寻了一些柴禾过来,打算生个火堆,他身上还有一点腊肉,正好果腹。
在他忙碌着的时候,青果却坐在了那山崖边,看着远方逐渐黑下来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牧之抬头时,看着那半黑不黑的天幕之下,那一抹纤瘦的身影孤零零地一人坐在那里,不知为何,心头忽然疼了一下。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1 重逢
一夜,无声而过。
这一夜,是沈牧之这些天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清晨,在轰隆水声中,悠悠醒转。薄雾在山间缠绕,一切迷迷蒙蒙,充满了神秘感。
一道黑影破开薄雾,掠过水面,带着冰冷的水珠,扑到沈牧之跟前,金光一闪,化作了一个纤瘦少女,秀气娇嫩的脸颊上,白里透红。水汪汪的眼睛,轻轻一眨,接着,嘴角泛出一抹羞涩,轻声道:“呀,你醒了!”
沈牧之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小姑娘,有些愣神。他这是头一回亲眼看到青果从一只没有巴掌大的小鸟变成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这种视觉冲击,哪怕他已经看惯了青果人身的模样,依然有些震惊。
青果见他直愣愣地盯着他,害羞地低了头,原本粉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
好一会儿,沈牧之才压下心中的这份惊讶,看了看站在跟前化身成人的青果,忽然想到了大脑袋,忍不住便问:“大脑袋是不是也能变成人的模样?”
大脑袋的实力明显远超青果,青果既然能变成人,那大脑袋应该也能。这是沈牧之的逻辑。可青果却摇头说道:“他还不行。”
沈牧之疑惑不解。
“我们……”青果刚开了个头,却又立马停下了,顿了顿后,才斟酌着继续说道:“我们妖族,想化身成人其实是很难的。大脑袋又是一条古钟,想要化人,更是难上加难。而且,别看他个头大,他其实没有我岁数大哦!”说到岁数,青果忽然捂住了嘴巴,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了看沈牧之,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神情后,又不露痕迹地悄悄松了口气,而后才继续说道:“说起来,我能这么快就化身成人,其实还要谢谢牧之哥哥你!”
牧之哥哥……
沈牧之被这个称呼给弄得愣了一下,再看青果,正偷偷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瞧过来,立马垂了眼睑,装作没有发现一般,只是脸颊更红了。
沈牧之不由得笑了笑,其实这称呼还挺好听的,尤其是青果这么喊他的时候,清清脆脆,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撒娇感觉,感觉就像是一股山间的清风,能让人心中一下子就轻快起来。
想到刚才青果说的话,沈牧之就问道:“为什么说要谢我?”
青果抬眼,迅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的笑意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顿时又明亮了几分。
只是,对于沈牧之的问题,她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眼睛一眨,就岔开了话题,与沈牧之说起了一些关于大脑袋的事情。
没多久,大脑袋就来了。
大哥还是没醒。
依旧是青果背他,三人上了大脑袋的背后,就开始启程回金国境内了。
有了大脑袋的相助,一路都格外顺利。
而沈牧之担心的白衣女子,也一直没有出现。
申时左右,三人一蛇便已经横穿过了大山,到了金国这边的奇石谷附近山林中。
到了这里,离金军大营就不远了。
大脑袋将三人放下后,很快就离开了。
沈牧之想了想,从身上找出了那张何羡哥送的面具,带在了脸上。
青果看着沈牧之突然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不由得觉得有趣得很,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沈牧之的脸颊。
可手指抚过沈牧之的脸颊时,两人都怔了一下。
青果触电般,立马将手收了回去,低了头,不敢再看沈牧之,可侧脸上,那通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
沈牧之戴着面具,倒是看不出有什么脸色变化,可面具之下呢……
“走吧。”为了缓解气氛尴尬,沈牧之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嗯。”青果低低应了一声,跟在沈牧之身旁,背着大哥,往山林外走去。
……
……
今天本是沈威要离
营回京的日子。
但他还没有离开。
自从牧平被抓,他赶到这里之后,就秘密派了几支队伍进了那片号称千百年来从无人能成功穿越过去的山林。这几支队伍,都是他手下的精锐人手,可是几个月下来,人手折损了近半不止,还没有一个好消息。直到昨天夜里……
消息是凌晨时分来的,送消息来的,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身手能在军中排进前五十。这样的人,放在军中,哪怕是被几十人的敌军围住,只要自己不想死,照样能突围。可如此高手,昨夜回来的时候,却快要撑不住了,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腹部一个大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其惨烈情况,让人咂舌。
不过,总算是带来了这几个月下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他们在那片山林中找到了一条可以行军直达大元境内的路线。
沈威听到这个消息后,原本已经死寂的心,顿时又活了过来。
他终究是不甘心的。
好在,上天总算又开眼了一回,让他看到了一缕希望。
那条路线,只是勉强可以行军,沈威若是想要带大部分进山,走那条路过去大元那边,必然是不可能的。但只挑选精锐小队过去,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会不会遇上那些山中猛兽,只能看运气了。
沈威已经想好了,明天一早他就会带队进山,在第二天的入夜之前赶到大元境内。当天夜里的寅时,剩余部队会突进奇石谷,沈威就趁着元军大营内主力部队出击的时候,带人奇袭大营,若是能顺手救出牧平,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他也非得将元军大营搅他个天翻地覆,让他们付出代价才行!
此事,他已经安排下去,不过,为免行动走漏风声,具体计划知道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只知道他会在后天夜里进军奇石谷。但这样的行动,对于金元两军来说,都不陌生,一个月里,总是要来两回的,都成了惯例了。所以,军营之中对这事情并不奇怪。
而,到时候会跟着沈威进山的人,今天已经陆续被他以各种借口安排出去了,到时候明天一早,会在其他地方碰头。
一切,就看后天夜里了。
若是顺利,他至少能让元军狠狠地痛上一痛,也算是为牧平出了口气。
若是不顺利……
沈威站在大营的一个角落里,望着不远处的大山,心头一片苍凉。
人至中年,却‘丧’子,这无疑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而更让沈威觉得难以承受的,却是那一个又一个放在他面前的证据,它们都在告诉他,害了牧平的,是另一个他养了十二年的儿子。
三个多月前,他担心家中夫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请了郑西去找牧之。郑西确实在奇石镇见到了他,可事情的发展却让人意外。
他逃走了,还留下了一个名字——七星。
沈威让郑西带人回京查过,别说是将军府,甚至整个金陵,都没人知道有一个叫七星的人。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牧之为了敷衍郑西而随口胡诌的,还是那个叫杨三哥的诓骗了牧之。
在那之后,牧之就消失无踪了。而这三个多月里,却有接二连三的证据送来他面前,还有家中那位送来的信,都在一点一点地侵蚀他对牧之的信心。
是他这个父亲,做得太失败了吗?
沈威仰头看向天空,碧蓝的天空之下,一片片的流云,正在缓缓流动。
对不起……
……
“将军——”突然有亲兵快步前来,还未到近前,已经失态地喊了起来。沈威收回望向流云的目光,皱着眉头看向那个奔过来的人,沉声问:“怎么回事?”
亲兵还未开口,就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激动地回答:“是……是大少爷……”
“大少爷?”沈威一听到这三个字,脸
上顿时变色,一把抓住亲兵的胳膊,紧张问道:“有他的消息?”
“他……他回来了!”亲兵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就……就在门……”
话未说完,沈威已经冲了出去,蹿上了一旁大马,甩起一掌用力拍在了马屁股上后,如一道风一般,迅速朝着军营大门口吹了过去。
军营门口,已经有人将昏迷中的沈牧之抬了进来,正快步往主账去,有人已经匆匆忙忙地去找大夫了。
沈威奔马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抬着一个人,便知肯定是自己儿子沈牧平,立马飞身下马,箭步冲到跟前,看到昏迷中,消瘦得不成人样的沈牧平,眼眶顿时红了。
他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后,开口吩咐身边的人去找大夫,有人回:“将军,已经有人去叫了。”
“送我帐篷。”沈威又说。
“是!”
一堆人,浩浩荡荡将沈牧平送进了沈威的帐篷,直到大夫过来检查身体,沈威才突然想到一事,于是走出帐篷,将之前送沈牧平过来的一个士兵叫了过来,询问道:“救牧平的人呢?”
士兵一脸茫然:“回将军,人是我们巡逻的时候,在门口发现的,没看到其他人。”
“在门口发现的?没有其他人?”沈威皱起了眉头。
旁边亲兵也觉出了不对,替沈威问这个士兵:“你仔细想想,当时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出现过?”
那士兵闻言,真的仔细想了想,片刻后,迟疑着说道:“倒是看到过两个人影,不过离得挺远的,而且和沈将军出现的位置也不在同一个方向。”
他话刚说完,沈威就吩咐那个亲兵:“你马上带人出去追,务必要追上。”
亲兵得令,赶紧去了。
沈威挥退了那个士兵,转身回到帐篷内,大夫还在检查沈牧平的身体,只是脸色已经很是难看。
沈威觉得不对劲,看了看沈牧平,试探着问:“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大夫没马上说话,过了一会,等他检查完后,才直起身子,看了一眼沈威后,又看了看帐篷里的其他几人。
那几人,都是沈威的亲兵。
沈威留意到后,一挥手,亲兵顿时会意,立马退了出去。
人走后,大夫终于开口:“小沈将军身上外伤不少,但大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已无大碍,只是气血十分虚弱,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
“就是如此?”沈威一边问,一边松了口气。
可大夫沉默了一下,却叹声道:“还有一事,虽然还不能完全确认,但将军最好还是先有个心理准备。”
沈威一听这话,刚刚放下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大夫,紧张地说道:“你说。”
大夫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道:“小沈将军以后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原本站得笔直的沈威,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无比震惊地看着大夫,不甘心地问:“你可确定?”
大夫斟酌了一下,道:“小沈将军的双腿脚后跟处,还有左手手腕上,都有明显的疤痕,我已初步捏过,确认这三处地方的筋脉都有缺损,至于到底是不是我所猜测的那样,还得等小沈将军醒来之后,才能知晓。”
沈威站在那里,看着床上躺着的儿子,心里头那些重逢的喜悦,已经被这个噩耗驱散得所剩无几。
大夫看了看他的脸色,又低声说道:“我刚已经给小沈将军用过药,如无意外,半个时辰内,就能醒来了。将军若是无其他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沈威挥了挥手。
大夫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帐篷里,就剩了沈威和沈牧平两人。
一人躺着,一人站着。一人睡着,一人醒着。
一人老泪纵横,一人面无表情。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2 姑娘
夜幕降临时,奇石镇外,来了两个人,一个样子平平无奇身材消瘦的年轻男人,和一个长得秀气娇嫩的小姑娘。
大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但这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和秀气可爱的娇嫩小姑娘的组合,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奇石镇这样的边关小镇,来的不是商人,就是江湖人。除了丽人苑的那些女人之外,和奇石镇本地的一些妇人之外,平时这街上很少会看到年轻姑娘或者女人,更别说还是这样秀气可爱的小姑娘了。
而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却是跟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这男子穿着破旧,还有邋遢,一只左手挂在胸前,似乎是折了,右手上还绑着绷带,看着也是受了伤。
莫非这年轻男子是这个小姑娘的保镖?
只是,这男子身上也没带刀剑,只是腰间别了一把匕首。看那样子,就让人觉得身手应该不怎么样。
这些都是旁边侧目路人的想法。
沈牧之倒是无所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他如今戴着面具,也不怕遇上杨三哥那些人,就是面对面站着,那杨三哥都未必能认出来。所以,重回这‘故地’,倒是比头一回来的时候,自在许多。
倒是青果,似乎有些不习惯被这些人盯着看,一路低着头,红着脸,只是这般娇羞姿态,倒是让那些人看得更起劲了。还有些汉子,更是毫不避讳地评头论足,声音之大,足以让沈牧之和青果听见。
青果是愈发得害羞了,沈牧之听得心烦,却也不好回头去找这些口无遮拦的汉子计较,只得赶紧带着青果离开这一片,拐进了一条名叫**的小巷当中。
**巷里,有一家小客栈,名字叫什么,沈牧之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这巷子里有那么一家客栈。客栈的后门出去,就是那个卖馄饨的大婶住的那条巷子。
沈牧之带着青果住进客栈后,就一人从后门离开了客栈,顺着那条幽深的巷子,一直走到底,就是大婶家了。
此时,天色已黑。
沈牧之站在黑暗中,看着那扇门上的新锁,有些感伤。
门缝里,有烛光透出,隐约还有小孩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看来,这里已经住进了新人家了。也不知道,这新搬进来的是不是和原来住的那个大婶有关系。
沈牧之沉默着站了许久后,又默默地离开了。
然后他去了李家商号附近,找到了当初藏包裹的地方。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包裹竟然一直没人动过,里面那些玄诚送的东西都还在。这无疑是个惊喜。
沈牧之拿着包裹,找了个僻静地方,给自己换了一身包裹里的干净衣服。换衣服的时候,沈牧之蓦然发现,自己左臂的情况似乎好了许多。
这左臂当初折断后,他虽然将骨头推了回去,可大概是这骨头没完全回复原位,所以气血上一直不太顺,表面伤口倒是在愈合,可内里骨头的情况,却一直不见好转,一直红肿着。但这会儿,他却发现,这左臂似乎好了许多,气血也通畅了,原本发黑的几根手指头,这会儿都恢复了原本的色彩,红肿也消退了很多。沈牧之也没多想,这伤口也有些时日了,也是时候该好起来了。
穿好衣服后,他将包裹里的其他东西,包括玄诚送的地图和那本写了一些修行心得的册子,还有那个装着银子的荷包,都一一收了起来。
做完这些后,他又去了当初大婶摆摊卖馄饨的地方,现在这位置,被一个卖烧饼的大爷占了
。沈牧之上前买了两个烧饼。付钱的时候,沈牧之递过去一块碎银子,大爷看着这碎银子有些发愁,苦笑着朝沈牧之说:“公子身上可有铜钱?只要四文就可以。这银钱,我这找不开啊!”
沈牧之笑了笑,道:“不用找,不过,我想跟大爷您打听点事。”
大爷一听沈牧之说不用找,顿时笑了起来,至于沈牧之想打听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沈牧之给的这一小块碎银子,少说也有七八钱,大爷卖一天烧饼都卖不了这许多。当下,乐得都有些合不拢嘴了,忙不迭地说:“公子想打听啥,尽管问。”
“之前在这卖馄饨的大婶,大爷可认识?”沈牧之想了想后,问他。
大爷听后,愣了一下,紧接着立马点头说道:“认识,咋能不认识。以前她在这摆摊的时候,我就摆在她斜对面,我还经常来她这里买馄饨吃呢。这婆娘……”大爷忽然顿住,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沈牧之笑了笑,而后又改了口:“她心善,在这街上,几乎没人不认识她的。”
沈牧之不知道他这话到底多少真假,不过,无所谓。他想问的也不是这个,听他说完后,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位大婶在这奇石镇可有什么比较亲近的人?”
大爷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我也只是听说的,具体真假,我也说不准。”
“大爷尽管说。”沈牧之道。
“就是叶记药铺的那个姓叶的老头。我听人说,她跟那叶老头走得挺近的。”大爷说着伸手顺着长街,往另一头指了指:“这叶记药铺就在那边,你从这过去,应该很好能找到。”
沈牧之看了一眼后,转过头谢过了大爷,然后拿着那张烧饼,准备离开。
刚扭过身,听得背后大爷问他:“对了,她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不见人了?”
沈牧之想了想,回答:“她回家探亲了。”说完,径直走了。
大爷在身后看着他逐渐没入黑暗的背影,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口中低声嘀咕:“那婆娘不是说自己家中早就没人了么……”
沈牧之已经走远。
回到客栈中,青果在房间里已经等得着急了,见他回来了,顿时欣喜不已。沈牧之将剩下的一张烧饼递了过去,笑问:“这个是烧饼,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青果好奇地看了看后,接过来闻了闻,张嘴轻轻咬了一小口,嚼了两下后,顿时皱起了眉头,最后皱着一张小脸努力咽了下去。
沈牧之见她这模样,笑着将她手中的烧饼拿了过来,自己大口撕咬起来。
“今晚早点休息,明早我带你出去逛逛,顺便找个大夫,看看我这手。”沈牧之吃完后,看着青果说道。
青果眨眨眼,对于沈牧之提到的明天出去逛逛,充满了好奇和浓烈的兴趣。
一夜,倏忽而过,沈牧之一身轻松,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却发现原本应该睡在隔壁房间的青果,却蜷缩着身子,躺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不至于碰到却又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刚一睁眼,她也立即睁开了眼睛,眼睛里的茫然在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散去,而后那白皙的脸颊上,顿时爬上了浓烈的绯红,如同醉酒一般,瞬间连眼神都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沈牧之不由得愣了一下神,胸口处某个地方,在此时开始隐隐发热。但,沈牧之此时的注意里都被身边这个小妖精给吸引过去了,根本没留意到胸口那点不太明显的动静。
“你怎么在这?”沈牧之回过神后,感觉尴尬的他,开口问道。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突然间金光一闪,小丫头瞬间变作了小麻雀的模样,腾地一下就飞了起来,冲着门口飞去,而后……
砰地一下撞在了紧闭的门上,咚地一下,掉到了地上。
沈牧之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忙起身下床,准备去将那小家伙给从地上捡起来。只是,他刚下床,那小家伙又化作了小姑娘的模样,从地上蹦起来后,立马拉开了门,跑了……
沈牧之站在床边,看着打开的房门,哭笑不得。
半个时辰后,外面阳光初绽,沈牧之与青果并肩走出了客栈,顺着阴冷的**巷一路走到了大街上。
清晨的大街上,格外热闹一些,有进城或者准备出城的商队,有来往的行人,还有叫卖的小贩……
青果看着这一切,都格外好奇。
路过一个卖女人首饰的小摊跟前时,青果顿时有些走不动道了。沈牧之看着觉得好笑,怎么不管是人还是妖,只要是女的,就喜欢这些东西呢?
沈牧之扫了一眼那摊头上那些无论材质还是做工都很拙劣的首饰,心里头颇为不解,这些东西到底有啥好看的?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任由着青果站在摊头跟前,双眼冒光地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最终一手拿了一根簪子,问沈牧之,哪个好看?
沈牧之两个都认真看了看,然后回答:“两个都好看。”
青果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自己拿着这两个端详了一会后,将其中一个放回了摊头上,然后拿着另一个,小心翼翼地问沈牧之:“我可以要这个吗?”
沈牧之笑了起来:“可以。”然后付了钱。
青果在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拿着簪子簪到了发髻上后,又问沈牧之:“好看吗?”
说实话,那簪子真的不好看,可配着那一张两颊绯红,格外娇艳的脸庞,这簪子就算再难看,也是好看的。
沈牧之笑着点头。
青果脸颊更红了,眼睛更是眯得都要瞧不见了。
两人顺着这长街一路走,一路逛,青果这个看看,那个瞧瞧,开心得都要飞起来了。又到了一个吹糖人的老大爷跟前,老大爷正在给一个小孩吹一只兔子,旁边的稻草垛上还插着三个已经做好的,有小狗,有小人,还有一只小鸟,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青果看着那只小鸟,觉得有趣极了,转过头来想问沈牧之觉不觉得它跟她很像,但一转头才发现,沈牧之并未在旁边。
青果顿时大惊,连忙起身张望寻找,好在沈牧之就在旁边不远处。青果忙走了过去,到了近前,才发现沈牧之正盯着对面的一家店铺,看得入神,而且神色严肃。
青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面铺子里,一个有些年迈的老头,正拿着扫把在铺子里的大堂内打扫。
青果又微微抬头,看到铺子门口挂着的牌匾上写着‘叶记药铺’四个字。
“呀!”青果惊呼了一声,看到沈牧之收回来的目光,有些歉疚地说道:“对不起,牧之哥哥,我忘了你还得去看大夫。”
沈牧之笑了笑,没解释,只是说道:“看大夫不着急的,你要是喜欢,就再多逛一会。这是早集,晚一点,就没这么多摊头可以逛了。”
青果摇头:“不用了,我已经逛得够多了,我们去找大夫吧。”说完,就拉着他的衣袖,往对面的叶记药铺走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3 巧合
叶老头一边扫着地,一边嘴里嘀嘀咕咕,无非就是日子越过越没意思这类的话。
等到忙完,一抬头,却发现门口进来了两个人,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他。那瘦长的身影,挡住了门口洒进来的阳光,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阴影。
叶老头不知为何,心头忽然跳了一下,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眯着眼睛,朝着那两人看了看,想要看清两人的面庞,可从两头头顶越过来的刺眼阳光,却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两位是来抓药还是看病?”叶老头按下心底的那点不安,上前两步,笑着问道。
“既看病,也抓药。”沈牧之说着,往里面走了两步,跟在旁边的青果,也跟着走了进来。
离开了门口阳光的遮掩,叶老头终于看清了这两人的模样,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子,五官寻常,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漠,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而一旁,却是一个较小可爱的小姑娘,大概十一二的年纪,五官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没张开的缘故,倒不是很惊艳,只是那秀气乖巧的模样,却同样让人下意识地心生欢喜。
打量了这两人模样,又听了沈牧之的回答,叶老头心头的那点不安,倒是少了一些,连忙笑着将两人引到里面,请两人坐下后,又问:“请问公子有何不适?”
沈牧之示意旁边青果将他的衣服帮着脱了下来,然后指了指明显红肿的左肩,问叶老头:“这个会看吗?”
叶老头目光掠过沈牧之的上身,脸上惊色一闪而逝,紧接着连忙上前来,细细查看了一番后,沉吟道:“怕是伤到了骨头了,看倒是能看,只怕会有些疼,公子可忍得?”
“你尽管来。”沈牧之神色平静。
叶老头瞧了他一眼后,两手都落到了沈牧之的左肩上:“公子待会若是疼,就尽管喊出来,莫要憋着。”
“好。”沈牧之应下。
一旁青果倒是比沈牧之还紧张,一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一手又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了沈牧之的右手,目光盯着叶老头,认真叮嘱:“你小心些。”
叶老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后,落在左肩上的双手,猛地用力,沈牧之眉头顿时皱起,口中发出一声闷哼,被青鸟握着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青鸟也跟着皱起了眉头,看看沈牧之,再看看那叶老头,脸上满是担忧。
叶老头一边双手用力在沈牧之的肩膀上捏着,一边留意着沈牧之的神色变化。只是,除了那皱起的眉头之外,那张样貌普通的脸颊上,根本没有任何神色变化,平静得让人心惊。
叶老头不由得目光微动,又去瞧了瞧这年轻小子身前背后那满满当当的伤疤,那一条条伤疤,弯弯扭扭,触目惊心。这些伤,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估计早就撑不住了,这小子却能若无其事,甚至不脱衣服,都很难让人看出他受了伤,此等毅力,更是让人震惊。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韧性和毅力,身手肯定不会太弱。
叶老头想着这些,目光又偷偷往旁边那小姑娘身上瞧了一眼。小姑娘虽然衣着普通,头上戴的簪子也是那种地摊货色,可是身上的气质,还有那身细皮嫩肉,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这样一个满身是伤的年轻小子,带着这样一个小姑娘,跑到这边关之
地,十有**是惹了麻烦来逃难的。而且,还是不小的麻烦。
自觉自己已经琢磨出了两人大概身份的叶老头,手底下就更谨慎了一些。
片刻过后,叶老头收了手,去柜台后拿了药酒过来和膏药过来,又是一顿揉捏之后,敷了膏药,才总算是结束了。
弄完这些后,沈牧之又拆了左右两臂上绷带,让他一并将这两个伤口都重新处理了一下。
叶老头看到那两道伤口,又吃惊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处理完伤口,重新包扎好后,叶老头说道:“若是公子没有其他伤口了的话,那老夫去给公子配几副膏药,公子待会走的时候带上,这左肩上的伤伤到了骨头,好起来是需要时间的。公子回头还得多小心注意一些,没好全之前,尽量少动,免得骨头错位,回头落下什么隐患。”
沈牧之点点头。
叶老头转身去拿了药过来,放下后,正准备报价钱,沈牧之却忽然开口朝他说道:“叶大夫还记得四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吗?”
叶老头浑身猛地一震,看着沈牧之,眼角皱纹里瞬间爬满了惊慌,却依然企图让自己显得镇定些,沉声问:“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东巷最里面的那户人家,现在换了新住户,叶大夫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原来住在那里的那位大婶了吧?”沈牧之盯着他,眼神冷漠。
叶老头脸色瞬间煞白。
“你……你是谁?”叶老头一脸惊恐,声音都开始发颤。
“我是谁你不用管。”沈牧之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恐惧到浑身都开始发抖的老头,冷冷问道:“我就问你,当初那位大婶,你可有好好安葬?”
“有!”叶老头立马答道,说了一声后,大概是怕眼前这年轻人不相信,又赶紧说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就在镇外,不远,坐车过去很快。”
沈牧之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点头道:“行,那我们去看看吧。”
叶老头如释重负,慌忙说去安排车子,沈牧之也没拦着他。看着他出门去叫车,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又带着车子回来,手里还拎着纸钱和黄纸。
沈牧之扫到那些纸钱和黄纸,自从看到这叶老头心头就一直努力压抑着的怒火,忽然略微消下去了一些。
三人坐上车,一路往镇外驶去。
叶老头不敢坐到车厢里面,就坐在了外面,与那车夫一道,并排坐着。
车厢里,沈牧之和青果对面对坐着。
青果终于忍不住了,问沈牧之:“牧之哥哥,那位大婶是什么人?”
沈牧之想了想,回答:“一个恩人。”
“她怎么死的?”青果又问。
“被人杀了。”
青果听后,往车帘的方向望了一眼。车身晃动,车帘跟着晃动,偶尔能瞧见那坐在外面的叶老头的背影。
“是他吗?”青果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
沈牧之沉默了一会,道:“算是。”
青果眨了眨眼睛,这个‘算是’,让她有些迷糊。不过,她察觉到了沈牧之此时情绪的低落,便也没再继续往下问了。
车子晃呀晃,晃了不到半个时辰,在一个小山丘下停了下来。
沈牧之和青果下了马车,叶老头站
在旁边,指着山丘上的一片竹林说道:“就在这上面。”
沈牧之点点头,然后率先顺着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往山丘上走去。
山丘上,竹林茂密,都是些无人打理的。
竹林边,有好几个坟地,东一座西一座地隐匿在半人高的杂草当中。
沈牧之看着这地的荒凉,心头有些不悦。
叶老头走在前头,在杂草中穿行,路过了两个坟头上,终于在第三个坟头跟前,停了下来。
这个坟头看着确实新一些。
坟地修得还算看得过去,坟前种了两棵松柏,只是,有一棵已经死了。
沈牧之瞧着那棵死了的松柏,皱了一下眉头。
叶老头一直留意着沈牧之的神色,瞧见后,立马解释道:“最近太旱了,这柏松种下去后,我还来浇了两次水,还是死了一棵。我本打算,等来年开春,下过雨后,再来换棵新的种上。”
沈牧之没理会他,目光微动,落在了坟前那块墓碑上。
墓碑上面,没有名字,只有简简单单‘沈氏’两字。
沈牧之看着那个沈字,不由愣神。
他们竟是同一个姓……
这世间的有些巧合,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出许多感慨。
墓碑前,放着一些供品,看着虽然有些干瘪,但从干瘪程度来看,应该时间不长。估摸着就这几天的事情。
“前几天冬至。”叶老头在旁边,低声说道。
沈牧之依旧没说话,伸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些纸钱元宝,蹲下身来,一一点了。
火光亮起,映照在他的脸颊上,明暗不定。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老头站在后面,心情也如这跳动的活跃一般,起伏着。
良久之后,火光渐渐熄灭,沈牧之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转身朝奇石镇的方向望去。
站在这里,正好能看到奇石镇的南城门。
“你走吧,回头记得来把这棵死了的松柏换了。”沈牧之收回目光,看向叶老头。
叶老头愣了一下后,才意识到沈牧之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大喜,忙不迭地谢过沈牧之后,扭身就走。
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犹犹豫豫地转过身问他:“公子还回城吗?”
“不回了。”沈牧之回答。
叶老头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瘦高的年轻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好几次嘴,终究还是将那句想问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再度朝沈牧之鞠了个躬后,快步下山去了。
沈牧之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奇石镇,心头情绪复杂。
来的路上,他是存了杀心的。
那会儿他想得是,只要这大婶的坟地,叶老头处理得有一点让他不满意的,今天他就不可能再回到奇石镇去了。
可到了这边,看到了大婶的坟地后,这个念头,却渐渐地淡去了。
尤其是看到那墓前的供品,听到叶老头说,他前几天冬至时来过后,杀人的念头,就彻底地没了。
大婶终究是已经死了,再杀了叶老头,也换不回来。何况,大婶的死,也不仅仅只是叶老头的责任,这罪魁祸首也并非叶老头。
如今留着他,这世上终究还有一个会惦记大婶的人,或许也不错。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4 糊涂
奇石谷大营。
沈牧平前一天入夜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醒来之后的沈牧平,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金军大营之中,并且见到了父亲,意外大过惊喜。
大夫过来再度查看过后,确认他双腿再无站起的可能,倒是左手的经脉应该还有粘连,日常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可是想要拿刀是万万不能了。
对于自己今后要在轮椅中度过剩下的人生这件事,沈牧平表现得很平静,显然是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并且也已经接受了。
等到所有人退去,帐中就剩下了沈牧平他们父子二人后,他问沈威:“父亲答应了贺元什么条件?”
沈威愣了一下,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牧平微微蹙眉:“贺元轻易不会将我放回来的。”
沈威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沈牧平所想,不由惊讶:“你不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沈牧平一听,也是立马皱紧了眉头,疑惑地看了看父亲,确定他所表现不是作假,这才问道:“父亲的意思是,不是贺元放的我?”
沈威便将下午手下在大营外发现他的事情大概跟他讲了一遍。沈牧平听后,皱着眉头沉默。
“我当时反应慢了一些,等到想到去追人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走远了,派去的人没追上。不过,这两人应该不是大元的人。你真的不知道是谁救了你吗?”沈威看着沉默的沈牧平,犹豫了一下后,斟酌着问道。
沈牧平摇了摇头:“当时贺元安排了人要把我送去喒风口。出发前,他们就给我喂了药。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沈威听后,沉思起来。
沈牧平靠在床榻上,也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慢慢过去,忽然,沈牧平率先开口,打破了帐中这种有些压抑的安静,问沈威:“之前在那边的时候听说有人试图潜营救我,是父亲您安排的?”
沈威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是三皇子请了宫中的金长老帮忙。”
“就那个金长老一人?”沈牧平追问,情绪略有变化。
沈威看了出来,有些疑惑,口中如实答道:“还带了一个人去。不过,行动失败了,那个人没回来。”说着,叹了一声:“我已经拜托三皇子照顾一下他家中了。”
沈牧平眉头再次皱起,盯着沈威,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后,道:“那件事后,我曾贺元手下人说起,闯营去救我的,是三弟。”
沈威大惊,瞪圆了眼睛看着沈牧平,难以置信。片刻沉默后,摇头道:“不可能!那人我亲眼见过,叫林轩。”
“父亲真的确定?”沈牧平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道。
沈威点头:“此事我十分确定。当时那人是跟着三皇子一起过来的,我不仅亲眼见过,还与他说过话,若真是牧之,我不可能认不出来!而且……”话说到此处,他突然戛然而止。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沈牧平后,摆手道:“反
正肯定不是你三弟。”
沈牧平看着他脸上神色那些微快速的变化,想着那天听到的话,心中依然不太信父亲这所谓的确定。沉吟了一下后,他又问:“父亲原本是想说什么?最近这几个月,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沈威看着他,神色逐渐复杂。
沈牧平的神色也随之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也罢,这些事就算我现在不说,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沈威叹了口气后,就将自从他出事后,接二连三发生的那些事,都一一说了出来。
沈牧平的神色,从一开始的震惊,疑惑,不解,到最后,渐渐都化作了平静。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等到沈威讲完,沈牧平一脸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沈威看了看他,试探着说道:“你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现在还不好完全断定。虽然送来的证据不少都指向你三弟,可也不能就此断定就是你三弟做的这些事,他不应该有这么大的本事的。”
“既然父亲认为三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何父亲还要任由母亲发放悬赏令通缉三弟?”沈牧平突然开口,让沈威僵在了那里。
当初事情发生之后,他就第一时间来了这里。这之后,不断有人送来各种消息,他的心早已动摇,只是他自己还强撑着不太想承认,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拆穿过这一点。
可现在,沈牧平拆穿了他。
沈威人生第一回在自己儿子面前,有一种不知所措的羞愧感。
“牧之什么心性,我最清楚。他不会对我做这种事,哪怕有人把刀架他脖子上,他宁可将自己的脖子往人家刀口上撞,也不会做这种事情的!父亲……”沈牧平看着他,平静的目光中,难掩失望:“你糊涂!”
沈威红了脸颊,难堪不已。他戎马半生,杀敌无数,官至二品镇北大将军,如今却被自己儿子说糊涂……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涌起的复杂情绪后,他问:“事情若真不是他做的,他为何那晚要逃走,还在府中杀了人?”
沈牧平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两鬓斑白,难掩疲态的父亲,眼中掠过些许深沉颜色,接着,轻叹道:“父亲,他才只有十二岁啊!”
沈威震了一下。
“他才十二岁,冬天抓只鸟养在笼子里养死了,他都会伤心半天,何况杀人!父亲怎么不想想,那些害我之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将黑锅嫁祸到三弟身上,他们又怎么会不做好准备?夜逃出府,还杀了人,这是畏罪潜逃最好的证据了,不是吗,父亲?”沈牧平看着沈威,眼角挂着失望。
沈威忽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看着沈牧平,自然也看出了他眼角那一抹不太明显的失望,心中不由得更为复杂还有悲凉。
沉默半响后,他喃喃着问:“那他为何不肯来见我?我派人去找过他,在奇石镇,他不肯来这里见我。为什么?”
“因为,你让他失望了。”沈牧平毫不留情地说道。
沈威愣愣地看着自己这个大儿子,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几句,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看来,他这个父亲做得真的很失败。
沈威站在那里,这一瞬间,原本笔挺的身姿,忽然就有些松垮下来,整个人像是突然被人抽掉了大半的精气神,变得颓丧起来。
“你好好休息。”沈威扔下一句后,就迈步离开了营帐。
沈牧平靠坐在床榻上,原本一直平静的脸色,在沈威离开后,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到眼前被被子盖住的双腿上时,蓦然阴沉了起来。
“七星……”
……
营帐外,沈威刚走出帐篷,就有人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将军,既然小将军已经回来了,那明早的行动,是不是该取消了?”
沈威没有立马回答,沉默着快步往主账那边走。那人就一直跟在旁边,也不说话。
一直到进了主账,沈威在长案后坐了下来,那人从旁边倒了水,递到了沈威跟前,沈威接过喝了一口后,才缓缓说道:“那个王石今天到哪了?”
旁边亲兵想了想,回答:“按照行程的话,今天应该已经到秀水了。”
“那还要一段时间。这样吧,到时候你留下来,跟他交接一下工作。牧平的身体不太好,我得尽快带他回京,估计后天一早就走。那条路线的事……”沈威说到这里,略微沉吟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道:“你到时候把地图交给王石吧,就说是从附近一些猎户口中打听出来的,具体情况如何还未探查过。”说着,他想了想后,又补了一句:“另外,再告诉他,此事还未上报。”
旁边亲兵听后,大吃一惊:“将军,这可是刘长他们用命拼出来的!”
沈威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亲兵自知失言,连忙解释道:“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威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么惶恐,接着,解释道:“现在有了这条路线,得要利用起来,才不枉刘长他们的付出。现在牧平回来了,我也不好再继续留在这里不走了,王石新官上任,总是需要做出点成绩来给其他人看看的。有了这条路线,他会比我们更卖力的!”
“可是……”亲兵有些不甘心。这条路线,可是他那些兄弟用鲜血堆出来的。这蚨山千百年来,都没人能在里面开辟出一条行军路线来,这可是头一回,就算之前的计划他们放弃了,只要将这条路线上报上去,也是大功一件。可现在却要将这功劳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王石这种人,他不甘心,替那些死去的兄弟不甘心。
而且……
他又看了看沈威,忽然觉得沈威变了。
以前的沈威,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没什么可是的!你照做就行。记住,这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说完,沈威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亲兵一怔,慌忙低头应下。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5 同行
清晨,大雾弥漫,山峰婉约。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在曲折的山间小道上,时隐时现。
“牧之哥哥……”清脆的声音,犹如山间黄鹂鸣叫,打破了这山间的寂静,让这冷清的浓雾清晨,多了几分轻快的气息。
走在前头的瘦高身影,停了脚步,转过身看向后头小跑着追上来的小姑娘,嘴角弯出一抹笑意。
“好看吗?”两颊红扑扑的青果,伸手将一朵不知从哪采的小黄花簪到了鬓角,眨着眼睛,既害羞却又俏皮地问道。
沈牧之笑着点头。
青果眯起眼睛,左手抬起,将另一朵小黄花送到了沈牧之面前:“送你。”
沈牧之伸手接过,有些无措,却也有些淡淡的情愫,在他心间弥漫开来。
“牧之哥哥,我们要去的白水观,远吗?”青果一边问着,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去了。
沈牧之赶紧将心底那些淡淡的情愫都收了起来,小心地将那朵小黄花也学着青果的样子,簪在了耳畔后,一边迈步跟上,一边答道:“有些远。”
显然十分欢快的小姑娘似乎并未听到沈牧之的回答,因为她已经走远,扑面而来的微风中,传来她悦耳的声音:“牧之哥哥,这个树的叶子好奇怪……”
她对什么都好奇,任何一点新发现,都能让她开心不已。哪怕只是路边的一朵小黄花,或者是天空中飘过的一朵形状奇怪的云……
昨天,叶老头走后,他们在沈大婶的坟墓旁,带了许久,直到天色渐黑,才回到奇石镇。夜里,他想了许多。
最终在天亮前,他决定放弃原先的想法,准备回空山找玄诚。
如今大哥已经救回,他也是时候该回去见一面玄诚了。
至于最终会不会留在空山上与玄诚一道,潜心修行,他暂时还没想好,准备到时候见了玄诚再说。
两人这一路往南,也不打算走得太快。沈牧之打算一路边走边游玩,青果在跟他遇见以前,基本没怎么离开过那片山林,所以他想带她多逛逛。
而且,她真的很喜欢这个世界带给她的种种新奇。看着她开心,他也觉得开心。每当她眯着眼睛笑的时候,仿佛阳光璀璨,整个世界都是温暖光明的。
这种感觉,正在沈牧之的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地影响着他,浸透着他。或许,他还没有发现,其实如今的他,已经离不开这个总是很容易开心的小姑娘了。
就如同此刻,他看着前方浓雾中那个纤细的身影,听着风中传来的清脆声音,整颗心都是满足的,就好像已经拥有了全世界。内心深处所有压抑的负面情绪,都被那透射进来的阳光,一直驱逐到了极远极远的角落中,深深地蛰伏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逐渐驱散了浓雾,越过了那些错落的枝丫,在落满枯叶的路面上,投射下斑驳的光影。微尘起伏在光路之上,有种梦幻般的视觉。
纤细身影蹁跹在这梦幻光影之中,宛若林间精灵。
沈牧之一直在后面,默默地瞧着,嘴角的宠溺,逐渐变成痴迷,然后又悄悄藏进眼底。
“呀,牧之哥哥,前面好多人!”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好奇地张望了一会后,回过头来朝着落在后面的沈牧之,脆声喊道。
沈牧之恍然回神,收起那些让他有些心跳加快的心绪,提速走了过去,朝着青果所指方向一瞧,坡下不远处的官道上,正有一队人骑着马,缓步往南去。
那队人,足有二三十,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马上汉子,也个个都身姿健硕,腰间挎刀,哪怕隔着不短距离,沈牧之依然能感觉到这批人身上传递出来的那股铁血气息。
这些人中间,走着一辆马车,格外的宽大,四匹大马拉着,走得十分缓慢,亦或者说,十分小心。
沈牧之看了一眼后,皱了眉头。
这些人的身份不难猜,仅从他们身上那股铁血气息,就能猜到这些人必然是军中之人。而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又是往南去的,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些人应该是奇石谷那边军营出来的。
沈牧之的目光落到了被护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上。
里面坐的,是大哥吗?沈牧之愣愣地想到。
忽然,不知是不是赶车的汉子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朝着路旁那个山坡上瞧去。那一瞬间,眼中精光熠熠,杀气吞吐。
沈牧之心中微惊,慌忙收回了视线。
这些军中汉子,或许武力不是最高强的,可那份警觉性绝对是顶尖的。
“牧之哥哥,你认识这些人?”青果似乎察觉出了他刚才那些微异样,轻声问道。
沈牧之没有瞒她,点头道:“没猜错的话,应该都是军中之人。”
青果听后,眼睛轻轻一眨,忽又问:“那牧之哥哥的大哥,是不是就在那辆马车内?”
沈牧之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青果的这种灵敏感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犹豫了一下后,他别过脑袋,避开了青果的目光,答道:“可能吧。”
青果看着他躲开的眼神,眨了眨眼睛后,没再多问什么。
两人继续顺着山路,一路往南。
官道上,那一队人马,也缓慢地继续朝南移动着。
时间慢慢过去,两队人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却始终保持着差不多的步调。偶尔一个转头,沈牧之就能瞧见那一队人马或在前,或落后一些。
他的心情,也随着这队人马的前后,而一直起伏着,复杂着。
慢慢,就到了傍晚。
与那队官道上人马‘同行’了大半天的沈牧之,有些心烦意乱,于是夕阳还在天边的时候,他就带着青果在一条溪涧旁停了下来,准备过夜。而林外不远处的官道上,那队人马,依然在往前。
他想跟他们错开距离。
不管那马车中,坐的是不是大哥。
溪涧中,溪水潺潺。顺着溪涧往下,没有多远,就是一个小湖。湖倒是不大,但是挺深,有小小游鱼,在湖底的幽暗中,一闪而过。
沈牧之看了一眼,就打消了捞鱼做晚饭的念头。在旁边寻了一些柴火,刚准备生个火烤个饼吃的时候,忽然瞧见青果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麻雀模样,飞上了
枝头。
沈牧之也没有拦她,随着她在山林上空,自由翱翔着。
林间的天色,总是会黑得快一些。
火苗在沈牧之身前跳跃,金黄色的大饼在旁边的石头上,渐渐变软,然后冒出淡淡香味。等到香味逐渐浓郁,金黄的色泽开始变黑的时候,他将大饼拿了起来,撕了一块,往嘴巴里塞去。
头顶传来振翅声音,而后金光在身后昏暗中闪了一下,紧接着一袭青衣的青果从他背后的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到他身旁坐下后,看着眼前跳跃的火焰,忽然轻声说道:“前面不远有个村庄,那些人好像打算在那边过夜。”
沈牧之正准备从饼上撕第二块下来,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不由得微微滞了一下,旋即继续往口中塞去。被塞满的嘴巴,一边咀嚼,一边闷声应道:“哦。”
旁边的青果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犹豫之色一闪而过,似乎有些什么事情,正在考虑着要不要说。
沈牧之很快吃完了一张大饼,走去湖边洗了个手,又抹了把脸后,在湖旁蹲了一会,然后起身绕着火堆开始打拳。
一套拳打完,外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夜空之上,无星无月,黑沉沉地,有种莫名地压抑感。
沈牧之抬头看了看夜空,皱了皱眉头,难道要下雨?
夜静得没有丝毫声音。
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
林外不远处,是一个不到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寒冷的冬夜,那些村民都早已睡下,黑暗之中,这小小的村庄中,早已没有任何灯火。
村庄外不远,亮着几个火堆。
四个大火堆,围出了一块相对明亮的范围,里面先是二三十匹大马,又围成了一个圈,然后是四个不大的营帐,最中心处,是那辆马车。
马车内,空间宽敞,门口两个角上,都挂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将这车厢内的空间,照得有些温暖。
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靠坐在门口处,就着油灯的光芒,正在翻阅一些文件。在里面,一个削瘦的身影,盖着大被,半倚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只是闭目养神。
夜风吹过车外,车窗处传来呜呜声响,冰冷的寒风蹿了进来,那半倚在车厢壁上的削瘦身影顿时咳嗽了起来。
门口倚着的男人,立马放下手中文件,慌忙上前来将那削瘦男子用大被裹好,然后又去查看窗户,将塞在窗缝中的布条又重新挤了挤,确认没有风会继续吹进来后,才转过头去问旁边的削瘦男子:“你怎么样?”
削瘦男子依然闭着眼睛,沉默着,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男人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而后退回了门口,拿过一旁搁着的文件,继续翻阅起来。
良久过后,那半倚在车厢壁上的削瘦男子忽然开口说道:“您去睡吧。我没事。”
男人从文件上抬起目光,转头看向他,发现他依然闭着眼睛,眼底掠过一丝落寞,旋即答道:“没事,我反正也睡不着,正好陪陪你。”
削瘦男子不再说话。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6 夜袭
不知何时,外面的风大了一些。
呜呜咽咽地,仿佛有女子在哭诉。
车厢里半倚着的削瘦男子皱了皱眉头后,终于睁开了眼睛。门口处,那个苍老了许多的男人靠在那里,垂着脑袋已经睡着了。拿着文件的手,滑落在身旁,显得有些无力。
男子看着他,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涌现了许多复杂情绪,有愧疚,有埋怨,还有许许多多的悲凉……
这时,呜咽的风声中,忽然传来了一声马鸣。声音不大,被风声卷着,几乎听不到。
可车厢里的削瘦男子,虽然手脚废了,但那一双耳朵,却没废。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张口大喊道:“有情况!”话音未落,身后突然猛地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车厢壁上。
门口的男人被惊醒,第一时间扭头看向削瘦男子,见他无事,眼中刚刚涌起的惊慌,又瞬间退去,转头就准备出去。
“给我一把刀。”削瘦男子坐了起来,开口叫住了准备出门的男人。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后,将手里拿着的刀扔了过去。
削瘦男子伸出右手,一把接住。
“不用担心我。”男子看向门口男人,淡淡说道,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忽然有了神光。
门口男人看着他,笑了起来。
车厢外,已经乱了起来,喊叫声,刀剑声,还有风声……
车厢内,男子已经坐直了身子,那柄刀被他横搁在膝头,右手紧握着刀柄,随时准备出击……
……
……
湖旁,一直没能睡着的沈牧之,忽然睁开了眼睛。身前的火堆已经灭了,只剩下了零星火星在灰烬中,随着掠过的山风,呼吸着……
他听着掠过的山风里裹挟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动静,慢慢皱起了眉头。
旁边青果也坐起了身。
“你在这,我去附近转转就来。”沈牧之说完,起身就走。
只是,他这脚刚迈开,青果就起了身跟了上来。
沈牧之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任由她跟着了。
两人一路到了山林边缘,林外那个小山村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小山村旁,那些随风摇曳的火光中,战马嘶喊,人影穿梭,刀剑相交……
沈牧之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冲了出去。
青果一袭青衣,轻轻飘在后面。
营地中,已经倒下了不少人。那些米白色的营帐上面,溅满了斑驳血迹。数不清的黑衣身影,两三成队地围杀着那些身材健硕的铁血汉子。
这些汉子都是军中汉子,可那些黑衣人也并非易与之辈。这群黑衣人一个个出手狠辣,又有人数优势,这些汉子明显已经落入了下风,才片刻交锋,就已经有不少人都负了伤。
中间那辆马车周围,围着四五个人,把守着各个方位,不让黑衣人靠近。其中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挥舞着一把长刀,一人对敌四人,竟然还能不落下风,只是一旦等其他黑衣人解决掉了那些
汉子,就会有更多人涌向这边,此刻的不落下风,最终也只会成为败局。
结局,似乎已经定了下来。
这时,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从不远处的黑暗中冲入了出来,挟着火星,带着浓烈杀机,卷入了战团之中。
营地一角,右腿上中了一箭的沈奇被三个黑衣人逼到了一个帐篷边上,手中军刀已经越来越吃力了。突然,旁边的帐篷中猛地刺出一柄短刀,直奔他的后心。
沈奇虽然及时察觉到了,可围攻过来的三个黑衣人,根本不给他闪躲的机会,刀刀直逼要害,匆忙之间,他只来得及侧了一下身子。雪白刀刃擦着他的后背,划过左臂,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沈奇怒吼着,一刀往后刺进帐篷之中,闷哼声中,却有弩箭从前方黑暗之中破空而来,直奔喉咙。
沈奇想躲,身后帐篷之中,却有两手伸出,一把抱住了他。
弩箭在前,还有三刀在后。
挣脱不得的沈奇,已经避无可避。
死亡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柄短刀,忽然从旁飞了出来,就那么恰好无误地与那支差了不到一寸距离就要插入沈奇喉咙中的弩箭撞在了一处。
铛地一声脆响,弩箭和短刀都各自飞了开去。
沈奇站在那里,一时间都有些傻了,他鼻尖上还残留着刚才那柄短刀擦过他鼻尖时带来的些许刺痛感。
一道高瘦身影从旁边黑暗中冲了出来,一个横刀掠过,雪白刀光炸开,离得沈奇最近的两个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割了喉。鲜血飞溅而出,任由他们怎么用力捂都捂不住,最终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高瘦身影继续冲向第三个人。
沈奇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脚踹向身后,将那个躲在帐篷里至死都没露面的黑衣人给踹开后,拔刀扑向了其他战团。
而此时,在不远处,一道青色身影翩然出现,裙袂飞扬间,一双玉手带着淡淡金光,如抚摸一般,温柔地落在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身上。
随着这两人的加入,原本的局势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不到一炷香时间,死了大半的黑衣人,在射了一波弩箭后,终于退了。
沈牧之见着那些人退了,正准备带着青果,趁着这群铁血汉子还没回过神来留意他们的时候,悄悄撤回山林之中。
不料,一个转身,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在下沈奇,刚才多谢少侠救命之恩。”瘸着一只腿,左臂上已经简单包扎了一下的沈奇拦在了沈牧之面前,一边说,一边抱拳躬身。
沈牧之看着这个沈奇,虽然带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可其实心中情绪已经复杂起来。
沈奇之所以也姓沈,并非因为巧合,而是因为,沈奇是家将。
沈牧之虽然与他见得不多,可也是熟悉的。不过,如今他带着面具,倒也不必担心他认出来。
略愣了愣神后,沈牧之伸手将他扶起,道:“路见不平而已,沈兄弟无需放在心上。”说完,准备离开。
“少侠留步
。”沈奇又拦住了沈牧之,同时目光往他旁边青果身上偏了偏,瞧清楚她的样子后,脸上不由露出了惊讶之色。不过,沈奇并非无礼之人,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看着沈牧之说道:“两位少侠刚才仗义相助,我家将军十分感激,想请两位少侠过去一叙。”
“不必了。”沈牧之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我们还有事,就不过去与将军相见了,还请沈兄弟和将军见谅。”说罢,沈牧之打算绕过沈奇,强行离开。
可他这脚步还没抬起来,背后来了一人:“两位请留步。”
浑厚的声音,有些嘶哑,可依然无比地熟悉,这辈子估计都很难忘记。
沈牧之身体瞬间僵硬。
脚步声在身后逐渐靠近。
沈牧之眼中神色不断变化着,突然,他猛地低喝一声:“走!”
话音未落,他突然伸手,一把将身前的沈奇往旁边一推,一手拉起身旁的青果,拔腿就冲了出去,很快就出了营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毫无防备的沈奇,踉跄了两下才站定,惊讶地看着那两人消失在黑暗中之后,才回过神,赶紧朝着来到身前的男人恭声问道:“将军,要追吗?”
沈威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而后收回目光,看向沈奇,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后,问:“怎么样?可有大碍?”
沈奇摇头回答:“无事,小伤而已。”
“无事就好。”说着,沈威沉吟了一下,又问:“刚才这两人,可知是什么人?”
沈奇想了想,道:“那男的似乎防备很深,不是很愿意与我们透露身份,也不太愿意跟我们有所来往。不过,应该并无恶意,刚才若不是他们二人出手,今夜我们恐怕会很难熬!”
沈威点点头,而后话题一转,问道:“小九出发了吗?”
沈奇点头:“已经出发了。”
“那就好。”
“大少爷怎么样?”沈奇问。
沈威笑了笑:“他没事。”说完,忽又补了一句:“他很好。”
沈奇看着提到大少爷心情竟然变得有些好的沈威,有些迷惑,但也不好多问。
营地外,沈牧之与青果并没有走远。
虽然基本可以断定那些黑衣人今夜肯定不会再有什么行动了,可沈牧之依然不敢放心。
黑暗中,青果坐在旁边,看着他望着不远处营地的火光发呆,良久之后,她忽然开口打破沉默:“要不我过去瞧瞧?”
青果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沈牧之收回目光,尴尬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肯定没事。”
青果看着他,眼中有疑惑,也有心疼。
黑夜在寒风呼啸中慢慢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沈牧之带着青果退入了山林之中。他们撤入山林没多久,沈威的营地当中,有三骑离开,朝着奇石镇的方向,绝尘而去。
太阳慢慢升起,沈威他们一行人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山林中,沈牧之与青果站在一处,瞧着远处的那片营地,面色犹豫。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7 很好
“牧之哥哥,我们能不能在这里多留一天?”清脆的声音在旁响起,将沈牧之的目光心神从远处那片营地拉了回来,扭头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青果,问:“为什么?”
青果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觉得有些累呢,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
沈牧之顿时明白了过来,这小丫头是看出了他心中纠结,所以在替他做决定呢。明白过后,心中不由温暖,嘴角勾起,伸手在她脑袋上,用力揉了揉。
青果不满地嘟起嘴,却没有躲开。
“好。”沈牧之眯着眼睛,笑着回答。
“那我先去休息了。”青果说完,眼睛俏皮一眨,扭身蹦蹦跳跳着走了。沈牧之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暖暖。
这丫头,是越来越贴心了。
远处,沈威他们营地当中,除了两个在营地边缘巡逻的汉子之外,其余人都待在了营帐之中,并不出来。
中心马车处,沈威坐在车辕上,就着天光在看书。背后,车门开着,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的沈牧平躺在被窝中,闭着眼睛,睡得香沉。
时间随风流逝。
到得下午时,早上离营的那三骑又回来了,不过,马上却多了一人。
这四人回来后,立马去见了沈威。
五人在马车外,说了几句后,又各自散去。
远处的山林中,沈牧之站在树梢上,将这一幕完整地看在了眼中。他大概猜得到,那四人肯定是去解决昨夜黑衣人袭营的事情。
而且,他还能猜得到,昨夜那批黑衣人,肯定跟奇石镇的杨天宝脱不了干系。不过,他未必是主谋。
杨天宝胆子虽大,应该还不至于敢这样胆大妄为。他背后,必然还有人。
只是,这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是那个云泽宗的‘如画’?
还是那个只听说过绰号的‘七星’?
亦或者,他们两个都有份?
沈牧之扭头看了看奇石镇的方向,这里离奇石镇还不是很远。父亲他们看样子今天是不可能启程了。一夜时间,足够他去奇石镇打个来回了。
可,这个念头刚在心底涌起没多久,就又被他给压了下来。
前天夜里,他选择离开奇石镇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当初大哥的那桩事情,他不想再插手了。
只是,上天有时候就是喜欢愚弄人。如此巧合地让他和他们遇上,昨夜之事发生,要让他完全置身事外,他做不到。所以,他想好了,接下去,他会一路暗中护送,等他们回到京城,他就真的再也不管了。
这几个月来,生生死死,经历了那么多,现在身边又多了一个青果,他不想再去冒太多的险,他只想带着青果,去过他们想过的日子。
入夜,远处营地中,燃起了篝火。
山林中,也有小火堆亮了起来。
沈牧之与青果并排着坐在火堆旁,火堆上,架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正烤得滋滋作响。青果低着头,摆弄着几个下午她从旁边水潭中捞出来的圆润石子,很专注的样子,也
不知有趣在何处。
沈牧之一边翻动着那只兔子,一边走着神,大概是在想着远处的那片营地中的某些人。
偶尔山风温柔掠过,摇曳着火光,吹起些许明亮火星,在黑暗中,飘远,然后寂没。
忽然,正在摆弄着石子的青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转头往身后瞧了一眼,眼睛眨了眨后,又回头重新摆弄起那几个石子来。
火堆上的兔子,已经有些发焦了,沈牧之依然漫不经心地转动着,丝毫没有察觉到青果的异样。
没过多久,便有窸窣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牧之终于被惊醒,可已经来不及,一扭头,已经有两个人站在了不远处,面露惊讶地瞧着他们。
“林轩?!”沈威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
他旁边,是沈奇。本准备开口打招呼的沈奇,听得旁边沈威的声音,不由一愣,旋即看了看沈威,又看了看前面这个被沈威称作‘林轩’的年轻男子,眉头一皱,惊讶问道:“你就是那个林轩?你不是死了吗?”
眼前这场面,沈牧之也是措手不及。看着沈威,他脑袋有些懵。沈奇的声音,让他回过了神,镇定了下来,淡淡答道:“是差点死了,不过,幸运,被人救了。”
这时,沈威忽然问道:“是你救了牧平?”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后,点头:“是。”
沈威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又问:“为什么不肯见我?”
沈牧之震了一下。这个问题,似乎暗示着什么。他看着沈威,父亲的目光,盯着他,锐利无比,好像要看透他所有的伪装。
他突然有些慌,目光一闪,避开了沈威的眼睛,淡淡回答道:“任务已经完成,在下并不想邀功,所以,不必再见。”
“只是如此?”沈威又问。
沈牧之点头:“仅是如此。”
沈威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目光一动,落到了旁边青果身上。
沈牧之虽然没跟青果说过,眼前这人是谁,可她大概能猜得到。此刻站在旁边,看到他朝着自己望过来,不由得有些紧张,两只小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裙。
“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沈威打量了一番眼前这长相十分秀气可爱的小姑娘,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一些,声音都放柔了一些。
青果微微垂着脑袋,乖巧地屈膝行了一礼,脆声答道:“青果见过将军叔叔。”
“将军叔叔?”沈威听着这称呼愣了一下,喃喃了一声后,嘴角笑容不由浓郁起来:“几岁了?”
微垂着脑袋的青果,眨了眨眼睛,回答:“十二。”
“那和我家牧之正好同岁,好!很好!”沈威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青果姑娘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
“沈将军深夜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沈牧之开口打断了沈威接二连三的‘盘问’,看着他,神情有些冷淡。
沈威被打断,笑了笑,道:“也没什么重要事情,就是过来看看。昨夜林少侠和青果
姑娘出手相助,沈某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罢了,将军不必挂齿。”沈牧之立马说道。
“牧平就在营地之中,也想见见二位,只是他腿脚有些不便,不方便过来相见,不知二位可否愿意过去?”沈威说话时,目光牢牢地盯着沈牧之的脸,留意着他脸上每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只可惜,那张脸,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什么表情变化一般,并不能看出什么。
“此时夜已深,就不必了吧。”沈牧之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没看出来什么的沈威,眼底有些许失望一掠而过。接着,他笑了笑,道:“倒也是。那沈某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告辞。”说罢,拱了拱手,转身带着沈奇走了。
沈牧之站在原地,看着二人没入黑暗之中,眼中神色复杂不已。
青果站在一旁,偷偷瞄着他的侧脸,脸上有些心虚之色。
一夜难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牧之就带着青果离开了水潭边。不过,并未走出太远,就另寻了一个能瞧见营地的位置停了下来。
而他们走后没多久,昨夜来过的沈奇又来了。看着地上仅剩的那个已经冷却的火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用猜也想得到,这两人必然是料到了会有人来找他们,所以提前躲开了。
只是,这两人的行为,细细品味之下,倒是有些奇怪。
那个林轩,他虽然当初在大营之中没有见过面,可也是听过名字,大概知道那个计划的。如此大功,他却连个面都不露,将大少爷往大营门口一扔就偷偷走了,如此行为,着实有些让人想不明白。如今又暗中随行保护,可又不想跟他们接触,甚至还故意躲着他们,这事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而且,奇怪的还不止这林轩一人。就连将军,也有些奇怪。
这林轩不想跟他们有过多接触的态度是摆在了明面上的,将军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他却似乎也执意地想要跟这二人有更多的接触。
这就好像是一个想逃,一个却拼命在追。
沈奇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在逃的人,为何那么想逃。而这个在追的人,又为何那么想追?
他们明明都可以不用逃,也不用追的。
沈奇一路往回走,一路都在想这事。但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只得摇摇头,不再多想。
回到营地之中,将此情况报告给沈威之后,沈威并未说什么。只是转头又叫来了小九,让他接下去一路上,多留意附近山林中的情况,若是有发现什么行踪,立马通知他。
车厢里倚着厢壁闭目养神的沈牧平忽然睁开眼,叫了一声父亲。
沈威探进头去。
“回头,我也一道去见见。”沈牧平看着沈威说到。
沈威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也好。”
“启程——”
命令传递下去后的,人马立即动了起来,继续顺着官道,一路南下。
官道旁的山林中,有两道身影,不快不慢地,一直‘同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