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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8 夜袭

    第二天早上,沈牧之就跟着中年男人提前离开了军营,打算从奇石谷西侧穿过大山,翻越到大元境内。

    奇石谷两侧大山,森林茂密,山势连绵陡峭,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难横穿过去,更别提其中还有猛兽横行,毒瘴弥漫。

    不过,沈牧之与金长老都并非普通人。

    尤其是这位金长老。

    沈牧之跟着金长老,一入山林后,就被其拎到了半空之中,脚踩长剑,御风而行。不过金长老似乎是顾忌着什么,并不敢飞得太高,一直都穿梭在茂密树冠之中。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翻过了大山,到了大元境内。

    两人顺着蜿蜒的山林边缘线观察了一下,最后寻了一个方便观察元军大营的位置,藏了起来。

    山林外,先是一片长满了枯草的山坡,有数道溪流从山林中顺着山坡延伸而下,汇聚到山坡底下一条比较大的溪流当中。

    只是,最近大概是许久没下过雨了,无论是小溪流,还是大溪流中,几乎都见不到溪水。

    大溪流的另一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有森林,有湖泊,还有牛羊错落其间。

    若是不看近处那一大片仿若巨兽一般蹲守在山坡底下大溪流旁边的元军大营,这一幕,真的是赏心悦目的。

    元军大营往东大概不到四里路,就是奇石谷了。

    奇石谷口子小,肚子大,长约超过四里,金元双方都在这奇石谷中,设有不下十个岗哨,可谓是十步一哨,以防突袭。

    按照计划,沈威他们这边会在入夜时分发动突袭。那个时间,正好是晚饭时间。元军这边必然会下意识放松警惕,等到突袭信号传来,必然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惊慌之下,元军这边短时间内必然顾不上大营的情况,这样就能最大程度地给沈牧之这边创造机会了。

    到时候,金军会竭尽全力将元军牵制在奇石谷中,沈牧之就趁着这个时机,潜进大营,找到大哥,然后将其带出大营,然后与金长老汇合,三人再经由大山回到金国境内。

    沈牧之一边在心中想着计划,一边站在树梢上,观察着元军大营的布防情况,计算着到时候潜入进去的路径。

    他现在藏身的位置,出于元军大营的东南角。

    从这个位置,下到元军大营之中,若是全速前进,顶多也就一炷香时间多点。可,从这里到元军大营,是一个下坡。如今有满坡枯草,虽然到时候有夜色掩饰,不太容易被发现,可保险起见,他必然不可能全速靠近过去。

    所以,从这里到大营位置,至少需要一盏茶时间。

    大营周围,巡逻倒是比较松散。大概是因为这附近只有奇石谷一条路可以来往金元两国。奇石谷两侧大山,山势险陡,崎岖难行,山中又多瘴气猛兽,不论是元军还是金军,都不可能带军翻越大山搞突袭。

    不过,外围虽然布防松散,可大营之内,初看之下似乎较为混乱,实际上细细一打量,确实乱中有序,若是有人贸然闯入,必然栽秧,包括沈牧之。

    沈牧之虽然现在已经迈入了修行的门槛,走在了上山之路上,可到底才刚刚起步。

    按照当初玄诚所说,下境修士虽然体内已有灵气,并且渐成规模,但还不足以支撑威力强大的术法,也不能御剑而行,所以,真与凡俗武夫相斗,未必能占到优势。

    所以,沈牧之如今的曲骨境修为,也不过只是让他的气息更加绵长,与人战斗之时,能坚持得更久而已。

    可这个更久,若是对上人山人海,就显得很是微不足道了。

    所以,若是元军主力不出大营,沈牧之想要潜进去救人,基本上是属于天方夜谭之事。好在,此次前来,他们也是做足了准备的。

    沈牧之将元军大营情况,都牢牢印刻在脑海之中后,又与金长老商量起撤退线路,考虑到到时候他在营救过程中,有可能会被元军发现,到时已经离营的元军主力可能会回援,所以他们在设计撤退路线的时候,准备稍微绕点远路。

    届时,沈牧之找到大哥后,就从大营的东面出来,然后顺着那条几近干涸的大溪流继续往东走上一段,再折向南面,回到山林之中。

    到时候金长老会在山林中留意他们的情况,然后在他们入林的时候,跟他们汇合。

    两人决定了这个方案后,金长老忽然与沈牧之提了一句:“若是到时候引来了追兵,你必须得先想办法甩掉追兵,否则,我很难现身与你汇合。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毕竟,若是我身份泄露,无论是对你们

    金国,还是对我们大剑门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一点,沈牧之虽然觉得有些失落,可也能理解。

    两人又继续商量了一些细节,一一敲定后,沈牧之开始闭目养神,务必要在入夜之前,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太阳在头顶不着痕迹地移动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西边。远处,绯红一片,漫天霞云,犹如火烧。

    山坡底下,霞光落在那片平原上,一切事物都染上了一层金红的色彩,包括那一汪碧蓝的湖水,此刻也如火烧一般,随着微风,跳跃着。

    而此刻,沈牧之已经无心再欣赏风景。

    金长老看了一眼天际颜色,轻声感慨了一句:“江山多娇,真是让人迷醉啊!”说完,他忽然拿出了两样东西,递到了沈牧之面前。

    “这是两颗风雷球,和两张风行符。风雷球的用法很简单,你直接扔出去就行。落地即炸。至于风行府,稍微麻烦一些,你得将灵力注入到符箓当中,才可激活。激活之后,贴在身前,即可犹如风行,速度大增。每一张风行府的时间是一盏茶的时间。到时候,你跟那位沈将军一人一张,一盏茶时间,也足够你们摆脱身后追兵了!”

    沈牧之将东西接过来后,仔细看了看。那风雷球,看着就像是一个黑色的铁球,不过入手并不重,大概也就比那种街头卖的糖葫芦稍微大点。

    那两张风行符,倒是跟之前尤大哥送的有一些不一样。

    尤大哥送的风行符效用时间才只有一炷香时间,金长老送的,却能坚持一盏茶时间。这倒是让沈牧之有些意外。

    沈牧之对符箓一道可以说是一概不知,所以虽然从外观上看得出这两种风行符略有不同,却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会导致有这样的不同效果。

    但对于他接下去的行动来说,不论是一炷香还是一盏茶,只要运用得好,风行符的帮助将会很大。

    很快,天边霞色逐渐变得深沉起来,暮色渐至。

    沈牧之将东西一一收在了身上最方便取用的位置,然后又将绑在背上的军刀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它无论何时他想拔刀都能反手一下拔出。

    时间缓缓流逝……

    沈牧之屏着呼吸,等待着那一声信号响起……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9 硬茬子

    还残留着白日阳光味道的夜风,吹过了平原,吹过了山坡,吹入树林,从沈牧之的脸颊上拂过,然后又顺着山林,一路往东……

    东面不到四里的地方,就是奇石谷。此刻,黑暗从两侧石缝中不断滋生,渐渐弥漫整个山谷。

    南面的口子上,乌压压的一片大军,已经准备就绪。

    随着一声令下,大军毫不掩饰地开拔,朝着奇石谷中快速冲了进去。

    谷中,山风呼啸,触面凛冽。

    那如山崩一般的马蹄声,隆隆回荡在山谷中,震人心弦。

    两里路外,元军的第一个哨所内,守哨的两个士兵,正商量着今夜要不要来点小酒,忽然感觉屁股底下的土地似乎有点不安稳,紧接着,风中传来了隆隆声响。

    两个兵油子相视一眼后,猛然色变。

    夜袭……

    信号刚刚放出,破风之声传来,噗地一声,一支冷箭,扎进了其中一个士兵的后心之中。士兵身体猛地僵硬,眼珠子无助地转动了两下后,一仰身,往后倒去,摔下了哨所。

    另一个瞧见这情况后,拎刀就冲下了哨所,往后狂奔。

    只是,那如催命符一般的马蹄声,却是越来越近,黑夜之中,犹如厉鬼嘶吼。刀光闪过,滚烫的鲜血,还未落地,就被凛冽的寒风给吹冷了。

    金军速度奇快,不等元军将消息传回元军大营,便已迅速消灭了奇石谷中元军的那十几个哨所,冲到了奇石谷的口子上。

    夜色之中,远处元军大营,就好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还未苏醒。

    不过,很快就会醒的。

    ……

    ……

    山间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到那片平原上,就更大了。

    天空之上,早已褪去了最后一丝霞色,只是却无星月出现。那漆黑的天幕,像是压得很低,让人感觉有几分压抑。

    号角声终于响起,低沉浑厚,伴着呼啸的风声,回荡在整片平原之上。坡下,那只巨兽醒了,大军如潮水一般,涌出大营,又如此刻呼啸的狂风一般,朝着奇石谷口,席卷而去。

    沈牧之蹲在山林边缘处的一丛灌木丛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棕黑色的衣衫,让他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了一体。

    “可以出发了。”金长老的声音,在背后低声响起。

    沈牧之默默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背后的军刀,目光轻轻掠过那股黑色潮水,又往奇石谷方向望了一眼后,伏低身子,往坡下跑去。

    大概是老天相助。

    山坡上,那些原本趴伏在地上的枯草,随着狂风的呼啸,都站直了身体,狂舞着。

    穿行其中的沈牧之,就好像是一头黑豹,那些狂舞的枯草,极大程度地帮他遮掩了行迹,让他得以迅速靠近元军大营。

    坡下,元军大营外的火盆都已经亮起,熊熊火光随着狂风卷动,火星四溅。

    白日里见到的巡逻,此刻都已不见,只剩下了各个瞭望塔上的哨兵,依然坚守在岗位上。而大营里面,金军夜袭的消息带来的混乱,似乎还没有停止。

    沈牧之已经到了坡下,大溪流边。对岸,便是元军大营的壕沟和拒马阵了。

    沈牧之趴在浓密的枯草之中,眯着眼睛打量着对面的情况,心情有些紧张。

    瞭望塔上的哨兵,大概是被金军夜袭的消息给惊到了,无比警惕地留意着四周,那目光不断地扫动,生怕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那一丝紧张,然后如一条游蛇一般,趁着哨兵的目光从他这一片区域移开后,悄然滑到了大溪流的底部,藏身在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之中。

    风愈来愈大,天空也愈来愈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沈牧之一边留意着上方瞭望塔上哨兵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过了大溪流,翻进了对岸的壕沟之中。

    壕沟之中,已

    经没什么水了,但却有深及膝盖的淤泥。饶是沈牧之身手不错,遇到这满壕沟的淤泥,却也皱紧了眉头,好在此刻天黑又风大,些许动静,倒也不至于让那个哨兵发现。

    费了不小力气,终于越过了壕沟,然后又穿过了拒马阵,到了营寨的木墙外面。

    木墙有五尺高,对于大军来袭,确实有不小的阻隔作用,可是对于沈牧之来说,却不过是一个纵身的功夫。

    凭着白日里对这营寨的观察,和来之前父亲给的一些消息,沈牧之很快就找到了营寨之中的主账。

    按照父亲给的消息,大哥关押的地方,应该就在主账附近。

    沈牧之将附近的帐篷,大概检查了一下后,最后将目标定在了一座除了主账外,唯一有人把守的帐篷上。

    把守的士兵,斜跨军刀,站在那,身形看似有些松散,但若是仔细看,就不难看出他这种松散不过是表现现象,实际上,每一块肌肉,此刻都蓄足了力量,一触即发。

    此人,在凡俗武夫当中,应该能算是个高手。

    这样的人只是用来把门,看来他身后的帐篷内,应该有比较重要的人物,或者东西。

    大哥作为金国镇守奇石谷的领军将军,被生擒至此,应该算是重要人物吧?

    沈牧之想到这里,心跳忽然快了一些。

    不过,此人既然是个高手,他若只是想要杀人,或者打赢他,倒是有不小把握,可若是想悄无声息地放倒,就基本不可能了。

    虽然,现在大营内主力部队都已出动,留下的人,大部分都属于后勤,战斗力并不高。可沈牧之毕竟不会飞,一旦被围困的话,想要逃走,也是很难的。

    而且,现在还不清楚大哥的状态如何,如果大哥自己能走倒还好一些。若是伤重,不能走动,他得背着大哥,那这难度就更高了。

    所以,能不惊动,最好不惊动。

    更何况,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此人背后的帐篷中,就是大哥。

    沈牧之站在阴影之中,仔细思量起来。如何能不惊动此人,就确定帐篷中的就是大哥然后将其救出呢?

    天空之中,忽有亮光一闪而过,然后紧随而至的是一声轰隆巨响。

    看来,真要下雨了。

    沈牧之抬头看向黑沉的天空,正好又有一道闪电掠过。刺眼的亮光,让他心头一跳,一个想法,突然跃入脑海。

    他迅速绕到了那个帐篷的后面,趁着无人注意,拿出了一道尤大哥送的雷符。而后,鼓动体内的灵力,将其注入到了雷符之中。

    符箓一物,他这是头一回用。

    尤大哥给他这雷符的时候,虽然大概说了这雷符怎么用。可此刻,当他将灵力注入到这雷符之中时,看着雷符之上那些符文随之闪耀出刺眼光芒,感受到一股让人心惊的气息从其中散发而出的时候,心中无底的他,忽然有些慌了。

    不等他压下这一丝慌乱,头顶天空之上,忽然黑云涌动,而后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粗壮闪电,猛地从天而降。

    砰——

    巨响,让整个军营都震动了起来。

    不远处的那座帐篷,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坑。原本的帐篷,早已四分五裂,带着火光,纷纷落到了其他地方。

    而后,火光熊熊而起,借着风势,迅速蔓延了开来。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本是想借着此刻天时,弄两道闪电出来,搞出些动静,吸引一下那个看守士兵的注意力。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雷符召唤出来的闪电,威力竟然这么大!

    如此一来,不仅仅是吸引了那个看守士兵的注意力,恐怕整个军营的注意力都要到这边来了。

    听得不远处已有脚步声传来,沈牧之不敢再停留原地,迅速往另一边离开了。

    先过来的,果然是那个负责看守的士兵。

    看到那一个

    大坑,也愣了一下。

    再看那大火,已经蔓延了七八个帐篷后,更是不敢耽搁,一边呼喊,一边上前去救火。

    沈牧之已经绕回到了那个帐篷前面,看着已经无人看守的帐篷,他犹豫了一下后,快步走了过去。

    帐篷内,一片昏暗。

    一张大椅子,被摆在有些空旷的帐篷中央,上面有一个人面对着门口坐着,双手放在扶手上,脑袋耷拉着。

    光线昏暗,很难看得清此人的情况。

    但,从帐篷内放的一些刑具来看,此人应该是被关押在此处的。

    很有可能,就是大哥。

    沈牧之有些压抑不住心头激动,快步冲上前,一边低声喊了一句大哥,一边伸手要去解此人被绑在扶手上的手臂。

    不料,他的手刚碰到此人手臂,此人忽然抬头,与此同时,那原本无力搭在扶手上的手,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牧之心头大惊,一抬头,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正盯着他,那目光,仿佛是看到了猎物的老鹰,犀利而又嗜血。

    不好!

    沈牧之心头大喊一声,想脱身,却已来不及。

    破风之声响起,一道暗影,砸向他的胸前。

    猝不及防的沈牧之,只来得及抬手挡在胸前。

    砰地一声闷响,沈牧之胸口白光微闪,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摔倒在门口。

    不等他缓过神,椅子上的人,拔身而起。一步迈出,就到了他跟前,抬起一脚,就往他胸口用力踹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沈牧之,只得再次抬起手臂阻挡。

    昏暗中,只听得咔地一声轻响,沈牧之脸色一白,一咬牙,鼓动体内所有灵力,全部注入到了手臂之中,顶着那只脚,用力往前一推。

    那人未动,不过,他自己却借着这股力气,身子往后滑出了帐篷。

    同时,一颗风雷球,和那张还能召唤两道闪电的雷符,一齐被他扔进了帐篷之中。

    轰地一声巨响,整座帐篷,都被掀上了半空。

    紧接着,又是两道粗壮闪电从天而降,将那掀上了半空的帐篷,又猛地砸入了泥土之中。

    沈牧之顾不上去看那人的情况如何,趁着此刻所有人都忙着在后面救火,还没人留意到这边,在一座座的帐篷间狂奔了一阵,钻进了一座没人的帐篷。

    进了帐篷,他狂跳的心脏,才敢略微慢一些。

    低头看了一眼那垂在身侧已经明显变形的左臂,沈牧之紧皱的眉头间,不由得阴云密布。刚才那人,绝非普通人。

    虽然刚才两人接触,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可那人出手快逾闪电,而且一拳一脚间,甚至让他有窒息之感,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这绝对不是俗世武夫能有的实力。

    若不是何羡送的玉佩,帮他挡了一开始那一拳的大部分威力,恐怕就那一拳,就能打得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在船上,何羡送他玉佩时,倒是也曾说过,这大元军中,也未必都是普通人。可沈牧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运气这么‘好’,一上来就碰到了这种硬茬子!

    帐篷外,不断地有脚步声靠近又远去。

    都是匆匆忙忙。

    沈牧之不敢在这里再多停留,现在这个情况,他肯定是没办法再救大哥了。现在,整个大营如同沸水一般,而他又已经引起了那个‘硬茬子’的注意,接下去,他自己能不能逃出这座大营,都已经很难说了。

    心情凝重的沈牧之,在帐篷中翻找了一阵,寻了一件元军的衣服,套在了身上后,从帐篷里溜了出去,混在慌乱的士兵当中,去后面假装帮忙救火,然后慢慢往大营西南角靠了过去。

    此时,大营外面,忽然又亮起了许多盆火。熊熊火光,将大营周围照得透亮,狂风呼啸中,无数火星,冲天而起。

    乍一看,有些悲壮的美丽。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0 大雨

    沈牧之在墙角,将身上那身元军衣服脱了下来,绑在了已经无法动弹的左手上,将其稍微固定了一下,而后又将腰侧挂着的那把军刀,绑到了身后。

    做完这些后,他留意了一下两边瞭望塔上的哨兵,趁他们的目光往其他地方游走开去的时候,他迅速翻墙而过,到了木墙外面。

    还未站稳,便是一股热风袭来,还有熊熊火光。

    沈牧之来的时候,木墙外的火盆并不是很多,两个火盆之间,至少相隔了五六丈。这五六丈的距离,光靠两个火盆的火光想要覆盖到位,那是不可能的。中间肯定有一段距离是黑的,足够掩护沈牧之从中穿过,而不被哨兵轻易发现。

    可此刻,外面的火盆多了一倍不止。两个火盆之间的距离,顶多也就一丈多点。火光与火光交叠,将木墙到壕沟这段距离照得如同白昼,所有的黑暗,都被拒之于外。

    虽然沈牧之身手不错,从木墙到壕沟的距离也不长,于他来说,不过几步距离就能过去。可是,现在这里这么亮,只要上面瞭望塔上的哨兵目光扫过,就能发现他。

    一旦被发现,必然会被追击。

    沈牧之身上有风行符,普通武夫就算骑马也未必能追得上他。可是,这军营之中,并非只有普通武夫。

    之前他那一张雷符和一颗风雷球一起扔出去,虽然威力不小,但未必能把那人伤成什么样。

    那人的实力,绝对不止下境,否则的话,他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这山上修士,手段繁多,他能有风行符,人家未必没有类似手段。如果此人来追击他,他还真没有把握自己能逃得掉。

    而且,身后一旦缀有追兵,他就没办法跟金长老汇合。这一点,金长老早就告知过他。

    沈牧之紧贴着木墙,看着眼前那些在风中疯狂扭曲的火焰,心头一片凝重。

    此时,天空之中,还在隆隆作响。可这雨,却是一直下不下来。

    若是雨下来了,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但这雨不下来,他也不能一直在这等下去。

    现在,这大营内还是一片混乱,可他们不会一直混乱下去,一旦稳定下来,就会有人出来找他了。

    奇石谷那边,应该也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冲天火光了,说不定已经有部分士兵开始回援了。

    他现在不走,到时候一旦被前后夹击,就算那个‘硬茬子’不来掺和,他也会很难再逃走!

    现实情况,容不得沈

    牧之多犹豫,他只能冒险一把。

    沈牧之留意了一下两边瞭望塔上的哨兵,牙一咬,右脚在身后木墙上,用力一蹬,顿时间,身子如离弦的利箭,朝着前方,破空而去。

    七八丈的距离,转眼即至。沈牧之一落地,就往前一个翻滚,顺势滚入了前方的壕沟之中。

    啪叽一声轻响,半个身子都陷入了淤泥之中。他贴着壕沟壁,没立马往前走,静静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后,微微松了口气,看样子,刚才并没有人发现他。

    定了定心神后,沈牧之伏下身子,几乎贴着淤泥,然后拖着脚步,慢慢往前走去。只要穿过这道壕沟,他成功逃走的胜算,就会多上许多。

    沈牧之就好像一条黑鱼,在淤泥中,不断扭动着身体向前。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摸到了对岸坚硬的泥土。那些明亮的火光,已经被他扔在了身后。沈牧之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大营依然在一片冲天火光之中,混乱着。

    他松了口气,右手用力攀着泥壁,从壕沟里,爬了出来。刚准备跳入旁边的大溪流中时,忽然有窸窣声音在周围响起。

    不止一道,是很多窸窣的声音。

    就好像是无数虫子,突然从枯草之中,苏醒了。

    沈牧之顿时间头皮发炸,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疯狂涌上心头。下意识地,右手往后一抓,就把那柄军刀从背后扯了下来,抓在了手中。

    十几道黑影,在大溪流对岸的枯草丛中,慢慢站起了身,他们像是埋伏了许久的猎户,终于等到了他这头猎物的入网。此刻,是收网的时候了。

    一道惊雷突然炸响,粗壮的闪电,从乌云中掠过,白光一闪而逝。

    这时,猎物和猎户,都动了起来。

    第一滴雨掉了下来,啪地一声,砸在了沈牧之的脸颊上。紧接着,是一股热血,从对面那个士兵的胸前溅了出来,洒在了他的脸上。

    他舔了舔嘴唇,腥甜,而又咸涩。

    大雨紧随而至,轰轰雨声,隆隆雷声,还有呼啸的风声……

    这些声音,将刀剑之声,惨叫之声,都一一掩盖住了。

    鲜血被大雨冲散,摇晃的人影,被狂风吹倒,却又顽强站起……

    奇石谷那边,忽然传来了鸣金之声……

    他们要收兵了!

    后方元军大营之中的冲天大火,终于在滂沱大雨之中,渐渐熄灭了下去。

    木墙外的火盆,也都一一熄灭。

    整个天地,陷入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哪怕是沈牧之这样身手不错的武夫,也照样视线受阻。

    轰轰轰——

    接连三声,三道水桶粗的闪电,先后落入了人堆之中,断肢,鲜血混合了潮湿的泥土和枯草,四处飞溅。

    惨叫声接连响起,却又很快被大雨压住。

    一道顽强的身影,终于突破了重围,踉跄着往山坡上,奔逃而去。

    身后,有三四个身影,紧追不舍。

    沈牧之也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血水,左手被固定在身前,动弹不得,右手紧紧攥着那把刀,却在不住颤抖。

    双腿一瘸一拐地往山坡上,奋力地跑动着。

    他眼前的一切,都在渐渐模糊。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几个追兵,他们大概是受伤不重,脚下速度很快,已经越来越近。沈牧之扭过头后,趁着还有意识,赶紧用了一张风行符。随着灵力的注入后,风行符上符文一一亮起,紧接着,周围呼啸的狂风朝着他涌了过来,沈牧之顿时觉得自己整个身体轻了不少,一步迈出,便是一两丈的距离,就好像风掠过大地一般,瞬息就是好远。

    有了风行符的相助,他倒是很快就甩掉了追兵,冲入了山林之中。

    只是,等待他的,却并非金长老,而是空荡荡,黑寂寂的山林。

    那几个追兵并未因为他速度突然提升而放弃追击,依然在朝着山林这边冲过来。沈牧之一时找不到金长老,无奈之下,只好先往山林深处逃去,免得被追上来的追兵赶上。

    但,没多久,沈牧之就因为失血过多,体力耗尽,晕了过去。

    漆黑森林中,本来正快速奔跑中的他,突然身体猛地一顿,而后一头扎进了地上那厚厚的落叶腐泥之中。

    砰地一声闷响,吓坏了周围不少动物,一阵窸窸窣窣,都逃了个精光。

    山林外,剩下的几个追兵,已经追到了山林边缘处,看着里面那浓重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黑暗,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老大,还追吗?”左边一人扭过头看向中间的那个人,喘着粗气,开口问道。

    中间那人沉默了一会后,摇摇头,接着吩咐左边之人:“你回去报告偃师,我和老三留在这里。”

    左边那人得令,没有犹豫,扭头就往山坡下去了。

    剩下两人,看了看那仿佛会噬人一般的漆黑山林,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1 计划

    半个时辰后,元军已经撤回大营。

    主账内,有人正在汇报之前的追捕行动。刚汇报完,坐在主位上的将军,抬眼瞧了他们一眼后,哼了一声,斥道:“都是废物!”

    那几人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旁边,一个脸颊削瘦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张椅子里,正闭目养神。这时,忽然张开了眼,看了那几人一眼后,转头看向脸色阴沉的将军,道:“此人身手倒是一般,不过,身上有不少山上才有的好东西。就连我,一不小心也着了此人的道,何况他们几人了!抓不住也是正常。不过……咳——咳——”男子忽然咳嗽起来。

    主位上的将军见这情况,顿时有些紧张,立马吩咐人去请大夫。

    中年男人闻言,摆手示意不用。又咳了两声后,在将军担忧的目光中,平静了下来,抬手揩了揩嘴角后,朝着将军微微笑了笑,道:“我的伤势没什么大碍,将军不用担心。不过,今日之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将军眉头紧皱,沉吟了一下后,问他:“您的意思是?”

    中年男人没立马接话,搁在扶手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发出嗒嗒地轻响。

    将军看了看他,随后挥手让站着的那几个人都退了出去。帐篷中,就剩下了他和这个被他称作偃师的中年男人。

    片刻后,偃师忽然沉声说道:“我们的计划,得要加快了!”

    将军一愣之后,脸色微变:“可是,还有很多事都还没准备好!”

    偃师摇摇头:“这次奇石镇那边传来的消息,只说来的人,是个身手还不错的武夫,却没提到今天来的人,其实是沈牧平的弟弟,还是一个已经开始修行,跟大剑门搭上了关系的弟弟!”

    “沈牧平的弟弟?”主位上的将军闻言惊讶不已:“那个三弟?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偃师哼了一声,道:“有人故意隐瞒了这些信息!”

    “会不会只是他们没查到?”将军犹豫着问道。

    偃师想了一会,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尽快吧,迟恐生变。”

    将军皱紧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后,抬头问偃师:“如果现在出手,您有几分把握?”

    “没有把握。”偃师回答。

    将军一愣。

    偃师却笑了起来:“一举拿下整个金国,确实是没有把握。不过,拿下三分之一,还是有把握的。”

    将军顿时也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后,将军忽然想起一事,问偃师:“那沈牧平怎么办?要杀了吗?”

    偃师想了想,道:“暂时先留着,日后说不定还有用。”

    将军点了点头。

    偃师抬头看向帐篷顶,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低头看向将军,道“传信吧,让喒风口的老齐开始准备了。”

    将军深深看了一眼偃师后,拿过纸笔,开始写信。

    偃师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往主账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朝着正写信的将军说道:“刚忘了跟你说了,你母亲来信了,你父亲这几天状态不是很好,我要回去一趟,可能要在那边待一段时间。”

    将军猛地抬头,看着偃师,欲言又止。

    偃师笑了笑:“放心,他一下子死不了!”

    将军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嘴上却说道:“我只是担心,您要是走了,万一这里有什么情况……”

    偃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了一下,而后转身出去了。

    将军拿着笔,看着已经没人的门口,呆愣了一会,才醒过神来,重新开始写信。

    ……

    ……

    大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时分,这场咆哮了一整夜的大雨,才总算是渐渐停歇下来。

    元军大营周围的壕沟里都积满了雨水。

    山坡上,那些小溪流中,雨水哗啦啦的流淌,欢快地朝着坡底的大溪流中,汇聚而去。

    山林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沈牧之盘着腿坐在一个还算干燥的树洞之中,正闭目吐纳。

    昨夜,他昏迷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才又醒了过来。当时雨大,他体力透支厉害,又流了不少血,浑身冰凉。好在,附近就有一个树洞,他就躲了进来,然后忍着痛,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多处刀伤。这些伤,伤口都挺深,被雨水泡了一下后,皮肉都翻了开来,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抹了药之后,问题倒不是很大。问题比较严重的,是他的胳膊。

    那一拳,直接将他的胳膊打断了,后来又吃了一脚,胳膊整个都变形了,有一处地方的骨头都戳到了外面,虽然昨夜他醒来之后,忍着剧痛,强行将那根骨头给塞了回去,但最后能恢复成什么样,会不会留下什么残疾,真的不好说。

    经过这半夜调整,他此刻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但那只左手,还是动弹不了。

    何羡给的伤药,效果很好。幸好昨天早上离开大营的时候,他顺手就将这些伤药都带在了身上。当时,想的是有备无患,万一大哥伤得严重,这些何羡送的伤药,说不定就能用得上。没想到,这些伤药,最终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一阵风吹来,卷着些许雨水,打在了沈牧之有些苍白的脸颊上。

    平静的面庞上,眉头微微一蹙,接着睁开了眼睛,淡淡银光在眼底一闪而逝,一口浊气从他口中缓慢吐出。

    他低头看了看固定在胸前的那只左手,眉宇间,掠上淡淡忧色。

    从昨夜到现在,那些追兵一直没追进来,应该是不会再追进来了,可金长老一直也没出现,应该也是不会再出现了。

    至于他到底是根本没在这里等他,还是见到他被追杀后,就果断放弃了他,这一点,沈牧之暂时难以断定。

    唯一能肯定的是,接下去,他只能是靠自己了。

    现在他左手动不了,身上又有多处刀伤,暂时是做不了什么,只能等身上的伤口好一些后,再进行下一步。

    不过,下一步是做什么呢?

    是回金国境内呢?

    还是在这边继续逗留一下,看看能不能寻到机会,将大哥救出来?

    如果要救大哥,若是没有父亲那边配合,他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是从戒备森严的元军大营中将人救出来的。贸然过去,也只能是送死罢了。

    但如果回金国境内的话,他能走的路,只有这山路。否则的话,只能是沿着这山脉一路往西,走上数百里后,到喒风口那边,再过境。可是这样一来,风险就更大了。但如果走山路,这山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沈牧之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一时间也决定不下来,便不

    再去想他,往后靠在了树洞壁上,开始闭目养神。

    身上各处,都有大大小小的疼痛,不断传来,要忍受这些疼痛,都是很耗心神的。

    山脉的另一边,便是金国境内。

    此刻奇石谷旁的金军大营内,沈威看着眼前这位姓金的中年男子,静静地听着他说着昨夜的情况。

    三皇子坐在旁边,目光时不时地在沈威脸上一掠而过。

    很快,姓金的中年男子就将昨晚他看到的情况说完了,看了看沈威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来的失落,他叹了一声,沉声道:“对不住,沈将军。”

    沈威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打起精神,道:“此事本来就不简单,失败也是意料之中,金长老不必道歉,是牧平命薄,注定有此一劫,逃不过!”

    这时,三皇子站起身,走到沈威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只要牧平还活着,我们总是还有机会的。”

    沈威摇了摇头:“经此一事,就算牧平还能活着,贺元那边肯定也会对牧平严加看管,再想救人,基本上不可能了!对于牧平来说,他能让陛下和三皇子您如此忧心,已是他的荣幸。有此殊荣……”说着,顿了下,沈威仰起头,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帐篷顶,重重说出六个字:“他当死而无憾!”

    帐篷里一片沉默。

    片刻后,沈威整理了情绪,岔开话题,问三皇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三皇子略一迟疑,道:“待会就走,还要去一趟抚河。”

    “那我现在就去安排。”沈威说着就要喊人,三皇子伸手拦住了。

    “不用安排什么,我与金长老一同回去,将军不用担心。”三皇子说道。

    沈威闻言,没再多说什么。

    送三皇子与金长老二人出去的时候,走到门口,沈威忽然想起一事,便问三皇子:“三皇子可清楚那位林轩小兄弟,家住哪里?”

    三皇子一愣,眼中瞬间有许多古怪情绪一闪而过,沉吟了一下后,反问:“沈将军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沈威叹了一声,道:“我想托人送点东西过去。”

    三皇子立马说道:“这个沈将军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

    沈威看了眼三皇子,沉默了一下后,躬身作揖:“那就劳烦三皇子了!”

    “将军不必如此,牧平是您儿子,却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您放心,林小兄弟那边家中,我会安排妥当的!”三皇子一边说话,一边赶紧伸手扶起了沈威。

    沈威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答道:“牧平能得三皇子如此厚爱,是他的福气。”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后,才继续往外走。

    沈威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大营外,看着他们骑马远去后,才返回大营内。一人沉默着,走回主账后,他看着这主账内的一切,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再难克制。

    主账外,有两个中年汉子,正快步走来。到了门口,其中一人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被另一人给拉住了。

    那人不解地看向身旁之人。

    身旁之人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门内。

    那人会意,侧耳一听,听到了那隐忍着的哽咽声,脸色微变。

    走吧!旁边之人,挥手示意了一下。

    那人点了点头,又看了门口一眼,与旁边之人,悄悄走开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2 罗网

    树洞中,沈牧之虽然一直闭着眼睛,可心神一刻也没停下来过。

    昨夜醒来之后,先是忙着处理伤势,后又疼痛难忍,所以他一直也没分出心神来细想昨夜的事情。经过一夜休整,状态稍微好了一些的他,脑子里就忍不住开始回忆昨夜从他入营,到后来仓皇逃出的整个过程。

    这一回想,他顿时就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当时在那个帐篷中遇到的那个硬茬子,显然不是普通人。他那一拳一脚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至少是在风府境以上。但具体境界多高,沈牧之接触的山上人并不多,一时断定不了。

    可这样的人,为何会以那个样子出现在那个帐篷里。

    当时他进去的时候,那个人是以一副被绑在椅子上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

    可此人随后的表现,明显不是囚犯!

    那么能让他这副样子出现在那个帐篷里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是一个陷阱!

    如果说,这个陷阱,还不好断定,是不是针对他的。

    那么后来,他从大营里逃出,在大溪流那边遇上的埋伏,摆明了就是张开了大网,等着他自投罗网了!

    综合这两点来看,基本可以断定,元军这边十有**是知道他要去大营中救人,所以挖好了坑,张了大网,等着他跳进去,然后收网!

    大概唯一让他们意外的是,他身上有不少好东西,所以撞破了那张大网,逃了出来。

    元军又是如何知道他会去大营救人呢?

    总不至于他们能未卜先知吧?

    也就是说,沈牧之这边有人将消息提前泄露给了元军,然后他们配合着做了一场戏,挖了一个坑,等着他自投罗网。

    那么,这个泄露消息的人,会是谁呢?

    闭着眼睛靠在那里的沈牧之,紧紧皱起了眉头。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一开始沟通这件事的时候,只有三皇子,金长老,还有父亲和他。后面,考虑到万一他救了大哥出来后,无法摆脱追兵,所以父亲将此事告知了两个亲信,安排了两队骑兵,准备到时候接应的。

    如果这两个亲信,没有将此事传出去的话,那么这件事,总共就六个人知道。

    他和父亲,自是不必说。

    三皇子应该也不会做这种事,毕竟大哥救不回来,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如今金国太子一位尚未落定,大皇子前几年病逝,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四皇子三人如今都是太子一位的有力竞争者。

    三人中,各有各的优势。最后花落谁家,主要的决定因素,就看谁能在朝中获得更多的支持。

    大哥救回来,沈家必然会是三皇子忠实的拥护者。

    而且,三皇子与大哥私交也不错,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去出卖大哥。

    至于金长老,如果他真的不希望自己把大哥救出来,那么他后面就不会给他风行符和风雷球,让他保命了。

    虽然这金长老不给,他也有尤大哥给的风行符和雷符,应该也能保住性命。可这金长老并不知道此事啊!

    而且,如果他不想大哥被救回来的话,当初三皇子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拒绝,毕竟大剑门的态度已经摆在那里了,他要明哲保身,完全是能理解的,根本没必要多次一举,还得冒着被门中发现的风险。

    所以,这么想下来,还是父亲那两个亲信最可疑!

    鉴于,当初出卖大哥的亲信,也是父亲安排到大哥身边的……

    沈牧之眉头皱得更紧,父亲身边的亲信都是跟了他至少十几年的。这些人,若是只有一个出事,那可以说是偶然。

    可如果接二连三的出问题,那这问题可就大了。

    剩下的那些亲信里,又有几个是可信的?

    而且,这些亲信如此容易被策反,到底是人心易变呢?还是说,这些人本来就不是‘自己人’?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头忽然惊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脸上有惊色一闪而过。若是,这些人本来就不是‘自己人’,那么当初大哥出事,难道也是元军在背后操控吗?

    若是如此,那他们的目标,仅仅只是一个四品将军?

    沈牧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没敢再往下继续想下去,若是他刚所猜测是真,那么接下去,就要有大变了!

    沈牧之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色,这时,更白了一些。

    他必须得尽快回去,将这个事情告诉父亲才行。

    想着,他就从树洞里钻了出来,顾不得身上还没结痂的那些伤口,也顾不上还动弹不得的左手,在附近寻了一棵方便攀爬的大树,吃力地爬了上去。

    站在树梢头上,一眼望去,四周皆是莽

    莽山林,仿佛没有边际,根本难以分清东南西北。

    头顶上,乌云密布,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沈牧之扶着树梢,在冷风中,呆愣了好一会后,默默下了树,转身回了之前的树洞。刚才这一番动作,把原本就还没长好的伤口,再度撕裂了开来,鲜血渗出,在衣服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斑斑印记。

    沈牧之拿出伤药,把撕裂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后,靠在了树洞壁上,继续闭目养神。

    这回,他什么都没想。

    因为想也没用,他现在哪也去不了。

    时间慢慢过去。

    傍晚时分,淅沥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

    天边,厚厚的云层,裂开了一条缝,洒下了一片金光,给这冰冷潮湿的世界,送来了些许温暖。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的沈牧之,也睁开了眼睛。

    察看了一下之前撕裂的伤口,血都已经止住,接下去,只要注意一些,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沈牧之靠在树洞壁上,心头有些烦乱。

    好半响,他才将心头那些烦乱都给压了下来,然后从树洞里钻了出来,在旁边活动手脚,顺便观察一下四周。

    昨天离营的时候,他想过或许会被元军堵在大营内,然后被抓住,被折磨,生不如死,但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所以,他只带了一张大饼,这一张大饼在昨夜动手之前,就已经全塞到了肚子里。

    昨夜一场恶战,再加上重伤,肚子里的那点东西,早就消耗一空了。

    空城计,其实已经唱了半天。

    现在既然暂时要待在这里,那就只能先去找点吃的,填饱肚子。肚子里有了东西,他的伤势恢复起来,应该也会快一点。

    只是,不知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是刚下过雨的缘故,沈牧之在附近转了一大圈,兔子一类的野味,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甚至,他想退而求其次,找点果子充充饥,但找了大半天,连颗烂果子都没见着,只瞧见了几丛长在树根上的蘑菇。只是,这几丛蘑菇颜色鲜艳,看着好吃,可是不是真的好吃,沈牧之没敢试。

    免得到时候,昨夜没交代在元军大营里,反而在几颗小蘑菇手里栽了跟头!

    暮色逐渐降临,毫无所获的沈牧之,只好又回到了树洞中,盘起腿,放空脑袋,忘掉饥饿……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3 黑夜

    山林中的黑夜,就好像是倒进了一大缸墨水一般,那黑暗粘稠得,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没有了喧嚣雨声的掩护,那随着夜深,逐渐响起的那些猛兽吼叫声,再也隐藏不住。时不时地就被风声卷着,吹进树洞中,吹入沈牧之的耳朵里,让他心惊。

    看来,那些传言,还是可信的。这大山之中,果然多猛兽!

    再一次被猛兽的吼叫声从入定中惊醒的沈牧之,苦笑着喃喃了一声。接着,他将搁在一旁的军刀拿了过来,横在了膝盖上,以防万一。

    然后又摸了摸腰间和胸口,确认了一下剩下的符箓和风雷球的位置。

    做完这些后,他往树洞壁上一靠,闭上眼睛,一边养神,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昨夜那些家伙没出来捣乱,或许是因为大雨。但现在雨停了,听这此起彼伏的吼声,今夜可能不会太太平。

    时间被粘稠的黑夜拖拽着,缓慢地流淌着。

    沈牧之一直不敢熟睡,右手握着军刀,轻轻搁在膝头,随时准备出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山外的风,似乎小了一些,没有了呜咽的声音。

    那些让人惊悚的吼叫声,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夜,似乎就要在有惊无险中过去了……

    就在这时,树洞外,忽然传来了窸窣声,很轻,不远。

    正有些迷糊睡意的沈牧之,瞬间惊醒,军刀紧握,扶着树洞壁,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头望去。

    黑暗之中,空无一物。

    沈牧之仔细打量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后,又慢慢将身子缩回了树洞中。不敢完全放心下来的他,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

    大概是树叶掉下来,或者是有老鼠之类的小东西。沈牧之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睛。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

    正准备借着这黎明前的平静,稍稍打个盹的沈牧之,忽然心头一跳,一股强烈不安的感觉随之涌现。

    沈牧之感觉不对,立马睁开眼睛。只见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在树洞口,盯着自己。

    冰冷嗜血的目光,让沈牧之瞬间如坠冰窖。

    山林中的黑暗特别厚重,虽然不论是武夫还是山上修士都有一定

    夜视功能,可此刻,沈牧之也只能隐约瞧个大概轮廓。

    这家伙,似乎是一条蛇,一条巨蛇。

    那脑袋看着比他的脑袋还大几分,估计一口能吞下他整个人。

    沈牧之盘坐在树洞内,此刻根本不敢妄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攥着军刀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手心中已经满是汗水。

    树洞不大,里面的空间,堪堪只够他盘坐在里面,他想稍微舒展一些都不太行。洞口更小一些,这家伙的脑袋就挡住了大半。所以,他没地方躲。如果真要动手,只有死拼这一条路。

    不过,见他睁开眼睛后,它并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在洞口盯着他。

    仿佛是在打量他的大小,又或是在考量若是一口吞下他这头猎物,会不会一不小心崩掉它几颗牙齿。

    总之,它没有动。

    它不动,沈牧之也没有妄动。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足足有半柱香左右时间。而后,那大家伙突然一扭头,消失在了洞口。

    沈牧之愈发紧张,攥在手中的军刀,悄悄离开了膝头,身子慢慢往前探出了几分,紧接着又很快缩了回来,万一那家伙此刻正在洞口附近等着他探出头去呢?

    这树洞里空间不大,他不好施展,对那家伙来说,同样如此。说不定,这就是它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动的缘故,现在突然消失,很可能就是躲在了附近,引他出去。

    外面空间大,无论是打起来,还是逃跑,都有更多可能性,但外面太黑,他视线受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没什么优势。

    何况,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超出寻常的大蛇,说不定已经成妖了。

    当初连叔说的那些故事里,可不止有山上神仙,还有妖魔鬼怪。如今山上神仙,已经被证实存在了,那些妖魔鬼怪,说不定也是存在的。

    没有什么把握的沈牧之,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先留在这树洞中,静观其变。

    时间慢慢过去,渐渐的,外面的天开始亮了。

    淡淡的天光,从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枝丫中漏下来,驱散了这林中粘稠的黑暗。

    那大蛇一直没有再出现,周围也没有什么动静生出,心中忐忑的沈牧之,犹豫了一会后,拿起军刀,树洞壁上挖了一块木头下来,然后扔了出去。

    头啪嗒一声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沈牧之竖起耳朵,听着周围动静,没有任何发现。

    他这才慢慢探出身去,扭头四顾,周围早已没了那大蛇的踪迹。

    逃过一劫的沈牧之,大松了口气,可回过头来想想,却又不由得疑惑起来。这大家伙,莫非是觉得他不好吃,所以才没对他下口?

    还是说,这家伙灵感敏锐,知道他可能不是那么好对付?

    亦或者,这家伙并不饿?

    不过,不论是何种缘故,被这大家伙这么光顾了一下后,他也不敢再继续栖身在这树洞之中了。

    谁知道这大蛇会不会‘再顾茅庐’呢!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脚,又检查了一下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何羡哥给的伤药是真的好,除了那两三道特别深的伤口,其余那些的伤口,经过这一天一夜的休整,都已经结痂了。那几道大伤口,虽然还没完全结痂,但看样子恢复也不错,只要小心些,不再撕裂,明天应该就能结痂了!

    做完这些,他回身去树洞中拿了军刀,又将剩下的那半件士兵服也随手塞到了腰间,接着,扭过身,正准备看看四周,挑个自己喜欢的方向离开,一抬头,却见到一抹白色,出现在身前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那长长垂下的衣摆,随着山间掠过的微风,正轻舞着。

    沈牧之僵立原地,头皮发麻。

    这是人还是鬼?

    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摸腰间藏着的风雷球,可他手刚动了一下,就见那抹白色,从那棵树上飘了下来,像是一缕风,但更像是一个鬼魅,一眨眼,就到了跟前。

    沈牧之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根纤纤手指,忽然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鲜血淋漓,就这么一根手指,就那么轻轻地顶在了他的眉心,然后……

    他就动不了了。

    除了思绪是自己的,其他的,都不再受自己控制,就如同一个灵魂,装在了一个泥塑当中。

    何羡哥送的玉佩,就在胸口,可此时却毫无反应。

    惊恐在沈牧之的眼中如烟花一般绽放,甚至连呼吸都颤抖起来。

    这等手段,弄死他,就能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4 白衣

    虽然,死亡对于沈牧之来说,早已不陌生。可,再一次,离死亡这么近的时候,他却还是会害怕。

    他终究才十二岁。

    尤其是见识过了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后,更是不舍得离开。

    他想要抬抬眼,好看清眼前这位,到底是人还是鬼。可他连抬眼这个动作都没办法做到。目光所及,只有那微微隆起的胸口。

    要么是个女人,要么是个女鬼吧!

    沈牧之忍不住想到。

    这时,一道清冽淡漠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祁灵门的弟子?”

    沈牧之微微楞了一下。

    祁灵门三个字,倒是不陌生。离开大剑门之前,何羡曾跟他提到过这个祁灵门。只是,这个门派不是在三百多年前就消失了。

    眼前这位女子或者女鬼,怎么会以为他是祁灵门的弟子呢?

    正不解的时候,白色衣袖从眼前掠过,一缕轻风带着一股淡雅的清香,拂过脸颊。沈牧之顿时感觉到自己能说话了,眼珠子也能动了。

    他下意识地就抬眼,朝着眼前这人仔细看去。

    一身白衣,身材格外纤长,甚至比他还要高一些。他自己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所以虽然只有十二岁,可身高已经和普通成年男人差不多了!这女子,比成年男人还要高一些。

    一头乌黑长发垂及腰下,脸上覆着一张玉色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格外深邃的眼睛,那幽深的眸色,就好像是那镜湖的水,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深陷进去。

    沈牧之心中一慌,不敢再看,连忙垂下了眼眸。

    眼前这位不知是女子还是女鬼的存在,看到这一幕,眼中倒是掠过了一丝讶异之色。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清冽淡漠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牧之这才响起刚才她问的问题,想了想后,谨慎答道:“祁灵门在三百多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话说完,沈牧之依然垂着眼眸,不敢抬头去与这位对视。所以,并不清楚这位听得这话,是什么反应。

    片刻沉默后,眼前这位又问:“那你的

    修行心诀又是哪里来的?”

    “我在一个叫空山的地方,捡的!”沈牧之说了半句实话。

    ‘空山?’女子喃喃了一声后,沉默了下来,似乎是被这二字勾起了某些回忆。

    沈牧之鼓起勇气,悄悄抬眸,瞄了一眼后,又迅速垂下了目光。

    女子似乎并未发觉。

    片刻后,女子忽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沈牧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下后,说道:“我来办点事。”

    “你一个下曲骨境,到这里能办什么事?”女子哼声反问,声音似乎更冷了一些。

    沈牧之明白,这不是讽刺,而是实话。不说眼前这尚不知是人还是鬼的女子,就是今天凌晨时出现的那条大蛇,都足够威胁到他了。

    他一个曲骨境来这里办事,说实话,就跟送死,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这个谎,他撒得有些拙劣。

    但女子似乎也没太在意这件事,不等他想好怎么接话,就又说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罢,抬手轻轻在沈牧之眉心一点,瞬间沈牧之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又和这具本就属于他的躯体完美的契合到了一起。

    “天黑之前离开这里。否则,你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女子说完,周围忽然风起,沈牧之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就如一缕轻烟一般,随着风,离开了原地,飘入了后方的树林中,数息功夫,就彻底没了踪迹。

    如获大赦的沈牧之,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摸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水,心神略定的他,想到女子临走的那句话,却又皱起了眉头,犯起了愁。

    他现在这个状态,若是离开这片山林,又能去哪里?

    回金国,别说他现在这个状态了,就是没有受伤,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穿过这整片山林,回到金国境内。而且,这一路过去,各种天堑凶险,也不是一两张风行符就能解决的。

    若是不回金国,去大元的话,这情况也没比回金国好。

    此刻这山林外,说不定还有大元的士兵,正锲而不舍地在搜索呢!他要是出去,搞不好就是自投罗网。

    金国回不去,大元去不得,他该怎么办?

    苦思冥想了一阵,也没想到什么其他好办法的沈牧之决定先往大元的方向走,到了山林边缘处,看看外面的情况再说。

    若是元军搜索得很严,他就再往西面走一些,等到搜查没那么严的地方,在离山林不远的地方,寻个藏身的位置,先藏起来。

    至于其他的,等到他手好一些再做打算。

    决定好后,沈牧之就冒着伤口再次撕裂的风险,又上了一趟树,在树顶,根据着日出的方位,大概确定了北这个方位,然后下树带上东西,朝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

    这一路走去,沈牧之走得很快。那天夜里,他逃进山林的时候,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完全是凭着本能逃进来的,所以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这山林里走了多深。而且,因为有风行符的缘故,这距离就更加不好估计。

    他当时用的风行符是金长老所送的,他所送的风行符能持续一盏茶时间,若是那天夜里,他是跑到了风行符的灵力用完,那一盏茶的时间,跑出的距离,他今天要是不用风行符,可未必一天能走完。

    所以,他必须得快一些。

    匆匆忙忙赶了半天路后,沈牧之看着身周路过的那些树木变化,隐约觉得可能离山林边缘不远了。于是,他又上了一趟树。站在树梢上的时候,他瞧见了北面远处的平原。顿时间,心情好了些许。

    能看到平原,说明他离山林边缘已经不远了。

    下树的时候,一不小心,左腰上的一处伤口,又撕裂了开来。身上那件衣服早已都是斑斑血迹,如今再多一些,倒也无所谓了。

    沈牧之在新撕裂的伤口上,抹了些伤药,又将塞在腰间的那半件剩下的士兵服撕成了几条布条,绑到了腰间,免得接下去赶路影响伤口恢复导致血越流越多。

    弄好这些后,他休息了一会,才继续赶路。

    这回,他将速度放慢了一些。

    走没多远,就看到了一条小溪流。因为前天夜里的大雨,此刻这小溪流中的流水都漫过了溪岸。岸边的枯草,在水流中,欢快地随着流水摇曳着。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5 麻雀

    已更改到22章

    又饥又渴的沈牧之,看到流水,瞬间就来了精神。

    快步跑到岸边,先给自己灌了几大口后,又俯身将整张脸都埋到了水中。冷冽的溪水,拂过脸颊,脑子里那些的忧愁,仿佛也随之被带走了不少。

    沈牧之保持着这动作好一会儿时间,才将脸从水里抬了起来。一抬头,去发现,对面岸上不远处,落了一只小麻雀,正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一副充满好奇的样子。

    见沈牧之发现了它,这小家伙顿时吓了一跳,扑棱一下,就飞了起来,就好像一个慌了神的胆小孩子一样,在空中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了几圈后才找准了方向,一头扎进了对面的树林中。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将身上衣服脱了下来。这件衣服,其实已经不能称作为衣服了,上面足有十几道长长短短的口子,破得不能再破,又染了不少血迹,还有一些污渍。要不是没有其他衣服可穿,他早就把这衣服给扔了。

    当初他从大营里带了件士兵服出来,醒来之后,也没仔细考虑,就将那件士兵服给撕成了布条,一半绑在了受伤做固定,一半现在在他腰上。要是当时考虑仔细一些,此时倒是不用再穿着这件破衣服了,说不定,还能靠着这件士兵服,帮自己骗一骗外面那些追兵呢!

    想到此处,沈牧之又苦笑了一下,接着将那件破衣服放到了水中,靠着一只右手,稍微搓洗了几下,勉强将上面的血迹污渍洗掉了一些,然后又沾了水,将自己身上的污渍仔细擦了擦。

    一番擦洗后,整个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身体都仿佛轻了几分。

    弄完这些,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会,他在旁寻了跟木枝,把湿衣服挂在了上面,提在了手中,然后继续往北面走去。

    重新出发的沈牧之,心情比之之前好了不少。

    虽然前程依然危险丛丛,可或许是因为那溪水的缘故,又或许是今天凌晨两次有惊无险,让他感觉自己或许真的命很大,总之,此刻他的心情还不错。

    又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沈牧之终于从前方那些树木的间隙间,看到了外面的山坡,军营,还有远处的平原湖泊。

    他已经在山林边缘位置了。

    沈牧之停了下来,将晾在树枝上已经没那么湿的衣服拿了下来,穿在了身上,然后在附近寻了一个隐秘的位置,藏了起来。外面现在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若是贸然出去,风险太高。

    他藏起来没多久,就瞧见了山坡上有一队士兵,巡逻而过。过了没多久,这队士兵,又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还是贴着山林边缘处走的,时不时还会往山林里面瞧上一眼。

    沈牧之藏身的地方,离边缘处还有点距离,加上位置又比较隐蔽,倒不至于会让人瞧见,但外面这个架势,他想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看来,他只能继续往西走了,希望元军这回戒备的范围不是太大。

    想着,沈牧之就从藏身位置离开,开始往西走。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天边太阳西沉,估计再过半个多时辰就要天黑了。

    沈牧之一边留意着外面的情况,一边脚步飞快地往西赶路。没走多大功夫,外面又有一队骑着马的骑兵在山林外不远处呼啸而过,沈牧之停了脚步,伏下身子,等了一会。等他们走远后,确定没有人再过来后,才起身,准备继续往西走。

    还没动,忽听得背后传来树叶窸窣的声音。

    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小麻雀正从上面繁茂的枝叶当中钻出来。大概是发现他正看着它,它又嗖地一下,钻了回去。

    沈牧之愣了一下。

    麻雀这种鸟类,每只都长得一样。可他却觉得,这一只,好像就是之前溪边的那一只。

    难道,那小家伙一路跟着他跟到了这里?

    可一只麻雀跟着他干什么?

    沈牧之想不明白,也没多想。一只麻雀,就算真是跟着他的,又

    有什么关系。他很快就扭回头,继续往西赶路。

    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在山林外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藏身起来。

    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毫不怀疑那个白衣女子的警告,因为他没有这个实力去怀疑。

    他这边刚离开,那只小麻雀又从上面的枝叶中钻了出来,朝着沈牧之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牧之很快也察觉到了这小家伙在后面一直跟着,可也没放在心上。

    太阳落下的时候,总是会格外快一些,仿佛是那根吊着太阳的线,突然间断了,然后它就那么倏忽一下,就从地平线上掉了下去,消失在众人眼中。

    而后,暮色来袭,一步步地将天际残留的那些霞光,全部都赶入了西面的深渊之中。

    沈牧之并没有能在暮色来临前,在林外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因为,他没走出多远,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元军竟然在山林中,设了岗哨。

    这些岗哨,是两人一组的暗哨,一人在树上,一人在相隔不远的灌木丛中。

    要不是沈牧之谨慎,赶路的时候,一直在留意四周情况,他很有可能就一头撞了过去。虽然,两个岗哨应该还不至于能拦住他,可这里离元军大营还不够远,外面又有士兵巡逻,他如果不能在瞬间解决掉两个人的话,一旦引来外面巡逻士兵的注意,那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逃回山林深处。

    可那位白衣女子,明显要比这些士兵恐怖得多!

    沈牧之伏在灌木丛中,一边留意着前方那两个暗哨,一边心中却忍不住暗自庆幸。

    元军既然在这里设了暗哨,那肯定不止这一处,沿着这山林边缘,一路应该都有。而他之前一路过来,竟然没有被这些暗哨发现,真的是走了大运了。

    沈牧之皱起眉头,想着对策。

    忽然,旁边不远处的树上,传来细微动静。

    沈牧之心中顿时一惊,右手猛地抓住了身旁的军刀,同时扭头朝树上看去。只见那只小麻雀,正藏在一片树叶后面,朝着他这边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好奇地打量着。

    见是那只麻雀,他心头略微松了松。可就在这时,不远处那两个暗哨,似乎也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树上的没动,树下的匍匐在地上,朝着这边慢慢靠近了过来。

    沈牧之立马紧张了起来,目光紧紧盯着那一抹悄声蜿蜒在灌木丛中的黑影,屏住呼吸,右手攥着军刀,慢慢提到了胸前。

    哗啦——

    这突然的声响,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那只小麻雀或许是受了惊,从树上飞走了。

    匍匐在灌木丛中的黑影,看到这一幕,回头朝着树上的人,发出了一个信号,而后又换了一个位置,继续埋伏起来。

    天色渐黑。

    那两个人没有离开的迹象,沈牧之怕夜长梦多,不敢继续在这里停留下去,于是无比谨慎地往后退去。

    退开了一段距离,确定不会轻易被那两个暗哨发现,附近也没有其他暗哨后,他犹豫了一会后,壮着胆子,往山林里走去。

    这元军在白天尚且如此戒备,到了夜里,这戒备只会更加森严。

    也就是说,沈牧之想悄无声息地溜出山林,基本不太可能了。

    他只能往山林里去。不过,顾虑到那位白衣女子,还有那条大蛇,他也不敢太深入,在距离边缘大概只有两里路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寻了一棵大树,准备将就一夜,明日再想办法。

    刚在大树上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栖身下来后,一抬头,就瞧见那小麻雀就停在对面树上的一根枝丫上。

    小脑袋歪着,一只黑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瞧见他发现它后,扑棱一下又逃走了。不过,没多久,沈牧之发现,它又出现了,还是在那个位置。

    沈牧之觉得这小麻雀有趣,又或许是看着周围逐渐黑下来,他心中紧张,需要找点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所以他就朝着那

    小麻雀开口说道:“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小麻雀受惊,又扑棱一下飞走了。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自嘲地摇了摇头后,盘了腿,准备吐纳。

    这还没入定,那小麻雀又飞了回来。不过,这回却没落到对面那树上,在沈牧之跟前不远处,来回地扑楞着翅膀。

    沈牧之听得动静,睁开眼,看到它嘴里叼着一颗青果子,见他睁开眼,小家伙嘴一张,就将那颗青果子扔到了地上,然后又马上飞走了。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愣了愣,心中益发觉得这小麻雀有趣。

    那青果子就在树下。

    沈牧之瞧了两眼后,忍不住腹中饥饿,下树将那颗青果子给捡了起来,往衣服上擦了擦后,放嘴里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汁水四溅。

    可沈牧之的表情瞬间就不对了,原本清秀的五官,顿时全部皱到了一起。

    酸!

    太酸了!

    沈牧之抬手就想将那青果子给扔出去,可手都抬起来了,却又停了下来。口中,那股酸味散开后,却回味出一股甘甜味道。这股甘甜味道,顺着喉咙往下,化作了一股温热的感觉,流入到腹中后,原本饥肠辘辘的感觉,瞬间好了不少。

    沈牧之皱在一起的五官,顿时撑了开来,低头看着手中那颗青果子,眼中掩不住的惊讶与好奇。

    这山中,不仅有大蛇,和厉害无比的白衣女子,还有这等神奇的果子。

    沈牧之一边惊叹着,一边三下五除二就将整颗果子都吃了下去,那果核也没舍得吐掉,含在了嘴里,慢慢地品味着。

    他又回到了树上,吃了一颗神奇青果子的他,腹部微暖,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不少,甚至,连身上的伤口,包括那断掉的左臂,似乎都好了一些。

    他没有去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而是立马闭上眼,开始运转体内灵气。

    果然,体内灵气比任何时候都活跃,随着他的催动,灵气如一条精气十足的小龙,在体内经脉之中,欢快游走。体外,无数寻常人肉眼不可见的灵气,正如潮水一般,朝着他涌过来。

    山林深处,一处悬崖边,瀑布从崖顶轰隆而下,带着千钧之势,冲入底下的深湖之中。湖中,有银鱼游曳,淡淡银光,在湖面上,勾勒出一副又一副如梦如幻的画面。

    湖旁,长着一颗一人多高的树。青翠树叶间,缀着几颗青色的果子。

    一道黑影,从外面飞了过来,速度极快,转瞬就到了这树旁,就在它张嘴准备咬下树上的一颗青果子的时候,一只纤纤玉手突然出现,一把将它攥在了手中。

    小麻雀惊叫了一声后,蓦然无声。

    “吃里扒外的东西!”清冽的声音中,带了些许怒气。

    小麻雀黑溜溜的眼睛里,都是恐惧。

    抓着它的手,猛地一甩,小麻雀飞了出去,摔在了一旁的湖中。湖水四溅,金光闪过,已然不见麻雀,湖中却多了一个落水的小丫头。

    清秀的模样,战栗的神情,让人狠不下心来!

    身材格外纤长的白衣女子,站在那棵树旁,看着水中的丫头,哼了一声后,冷冷扔下一句:“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小子,那就跟他走吧。”话音落下,女子便消失在树旁。一阵微风吹过,那颗树轻轻摇晃起来,满树青翠的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细微声响,而后砰砰两声,两颗青果子滚入了一旁的草丛中。

    湖水中的小丫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那清秀的脸蛋上,小嘴瘪了瘪,又忍住了。

    两条银光闪闪的银鱼游了过来,围绕着她,不停嬉戏着。她伸手轻轻在这两条银鱼背上抚过,目光里,满是不舍。

    片刻后,金光闪过,丫头又变成了那小麻雀的模样,扑棱着翅膀,从湖中飞了出来,从那树下掠过,消失在夜幕中。

    它刚走,又有风掠过。

    那抹白衣再次出现在树下,看着小麻雀远去的方向,轻声喃喃:“走了也好……”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6 山路

    黑夜,在沈牧之的忐忑中,悄然流逝。

    等到,天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沈牧之那颗紧张了一整夜的心,才总算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那只小麻雀,又出现在对面的那颗树上,小脑袋埋在翅膀下面,正睡得香香的。

    沈牧之盯着它看了许久,觉得有趣。

    小时候,一到冬天,金陵就会下雪天。等到雪厚了,在后院的雪地里洒上一些谷子,再在旁边拿杆子撑个笼子。杆子上系上一根绳子,牵在手里,躲在远处的树后,看到有麻雀过来觅食的时候,一扯手中绳子,啪地一声,笼子落下,总是能罩住一两只警惕性差一点的麻雀。

    这些被抓住的麻雀,大部分最终都会被放掉,有些会被他留着,养在笼子里。可是,从来都没有养活过。

    不是不吃不喝,就是自相残杀!

    用老人的话来说,麻雀这种鸟,胆子小,气性大,不好养。就算好不容易养活了,也不太会亲近人。

    可眼前的这只小麻雀,似乎跟它的同类不太一样。虽然胆子算不上大,但也没那么胆小,挺愿意亲近人的。而且,颇通人性,昨天傍晚,竟然还给他送了吃的。

    要不索性就带在身边养着?沈牧之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养麻雀,可是他小时候的一个执念,虽然这个执念随着他渐渐长大很快就放下了。可他对麻雀还是挺喜欢的,现在有这么一只似乎挺喜欢他还颇通人性的小麻雀在眼前,这个儿时的执念,不由得又冒了出来。

    只是,这个念头在心头转了两下,就又被沈牧之给压了下去。

    他如今自身难保,能不能从这个困境中脱身而出都还未可知,带上这只小麻雀,说不定还会连累它本就短暂的生命!

    想到此处,沈牧之不由得苦笑出声。

    这一出声,惊动了对面树上正酣眠的小麻雀。

    小脑袋从翅膀下抬了起来,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后,忽然定定地看向了对面的沈牧之。

    愣了几息后,小家伙大概是彻底清醒了过来,突然振翅,从树上飞了起来,几个转折,就消失在沈牧之的目光中了。

    沈牧之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在意,这家伙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出现在附近。昨天不就一直如此嘛!

    一边想着,一边下了树,留意了一下四周,确定安全后,绕着树,打了一套拳。左手不能动,打起拳来,很是不方便,也没办法动作太大,但活动一下筋骨,热热气血总是可以的。

    拳打完后,沈牧之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那几道大的伤口,也都已经结痂,基本无碍了。

    只有左手,现在还动不了。但整个手,消肿了不少,也没前两天那么痛了。被断裂的骨头戳出来的那个大洞,也已经愈合了大部分,看上去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恐怖了。

    沈牧之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发现还是没办法动。这两天吐纳的时候,他也尝试着将灵气运到左手,但,每次到了断骨的位置,就过不去了。看来当初不仅仅只是骨头断掉了,筋脉应该也受损了。骨头断掉,只要正骨得当,身体自会愈合。但筋脉受损,想要恢复如初,可能性不大。

    还好,伤的是左手。他素来都是右手用刀,左手筋脉受损,就算不能恢复到没有受伤之前的状态,对他的实力虽然会有影响,但影响应该不会很大。

    其实,当时那么重的伤势,又沾了雨水,泥土,当时情况也没办法做伤口清理,只能是抹药简单包扎了一下,竟然也就这么慢慢地好了起来,没有化脓,没有恶化,这已经是沈牧之的大幸了。

    否则的话,就当时他那个情况,随便哪个伤口恶化,都有可能让他丧命在这山林之中。

    当然,沈牧之心中也清楚

    ,这种大幸,不仅仅只是他的运气好,更大一部分是托了何羡哥的福。他送的伤药,止血生肌的效果很好。

    想到伤药,沈牧之将左手重新包扎固定好后,又将腰间放的那些符箓还有何羡哥送的伤药都一一拿了出来。

    那天夜里大雨,他运气好,昏迷的时候,人是面朝下摔的,这几张符箓当时被藏在胸前衣服里,虽然有些打湿了,但上面的符文还是完好的,不影响使用。

    只不过,他身上东西本来也不多,那天夜里这么一来之后,如今尤大哥送的两张雷符都已用掉,金长老送的风雷球也只剩下了一个。

    风行符倒是还有三张,可这东西用来逃命虽好,但要想单靠这东西报名,还是不太可能的。

    若是打起来,还是风雷球或者雷符这些东西,更好用一些。

    至于何羡哥送的玉佩,对于普通士兵或者武夫的刀剑攻击,并无什么防护效果。这一点,在那天夜里的乱战当中已经得到了验证。

    这两天下来,身上带的伤药也已经所剩无几。当时何羡哥送的药其实有不少,但当时离营的时候,一是要轻装简行,二是根本也没考虑自己会被困在这里,所以他只带了一小部分,其余的都留在了父亲的大营之中。那天夜里为了止血,他当时脑子也混混沌沌的,用的时候,没注意量,一不小心,就将这伤药用得差不多了。

    沈牧之整理着这些东西,心头有些沉重。

    他这一次虽然活下来了,但接下去的形势,却依然很严峻。如今元军巡查严密,山林边缘处,又布了不少暗哨,他想从这里离开,就只能从山中走往西走,而且不能离山林边缘太近,免得惊动那些暗哨。

    只是这山中,又有大蛇之类的凶物,还有白衣女子那般不知是人还是鬼的神秘高手,昨夜虽然他安然度过了,可之后他未必还能有这样的幸运。

    那个女子的手段,抬抬手就能置他于死地,真的是由不得他不把他当时的警告不当回事。

    所以,他不能一直冒险留在山中。从这里到喒风口,足有数百里路,他不可能一直都走山路,他必须得尽快离开这片山林才行。

    不过,元军的警戒线到底拉了多长,现在他还不知道。他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元军的警戒线不要布得太长,最好是能让他今夜入夜之前,就找到机会,离开山林。

    而他只要离开这里,避开这边的这些元军之后,接下去到喒风口这段距离的安全问题应该不大。

    他当时潜入元军大营的时候,是带了何羡哥送的假面皮的,就算当时那个‘硬茬子’记得他的面容,记得的也是他带着的假面皮的样子。

    幸好当时他跟着三皇子去找父亲的时候,没有表明身份。所以即使他之前的猜测是真,是父亲身边的亲信给元军这边送了消息,元军这边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如此一来,到时候,他只要避开了这边的元军,从山林中离开,然后将面皮一摘,即使遇上追查的,只要小心一些,应该也不太可能会被认出来。

    当然,风险还是有的,大元这边说话的口音,跟金国这边,还是不一样的。他的口音,更是金陵那边的,稍微有些见识的,很有可能会听出来。

    但如果能寻到一个金国那边过来的商队,想办法混到商队之中,跟着商队一起行动,风险就会小很多很多。

    当然,到了喒风口之后,还是会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过关。

    他身上没有关碟,想要正大光明的过境,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能混就混。如果实在混不过去,就只能强闯了。

    他身上还有风行符,只要不被元军缠上,脱身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喒风口那边也有金军驻扎,距

    离大元关口并不是很远,他只要在元军追上之前,能跑到金军驻扎位置附近,就基本安全无虞了。

    想好接下去的大概计划之后,沈牧之开始动身了。

    刚走没多远,那小麻雀果然就出现在附近了。

    沈牧之看了它一眼后,就没再多关注。这小家伙愿意跟就让它跟着,于他来说,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家伙陪伴着,也是一桩好事。

    一路往西,每个一个时辰,沈牧之就会试图靠近山林边缘,查看一下元军的警戒情况。若是有发现暗哨,就返回。若是没有发现暗哨,就再靠近山林边缘处一些,查看一下外面的情况。若是外面情况合适,就打算出山林了。

    可是,连着几次,都观察到了暗哨,只能继续往西。

    很快,时间就到了下午。

    沈牧之到了一个湖边,湖不大,大概一丈方圆左右。湖水碧幽幽的,湖旁草地,靠着湖岸的都是绿油油的,但到了离岸大概半丈距离的地方,这些草就都是枯黄颜色了。

    如今是冬季,还是深冬。草地枯黄,是正常颜色。

    但这湖边半丈范围内,那草地却是翠青碧绿的,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与半丈之外的枯黄,泾渭分明,形成了强烈反差。

    赶了大半天路的沈牧之,早就有些疲惫了,虽然也留意到了这怪异现象,可也没在意。大步径直往湖边走了过去,准备洗把脸解解乏。

    若是这水中有鱼,能抓条鱼上来,那就更好了。

    沈牧之想着,就靠近了湖边。

    就在脚要踩上那片翠青的草地时,忽然身后传来叽地一声鸣叫,听着还有些急切焦躁的感觉。

    沈牧之知道是那小家伙,但它这还是头一回发出叫声。出于对这小家伙的关心,沈牧之停了脚步,扭过头朝身后看去。只见那小家伙,正扑楞着翅膀,悬停在离他不远的半空,见他扭头,又叽叽叫了两声。

    声音,有几分着急。

    沈牧之感觉奇怪,想了想,这小家伙颇通灵性,便试着开口问道:“怎么了?”

    小家伙又叽叽叫了两声,声音更急。

    沈牧之虽然听出了那份急切感,可到底人鸟‘殊途’,那小家伙或许听得懂他的问题,可他听不懂这鸟语啊!

    想了想后,莫非是这小家伙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可看了看四周,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无奈之下,沈牧之只好对这小家伙说道:“我去洗把脸。”

    说完,扭身就准备继续往湖边走。

    谁料,那小家伙突然飞上前,拦在了他跟前,更加着急地叽叽起来。

    这回,沈牧之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他看了看那碧幽幽的湖水,再看看脚下那泾渭分明的草地,犹豫了一下后,问小家伙:“这湖有问题?”

    小家伙竟然连连点头,还叽了一声。

    沈牧之又去看了看那湖水,虽然脚下这草地是有些怪异,可那湖水一片平静,倒是看不出啥问题。不过,这动物往往比人对危险的感觉要更灵敏一些。沈牧之虽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可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听这小家伙的,不洗脸了,继续赶路。

    刚要走开,这湖中却是有了异样。

    湖水中心,忽然漾开了涟漪,一圈一圈往周围不断荡漾开去。眨眼功夫,已荡漾满湖。

    沈牧之此时已转过了身,并未看到这一幕。可空中的小家伙,却猛地转过身子,朝着那湖水叽叽叫了两声,声音尖锐刺耳。

    旁边的沈牧之被吓了一跳,扭过身时,忽然瞄见那满湖涟漪之下,有一抹黑影,一闪而逝。

    一种强烈的不安,顿时涌上心头,他毫不犹豫,扭头就走。走时,自然也没忘与那小家伙喊上一声:“快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7 同行

    这边两人刚跑开,身后湖水之中,哗啦一声,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如闪电一般,直追沈牧之的后背而来。

    小家伙原本跟在沈牧之的身后,听得背后动静,小巧的身子,在空中猛地转了个弯,而后双翅一收,朝着那道追上来的黑影,俯冲而去。

    空气突然震了一下。

    狂风平地起,呼啦啦地掠过了山林,越过了沈牧之。

    那道黑影倒飞出去,砰地一声落回了湖水之中。湖水四溅,黑影在水中一扭,就消失在了幽深湖水之中。可是,很快就有点点猩红渐渐从水底泛起,随着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在湖面晕染开来。

    沈牧之并未看到这一幕,听得水声的他,心情紧张中,扭头往后瞧了瞧,本以为应该跟在后面的小家伙,却不见了。

    一愣之后,他立马停了脚步。

    不过,紧接着,那道小巧的身影,就从头顶那些横生交错的树枝间钻了出来。

    沈牧之瞧见它跟上了,也没多想,再度拔腿,迅速离开了此地。

    这一跑,跑了许久,直到沈牧之觉得离那个湖足够远后,才在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溪水潺潺,声音轻快,倒是让人紧绷的精神,略微放松了一些。

    沈牧之蹲在溪边洗了把脸后,扭头去找小家伙。小家伙正蹲在旁边的草地上,扭着头在梳理羽毛。

    刚才一路过来,看到它跟在身后,他也就没怎么仔细留意这小家伙,这会儿定睛一瞧,才发现小家伙两翅下,靠近腹部的位置,都透出了暗红的颜色。

    这颜色,像是血。

    它受伤了?沈牧之心中一惊,起身就想要过去将那小家伙抱起来检查一番,可是他一靠近,小家伙察觉到后,迅速飞了起来,落到了不远处的一颗树上,歪着脑袋,转着小黑眼珠子看着他。

    沈牧之只能无奈。

    想起之前在那湖边,小家伙拼命拦着他不让他靠近的那一幕,沈牧之想了想后,尝试着开口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吗?”

    树上的小家伙歪着脑袋看着他,并无反应。

    沈牧之不由苦笑起来,看来是他想多了。

    有些动物是有一定灵性,但未必能真的完全听懂人说的话。之前可能只是巧合罢了。

    正在他怀疑自己想多了的时候,小家伙却叽得叫了一声。

    沈牧之不由得怔了一下,看着那小家伙,犹豫了一下后,又将刚才的话问了一遍。

    小家伙又叽得叫了一声。

    这下,沈牧之是真的信了。

    有些惊喜,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充满好奇地看着那小家伙,一时间将对小家伙的担心,都抛在了脑后。不过,当目光再度触及小家伙双翅下的那片暗红之后,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他再度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小家伙低头看了看双翅下的那片暗红,抬头朝着沈牧之叽叽叫了两声,仿佛在时候,我没事。

    沈牧之却皱着眉头,想着这一路过来小家伙可能受伤的情况。除了那个湖边,他们一路没碰到过什么情况。而且,早上见小家伙的时候,并未见到什么异常。

    也就是说,这伤很有可能就是在刚才那个湖边的事情了。

    想到这小家伙有可能帮他挡了一次麻烦,沈牧之

    心中顿时有些感动。但转念又想到,那湖中的东西,必然也不是寻常之物,小家伙却凭着这副小身躯替他挡了灾,这说明了,这看着只是一只普通麻雀的小家伙,或许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意识到这一点后,再回头去看这一路上小家伙的表现,才发现,其实这小家伙从头到尾,都没普通过。只不过,沈牧之先入为主,有些当局者迷了。

    如今想来,除了当初主动亲近他,给他送青果子之外,当时他在山林边缘处遇上暗哨,这小家伙弄出了动静,让那两个暗哨发现了它随之放松了警惕一事,恐怕也并非只是巧合,很有可能是小家伙故意所为。

    沈牧之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许多念头,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很快镇定了下来。无论小家伙是不是普通麻雀,但至少它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还帮了他好几回。他只需要清楚并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无关紧要。

    想清楚后,沈牧之就又开口问小家伙:“之前湖里的是什么东西?”

    小家伙答得很快,叽叽叽地连着叫了好多声。

    沈牧之站在那里,有些傻眼。而后,苦笑了起来。他也真是傻了,它听得懂他的话,可他却听不懂鸟语啊!

    苦笑了一阵后,他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沉吟了一下后,他有些认真地看着树上的小家伙,开口问道:“你想跟着我吗?”

    小家伙想了想后,叽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沈牧之有些惊喜。

    如今他这情况,若是这小家伙真不普通,愿意跟着自己的话,或许会成为他接下去这趟归途当中的一大助力。

    不过,它既然听得懂他说话,他或许也应该将他现在的情况,还有接下去的计划,大概跟它说下去。

    若是它明白了情况,还愿意跟着,那自然最好。

    若是不愿意了,也无妨。

    接下去的路程危机四伏,小家伙在这两天里多多少少都是帮了他一些,虽然它只是一只鸟,可也是一只通人性,懂人言的鸟,他不能坑害它。

    想着,沈牧之就认认真真地将接下去的情况,还有他的计划都大概说了一遍。

    小家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歪着脑袋,状似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后才叽了一声,表示同意了。

    沈牧之很开心。

    虽然他这几个月里,经历颇多,可说到底,终归还只是一个还不到十三岁的孩子。或许,激战时,哪怕鲜血溅了满脸,他依然可以面无表情,沉着应对。可当夜深人静,一人藏身在这漆黑山林中时,他那颗表面坚强的内心当中,就会有许多孤独和无助,随着夜风的呼啸,慢慢在心底苏醒,然后企图冲破那些表面的坚强的束缚,彻底将他吞噬。

    那一夜,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冰冷的雨水透过那些光秃秃的枝丫,砸落在他的身上,那种刺骨的冰凉,似乎要将他整颗心都淹没在这种冰冷之中,再也不能火热起来。

    他缩在那里,将脸埋在了双膝之间,其实哭了许久。

    哭自己的无用。

    也哭命运对他的不公。

    但,哭过之后,残酷的现实,依然还得面对。

    他不能死。

    所以,他必须得坚强。

    他一直在假装着坚强。

    小家伙的出现,让这本来孤独而挣扎的旅程,多了一丝温暖。

    现在它愿意跟着自己,那一抹温暖,就好像是阴雨过后的天空,突然间拨开了乌云,温暖的阳光,瞬间照满了整座心室。

    他将不再孤独。

    不孤独,那么那些假装的坚强,或许就能变成真的坚强。

    沈牧之看着树上的小家伙,柔和的目光里,都是喜悦。他说:“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说着,就认真想了起来,叫什么好呢?

    小灰?

    太普通了,而且,万一这小家伙是母的,叫小灰就不好了。

    叽叽?

    也不好,听着感觉有点聒噪。

    沈牧之一连想了好几个,都被他立马否定掉了,就在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好的时候,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蹦出了一个名字。

    青果。

    他将这个名字说出来后,小家伙叽了一声后,在草地上,开心地蹦跳起来。那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

    沈牧之笑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

    一人一鸟在溪边休整了片刻后,就再度匆匆启程。这回,小家伙跟得近了些,但大概还是有些胆小,一直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

    偶尔,一转头会发现没了它的踪影,沈牧之心中便会突地提起来,尝试着喊上一声‘青果’,话音落下没多久,便见得那一抹小巧的身影,掠过横生交错的枝丫,来到他的身旁,扑楞着翅膀,围着他转上一圈,似乎在说:“我在呢!”

    沈牧之心头的那一点忐忑顿时烟消云散。

    几次之后,沈牧之就不再担心它就会离开了。

    林间,斑驳光影缓缓移动。

    渐渐的,暮色再次来袭。

    沈牧之站在山林边缘处的树上,观察着晚霞中的平原风光。

    元军大营早已消失在视线中,一天的奔波,如今距离元军大营,至少也已经有几十里地了。

    总算还幸运,到了此处,已经不见巡逻的元军,和暗哨。看来,今晚不用继续留在山中提心吊胆地过一夜了。

    不过,到了外面,虽然已经远离了元军的警戒线,但他现在这个情况,也不能掉以轻心。

    山坡下,有一个十来户的小村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随着风,朝着远方的晚霞,飘荡而去,最后消散在一片火红霞光之中。

    沈牧之朝着那个村庄看了一会后,下了树,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塞到了腰间。

    旁边的青果,看到他忽然换了一副面容,有些好奇地歪着脑袋朝他打量。

    他笑了笑,而后迈步从山林中走了出去。身后,青果跟着往外飞去,可刚飞了没多远,又猛地停住了,扭过身去,看着那片莽莽山林,似乎很是不舍。

    挣扎了片刻后,它忽然朝着山林叽地叫了一声,而后扭过身,朝着已经走远的沈牧之,快速俯冲而去,眨眼就到了沈牧之身旁,双翅一展,俯冲的身形戛然而止,而后轻轻落在了沈牧之的肩头。

    沈牧之转头看向它,笑了起来。

    远处,霞光弥散。一个清秀少年,挎着刀,顺着山坡一路往下。风吹起了鬓发,撩过肩头的青果,叽叽的清脆鸟鸣声,宛如精灵在歌唱。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8 前程

    天边晚霞正在逐渐褪去,星辰开始浮上夜空。

    村庄内,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亮起了昏黄的烛光,淡淡的烟火气息弥漫在周围风中,卷着孩子的嬉笑声,大人的叫骂声,还有鸡鸣声,狗吠声……

    沈牧之站在村外,闻着空气中飘来的菜香味,腹中不由得咕咕作响。昨夜到现在,他除了喝了几口水之外,便再没有吃过其他东西,腹中早已空了。

    此刻,若是有一碗玲珑轩的牛肉面,就是最好的了。

    想着,思绪不由得有些飘远。

    他扭过头望向东边,黑夜之中,早已看不见元军大营的轮廓。

    大哥,你还好吗?

    ‘叽——’

    青果大概是看出了他在走神,轻叫了一声,将沈牧之的思绪从远处拉了回来。他朝着青果笑了笑,然后迈步朝着村庄走去。

    庄内,先前的喧闹,此刻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西面的一户人家中,一对夫妻正围着方桌,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事情。大概六七岁的孩子,不知是已经吃过了,还是还没吃,自顾自地坐在方桌旁边的地上,正拿着几个泥偶在玩过家家。

    屋外的廊檐下,挂着一串串的玉米,干菜,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快腊肉。

    靠墙竖着的两根竹竿间,架了一根粗一些的竹竿,上面晾了几件衣服,都还未大干。

    一道黑影,忽然从廊檐下掠过,而后,像是一道风一般,吹上了旁边厨房的屋顶,咔地一声轻响,又跃下了屋头,消失在黑夜中。

    屋子里,方桌边坐着的夫妻,依然说着话,并未留意到外面的动静。倒是坐在地上的孩子,忽然抬了头,有些疑惑地朝着门外望去。

    只是,逐渐浓重的黑暗中,除了偶尔掠过的风声之外,早已没了任何异样。

    村外不远的地方,沈牧之坐在一颗大石头上,身上已经换了一件上衣。原先的那间破衣服,被他撕成了几块,搁在一旁。

    此刻,他正拿着刀,在对付一块刚才和衣服一同顺来的腊肉。

    腊肉不大,才巴掌大小。

    在这些农户人家,肉是个稀罕物。如今将近年关,廊檐下挂的腊肉,不过四五块,都是差不多大小。

    沈牧之从上面割了薄薄几片下来后,将剩下的腊肉,用旁边的碎布仔细包好,然后挂在了腰上。

    而后,又将旁边的碎布都拿了过来,仔细地把军刀一层一层裹了起来。

    其实,之前从林中出来的时候,他有考虑过要不要将这把刀留在林中,不带出来。

    他虽不知大元情况如何,但在金国境内,普通人是不能用军刀的。一般人所用短刀,都是普通作坊出来的,跟军刀样式,有比较明显的区别,一般习武之人,大多一眼就能瞧出分辨出来。

    这元军军刀制式跟金军的倒是相差无几,可万一要是大元对军刀的管控也如金国一般,那他带着这把刀就会比较容易招惹一些麻烦。

    可最终他还是带了出来,主要是接下去这福祸难料,若是手中没把武器,这心中到底还是少些底气。

    所以,他只能暂时先把这把刀

    带着,用布裹好,轻易不去用它。若是日后有了其他趁手武器,再换了它。

    军刀裹好之后,沈牧之将其绑在了身后,而后拿起石头上那几片腊肉,递了一片给肩头的青果。青果靠近了一下后,却又躲开了。

    沈牧之笑了笑,将其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有些油腻,还有些腥,但对于好些天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的沈牧之来说,却已经是美味了。

    他闭上眼睛,有些陶醉。

    肩头上,青果歪着脑袋看着他侧脸上露出来的陶醉神情,忽然叽了一声。

    沈牧之睁开眼,扭头朝它笑了笑。

    头顶,星光稀薄,薄薄的云层,弥漫在星辰之下,将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有些瘦削的身影,默默地穿行在这广袤平原之上,前程未知。

    就如这夜空,看似星光璀璨,可阴霾始终还在那里,挥之不去。

    ……

    ……

    奇石谷,元军大营。

    主账中,三十多岁的贺元,正坐在长案后,对着一张地图皱眉沉思,时而会拿起一旁的毛笔,在地图上的某个位置,落下一个红点。

    忽然,门外传来人声:“将军,偃师来信了。”

    “进来。”

    门帘被撩开,一个壮硕汉子,裹着一阵寒风,走进了帐篷中。长案上的地图被风吹起了一角。

    贺元从地图上抬起目光,看向那汉子已经递过来的那封信。

    贺元一边伸手接过,一边问:“招兵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汉子回答:“李顺和张明他们已经出发了。”

    贺元点点头,随之打开了手中信封,将信纸拿出来看了一遍后,他立即抬头吩咐汉子:“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将沈牧平送去喒风口!”

    汉子闻言,有些惊愕地看了贺元一眼,而后,略一沉吟,道:“将军,这沈牧平要是送去了喒风口,回头对付沈威的时候,我们可就少了一张可利用的牌了!”

    “沈威要走了。”贺元一边说,一边将那封信卷了一下,靠近了旁边的烛火。看着火焰在信纸边缘燃起,逐渐将其吞噬,他又补了一句:“而且,以沈威的个性,我们若拿他儿子作文章,只会将他激怒!”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汉子说完,拱手出去了。

    风又吹了进来,将已经烧了大半的信纸上的火焰,给吹灭了。贺元随手将其扔到了一旁,继续低头看向长案上的地图。

    离主账不远,一座比其他帐篷要略小一些的帐篷内。一个瘦得只剩皮骨的男人,被绑在一张宽大的椅子里,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面容。

    旁边,一个士兵坐在旁边地上,抱着刀,正在啃饼子。

    忽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听着,像是朝着这里过来的。

    士兵听到,慌忙将剩下的饼子塞到了怀里,一边手忙脚乱地擦嘴,一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身体,矗立在一旁。

    在那脚步声走进这帐篷里前,他拼命地将口中那干硬的饼子,努力吞了下去,些许痛苦

    神色在脸上一闪而逝。

    “他怎么样?”汉子走了进来,目光在那个士兵身上一扫后,就落到了椅子上那个男人身上。

    士兵暗暗深吸了口气,故作镇定地答道:“还是老样子。”

    汉子走上前,伸手将椅子上男人的脸给托了起来。蓬乱的头发散到了两边,露出了一张枯槁的面容。

    双眼紧闭,左侧脸颊上有两道伤疤,都已经结了痂,口中塞着一个球。

    汉子看了他两眼,又在他颈侧按了按,确定他暂时不会死之后,从腰间摸了一个小纸包出来,递给了一旁的士兵:“明天五更左右,把这里面的东西给他吃了。”

    士兵赶紧接过。

    汉子又看了一眼那椅子上的男人后,转身出去了。

    士兵听着那脚步声走远后,站得笔直的身子,立马松垮下来。看了一眼旁边那个男人后,他好奇地将手中那小纸包打了开来,看到里面那白色的粉末,又拿手指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尝了一下。

    “蒙汗药……”士兵嘀咕了一声后,呸了两下,将口中那点药味都吐掉后,赶紧将那小纸包重新包好,收了起来。

    旁边椅子上的男人,那被捆在扶手上的右手,手指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奇石谷的另一边,金军大营中。

    让他回京的圣旨,是今天下午到的。他最多还能在这里停留三天,三天后,他就必须启程了。

    然后,接替他的是近几年跟沈牧平一同被提拔起来的王石。

    王石虽是跟沈牧平一同被提拔起来的,但实际岁数却比沈牧平要大许多。早些年,一直是一个没什么战绩的戎护军,也没什么背景,但,几年前,突然就搭上了朝中镇西将军的线,然后一路飞升,短短几年,就已经从六品戎护军提拔到了四品中郎将。这次被派来这里顶替他,又封了奋武将军。

    若是这王石是靠着自己的军功起来的,沈威此刻拿着这封圣旨,心情也不会如此纠结和复杂。

    可这王石入伍这么些年来,战绩这一块上实在是没什么可提的。这几年里,虽然不时有一些关于他的战绩被提交上去,可他们心中都清楚,那不过是镇西将军为提拔他而从别人头上匀给他的功劳。

    如此空有虚名的人,到这里来,真的有能力能统领一军?

    牧平在这里五年,与元军一直都是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甚至,偶尔还略占优势。这王石一来,这番局面,恐怕是要很快就被打破的吧!

    想及此处,他心中就多有不甘。

    可圣旨已下,他若是拖着不肯回去,虽然短时间内陛下念及牧平,念及以往君臣情分,不会拿他怎么样,可这事终究是难看的。说不得还有人会在背后参上一本,说他自恃功高,已经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

    而且,这一次因为牧平的事,陛下和三皇子都出力不少,虽然最后也未能成功,但这份情,他却不能不念!

    沈威想到此处,看着眼前的这封圣旨,忍不住长叹一声。

    我的平儿啊……

    低声喃喃中,沈威的眼眶,悄悄红了。

    ……

    ……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9 杀人

    青河镇。

    距离奇石谷一百七十八里。

    镇子外,一条青河在这里打了个弯。镇子就建在这河湾里,一座座或高或矮的泥瓦房,错落有致。

    清晨,青河上,水汽腾腾。淡淡薄雾,弥漫在青河周围,将这河湾的小镇,也整个笼罩了进去。

    镇上,三三两两的小镇居民,脚步或匆忙,或缓慢,偶尔有叫卖声响起,惊扰着这清晨的宁静。

    青河边,一个个身材臃肿的妇人,蹲在河边,一边忍着刺骨冰冷使劲洗着衣服,一边与身旁之人大声说着话。

    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左右八卦。

    东家的牛昨天生了,生了几头。

    西家的媳妇昨天和她男人吵了一架,据说还摔了两个碗……

    ……

    说着说着,不知谁说了什么好笑的,于是,一阵哄笑……

    对岸的枯草中,有飞鸟被笑声惊起,呱呱叫着,冲散薄雾,飞向高空。

    某个妇人被声音惊动,抬头看向对岸,那薄雾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瘦长身影,正朝着这边过来。

    应该是附近村民来赶早市了……

    妇人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洗衣说笑。

    河对岸,那个身影越走越近,走过了那座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石拱桥,走进了这座祥和小镇中……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驱散了薄雾,洒落下来,金光一片。

    镇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多了不少,各种商铺都开了门,那些摆在长街两侧的早点摊头,也都一个个开始繁忙起来。

    随着腾腾热气一起飘出的,还有诱人的香味。

    赶了一天一夜路的沈牧之随着人流,漫步在长街上,清秀的脸颊上,风尘仆仆,眼睛里弥漫的血丝,透出浓浓疲惫。肩头上,青果胆小得缩着身子,紧贴在他的脖子边,但依然忍不住好奇,扭头脑袋,不住地打量着周围这于它来说,无比新鲜的一切。

    路过一个馄饨摊的时候,那锅子里翻腾而出的热气迎面扑来,闻着热气里的淡淡香味,沈牧之忍不住摸了摸有些饿的肚子,接着,将手中那一片裹了荠菜的腊肉塞到了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

    这荠菜是他刚来的时候,在地上随手采的。

    这腊肉虽然不难吃,可吃多了还是感觉油腻难咽。这荠菜虽然生吃苦涩,可配着这生腊肉,这苦味却是恰到好处地将腊肉的生腥味和油腻感都给盖住了,同时也压下了他肚子里的饥饿感。

    沈牧之一边嚼着荠菜腊肉,一边继续沿着长街,往另一头走去。

    他其实并非一定要入镇,不过,他需要一个地方休息,同时还想打听一些消息。不过,他身上并无分文,投栈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看看能不能找个没人住的房子休息上一两个时辰,然后出来想办法打听消息。

    只是,他在这长街上没走多远,这嘴里的腊肉还没嚼完咽下去,就隐约察觉到,这背后似乎多了一双眼睛。

    不知对方来路,心头有些不安的沈牧之,一边依旧不动声色地走着,

    一边刻意往人多的地方钻。一番刻意躲闪之后,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没了。他微微松了口气,然后拐入了一条小巷中。

    小巷幽暗潮湿。

    前面不远处的一户人家,正嘎吱开了门,一盆污水哗地一声浇在了地上,然后那打开的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沈牧之迈步往里走去,心头犹豫着是放弃打听消息的想法,即刻离开呢,还是继续留在这小镇上。

    这时,身后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而且是追着他而来的。

    沈牧之心中一沉,几乎就要回手拔刀了,突然一道声音传来,让他刚要抬起的手,又按住了。

    “前面的小友,请留步!”

    沈牧之微微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忐忑,表面镇定地扭过身,抬眼看向巷子口。那里一个矮胖身影,正大步朝着他这边走过来。

    很快,那矮胖身影就到了身前一丈之内,却还在继续靠近,沈牧之微皱了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矮胖身影瞧见,立马停了脚步。

    “这位小友,在下曲二,冒昧打扰,还望见谅。”说着,这矮胖曲二还有模有样地给沈牧之拱了拱手,赔了个礼。

    沈牧之躬了躬身回了个礼,然后径直看着他。

    曲二见他没开口说话的意思,略微愣了一下后,讪讪一笑,接着说道:“看小友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在下有一事,想请小友帮个忙。”

    沈牧之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叫曲二的矮胖男人。之前在街上就盯着他的人,应该也是他。本以为甩掉了他,没想到他还是跟了上来。仅凭这份功夫,这曲二应该也不是普通人。而且,刚才听他的脚步声,很是稳健,至少也是练过些拳脚功夫的。这样的人,为何要找他一个明显受了伤的人帮忙?

    何况,他们素不相识。

    沈牧之想着,没有说话。

    他一口明显金陵口音的官话,若是开口,很容易被人听出来。而且,他摸不清楚这曲二是什么来路,所以此刻不说话是最好的。

    曲二见他依旧不说话,目光在他脸上略一观察后,又接着说道:“只要小友肯答应帮忙,在下必有重谢!”

    重谢?

    沈牧之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由得有些动心。

    他现在身无分文,接下去也不知道要在这大元境内待多少天才能寻到机会从喒风口过关回到金国境内,若是一直没钱,确实不太方便。而且有了钱,他打听消息也会方便许多。

    曲二大概是看出了沈牧之的心动,微微一笑后,立马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荷包递到沈牧之跟前:“这里有十两银子,小友可以先收着,等事情结束,在下还会再奉上一百两,小友意下如何?”

    沈牧之看着那个荷包,沉吟了片刻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手,示意这曲二,自己不能说话。

    曲二一愣之后,目光却是亮了一下。

    眼珠子一转后,就说:“不如这样,小友若是愿意跟在下做这笔生意的,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沈牧之点了头。

    “请!”曲二笑着侧开身子。

    沈牧之朝他看了一眼,往外走去。

    两人去了长街西侧的一家名叫关东楼的酒楼。曲二进门就跟小二要了一间二楼的包厢。酒楼的小二认得这个自称曲二的男人,听得曲二吩咐,立马应道:“得嘞,二爷楼上请。”

    到了包厢中,曲二请沈牧之先坐下后,又吩咐小二把店里有的早点一样上一份上来。

    小二出去后,曲二在沈牧之对面坐下来,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后,停在沈牧之的肩头上。“小友肩头这小鸟,可是麻雀?”曲二有些好奇地问。

    沈牧之点了点头。

    曲二见了,便笑着说道:“这麻雀最是难驯养,小友肩头这只,能养得如此温顺,还真是厉害!”

    沈牧之笑了笑。

    肩头上的青果,似乎是不喜欢被曲二盯着看,往沈牧之脖子背后缩了缩,躲开了曲二的目光。

    这时,刚才曲二点的东西陆陆续续地开始上来了,曲二笑着说:“青河镇虽然是小地方,可这关东楼大厨的手艺却是不输京城那汾阳楼大厨的。小友尝尝。”

    沈牧之扫了一眼桌上那七八样早点,有鸡丝粥,牛肉面,小馄饨……热气腾腾,香味浓郁,让人闻着都忍不住吞口水。

    靠着一颗青果子和几片腊肉撑了这几天的沈牧之,看着这些早点,确实有些把持不住。但吃人嘴短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先说事!”他伸手在旁边的茶水了沾了一下,在桌上写道。

    曲二看了后,笑道:“也好。那就先说事。我想请小友帮忙杀个人。”

    沈牧之闻言,眉头立即一皱,紧接着毫不犹豫,起身就要走。

    曲二坐着没有动,看着沈牧之的背影,喊道:“小友怕是犯了事,逃到这边来的吧?”

    沈牧之脚下不由得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往外走。

    “这楼下就有县里过来办事的大人,小友这个样子出去,万一被他们盯上,恐怕会比较麻烦吧?”曲二不疾不徐的声音里,满是胸有成竹的威胁,让沈牧之已经落在门上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曲二看到,笑了一声,又道:“其实小友可以坐下先听我说说这要杀的人是什么人,再做决定也不迟。”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返身回来,坐回了原位。

    这回,他没再客气,拿过桌上的牛肉面就哧溜哧溜吃了起来。

    曲二坐在对面,面带微笑,静静看着。

    很快,一碗牛肉面就下了肚。沈牧之抬手抹了下嘴角,又拉过一碗馄饨大口吃了起来。

    等到馄饨吃完,他这腹中也已经差不多饱了。于是放下筷子,抬头看向曲二。

    曲二笑问:“小友不再继续吃点?”

    沈牧之摇头。

    “那行,那我就说说这要杀之人。”曲二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窗边,看着楼下长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神里的光芒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我想让你杀的人,就是我刚跟你说县里来的大人。”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0 心动

    “我想让你杀的人,就是我刚跟你说的那位县里来的大人。”曲二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是在说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寻常事情。

    倒是沈牧之,吃惊不小,眉头一皱后,起身就想走,可一转念,又按捺住了。

    曲二从窗边转过头,看向沈牧之,继续说道:“此人叫朱广振,溧阳县县令,一介书生,不会什么拳脚功夫。不过,他身旁跟着一个护卫。这护卫在军中待过几年,刀法凌厉,很不简单。”

    沈牧之听到此处,就伸手沾了水,在桌子上写道:“在下身手平平,又有伤在身,恐怕难以胜任。”

    曲二走过来,瞧了后,道:“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将这护卫引开,小友只需对付那朱广振即可。”

    这话,沈牧之自然不会全信。他想了想后,又在桌上写道:“为何杀他?”

    曲二笑了一下,道:“杀人需要理由吗?”

    “我需要。”沈牧之写道。

    曲二收起了笑容,沉默良久后,在沈牧之对面坐了下来,指了指桌上那些还没动过的早点,问:“不吃了?”

    沈牧之点点头。

    曲二便伸手拿过桌子上那碗已经没那么烫的鸡丝粥,低头吃了起来。

    沈牧之也不催,静静等着。

    没多大功夫,那碗鸡丝粥已经见了底,曲二擦了擦嘴,抬起头看向沈牧之:“很多年前,他撒过一个谎。”

    沈牧之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他撒的这个谎,有个人死了。”曲二说着,眼睛里忽然有悲伤涌起,又迅速被压下,“一命还一命,很公平。”

    曲二说的这个故事很简单,但大概因果也已经说清楚了。

    沈牧之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又在桌上写了四个字:“为何是我?”

    曲二看着他,淡淡笑道:“小友这副样子……”话未说完便停住了。可沈牧之已经听明白了。他这样一个少年,折了一臂,背了把刀,肩头蹲着一只小麻雀,关键还是孤身一人,这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他必然是经了事的。

    对于曲二来说,杀人这种事,就算朱广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也总得找个会杀人的!这不是拿把刀上去捅一刀就成的事。

    而,沈牧之又明显是外地过来的。

    杀这样一个朝廷命官,沈牧之这样一个外地来的,又明显身上也带点事的,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可,沈牧之并非亡命之徒。

    他一开始确实是被财帛动了心,才会一时糊涂跟着这曲二来了这里。但,杀人事大,杀朝廷命官事更大,他并不傻,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

    他如今最紧要之事,是尽快回金国。他这身份,虽然暂时应该不至于让人识出身份,但难免夜长梦多,若是再惹上这等朝廷命官的人命官司,那就是真糊涂了!

    只是,若他不答应,这曲二恐怕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他必须得想办法骗过这曲二才行。

    “小友考虑得如何?”曲二见他久不回应,开口问了一句。

    沈牧之想了一下,在桌上写道:“何时动手?”

    曲二回答:“朱广振家的老宅就在这镇上。待会朱广振会去老宅,你就在那里埋伏着,见机行事。”

    沈牧之沉吟了一下后,在桌上写下两字:“酬劳呢?”

    曲二笑了起来,

    从袖子里摸出了之前那个荷包:“这里是之前说好的十两,剩下的一百两,事成之后,我定会奉上。”

    沈牧之摇了摇头,然后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在曲二眼前晃了晃。

    曲二愣了一下后,略一皱眉:“五百两?”

    沈牧之低头在桌上写下:“先给五十。”

    曲二这回倒是没犹豫,又从袖子里摸出了四个银元宝,与那个荷包放到了一起。沈牧之伸手拿过,全部塞到了怀里。

    “那我们这就出发?”曲二站起身,看向沈牧之。

    沈牧之点头,随后伸手从桌子上那包子屉中拿了两包子一起塞到了怀里后,才跟着曲二走了出去。

    往楼下走的时候,曲二指了一下大堂靠窗的一张桌子,轻声在旁边说道:“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朱广振。旁边那个,是他的护卫。”

    沈牧之目光随之扫过朱广振的脸,长脸短须,眼睛狭长,一看便是精明模样。而他旁边那个护卫,因为正好是背对着沈牧之他们这边的,所以看不清模样。护卫右手边搁着一把狭刀,只是仅凭一把狭刀,并不能看出这护卫刀法如何。

    沈牧之没敢多看,免得引起那护卫注意,快步跟着曲二离开了这关东楼。出门的时候,那坐在床边的朱广振忽然扭头朝着门口这边望过来,大概是瞧见了曲二,眉头皱了一下。

    旁边的护卫见他神情变化,也扭头朝门口望去,此时门口已经空了。

    “怎么了?”护卫回过头时,见朱广振一脸沉思的模样,开口问道。

    朱广振回过神,笑了笑,道:“没什么,可能只是看花眼了!”说着,话题一转,问起护卫:“消息打听清楚了吗?”

    护卫点头:“已经打听清楚了。最迟今天夜里,王钦就会带着人从这里路过。”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吧?”朱广振又问。

    护卫点头。

    朱广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伸手将面前的那杯茶拿起来一饮而尽后,忽然长身而起:“走,去老宅!”

    护卫随之起身。

    两人先后走出关东楼后,顺着还算热闹的长街,一路慢慢往西走去。

    朱家老宅,就在青河镇的西北角上。

    一圈高高白墙将其跟周围其他建筑都隔绝了开来。白墙里,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和三间青砖黑瓦的平房。

    朱家以前在这青河镇上并非大户人家,这三间大瓦房,还是他后来当上了溧阳县县令之后才回来修建的。

    真正的老宅,其实只是两间泥瓦房,一到夏天暴雨,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朱广振至今都深刻记得儿时一到春夏季节,屋子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因为房子总是漏雨,屋子里的东西,常年被雨水淋湿,所以没有一样不发霉的。

    好在这种日子,如今终于不用再过了。

    而且,这次计划要是成功,那么等待他的,将是真正的飞黄腾达。

    老宅门口,朱广振抬头看了看上面的门匾。那朱宅二字,如今已经蒙了一层厚灰。

    他眯了眯眼睛,迈步走上了台阶,伸手推开了紧闭的木门。风从门内灌了出来,卷起了几片落叶。

    朱广振看着院子里那满地的落叶,微微皱了皱眉头。

    护卫在旁大概注意到了朱广振的不悦,低声说道:“我去找人来把

    这里打扫一下。”

    朱广振拦住了他:“不用,就这样挺好。”说完,大步径直朝着不远处那三间瓦房走去。

    护卫跟了过去。

    朱广振推开了中间那间屋子的房门,走了进去。身后护卫正要跟进去,只听得屋子里传来朱广振有些冷淡的声音:“你在外面等着。”

    护卫立马止了脚步,转身走到了院子里候着。

    昏暗的屋子里,除了一套桌椅上,只有正中的一张供桌。供桌上,放着一个牌位。牌位前,有香炉,有燃了一半的蜡烛,还有一些有些干瘪的供品。不过,看供品的样子,倒不像是放了很久的,顶多也就放了四五天功夫。看来,这屋子里,平日里应该也是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打扫一回的。

    朱广振从香炉旁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又拿了三根香,从蜡烛上引了火,吹了两下后,插在了香炉里。

    而后,抬起头,看向牌位。

    牌位上写着四个字:妻 朱凌氏。

    朱广振盯着这个牌位看了许久后,忽然伸手,将那牌位从供桌上拿了过来,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些许落灰都擦了个干净,而后手指轻轻抚过上面那四个字,口中轻声喃喃:“雪儿,我快要成功了。!前两天宫里传出的消息,当今陛下快要不行了,贺元只是个私生子,就算有陛下圣旨,想要上位还是很难的。不过,我手里的东西,却能帮他顺利坐上皇位!只不过,我现如今不好直接跟贺元接触。但今天晚上,贺元手下的王钦会经过青河镇……”

    贺元?

    驻守奇石谷的元军将领好像也叫贺元吧?

    莫非就是他?

    他是大元皇帝的私生子?

    还有,贺元手下王钦今晚会路过此地?

    屋梁上的黑暗中,有人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屋外,护卫握着狭刀,仰头看着院子角落里那颗已经落光了树叶的大树。交错的树枝间,有一只麻雀蹲在那光秃秃的树枝上,似乎有些不安地在来回走动着。

    他看着那只麻雀,有些走神。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些许吵闹的声音。

    护卫皱了下眉头,出于好奇,走向了门口。

    门外,一个头花花白的老头,正被一个中年妇女揪着胳膊,唾沫横飞地骂着。那粗短的手指,都快指到老头脸上了。

    老头张嘴啊啊地喊着,却怎么也喊不出一句成形的话来。

    枯瘦的双手用力地掰扯着妇女的胳膊,可怎么也挣脱不得。

    妇女大喊着:“老不死的,都半截入土了,还偷看人洗澡!老不死的东西,老娘今天非把戳瞎了不可!”说着,妇女就要动手。

    门口护卫瞧见这一幕,箭步上前,一把捏住了妇女的手腕,沉声呵斥:“你要干什么?”

    妇女被吓了一跳。

    倒是那老头瞧清楚护卫模样后,立马就拉住了护卫衣袖,张嘴啊啊啊个不停!

    护卫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朝着妇女说道:“你看看他眼睛,能偷看你啥!行了,别再胡搅蛮缠的了!”说着,又扫过周围过来围观的一些路人,挥手喝道:“看什么看,都散了!”

    众人哄散,那中年妇女也悻悻走开了。

    护卫看向老头子,哼了一声后,却问:“院子里的落叶怎么没扫?”

    老头子双手不停比划着。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1 书生

    屋子里的昏暗中,朱广振对着那个牌位说了许久的话,才将其重新放了回去。转过身的时候,眼里柔光尽数敛去,掸了掸两袖,迈步往门口走去。

    屋梁上,那个隐匿在阴暗之中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有些许灰尘,簌簌落下。

    下面,朱广振突然停了脚步。

    屋梁上的身影顿时紧张了起来。

    只是,朱广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片刻后,继续走向门口。

    门嘎吱一声开了,阳光越过门槛,洒落在屋里。

    朱广振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以后,这里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屋外,护卫带着那个老头,已经回到了院子里。

    看到朱广振出来,老头赶紧行礼,战战兢兢。

    朱广振没理会,看向护卫,给了他一个眼神。

    护卫顿时会意,朝着朱广振背后那间屋子望了一眼后,点了点头。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处理干净点。”朱广振说完,朝着旁边老头笑了笑,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护卫看着他走出大门后,朝着老头吩咐:“你也出去吧,把大门带上。”

    老头赶紧点头,忙不迭地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护卫拎着狭刀,眯起眼睛,望向那间屋子:“出来吧。”

    屋梁上的沈牧之,听到这话,顿时惊了一下。

    他们发现自己了?

    昏暗中,沈牧之皱着眉头,心头惊疑不定,还有些忐忑不安。

    他本来是打算打算弄出些动静来,假装失手,被朱广振二人发现,然后逃跑。至于曲二那边,他是没打算再跟他碰头的,身上那五十两银子已经够他撑好长一段时间了。就算曲二在外面守着,追上了他,他也有合理借口,大不了就是将银子还他。若是曲二真要不放过他,那他也不介意再让自己的刀上染点血。他身上还有一颗风雷球,就算曲二身手再厉害,也足够对付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时候,总是不尽如人意。

    朱广振对着牌位说的那番话,让他的心,又活络了起来。

    他本是打算一路往西,从喒风口,想办法回金国的。至于大哥那边,他已经不再做奢望了。

    可朱广振那番话,却又让他看到了些微希望。

    但,这些微希望还没能在他心中酝酿成完成的计划,事情再度发生了让人措手不及的是变故——他们似乎发现了他。

    那朱广振身边的护卫,一直在外面,没有走进过这个屋子。沈牧之虽然不敢说自己功夫天下第一,但起码也能排进中上游。在他刻意的隐匿气息下,这护卫身手再好,应该也不太可能有这种本事,没有进屋就发现他在屋内。

    所以,如果他被发现了,那么只有可能是朱广振发现了他。

    可曲二说,朱广振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就算他先前微微动了一下,弄了些灰尘掉下来,可一个书生绝对没有这般敏锐。而且,朱广振若是真发现了他,可他在屋内的时候,一点端倪都没露出来,直到走出屋子……这份镇定,也足以让人心惊。

    当然,也

    有可能,他们根本没发现他。

    沈牧之心里这点侥幸,很快就被打破了。

    屋外,脚步声传来,明显是朝着这屋子来的。

    看来,他是真的被发现了。

    那么,那朱广振恐怕也不是曲二说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沈牧之来不及去细想这到底是曲二对这朱广振了解不够,还是曲二故意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沈牧之抬手抓住了背后背着的军刀。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抹黑影从院子里那棵树上俯冲而下,直奔已经走到屋子门口的护卫。

    速度之快,犹如离弦之箭。破风之声随之响起,护卫猛地扭身,狭刀出鞘,刀光亮起,甚至压过了那明媚阳光。

    黑影一个闪躲,堪堪躲过之后,再度扑向护卫。

    霎时,‘咔嚓’声响从旁传来,一道身影破窗而出,朝着护卫那边看了一眼,没有犹豫,直接朝着墙头奔去。

    护卫瞧见,一刀逼退那只凶悍得有些不正常的麻雀后,拔腿就要追向那道身影。但,那道身影十分迅速,不等他追过去,就已经翻过了院墙,消失在视线中。

    这身影一不见,这麻雀竟也立即振翅拔高,迅速往院外飞去。

    护卫瞧见,一边追往院外,一边抬起左手,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一道袖箭,从袖中飞出,直奔空中那只麻雀。

    护卫放出一箭后,并未关注这一箭的成果,轻松越过围墙后,左右一看,瞧见了右边巷子转角处掠过的那抹身影后,立马追了过去。

    空中,麻雀已经不见了踪迹,几根羽毛摇摇晃晃得飘落下来。

    关东楼内。

    曲二阴沉着脸色,推开了二楼那间包厢门。之前在朱宅外面,他看着朱广振从里面出来后,本是打算找那个小子算账的。拿了钱不办事,这规矩可不是这样的。但没想到,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了动静。然后他就看到那个折了一只手的小子被朱广振身边的护卫给追着往外逃去。

    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能再凑上去。

    五十两银子没了,固然可惜。可若是他这个时候暴露了,别说杀不了朱广振,说不定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但,花了五十两,连朱广振一根毛都没捞着,要他就这样认栽,肯定也是不甘心的。他已经想好了,既然那小子拿钱不办事,那他这钱也别想拿安稳了!

    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推开了包厢门。

    门一开,曲二一抬头,神情猛变。

    “这不是朱大人吗?”曲二瞬间就恢复了镇定,脸上堆彻出笑容,看着朱广振,迈步走了进去。

    朱广振笑了笑,伸手指了一下对面,示意他坐。

    曲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笑着问:“朱大人何时回来的?”

    朱广振伸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了曲二跟前,而后看向曲二,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曲二看了一眼那杯茶,抬头笑答:“有一段时间了。”

    “岳丈大人身体可好?”朱广振与他对视了一眼后,又问。

    曲二一直维持着的笑脸,

    顿时消失,脸上挂起了冰霜:“我凌家何德何能能跟朱大人攀亲啊!”

    朱广振盯着曲二看了一会,笑意敛起,轻叹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曲二冷哼了一声,道:“原谅?朱大人何错之有?我凌家又能拿什么来原谅朱大人您啊?”

    “泉哥儿,你这又是何必呢?”朱广振又叹一声。

    曲二闻言大怒,拍案而起,居高临下,怒瞪着朱广振,咬牙喝道:“泉哥儿这三个字,不是你朱广振能喊的!”

    朱广振低着头看着身前自己的茶杯,没有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二站在那里看着毫无反应的朱广振,就好像是全力一拳却打在了空处,心里头愈发觉得憋屈。

    正在曲二心里怒火不知该如何宣泄的时候,朱广振忽然抬头,看着他,问:“之前房里的人,是你安排的吧?”

    曲二搁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紧接着,哼声说道:“是我又如何?我就是想杀你!你就不该活着!”

    朱广振看着他的眼睛里,有复杂神色掠过。他笑了笑,道:“我给你机会。明天中午,我在老宅等你。你自己来,我保证不让王一插手!”

    曲二不由惊讶,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朱广振从桌边起身,又看了曲二一眼后,径直往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曲二在背后答道:“好!明天中午,你可别逃了!”

    朱广振落在门上的手稍微顿了顿,接着答道:“我们之间的事,也确实该有个了结了!我会等你,不会逃的!”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听着那脚步声越走越远,曲二心中却愈发的恼火,想起那拿了钱不办事的小子,就更是咬牙切齿了!

    “都该死!”曲二怒喝着,右手一扫,桌面上的东西,都被他扫到了地上,一阵当啷声,碎了一地。

    ……

    ……

    沈牧之并未往镇外逃。这镇外都是旷野,都没有什么遮蔽的地方,想要摆脱那个紧追不舍的护卫,就会很难。

    青河镇上,除了一条长街之外,其余都是七弯八拐的小巷,沈牧之逃窜其中,倒是没用多久,就摆脱了那个护卫。

    只是,青果没有跟上来,不知情况如何。

    沈牧之有些担心,在一户家中无人的小院子里藏了一会,见那护卫没有追上来后,就将脸上的布巾扯了下来,又在这家中翻找了一下,找了一件男人的衣服,换了上去,把固定在胸前的胳膊给放了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后,倒是看不大出来这左手骨折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从曲二给的荷包里拿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放在了桌上,就离开了这里,慢慢往朱家老宅的方向摸去。

    好在,没走出多远,青果就出现了,从一棵伸出围墙的李子树上飞了下来,落在了沈牧之肩头。

    “有受伤吗?”沈牧之一边问,一边伸手想将它放到手中好好检查一下。可小家伙虽然愿意蹲在肩头,但对他的手有些害怕,见他伸手过来,立马躲开了。

    沈牧之见状,只好作罢。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受伤,小家伙叽了一声表示没有。沈牧之便也没再多想。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2 来了

    找回了青果,沈牧之心头大石算是落地了。不过,之前在朱家老宅的屋子里朱广振说的那些话,却一直盘桓在心头。朱广振所说的王钦不知是贺元手下的什么人,但既然朱广振想通过这个王钦然后跟贺元搭上关系,这说明这个王钦至少在贺元跟前不是无名之辈。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这个王钦,打听到一些有关于大哥的事情,甚至……救出大哥?

    沈牧之一想到这里,这心头顿时就有些激动。

    本来以为大哥之事,只能是这样了。可未曾想到,事情似乎又有了转机。

    当然,他也清楚,无论他想通过这个王钦想做点什么,都不会很容易。更确切点说,会很难。

    但就跟当初潜入元军大营救大哥一样,事情再难,他也总得试一试。否则,他这心中始终是不甘心的。

    沈牧之决定了要试一试后,就带着青果在附近小巷中找了一个无人的院子,躲了进去。

    王钦要在夜里才会来,之前在朱家老宅的屋子里朱广振虽然没说着王钦会在什么时辰过来,但青河镇外只有一条管道,周围又都是茫茫旷野,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比较清楚。沈牧之既然知道了他会在夜里过来,那么只要早些去外面官道附近等着,总能等得到。

    反倒是现在,他虽然换了一身衣服,又把固定在胸前的左手给放了下来,但这样子只能迷惑一下朱广振和他的护卫,那个被他坑了五十两银子的曲二,肯定也在找他,这点变化还不足以骗过他的,除非他戴上那张何羡哥给的面具。

    但那张面具到底在元军大营内露过面,虽然他没在这青河镇内没看到什么通缉令,但还是谨慎一些好。

    所以,这个时候,他躲一躲是最好的选择。既能避免被曲二找上,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一下,将状态调整好,迎接夜里与王钦的‘会面’。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那两间泥瓦房左边的一间已经塌了一半,右边的那间也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地上的青砖缝缝里都长出了杂草。

    沈牧之一进去,枯黄的杂草中,顿时一阵窸窣,好几个黑影四处乱窜了一阵后,从角落里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沈牧之拔了些干草,垫在了地上,然后坐下来,靠着墙,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昨天一整天,他都在赶路。清晨赶到这里后,没多久就遇上了曲二,直到此刻,他都没怎么休息过。虽然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熬一两个晚上,问题不是很大,可累还是会累的。此刻,一闭上眼,顿时倦意来袭。

    不过,沈牧之也没敢睡太沉。

    这青河镇不大,曲二又是这边人,他躲在这地方,未必曲二找不到。

    迷迷糊糊地睡了大概半个时辰后,院子外忽然传来了些许动静。肩头上本来也在打盹的青果迅速清醒了过来,侧着脑袋听了一下后,突然振翅往屋外飞了出去。

    沈牧之也随之被惊醒,看着青果在屋外一掠就不见了踪迹,顿时警惕了起来。

    屋外,两个孩子正蹲在巷子里,玩着石头。把沈牧之弄得十分紧张的那嗒嗒声,其实是孩子手中那些小石头不断落在地上的声音。

    沈牧之隔着门缝瞧见了这一幕后,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停在墙头上的青果也飞了起来,振翅往他肩头飞来。

    沈牧之看向它,笑了起来。

    当初虽然觉得这小家伙颇通灵性,又聪明,但见它能听懂自己话,愿意跟着自己的时候,其实内心更多的只是觉得自己多了一个陪伴,不再孤单,而从未想过这小家伙能帮自己多少。可今天在那朱家老宅里,小家伙自发的配合,不得不让他对这小家伙再度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看来,他当初还是低估了这小家伙的能力。

    正想着这些,眼前正从墙头飞过来的小家伙却突然一滞,而后身子一侧,猛地往下坠去。

    乍见此幕的沈牧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箭步上前,一把将快要落到地上的小家伙,一把捞入了手中。

    这一捞到手中,沈牧之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入手,湿湿黏黏。

    定睛一瞧,小家伙一侧的翅膀上,竟都是血。

    这一发现,让沈牧之心疼不已,一边赶紧捧着它往屋子里走,一边追问:“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青果叽叽叫了起来。

    沈牧之又蓦然醒觉,他与青果的沟通还仅在是与不是的程度上,略微复杂一点的回答,他就听不懂了。

    又无奈又心疼的沈牧之,只好不再多问,到了屋内后,赶紧将身上剩的那点伤药拿了出来,找到小家伙翅膀上受伤的位置后,将伤药倒了上去。

    小家伙的伤挺重的,右侧翅膀偏上的位置,有一道筷子粗细的血槽,上面的羽毛都掉了,皮肉也不见了,直接可以见到里面雪白的翅骨。

    何羡的伤药对人的伤口效用很好,对鸟身上的伤口,效果不知如何。不过,伤药倒上去后没多久,血就止住了。血止住了问题就不大了,动物对于伤口的自愈能力往往都比人类要好很多。

    沈牧之又从刀上扯了一小块布条下来,给它将翅膀上稍微绑了一下。青果似乎有些不适应,但也没挣扎。

    弄完后,沈牧之看看它,再看看自己的左手,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们现在可是难兄难弟了!我是左膀,你是右臂,哈哈……”沈牧之说着说着又笑出了声。

    青果在他膝头上蹦了两下,而后忽然张了嘴,发出了一种怪异的声音。

    这种声音听着有些像是笑声,可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别扭。或许是因为这种笑声,是从一只鸟身上发出来的吧。

    沈牧之笑容僵硬在嘴角,看着青果,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之后,回过神的沈牧之,一把捧起青果,凑到嘴边,在它头顶猛地亲了一下。

    “青果,你太有趣了!”沈牧之无比开心地说道,却没瞧见,浑身僵硬的青果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中,在这一刻,忽有金光一闪而逝。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

    已经休息得差不多的沈牧之,在屋子里点了个小火堆,将昨天晚上从那农户家中顺来的腊肉切了一半下来,然后搁在刀上,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不一会儿时间,这腊肉便在微微发红的刀尖上,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泛着亮光的猪油顺着刀尖往下坠去,啪地一声坠入火光之中,发出刺啦一声。

    浓郁的腊肉香味飘了出来,沈牧之的眼睛里也冒出了光。

    青果在火堆旁边好奇地歪着脑袋打量着。

    很快,腊肉就烤好了,沈牧之用刀切成了薄片后,就着早上在镇外采的荠菜,一口一片,吃的喷香。

    腊肉吃完,太阳也

    已经到了西侧。

    沈牧之将火堆处理了一下后,准备离开这里,去往镇外,‘守株待兔’。

    临走时,他本想让青果留在这里。待会他要见的人,一旦相见,必然会有一番刀刃相交的局面。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朱广振口中的王钦实力如何,他们共有几人,还有一个神秘的朱广振和他的护卫也不得不妨,总之一旦他决定要现身,场面必然是会比较凶险的。他不想它跟着一起去冒险,尤其是它现在还受了伤。

    可无论他怎么劝,青果却一直固执地要跟着。

    沈牧之无奈地同时,心头也有些感动。

    ……

    ……

    傍晚的青河镇,有些冷清。

    长街上一些铺面都开始关门,街边的小摊,也开始收摊。有不少扛着农具,挑着篓子的农夫,开始从镇外返回,准备归家。

    沈牧之带着青果,没有走长街出镇,而是从西南角出了镇,沿着镇子边缘,往东面走,然后过了桥,到了青河的另一边。

    此时,太阳已经消失在视野中,漫天的红霞飞满了天际,如火烧一般。

    东面,月亮已经从还亮着的天空中露出了真容。

    沈牧之在路旁的一处田地里,寻了个草垛,将身子嵌了进去,等待天黑。

    稻草的香味,有些像阳光的味道,暖暖的,让人不用自主地慵懒下来,想要沉睡过去。

    沈牧之从地上拔了一片不知道是什么草的草叶子,放在嘴巴里咀嚼起来。青果很喜欢这稻草的味道,在草垛中肆意地玩耍了一通后,沉沉睡去。

    暮色,就好像是一块黑布,从东面开始拉了过来,一开始还比较慢,后面越来越快。很快,整个天空,都被这块黑色的幕布给盖住了。而后,明亮星辰逐渐浮现在黑布上。星光垂下,清冷似水。

    沈牧之瞧着东面,有种望眼欲穿的感觉。

    时间慢慢,慢慢地流逝。

    寂静的旷野,总是容易让人生出几许荒凉悲怆的感觉。

    沈牧之想到了大哥。

    大哥从小就很优秀,懂事,聪慧,有责任心,善良,谦逊……所有的溢美之词似乎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这些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评价,而是所有认识大哥的人的评价。

    他本来可以不用赴边疆,以他的能力,再加上身世,在京中谋个安稳点的职位,轻而易举。可是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跟父亲一样,卫戍边疆。所以,他入了伍,先去了西边,待了三年后,又去了喒风口待了一年,后面被提拔为四品将军后,被派去了奇石谷。

    这一路走来,虽然其中多多少少有被照顾的成分,但更多的,却是靠他自己实力换来的。

    而这样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军中新星,就在父亲打算着过两年让他接替自己的时候,却成了元军阶下之囚。

    如此巨大的身份颠覆,不知道大哥如今是怎么样熬着的?

    思绪在夜空之下,随着冰冷的夜风,一直朝着东面,越飘越远,直要飘到一百八十多里外的元军大营去……

    清冷星光之下,莽莽旷野之上,忽然,有几道黑影出现在远处,正朝着这边飞快奔来。

    马蹄声,随着风声传来,将沈牧之的思绪,一下就从东面极远处拉了回来。

    “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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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路迢迢,孤身仗剑,未敢问东西。一朝上青云,御剑千里,仍难测人心。空山剑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空山剑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空山剑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