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侯爷死心未?
离开京城之后,李信特意去了一趟宁陵,在那里叶家子弟的带领下,去坟上给老爷子烧了点纸,磕了几个头。
十多年来,李信见识了太多太多人物,有两代天子,有各种王室宗亲,还有数不清的朝堂大员,军中大将,但是他打心眼里佩服的,也就只有叶老头一个。
叶晟这些年做得唯一有争议的事情,就是他交割兵权,回京养老,当然这也是他做得最不容易之事,毕竟那时候的叶大将军才四十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事业心最重的时候,能在那个关口毅然卸甲,是绝大多数人都办不到的事情。
除此之外,叶晟的一生算是一个武将完美的一生了,少年从军,一路凭借军功攀爬,不惑之年就有灭国之功,然后退隐江湖。
最重要的是,寿终正寝。
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不太容易的,但是叶晟偏偏全都做到了。
在宁陵上了坟之后,李信并没有停留太久,只在宁陵叶家的祖宅里住了一天,便动身离开,一路上慢慢走了一整个春天之后,一行人才终于踏在了永州府的土地上,到了永州地界之后,李信便叫过谢岱,开口道:“已经到家乡地界,谢郎将便送到这里,可以回去了。”
谢岱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太傅,下官总要去拜见拜见大长公主才是。”
如果细算起来,谢家还算是李信一家的亲戚,而李信家中身份最尊贵的自然就是清河大长公主了。
李信笑着说道:“你们跟我一起进去,大张旗鼓的,沿途免不得惊动地方官府,没有什么必要。”
谢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十几辆马车,笑着说道:“陛下给太傅赐了这么多使唤的侍女仆从,都一路跟着,也不差下官这些人。”
李信看了谢岱一眼,然后哑然一笑:“罢了,你爱跟着便跟着,咱们这些人多半会惊动地方官府,我懒得跟他们打交道,你派一队羽林卫出去,告诉官府的人,让他们该回哪回哪去。”
谢岱恭敬低头:“下官这就去办。”
从东边进入永州地界,直接就是祁阳县,再往西一点才是永州府城,因此李信等人只用了一天功夫,就进了祁阳县县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县城城门口,慢慢进城。
李信是一个不太爱张扬的人,但是二百个羽林卫,再加上天子赐下来的一百多个仆从,想不张扬都不行,祁阳县城的老百姓,大多站在路边,围观着这个祁阳县几百年一出的大人物。
本来祁阳县县衙的人是会来迎接李信的,但是李信提前打了招呼,这些人为不敢触这位当朝太傅的霉头,只能暗中躲着偷偷看着李信进城。
这么多父老乡亲围着,李信也不太好完全没有表示,他让谢岱等羽林卫沿途分发了一些钱财下去,算是变相的刺激了家乡的经济。
就这样,他们中午的时候进的祁阳县城,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到了祁山脚下的李宅门口,李信从马车上跳下来,回头看了谢岱一眼,笑着说道:“谢郎将在这里住几天再走?”
“可不敢住。”
谢岱连忙低头,苦笑道:“下官给大长公主磕个头就走。”
靖安侯爷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谢郎将是个聪明人啊。”
两个人正在说话的功夫,李宅的中门大开,九公主带着李信的大女儿李姝,小儿子李平,以及钟小小,还有蕙娘等一众家人,出来迎接李信了。
李信笑着走了上去,先是抱了抱九公主,然后弯下腰,把儿子女儿都抱在了怀里。
这时候他的大女儿阿涵已经七岁了,抱在怀里颇为沉重,靖安侯爷把儿子放在地上,伸手捏了捏大女儿的鼻子,笑着说道:“阿涵可是吃胖了。”
小阿涵继承了母亲的吃货属性,从小就喜欢到处找好吃的吃食,不过她显然没有继承母亲吃不胖的体质,这会儿才七岁,显得有些胖嘟嘟的。
小阿涵伸手搂着父亲的脖子,轻轻的哼了一声。
“阿爹看错了,我没有吃胖,只是长高了。”
李侯爷哈哈一笑,抱着她进了李宅的大门,一边走一边与家人说话。
谢岱硬着头皮上前,给九公主磕了个头之后,带着一众羽林卫离开了。
九公主凤眉流转,看向了谢岱留下来的一百多个仆从,其中多是女仆。
李信感受到了自家夫人的目光,连忙笑着说道:“你那个大侄子特意送来照顾你的,跟我可没有关系。”
长公主这才眉头舒缓,轻声问道:“延儿他做皇帝做得可还好?”
靖安侯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好得很呐。”
李信一边走路,一边与自家儿女还有钟小小说话,许久没见,小小的个子又长了一些,看起来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大姑娘了,李信借着赵放的事情调笑了她两句,小姑娘立刻红着脸跑开了。
走进了正堂之后,九公主想起来一件事,开口道:“对了,幼安先生昨天就到了,说是听说夫君要回来,特意在这里等着。”
李信有些诧异。
“赵嘉在祁阳?”
九公主点了点头:“就在后院,他说他不方便露面,就没有去迎夫君。”
李信这才把小阿涵从怀里放下来,开口道:“阿涵乖,去找钟姑姑玩,阿爹去见你赵伯伯。”
阿涵小时候算是李信带大的,与自己的父亲很是亲近,闻言撅着嘴巴,不高兴的跑开了。
这时候附近已经没有什么人,李信回头抱了抱长公主,然后迈步朝着自家的后院走去。
后院的花园里,一身白衣的赵嘉,已经等候许久。
李信走了上去,开口笑道:“幼安兄不在锦城忙活,怎么跑到祁阳县来了?”
赵嘉起身相迎,呵呵笑道:“听说侯爷要回来,属下就冒昧在祁阳迎一迎侯爷。”
赵嘉眨了眨眼睛。
“本来沐英吵着闹着要来的,属下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劝住。”
这个一身白衣的读书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李信。
“听说侯爷在京城里,又有些不太愉快?”
靖安侯爷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说道:“幼安兄人在西南,消息倒很灵通。”
“事情已经几个月了,如何能不知道?”
赵嘉面带笑容。
“先帝在南边封了个蜀王,今上在北边封了个燕王,倒是一脉相承。”
他看向李信,呵呵一笑:“看到宇文部受封燕王,侯爷心里怕是很不痛快罢?”
李信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幼安兄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必管弯抹角。”
赵嘉脸上的笑容收敛,弯身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属下代西南问侯爷一句。”
“如今,侯爷对朝廷死心未?”
第一章 三年后
李信回到永州之后,便安心在永州过起了日子,只不过这位当朝太傅身体有些不好,染了伤寒的毛病,见不得冷,见不得风,有时候发病了,常常几个月不露面。
不过李家的公主娘娘,这几年时间就成了祁阳县的大名人,因为朝廷在祁阳县划了两千亩地给李家,因此李家就成了祁阳县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地主之一,偏偏李家又跟其他的地主不太一样,不靠佃租过活。
其他地主的佃租一般是五成,苛刻一些的甚至七成,就是碰到良善一些的地主,也要收两三次的佃租,但是因为李宅完全不靠田地过活,佃租只象征性的收一成不到,甚至李家公主娘娘还会不要任何佃租,把田地分给一些穷人去种,两千亩地足以上上千家农户生存下来,因此闲来无事打理李家产业的大长公主,在祁阳一带名声越来越好,有不少人家甚至给她立了生祠,每日祭拜。
转眼间,已经是三年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元昭四年的八月,这三年时间里,长公主又给李信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做李璟,现在已经一岁多了。
这天早上,李信依旧像往常一样,在自家的院子里练拳,这个时候他已经三十岁出头了,不过十几年内家拳练下来,精神气力都不输少年时候,而且这几年不用太劳心劳力,看起来与三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一套拳桩站完之后,站在一旁等候了许久的钟小小立刻给李信端来热水,伺候李信洗漱。
李信一边洗脸,一边瞅了自家妹子一眼,闷声道:“平日里不见你这么殷勤,有事情了才到我这里卖好。”
钟小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平日里不是有别人伺候兄长么……”
李信擦完脸之后,随手把毛巾丢在一边,闷声道:“是不是有人给你写信了?”
钟小小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红。
她来找李信,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当年被李信带到镇北军的少年赵放,现在已经向上司告假,就要到永州来了。
赵放刚到镇北军的时候,李信给他准备了一百多个山贼窝里抓来的少年人,作为他在镇北军的家底,因此他一进镇北军就是校尉,虽然是个少年军的校尉。
那年还是太康八年,到现在已经是元昭四年,差不多过去了五年多的时间,十四岁从军的赵放,现在已经十九接近二十了。
而李信的这个大妹子钟小小,也差不多二十岁,到了婚配的年纪。
如今,赵放已经在镇北军中做了都尉,很快就会返回永州,来李家提亲。
李信看着钟小小这个样子,就知道赵放一定是提前给她写信了,当即无奈的摇了摇头:“怪不得别人说女生外向,大了便留不住了。”
钟小小拉着李信的袖子,羞赧道:“兄长不要取笑我了,我今年都二十岁了,初七姐姐没比我大几岁,她家的儿子都已经快要蒙学了。”
初七是陈十六的妹妹,前些年就嫁人了,不过因为陈十六现在……做的事情比较特殊,李信又把初七和她的丈夫请到了靖安侯府做事,现在她们一家人都住在祁阳。
这个时代大多早婚早育,女孩子十三四岁就嫁人生子,李信一直是很反对这个东西的,因此一直等到小小二十岁了,才考虑让她嫁人。
不过社会观念摆在这里,小小自己也想嫁人,李信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等那小子回来,我再与他细谈。”
靖安侯爷闷哼了一声:“要娶我家妹子,最起码得在京城永乐坊里置办一套宅子才成,至不济也要在明德坊柳树坊。”
这话就是在开玩笑的,且不说永乐坊里的宅子有价无市,即便是明德坊或者柳树坊的宅子,也是一笔天价,赵放现在还是个穷小子,根本不可能买得起。
这么多年下来,钟小小也知道自己兄长的性格,她冲李信扮了个鬼脸,端着李信洗完脸的水跑了。
“我去帮嫂子照顾璟儿。”
钟小小之后,李信活动了一番筋骨,就到长公主的房里吃饭去了,因为李家真正的家人不多,也没有那么大的桌子,有时候吃饭,就是夫妻两个人在房间里简单吃一点也就是了。
吃饭的空档,长公主与李信说了不少关于小小嫁人的事情,以及家里应该准备什么嫁妆,该在哪里办事等等。
说完这些之后,她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问道:“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蕙娘还有她家里的儿子女儿怎么都不见了?她与我一起到的祁阳县,我都大半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了。”
李信端起饭碗,喝了一口粥。
“蕙娘去十六那里住去了,他们夫妻几年没见面,你总不能不让他们见面不是?”
事实上,蕙娘当然没有去陈十六那里,而是被李信给藏起来了。
这几年时间,朝廷对天雷的追求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从制造天雷的林虎被朝廷发现之后,代替林虎的陈十六也被朝廷发现,自那之后,陈十六的所有家人就都被朝廷的人给盯上了。
陈十六的夫人蕙娘还有他的一双儿女,数次遭遇危险,有人要把她们掳走,借以威胁陈十六,因此,李信才不得不把她们给找地方藏起来。
以至于陈十六的妹妹初七,还有她的丈夫孩子,都被李信带到了祁阳,好确定他们的安全。
长公主微微皱眉:“十六也不知道被你派到哪里去了,我好几年没有看到他了。”
李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说道:“过些日子十六应该就可以回来了。”
长公主看着李信,缓缓叹了口气。
“你呀,人在祁阳,心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从不见你跟我说。”
自然是不能跟你说的。
李信心里叹了口气,把空碗放在桌子上,笑着说道:“夫人再去给为夫盛一碗来。”
长公主很自然的接过空碗,丢给了身边的侍女。
夫妻两个人坐在一起还没有吃完饭,才一岁多的璟儿便开始哭闹,长公主立刻放下碗筷,去照顾孩子去了。
李信吃完饭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书房里,一身青色衣裳的沈刚,已经等了一小会儿了。
李信坐在主位上,皱眉道:“什么事情,让你亲自过来送信?”
沈刚跟着李信的时候,就已经三十多岁,这会儿已经四十多将近五十了,头发已经有了不少斑白,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李信深深低头:“侯爷,京城那边传来消息。”
沈刚顿了顿,开口道。
“陈国公……病危了。”
第二章 记着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李信先是愣了愣,然后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向沈刚,缓缓问道:“大概是个什么情形?”
“人已经躺在国公府里,卧床不起了。”
沈刚低着头,开口道:“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是七八天之前的,七八天之前就已经有二十多个太医住进了国公府,据说蓟门关的小叶将军,现在也在赶回京城的路上,卑职等用李家人的身份去国公府问过,国公府的家人说……”
“情况很不好。”
说到这里,沈刚顿了顿,开口道:“据说叶国公已经卧床不起数月,药石无用,应该不可能撑得过这个冬天了。”
李信面无表情,缓缓吐出一口气。
说句心里话,他跟陈国公叶鸣之间的感情,远没有与老国公叶晟之间的感情深厚,毕竟那几年时间,李信几乎每天往国公府里跑,陪着老爷子下棋,而叶鸣不是在蓟门关,就是在宁陵,两个人相处时间不长,也没有与叶晟相处的那么融洽。
但是叶鸣也是李信比较尊敬的兄长,听闻他病危,李信是很想进京去看一看的,永州距离京城两千多里,骑着墨骓马连夜赶路的话也就四五天功夫就能到了。
但是……现在的他,不太方便进京。
这三年时间,朝廷不止一道诏书请他回京,都被他称病拒绝,而且三年时间里,西南与朝廷之间的矛盾愈发激化,首先是西南在李信的授意下,开始重新整军。
从前的西南兵马,是沐家的汉州军与李朔的平南军整编而成的,但是其中有一些问题,汉州军的底子是一群乌合之众,军事素质不高,整体年龄偏大,战场上作战基本上全靠天雷,不然连裴进带领的地方驻军都打不过,更不要说汉中的禁军了。
这三年时间里,西南军队之中退伍了大量的老卒,普通士兵年纪超过四十五岁的,就全部发还回原籍,家里没有地的,由赵嘉分配土地给他们耕种。
不止是原来的汉州军,就是西南军队里的平南军,大多也还是当年跟着李慎的那批人,不过平南军军事素质要强很多,退伍的标准被李信定在了五十岁,五十岁以上的如果还想留在军中,也不会强制退伍。
这些人退下去,自然要征募一批新人,现在的西南军中,一二十岁的年轻人占据的一半以上,而且规模也要比原先大上一些,汉州五万人,锦城五万人,以及李朔的宁州也有五万人。
总共是十五万兵力。
虽然人数并没有增加太多,但是整体战斗力相较于三年前,是要整体抬升了一个台阶的。
而朝廷那边也没有闲着,除了叶璘在汉中驻扎的**万人以外,这三年时间裴进又在西南门户的安康募兵五万余,按照禁军的标准训练,到如今已经基本形成战斗力,算上一些零零散散的地方驻军,朝廷在西南门户,也陈列了十五万大军。
两拨人互相较劲,局势愈发紧张。
这三年时间里,沐英不止一次的跟李信请示,要带兵突袭还没有训练完成的安康军,都被李信挡了下来,即便如此,双方小规模冲突依旧时有发生,结下了不少梁子。
与此同时,元昭天子用李信给出的“天雷”,并没有试验出什么结果,因此这三年时间里,朝廷一边几乎用尽的所有手段,想要渗透进西南,从西南这里拿到天雷的方子。
单单锦城一地,三年时间里至少杀了数百个朝廷的人,其中不乏神出鬼没的梅花卫。
而李信所在的祁阳县城,这三年时间里自然也不太平,李宅背后的祁山山腹,少说已经埋了几百具尸体了。
现在两边关系闹得非常僵硬,李信在这个时候进京,朝廷杀他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估计很难放他再出京了。
闭目沉思了许久之后,靖安侯爷缓缓睁开眼睛,开口道:“京城的情报,随时送到我这里来,想办法进叶家,替我给叶师兄送一封信。”
沈刚恭敬低头。
“属下这就去办。”
沈刚离开之后,李信的脸色有些阴郁,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许久之后,才缓缓起身,推开了书房房门,来到了长公主的院子里。
长公主这会儿正在跟大女儿李姝一起在院子里研究美食,母女两个人一边烤串,一边往上面刷油,娘俩各自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望着烤串眼睛放光。
这会儿李姝已经十岁,个子也到了李信胸口,见到李信来了,她连忙站了起来,把一串烤好的肉串递到李信面前,甜甜一笑:“阿爹,这个给你吃。”
李信笑着摇了摇头:“阿爹不吃,你自己吃罢。”
“你们两个今天倒挺悠闲。”
长公主笑着说道:“小小这两天勤快了不少,主动帮我看着璟儿呢,不然我哪里有空闲在这里烤串儿?”
李家现在是有不少下人的,但是带孩子一般都是自家人亲自带,对外人不太放心。
李信对着大女儿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阿涵你先去找你弟弟玩,爹有事情跟你娘说。”
小阿涵眼珠子转了转,弯腰把烤架上的十来船烤肉统统捡了起来,两只肉嘟嘟的小手险险拿的下,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等到长公主反应过来的时候,小丫头已经跑远了。
她有些懊恼的看了李信一眼。
“说罢,有什么事情?”
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一笑:“夫人,我要出一趟门。”
“又去西南啊?”
长公主重新坐了下来,开始摆弄烤架。
“你呀,一年有四五个月都是不在家的,每次都说去锦城有公事,你都辞官不做了,哪里还有什么公事,多半是你在锦城养了个外宅,在我这里过半年,还要去她那里过半年。”
李大侯爷苦笑一声,坐下来帮着长公主收拾烤架。
“瞧夫人说的,老夫老妻了,我什么时候骗过夫人?”
“你骗我的多了去了。”
长公主白了李信一眼。
“你就是把我当成了傻子,什么也不肯跟我说,罢了,你在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想出门就出门去罢,你李太傅公事繁忙,哪里是我一个妇道人家约束得了的?”
靖安侯爷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
“夫人,京城刚传来消息,叶师兄怕是撑不了太久了,叶家待我颇有恩情,这么大的事情,我不可能安心待在祁阳,视而不见不是?”
九公主撇了撇嘴。
“你要出去出去就是,我什么时候拦过你了?”
她低着头,一边翻弄烤架,一边叹了口气,
“你记着回来就行。”
第三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叶鸣病重,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叶家子嗣本就不兴旺,叶晟之后的第二代就只有叶鸣跟叶璘两个人,偏偏叶璘还跟陈国公府分了家,另立了一个宁陵侯府。
这就导致了叶鸣之后,叶家第三代就只剩下叶茂一个人,叶茂从太康八年开始,就到了蓟门关领镇北军,叶鸣重病,他肯定是要回来的,但是叶国公就此撒手人寰,他回京容易,再想要回蓟门关做他的大将军,可就不太容易了。
叶家与种家本就不太一样,种家有太祖皇帝钦赐的丹书铁券,一百多年以来,世代与姬家休戚与共,不管是哪一代天子都很信任种家,两家人之间还常有通婚。
比如说太康天子宫中的一个贵妃,就是种家人,而种玄通第二个儿子,也是娶了姬家的一个公主的。
一百多年下来,两家人的已经无分彼此。
但是叶家不太一样,从武皇帝到承德天子,两代人都在不遗余力的打压叶家,太康天子得了叶家的助力才能御极天下,倒不好再对叶家进行打压,不过也没有让叶家的势力继续做大。
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家族世代掌握边军,是很不对的事情,尤其是叶家与靖安侯府还走的这么近,再加上西南这两年与朝廷闹得很不愉快,如果叶茂回京,朝廷很有可能不会放他出京,从而慢慢把蓟门关镇北军拿到手里。
当然了,镇北军叶家也经营了几十年,朝廷不管派谁去接手叶茂的位置,只要是叶家不认同的人,基本上都不太可能接手蓟门关,但是除开叶茂之外,再找一个姓叶的,并不是什么难事。
于私,叶鸣是李信的师兄,李信不能再祁阳看着坐视不理。
于公,叶鸣一旦病逝,京城里一定会发生一些动荡,到时候西南也会受这股势力影响,更加不能坐视不理。
李信与九公主交待了几句之后,就从自家院子地下的密道,离开了祁阳县城。
祁阳县的这个李宅下面,有密密麻麻十几条地道,有些是房子刚开始建的时候挖的,还有一些是李信这两年时间慢慢费工夫弄出来的,这地道走的可以出城,走的可以避难,算是功能齐全。
假如有一天朝廷占领了祁阳县城,李信自家人也可以借着这些密道,轻松逃出祁阳县,再加上祁阳县城里,李信布置了不少人,总可以保一家人没有什么隐患。
在密道里走了大半个时辰,李信才从城外的出口走出来,此时出口处沈刚已经备好了快马,李信也不啰嗦,一行人飞快上马,朝着锦城方向奔去。
他并不打算直接去京城,现在这个档口去京城太过凶险了,他要去锦城观望一番京城里的情形,再考虑下一步的动作。
如今,他李长安已经不是独身一人,甚至不是一家一户,西南三十一州府,上百万户的百姓,都站在他的身后,由不得他不谨慎。
况且,他本来就是一个谨慎的性子。
因为要隐藏行踪,李信等人一路上都是挑选小路,快马奔行了四五天之后,来到了锦城城下,即便到了锦城,他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进城,而是很低调的混了进去。
毕竟现在,锦城里不说到处都是朝廷的探子,但是朝廷的人绝对不少。
需要一提的事情是,如今的赵放职位已经不是锦城府的府尊,在元昭三年的时候,西南向朝廷上书,给他要了一个剑南道经略使的位置,朝廷也很给面子,圣旨很快下发了下来。
其实西南向不向朝廷上书,或者说朝廷给不给下发圣旨,实际上都没有什么作用,只不过双方互相给对方一个面子而已。
到了经略府之后,李信熟门熟路的从后门走了进去,这几年时间他来锦城的次数不少,很是熟悉。
进了经略府之后,他就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经略府书房等候,没过多久,一身白衣的剑南道经略使就急匆匆从衙门里赶了回来,推开门看到李信之后,连忙对着李信弯身行礼。
“侯爷要来锦城,怎么不提前通知属下一声,属下好迎一迎侯爷。”
李信起身,拉着赵嘉的衣袖坐了下来,缓缓说道:“事情有些紧急,就先过来了,西南最近如何?”
“整体还行。”
赵嘉开口道:“侯爷去年嘱咐,让我们在西南编户齐民,属下这一年时间,带着各州府官吏,重新统计了一遍人口,包括深山里的黑户,也找出来不少,昨天属下与同僚们仔细统计了一遍,目前西南一共是一百一十七万七千九百余户,不过有些山里的寨子实在是进不去,也沟通不了,暂时还没有办法。”
他汇报完工作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李信,问道:“侯爷您说的急事是?”
李信皱了皱眉头。
“叶师兄……恐怕撑不住了,我在犹豫要不要去送一送他。”
赵嘉就是在陈国公府长大的,小时候还受过叶鸣照顾,与叶家的香火情分很重,闻言他脸色也有些微变,开口道:“大爷他……”
说到这里,他就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开口说道:“侯爷您肯定是不方便去的,属下是叶家出身,属下代您去罢。”
“胡闹。”
李信有些无奈的看了赵嘉一眼。
“就是我被关在京城里,幼安兄你都不能被关在京城里,没了幼安兄,我上哪里再去找个经略使过来,能够把西南三十一州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李信坐了下来,手上捧起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之后,半眯着眼睛。
“叶师兄如果故去了,会引出很多问题出来。”
“叶茂现在已经离开了蓟州,一来要回京看望叶师兄,二来也是要回京袭爵,他一回京,朝廷多半就不会那么容易放他出来。”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赵嘉一眼。
额头已经隐现白发的经略使打大人,自然听出了李信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侯爷是说鲜卑部的人,会借机生事?”
“现在应该叫燕王了。”
李信撇了撇嘴,开口道:“宇文昭三年前就一统了宇文诸部,如今宇文诸部重新变成了鲜卑部,三年时间足够他把赫兰部消化干净,如今的宇文昭,全力攻打云州城或者蓟门关,多半可以打的下来。”
赵嘉摇了摇头。
“打下来他们自己也要蜕一层皮,按侯爷所说,那个宇文昭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这么莽撞。”
这位剑南道经略使,目光闪烁。
“再说了,如果大晋北疆陷落,对侯爷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
第四章 逐鹿天下
如果大晋北疆,也就是云州城或者蓟门关两座门户陷落,那么鲜卑部不说可以马踏中原,至少长江以北的地方再没有任何阻碍,到时候叶晟用了八年时间发下来的北周故土,要重新被鲜卑部踩在脚下。
当然了,现在的鲜卑部实力远不如当年入关的北周,哪怕宇文昭把鲜卑诸部一统,人口也不会超过百万,就算硬拼硬凑,最多也就是十万到二十万人马而已,不过鲜卑部的人个个会骑马,部族里也不缺马匹,十万人就是十万骑,二十万人就是二十万骑。
相比较来说,大晋这边的骑兵就要少的多的,京畿禁军几乎全是部族,蓟门关的镇北军,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万骑兵,还是叶家两代人慢慢养起来的。
云州的种家家底要厚实一些,但是骑兵也不过一万五千人,都是花了大价钱培养起来的。
大晋这边唯一的优势就是,鲜卑部是被叶晟赶出的关外,当年极为狼狈才逃出蓟门关,只带走了很少的工匠,再加上北边缺矿石,几十年下来他们的装备极为滞后,除了弓弩之类仍然占优,铠甲以及近战的刀枪都极为落后。
如果被鲜卑部攻破北疆门户,那么他们虽然仍旧不是大晋的对手,却可以入关掳掠走足够的铁器,而且要吸引走大晋朝廷绝大多数的精力,到时候与朝廷对峙了几年的西南,就能好好的喘一口气,并且迎来天大的机会。
所以赵嘉才会说,不是什么坏事。
李信微微皱眉:“假如宇文昭要入关,多半不会去碰种家,而是要打稍显薄弱一些的蓟门关,他们攻破蓟门关,的确要褪一层皮,但是叶家几十年的家底,也就一干二净了。”
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北边的宇文部几乎是一定会叩关的。
原因很简单,北边的资源是不够一个族群壮大的,游牧民族靠牧马放羊过活,人口上限大概也就是一百万但两百万之间,再多的话便养不活就,只有进入关内,靠关内大量的资源以及耕地,才能大规模繁衍族群。
三年多时间过去,宇文昭已经把赫兰部消化干净,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宇文部的人口将会迎来一个飞快的上涨期,等到这几年出生的孩子再长大一些,食物很可能就会不够吃。
这也是历朝历代,北疆战争最主要你原因之一。
赵嘉叹了口气:“朝廷太过防备侯爷,以至于错失良机,太康九年年初,叶小公爷带着镇北军大败了宇文诸部,那个时候朝廷就应该下决心,一鼓作气打掉或者打疼宇文部,而不是坐视他们统一壮大。”
“即便是在三年前,朝廷也有机会对北疆动手,但是他们偏偏给宇文昭封了个燕王,这样一来,镇北军与种家军就算想要对宇文部下手,也都没了由头。”
“罢了,且不提北疆的事情了,等真打起来再说。”
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淡然道:“现在的问题是,我要不要进京一趟。”
“肯定不行。”
赵嘉断然道:“这几年时间,朝廷对西南防备成了什么样子,侯爷是最清楚的,现在不止汉中有朝廷的驻军,那位裴进大将军在安康又征募了五万人,现在已经训练的差不多了,随时有打进剑门关的趋势,而且这几年时间,朝廷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潜入锦城,无所不用其极的搜罗天雷的消息。”
说到这里,他看了李信一眼,继续说道:“侯爷派了陈总管来锦城监督制药的事情,属下与沐英也很注重陈总管的安全,这几年时间把他保护的很好,而那些人接触不到陈总管,就想着接触真正制药的人。”
因为锦城这几年时间一直在备战,因此需要囤积大量的天雷,这几年时间在山里弄了几个作坊,专门用来生产天雷。
做工的法子是用流水线式作业,每个人负责其中一个工序,互相不知道别人做的是什么,这样一来,就可以完成大致保密。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工人还是被朝廷的人接触了,他们或者威逼,或者利诱,用尽了各种法子,想要拿到那张关键的方子。
说到这里,赵嘉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依属下看来,再这样下去,朝廷迟早能拿到一个差不多的方子,京城里的人分明已经把西南视为匪寇,也把侯爷你视为匪寇,侯爷这时候进京,一定会出大问题的。”
赵嘉面色肃然。
“如今的天子,可不是三四年前那个刚登基的少年了,他已经亲政三年,不管是禁卫还是禁军,都已经在天子手里,侯爷进京之后,他真要对侯爷动手,侯爷多半是跑不掉的。”
赵嘉说的不错,如今的天子,已经不是三四年前那个,会被几个辅臣逼到哭鼻子的少年人了,那个位置最是磨练一个人的心性,也会扭曲一个人的性格,三年时间下来,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这个时候进京,太冒险了。
李信皱了皱眉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我就在锦城等一等,等到京城那边有了消息之后,再考虑下一步动作。”
赵嘉坐了下来,抬头看了李信一眼。
他开口问道:“侯爷就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么?”
李信哑然一笑:“幼安兄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你我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该说什么就说。”
赵嘉沉默了一会儿,默然道:“侯爷,鲜卑部曾经入主过中原,到现在也才两代人而已,他们只要恢复元气,一定不会甘心继续待在关外,等到宇文昭积攒了一定的本钱,他一定会想办法叩关。”
“北疆战事一起,我西南的机会就来了。”
一身白衣的读书人,又抬头看了李信一眼,缓缓问道。
“相识十多年,属下知道侯爷不是安分的人,一旦北疆战事起,那么朝廷的大部分精力就会被吸引到北疆,甚至京畿禁军也会派出一部分支援北疆,到时候京城就会变得十分薄弱。”
“侯爷便不想趁机带兵出蜀,逐鹿天下?”
第五章 生不五鼎食
赵嘉能说出这句话,李信并不觉得奇怪,事实上不止是现在,早在太康朝的时候,这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狗头军师就一直有撺掇着他造反的意思。
靖安侯爷笑了笑。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幼安兄。”
赵嘉面色平静:“侯爷问就是。”
李信起身,先是打量了几眼赵嘉,然后笑着问道:“早在几年前,幼安兄是不是想让我造反,按理说幼安兄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心里想的应该是忠君爱国,怎么幼安兄你就天天琢磨着怎么造反呢?”
赵嘉看着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侯爷,京城里的沈宽,严守拙,他们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而且可能比我还要读的精一些,而且他们已经身居相位,不一样阴谋废立皇帝?”
“人的**是无有止歇的。”
赵嘉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刚认识侯爷的时候,便跟侯爷提过自己的平生志向。”
李信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当时幼安兄与我说,你想做官,守土安民,不想在陈国公府做一辈子幕僚,隐于他人身后。”
赵嘉笑了笑:“难得侯爷还记着这些。”
“不瞒侯爷,赵嘉初心未改。”
他缓缓说道:“当初随侯爷征西之后,侯爷也履行了当初的承诺,给我谋了一个溧阳县令的位置,不瞒侯爷,那两年时间里,我做县令做得很认真,济阳县城里的士绅乡老,我至今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县里春播秋收,也都是我亲自一一过问的。”
说到这里,李信沉默了。
这件事他是有些对不住赵嘉的,赵嘉那时候代替他在西南待了整整五年,帮着他整顿西南事务,好不容易五年时间满了,跑到溧阳做县令做得有声有色,又因为李信一句话,丢下了他喜爱的职业,挂印辞官,再次来到西南,帮着李信操持西南政事。
一转眼,又是五年时间过去。
人生本来就没有几个五年,赵嘉帮李信担起西南政务,已经整整十年时间,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人,此时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白发。
赵嘉坐了下来,喝了一杯茶之后,先是看了一眼李信,然后继续说道:“第一次从西南离开,回京做县令的时候,那时候我以为侯爷与朝廷的矛盾到此为止,再加上先帝春秋鼎盛,西南那边以后几十年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因此我准备安安心心在溧阳做我的县令,当个几十年官,多给百姓做些事情,等先帝年纪大了与侯爷为难的时候,我也已经老了,到时候就埋起头,不去过问你们之间的事情。”
“但是……先帝的身体说垮就垮了。”
说到这里,赵嘉唏嘘不已。
“那时候侯爷被先帝困在京城动弹不得,托付我再去一趟西南的时候,我心里明白,这辈子是做不了大晋的官了。”
赵嘉抬起头,看着李信。
“侯爷说的不错,我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因此我本心是很想留在大晋,老老实实的做自己的官,哪怕声名不显也好,庸庸碌碌也好,将来在地方上留个名字,在祖籍里留下一个好名声,也给后人留下一个榜样。”
“不管怎么样,总比做反贼要好。”
“那时候我虽然人在西南,但是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我心里很明白,如果西南再这样下去,无非又是一个平南侯府的下场而已,到时候我不一定会被写进史书里,就算写进史书里,也不过是反贼两个字。”
“我父亲的血脉,到我这里也会断绝。”
“后来时间长了,我就想明白了。”
说着,赵嘉笑呵呵的看向李信。
李信当然听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做不了大晋的臣子,就做开国功臣?”
赵嘉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我心想,吃不了姬家人的饭了,还可以吃你李家人的饭,毕竟当初是我自己挑选的侯爷,反悔也来不及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心里想的就不是偏安西南一隅,而是如何才能改朝换代。”
赵嘉两只手揣在袖子里,面色平静的说道:“只要这天下换了姓氏,我们便不是反贼了。”
听到了赵嘉这番话,李信心里是颇有些感触的。
赵嘉这个人,是当年李信才十七八岁的时候,要去执掌禁军,心里没有底,去找叶老头“借”的人。
后来,赵嘉的表现让李信大为满意,他就有了不想还的念头,经过一番嘴炮之后,终于成功把赵嘉从叶家人变成了李家人,从那之后十多年时间里,赵嘉跟着他走南闯北,帮着他做了不知道多少事情。
就拿西南来说,西南三十一个州府,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如果不是赵嘉,这些事情就要李信亲自来做,他能不能做得好尚且是未知之数,就算能做好,这些东西也要消耗掉他大量的精力。
而赵嘉这个比较出彩的读书人,也是有他自己的抱负的,李信原本觉得他在溧阳做官也是做,在西南做官也是做,现在想来,对赵嘉颇有些不公平。
想到这里,李侯爷缓缓起身,对着赵嘉拱手作揖。
“我这个人有些自以为是,十多年来,从未觉得自己亏欠了身边任何人,今日听幼安兄提起陈年旧事,才惊觉自己亏欠幼安兄良多。”
他低头行礼,叹了口气。
“今日想起来,幼安兄当年离开溧阳的时候,心里应该颇不好受。”
“这是我的过错,李信愧为人友。”
赵嘉连忙把李信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当年我还是一个没有功名的穷书生,侯爷便许诺于我,说将来最起码让我做到六部侍郎的位置上,今日赵嘉虽然不是六部侍郎,但是身为经略使,也算是封疆大吏,侯爷并未亏欠我什么。”
他对李信笑着问道:“侯爷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假如天下有变,侯爷会出蜀逐鹿么?”
这一次,李信并没有太多犹豫,他伸手拍了拍赵嘉的肩膀,笑了笑。
“幼安兄都这么说了,我焉能再缩头缩尾?”
“幼安兄不说,我心里也明白,偏安西南一隅始终不得长久,且不说只有三十多年的平南侯府,就是当年的成汉,也不过六七十年而已。”
“我原本无有争夺天下的念头,但是如今姬家这个地主,已经不给我们做工了。”
李侯爷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开口。
“既如此,自然要搏一搏,自己做这个地主。”
他看向赵嘉,灿烂一笑。
“若真有那一天,幼安兄便可以真正一展所学,治国平天下了。”
赵嘉跟着露出笑容。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属下此生,便押在侯爷身上了!”
第六章 陈国公
造反早说容易,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要无中生有,再去对抗一个完整的国家机器,这种行为用以卵击石都不足以形容。
但是要说难,其实也不难。
这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刘邦用了七年,朱元璋用了十五年。
而某位姓赵的,只用了一天。
但是李信现在的情况,要比这前两位好很多,他现在算是占据一方的诸侯,手里的势力比不过朝廷,但是相差不了太多。
不过刘邦与朱元璋面对的都是一个乱世,而李信现在要面对的还算是个光鲜的治世,情况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他跟那个姓赵的,倒有几分相似。
在锦城待了几天之后,沐英与李朔也都从剑阁赶了回来,如今汉州沐家的五万兵马,与李朔宁州的兵马,大多都驻扎在剑门关,他们两个人离开剑阁,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李信与这两位也许久没有碰面了,好生喝了一顿酒之后,便安心在锦城里等待京城那边的消息。
就在西南集团,坐在锦城观望京城的时候,京城北城门外的官道上,一行二十余骑飞速在官道上奔驰,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人三马,因为赶路赶得焦急,坐下马匹的口鼻之中已经隐现血迹。
像这样用马,再好的大马跑完之后,也要废了。
不过这些人毫不在意,在京城的北城门亮了腰牌之后,飞速进城,为首一个面色有些黢黑的中年大汉,虽然因为赶路,面容有些憔悴,但是神色坚毅,骑马一路朝着永乐坊赶去。
他们最终停在了陈国公府门口,为首的大汉跳下马,直接夺门而入,朝着国公府的后院走去。
国公府里年纪大一些的下人大多认得他,都对着他弯身行礼。
“小公爷。”
这个小公爷,自然就是从蓟门关赶回来的叶家小公爷叶茂了,叶茂比李信年长一些,今年已经三十四五岁了,这几年在北疆掌事,让他看起来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头上也添了几根白发,不过因为正当盛年,整个人给人一种很是雄壮的感觉。
他也不理会这些下人,径直冲到了叶鸣的院子门口,拉过一个下人,开口问道:“父亲在里面么?”
陈国公府的下人,大多都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卒,或者是老卒的家眷,叶家几代人对他们也很好,因此这些下人此时也是面带悲色,低头道:“小公爷,公爷这几个月一直在老帅的院子里住着,没有在这里。”
叶茂咬了咬牙,转头朝着叶晟生前住的院子跑去。
他身材高大,脚步也很大,没多久就走到了叶晟当年的小院子门口,这个身高九尺的大汉在院子门口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伸手触碰门环的手,颤抖不停。
终于,他还是推开了这个门。
因为经常有人打扫,院子里的场景与叶晟生前并没有什么分别,甚至院子墙角里堆着的酒坛也都还在,没有动弹分毫,在蓟门关做了好几年大将军的叶茂,进了院子之后,左右看了看,脚步有些沉重。
他就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
早年叶鸣一直在外领兵,是他的祖父叶晟亲自把他带大,从小到大他最怕被叶晟拎到这个院子里来教训,但是人到中年,再进入这个院子,叶茂的心都狠狠地抽了抽。
这里有他太多的记忆了。
院子里,他的两个儿子跪在房间门口,侍奉祖父,叶茂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越过自己的两个儿子,朝着院子里的房门走去。
刚推开院子里的房门,就有一个大夫模样的老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先是看了看叶茂,然后对着叶茂微微低头,开口道:“小公爷回来了。”
这个大夫,是陈国公府的大夫,叶家是将门,府里还有一个大大的校武场,而且有不少部曲家将,平日里有了磕磕碰碰或者哪里受了伤,都是家中的大夫帮忙治伤。
叶茂拉着这个老者,开口问道:“我父如何了?”
“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
老者也颇为悲伤,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宫里的太医,京城里的名字,府上都请过了,也都开了药,老朽刚刚给公爷服下了太医开的方子,但恐怕……”
他声音沙哑。
“小公爷还是进去看一看罢……”
叶茂默不作声的迈步走了进去,两只手狠狠握拳,因为赶路已经长的很长而且满是泥垢的指甲,都握的弯折。
走进了里屋之后,叶茂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老父亲。
他这一辈子,与自己的祖父亲近,与父亲倒没有接触过太多,上一次接触还是他跟李信北上蓟门关,与叶鸣在路上相遇的时候。
那时候的陈国公叶鸣,虽然也是满头白发,但是精神还算矍铄,整个人看起来也十分康健。
但是如今的叶鸣,身上的肉十成去了六七成,整个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如果不是因为叶鸣本来就不胖,叶茂差点就认不出这是他的父亲了。
这个身高九尺的大汉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泪流满面。
“父亲,儿来迟了……”
“父亲病重至此,儿不能膝下侍奉,大不孝……”
躺在床上的叶鸣,这会儿虽然已经差不多油尽灯枯了,但是意识还算清醒,他勉强转过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不…应该回来的……”
叶茂爬了起来,坐在老父床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咬牙道:“家里人给儿子送信,说父亲你病危了,我在蓟州吓得魂都飞了,您是我的父亲,我如何能不回来?”
叶鸣声音沙哑。
“你……扶我起来。”
叶茂个子高,力气也大,他起身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老父亲扶了起来。
坐起来之后,叶鸣的精神好了一些,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缓缓开口:“你在蓟州……这么些年,还是……暂代大将军。”
“你回来容易,再想回去…恐怕就不容易了。”
叶茂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叶鸣说道。
“父亲放心,外人进不得镇北军,更管不了蓟门关。”
叶鸣有些担心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缓缓叹了口气。
“你……斗不过天子,更斗不过朝堂里的那些老狐狸。”
“为父……走了之后,他们便会想法子削咱们家的权。”
叶鸣这个时候,已经非常虚弱,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记着……”
“无论如何,不能硬来,要保全性命。”
“招架不住了,什么都可以丢下,先保命,再去西南寻你师叔。”
第七章 入土为安
论个人勇武,或者带兵打仗的本事,叶茂不说尽得老爷子叶晟的真传,但至少也有七八成,可论到在朝堂人心上的钻营,他就比父祖逊色太多了。
叶晟早年也跟叶茂一样,不过他这辈子经历了太多,自我禁足几十年,冷眼旁观朝堂,自然把什么都看明白了,叶鸣是从小读书,在心眼上也要胜出旁人许多。
可叶茂从小只学武,在老爷子的影响下,颇为讨厌读书,于是乎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不管是叶晟还是叶鸣,都颇为担心这个叶家的第三代继承人,以后会出问题。
他们不止一次的把叶茂托付给李信,想要李信以后帮忙照看照看叶茂。
如今,叶鸣已经是弥留之际,临别之前,他对叶茂嘱咐的还是这些。
叶茂听了这番话之后,含泪点头:“父亲说的话,儿子都记住了。”
叶鸣闭上眼睛,养了好一会儿力气,然后从衣服内襟里取出一封信,声音沙哑。
“这是…长安从永州送过来的信。”
叶茂接过来,展开翻看的时候,叶大将军继续说道:“他的信……前几天就送到了,他不方便来京城,想让我回宁陵去,他去宁陵看我。”
说到这里,叶鸣皱了皱眉头。
“为父拒绝了,他北上一趟风险很大,没必要……为了我这么个老头,以身犯险。”
这个时候,叶茂差不多已经把书信看了一遍,他把书信重新塞回信封里,默默的看了自己老父一眼,开口问道:“爹,师叔他……是要造反么?”
叶鸣睁开眼睛,缓缓谈了一口气。
“为父也说不清楚,长安他……心思跳脱,做事情从来不按章法,不过…他肯定是不甘心走你祖父老路的,一定会挣扎着要走另一条路。”
“他要走什么路,为父也看不分明。”
连续说了这么多话,叶鸣也有些疲累,他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为父去后,叶家的家业就要……落在你的肩上。”
“碰到事情的时候……不管他……李长安做什么,也不要去管朝廷做什么,而是要问问自己……要做什么,叶家要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叶鸣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他缓缓闭上眼睛。
“拿不准的……可以问你四叔……也可以问你师叔,但是毕竟……还是要你自己做主。”
说完这句话,叶鸣重新躺在了床上,嘴里嗫嚅。
“老爷子……创业不易,要……守住这份家业。”
说完,叶鸣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叶茂跪在老父床边,低头垂泪。
他的两个儿子,也走了进来,跪在叶茂旁边,父子三个人在叶鸣床前跪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天将腐朽的时候,曾经的叶少保,镇北大将军,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
事实上早在两三天之前,叶鸣就已经到了极限,不是要等叶茂回来,他多半早已经走了,如今见到了独子,交待完遗言之后,放心离去。
确认叶鸣没了呼吸之后,叶茂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哽咽道:“爹……”
他的两个儿子,跪在他的身后,跟着叶茂哭出了声音。
“祖父——”
宁陵侯府的三个儿子,跪在房间外面的院子里,听到里面的哭声之后,也都跪在了地上,低头垂泪。
“大伯……”
叶家四代人,到现在除了在汉中动弹不得的叶璘之外,剩下的六个人,全在这个院子里了。
大晋元昭四年十月初七,第二代陈国公叶鸣溘然长逝。
陈国公府挂起白幡,宫里立刻派人过来吊丧,丧礼之中,经过朝臣商议,追封叶鸣为太保,并赐叶茂袭爵,成为第三代陈国公。
京城的丧礼草草的办了三天之后,叶茂就带着一百多个部曲家将,护送着叶鸣的棺椁出京,送到宁陵安葬。
宁陵是叶家的故土,叶鸣本人也是在宁陵出生的,虽然从老四叶璘开始,一直到叶家的第三代人,都是在京城出生,但是按照老爷子生前定下来的规矩,无论叶家人死在哪里,死后都要回宁陵祖坟安葬。
京城到宁陵,差不多有一千里路,哪怕叶家不缺马,带着棺材也要走大半个月时间,好在这会儿已经入冬,尸体不至于很快腐烂,再加上叶茂准备了好几十匹马日夜轮换,用了半个月多一点时间,就把父亲的尸体送回了宁陵。
宁陵只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县城,陈国公叶晟就是这个县城最出名的人物,没有之一。
哪怕叶晟几十年不在老家,宁陵县的叶家也成了当地的乡绅,十里八乡都非常有名。
叶鸣的棺材到了宁陵之后,宁陵县的老百姓都夹道围观,有的知道这是国公爷的棺材,还跪在地上给棺材磕头。
身披白布的叶茂,牵着马默默的穿过人群,来到了城郊的叶家庄。
这个庄子本来不叫叶家庄,但是叶国公一战成名之后,故乡的叶家人也自然得了好处,虽然叶晟没有帮衬过宁陵叶家哪怕半点,但是宁陵叶家还是飞速壮大,几十年下来,宁陵的叶家已经有了五六百人,这个庄子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叶家庄。
宁陵叶家的庄主,知道叶茂要回来,带着一众家人,在村口迎接,见到了叶茂之后,一个跟叶晟同辈的老人家,弯身对着叶茂行礼。
“见过国公爷。”
叶茂把缰绳递到身边下人手里,弯身对着这些老家人拱了拱手。
“各位叔伯兄弟,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叫什么公爷,进了叶家庄,叶茂也是家里人。”
说着,他对行礼的族老躬身道:“叶茂见过长辈。”
“先父病逝已经有一些日子了,晚辈赶着给老父下葬,等事情忙完了,再跟诸位叔伯兄弟叙旧。”
他是新一任的陈国公,身边又跟着部曲家将,叶家庄的人自然不敢胡闹,立刻就有人在前面引路,带他去叶鸣在老家修建的祖坟。
叶晟走了之后,叶鸣曾经在叶家庄住了两年多时间,叶家庄的人都认得他,此时叶鸣也撒手人寰,叶家庄的晚辈也都跟着披麻戴孝,他们还接过了叶家部曲的活,十几个叶家庄的小伙子,身披白布,抬着叶鸣的棺材前往墓地。
墓地距离叶家庄并不是太远,只有两三里路,很快就到了叶家的祖坟,不过快到坟地的时候,一个腰间系着白布的白衣人,挡住了去路,这个白衣人看着叶鸣的棺材,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弯身,对着棺材深深作揖。
走在最前面的叶茂,自然看到了这个白衣人,他走上前去,对着白衣人行晚辈礼。
“师叔到了。”
从锦城偷偷赶到宁陵的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惜没能见到师兄最后一面。”
第八章 师叔与师侄
李信是力排众议,才从锦城出发,快马赶到的宁陵。
锦城到宁陵的距离,比到京城略近一些,大概有两千六百多里路,快马十来天时间也就到了,他跟叶家之间情分很深,说是同气连枝也不为过,按理说叶鸣生病的时候他就应该去京城看一看,虽然各种限制,导致李信没有能到京城去,但是至少他应该来送一送叶鸣的遗体。
与叶茂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叶茂,缓缓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叶茂先是从蓟门关赶回京城,回京城之后不到一天,叶鸣就去了,他又在京城操持丧事,办完之后马不停蹄的送到宁陵来,这都是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这个身高九尺的大汉,面容有些枯槁,眼睛里密布血丝。
“你不用理我,我来只是为了给师兄还有叶师磕个头,你去忙你的。”
李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忙完好好歇一歇,不要把身体弄垮了。”
叶茂默默低头,转身与宁陵叶家的族老一起,指挥棺材下葬,一行两三百人弄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叶鸣的棺材终于埋进了叶家的祖坟里,被放在了叶晟的旁边。
李信也过去搭了把手,一行人把沉重的墓碑,埋放在叶鸣的碑前。
碑上写了一排长长的红字。
墓碑弄好之后,叶茂没有第一个拜祭,而是让开了一条路,侧身对着李信说道:“师叔是长辈,师叔先来。”
宁陵叶家的人,听到了叶茂这句话之后,都朝着李信看去。
李信这个时候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而且蓄须多年,看起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人,不过他十多年时间里,多半都在家里带孩子,虽然壮实,但是皮肤略显白皙,看起来比叶茂年纪小上很多,但是却被叶茂称为长辈。
李信没有拒绝,他从自己的腰里解下酒囊,走上前去,先跪在叶晟的墓碑前,往地上撒了一些酒水,叩首道:“老爷子,弟子看您来了。”
他磕完头之后,才走到叶鸣的墓碑前,也是跪下之后,从酒囊里到了些酒水在地上,然后自己也仰头喝了一大口,扔在一边,给叶鸣也磕了个头。
“早知今日,连师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当年京城临别之际,应该拉着师兄好好喝一顿才是。”
他再次叩首,缓缓吐出一口气。
“师兄一路好走,来世小弟再请您喝酒。”
说完这句话,李信就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叶茂这才带着叶璘的儿子,还有他自己的儿子,一一上前给叶晟还有叶鸣磕头。
这个时代的丧葬礼节十分繁琐,李信行礼之后,就退到了一边的马车上,静静的等着叶茂他们忙完,这一等就是一两个时辰,一两个时辰之后,这边下葬的礼仪都差不多了,一行人才簇拥着叶茂等人,回叶家庄。
叶茂亲自走到李信的马车面前,牵着马的缰绳,朝着自家宅子走去。
叶家在叶家庄里,是有一处宅子的,而且宅子还不小,是叶晟生前托人在故乡盖起来的,前几年叶鸣回乡给父亲叶晟修坟的时候,就是住在自家的宅子里,住了两年多的时间。
到了快天黑的时候,叶茂等人终于回到了自己家中,他把缰绳丢给了自家侄儿,嘱咐侄儿把马匹拴好,然后把李信请进的后宅,又让家里人弄了一桌子酒菜,叔侄两个人都是赶了很多天的路,这会儿颇为疲累,都是瘫坐下来。
坐下来之后,身材高大的叶茂提起酒杯,敬了李信一辈。
“师叔能冒险来到宁陵相送父亲,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
李信也端起酒杯,跟叶茂碰了碰。
仰头一饮而尽之后,他放下酒杯,自嘲一笑。
“身后之事,叶师兄这种地下之人怕是不会知道,这些事情无非是让我们这些地上之人,有一些心安而已。”
叶茂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仰头喝了一口酒,默然无语。
李信刚认识叶茂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在魏王府里厮混的将门子弟,呆头呆脑,不谙世事,碰到不高兴的时候,便提起拳头要跟别人打架。
后来,李信带着他一起西征,那个时候叶茂出了大力气,几次冲阵攻城,都是他冲在最前面,成为了军中人人称道的猛将。
但即便是在战场上冲杀的时候,叶茂还是少年人心性,一直到叶晟故去和叶鸣故去。
祖父的死,让还是少年人的叶茂瞬间长大成人,而此时父亲的病逝,让叶茂甚至有了一些老态。
因为从这一刻起,偌大的一个陈国公府或者说叶家,就要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了,这是一份逃脱不掉的责任,不管是李信还是叶鸣,都只能帮他,不能替他。
闷声喝了几口酒之后,叶茂低着头,提起酒壶给李信也到了一杯酒,声音沙哑。
“师叔这两年可好?”
他是在太康八年与李信分开的,此后就一直在镇北军中领兵,算时间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见到李信了。
李信举起酒杯,回敬了叶茂一杯。
他摇了摇头:“我挺好的,只是看你,头上生出白发不说,连脸上的神态都有些显老了。”
叶茂举起酒杯与李信碰了一杯,杯子刻意比李信的杯子稍矮一些,喝完这杯酒之后,他苦笑了一声:“我已经三十五岁了,自然比不上师叔年轻。”
李信站了起来,提起酒壶给他倒满,然后伸手拍了拍这位新任陈国公的肩膀,缓缓叹了口气:“天还没有塌下来,用不着如此。”
“人都会故去,连叶师那种战神都会老会死,叶师兄自然也会,看开一些。”
说到这里,李信重新坐了下来,然后自嘲一笑。
“说起来,叶师与叶师兄,都算是寿终正寝,对于我们这些武将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不管是我还是你,都不一定能有他们的命好。”
听到这句话,叶茂微微抬头看了李信一眼。
这个从前傻乎乎的小公爷,现在的声音有些低沉。
“父亲生前说,师叔你可能要造反。”
李信酒杯还举在空中,闻言愣了愣,然后哑然一笑。
“多半会,可是你放心,我就是真的造反也是自己去干,不会裹挟旁人。”
第九章 问题不大
人都是会长大的,李信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卖炭郎,叶茂自然也不会永远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公爷,事实上从叶鸣闭上眼睛之后,他就是大晋的第三代陈国公,叶家的新一任家主了。
屁股有时候会决定脑袋,坐在什么位置上,脑袋里想的事情是不一样的,从前的小公爷或许会对李信言听计从,但是如今做了陈国公的叶茂,所思所想,与以前就不太一样了。
没有了叶晟,没有了叶鸣,就连叶家的老四也要另立门户,这时候他的决定,就代表了整个叶家的决定,言行举止,都要三思而后行。
李信向来精于人情世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对叶茂说,不会牵连叶家。
身高高大的叶茂,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开口:“师叔误会了,叶家没有撇清关系的意思,父亲临终之前,还与我说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你。”
他喝了口酒,对着李信勉强一笑。
“既然我可以找师叔帮忙,没道理师叔不可以找我帮忙,以后师叔有什么用得到侄子的地方,尽可以开口,叶家责无旁贷。”
李信没有多说什么,他先是看了叶茂一眼,然后低头夹了口菜。
“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说话要多注意一些,叶家可不是只有你们这十来口人。”
两代陈国公去后,叶家连带宁陵侯府,算上叶璘叶茂的老婆孩子,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来个人,这些可以说就是叶家群有人了,但是真正的叶家又远不止这十来个人。
比如说这个宁陵的叶家庄,就有数百叶姓子弟,再比如说北疆的蓟门关,十万镇北军里虽然姓叶的并不多,但是在天下人眼里,这十万人统统都是姓叶的。
叶家如果倒了,这些人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叶茂摇了摇头:“我认识师叔,也有十多年时间了,不管怎么样,师叔不会害叶家。”
他看着李信,突然咧嘴笑了笑。
“父亲说了,如果师叔哪天开口说要用到叶家,那么一定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不然以师叔的性格,不会开这个口。”
“假如师叔哪一天真的开口,侄儿一定带上家底,鼎力相助。”
这两句话有些滑头,意思是叶家可以锦上添花,但可能不会雪中送炭。不像是叶茂能够说出来的话,多半真的是叶鸣生前教他的。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毕竟事关生死大事,能够有这种程度的表态,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而且叶家还把开不开口的权力,主动交在了李信手里。
李信无奈的看了一眼叶茂。
“话说到你这个份上,似乎怎么样都是我的不是了。”
叶茂提起酒壶,给李信倒满,叔侄两个人又碰了一杯。
喝完酒之后,李信开口问道:“你这几年在蓟州,北边的宇文昭有没有什么动静?”
“有啊,北边动静不小。”
叶茂微微皱眉:“宇文昭的女儿嫁给了天子,他也被封了一个燕王,这位燕王殿下,前几个月还带着几十个下属借道蓟门关,堂而皇之的进入了关内,说是要游山玩水。”
“在关内待了两三个月,才出关回了本部,他现在投降了朝廷,身上还有爵位,再加上没有大规模兵马,咱们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出入边关。”
靖安侯爷喝了口酒,闷声道:“哪里是在游山玩水,恐怕是要勘探关内的地形!这帮鲜卑人早年是在关内做过人上人的,如今不过两三代人,北周时代的人尚有不少活着的,他们哪里甘心永远在关外牧马放羊?说不定一心想要入关,还于旧都呢!”
北周立国百多年,而且经过汉化,他们对从前的生活很是向往,不少人心心念念要入关重新进入故都,恢复从前的贵族生活,而不是在塞外受风吹雨打。
叶茂在蓟州待了五六年时间,对于北疆很是熟悉,闻言立刻开口道:“即便如此,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宇文昭现在不仅仅是天王,还是国丈,没有朝廷的文书,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宇文昭的女儿宇文雀,早在太康九年就进入京城,想要嫁给大晋的皇帝,但是太康天子病逝,她只能被迫留在京城,想要走李信门路的时候,被李信推脱给了下一任的天子。
元昭天子登基之后的第二天,鲜卑部就前来朝拜,并且要把女儿献给天子以示敬意,元昭天子为了拉拢宇文部,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去年,也就是元昭三年的时候,天子为父守孝期满,不仅娶了皇后,还把宇文昭的宇文雀也迎进了宫里,封了贵妃。
如今的宇文昭,是正儿八经的大晋国丈,皇亲国戚了。
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可惜我不在蓟门关,不然宇文昭敢入关,我就敢宰了他。”
杀了宇文昭,对于李信来说并不算什么,最多就是朝廷的斥责而已,而宇文诸部没了宇文昭这个强势人物,很有可能会再次四分五裂。
叶茂苦笑道:“那是师叔你,我们这些边将,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朝廷看,以证清白,哪里敢悖逆朝廷,听说宇文昭路过云州城的时候,种玄通那老货还请他吃了顿酒。”
李信皱了皱眉头,随即缓缓开口。
“种家……不愧是与朝廷休戚与共啊。”
叔侄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北疆的情况,叶茂把喝空的酒壶随手丢在一边,又换了个新酒壶,开口问道:“听说师叔这两年一直在永州老家待着,不知道西南的情况?”
叶茂现在就是叶家的话事人,想要与叶家合作,肯定要让他知道一些西南的情况,不然以后也无从谈起。
李信微微一笑:“这几年在老家什么也没干,倒是又生了个女儿,有机会带你去看一看。”
叶茂缓缓问道:“那西南呢?”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
“西南有你四叔还有三起三落的裴进大将军,待了一共十五万人马看着西南门户,自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小侄听说了。”
叶茂笑着说道:“听说西南的西南军,可以正面抗衡京畿禁军,四叔手底下的兵马,因为与西南军小规模冲突,伤亡不少。”
他对着李信眨了眨眼睛,问道:“师叔方便透露透露,西南军到底到何种地步了么?”
李信放下酒杯,大方一笑:“现在西南应该是共有十五万人,论人数应该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平南军。”
“那战力呢?”
叶茂目光灼灼。
“比起当年的平南军如何?”
“自然是要厉害一些的。”
李信半眯着眼睛,含蓄的笑了笑。
“我觉得西南军倾巢而出的话,打下蓟门关应该问题不大。”
第十章 叶公爷的豪橫
这天晚上,叔侄两个人喝酒喝了整整一晚上,从小被叶晟锻炼酒量很好的叶茂,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他喝醉之后,干脆就平躺在院子里,呼呼大睡。
李信倒是没有醉的这么严重,迷迷糊糊的招呼下人把叶茂带下去休息,这个身高九尺的大汉体重极重,李信与叶家的一个下人合力,才把他扶回了床上。
喝醉了的叶公爷,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真正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满脸都是泪水。
李信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叹了口气:“节哀顺变,叶师兄走了,这一大家子人还要靠你照看。”
闭着眼睛的叶茂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
李信也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头有些胀痛,在叶家庄下人的领路下,到了厢房里,不一会儿,也倒头睡着了。
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是凌晨,等到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到中午了。
醒来之后,李信简单洗漱了一番,仍旧按着平日的习惯站了一个时辰的拳桩,这个时候叶茂早已经醒了过来,他站在李信旁边,静静的看着李信用功,等李信收了架势之后,他才抚掌感叹道:“师叔这一身内家拳,已经有些宗师味道了。”
叶家是有家传功夫的,也就是叶晟早年得异人传授的功夫,不过叶晟早年练得是外家功夫,经过他大半辈子的打磨,变成了沙场上的杀人功夫,动辄就要要人性命,比起李信练的龙虎山正一拳桩,杀敌有余,养气不足。
李信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摇头道:“十多年如一日,便是一只猪也练出一点东西了,再说了,我练这个只为了强健身体,宗师不宗师的,倒没有怎么想过。”
叶茂微微低头。
“师叔,家里的饭菜都准备好,只等着师叔过去了。”
李信把擦脸的毛巾放在一边,笑着说道:“用不着这么讲规矩,这叶家庄里还有与叶师同辈的人,哪里用得着等我。”
叶茂开口道:“是咱们自家人吃饭,庄里人多眼杂,就没有喊他们。”
所谓自家人,就是叶茂的妻儿,以及叶璘的妻儿,叶璘虽然在汉中没有来得及回来,但是叶鸣过世,宁陵侯府的人全部都回了宁陵,给他们的大伯父送行。
这个时候,李信自然就成了辈分最高的人。
他点了点头。
“走,去吃饭。”
就这样,一桌差不多十个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李信算是把叶璘的两个儿子以及叶茂的两个儿子都认了一遍,这些是真正的叶家人,不出意外将来也会是在朝堂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宁陵侯府的主母,也就是叶璘的夫人,还开口说要让自家的长子认李信做老师,被李信摇头拒绝了。
按理说,以他与叶璘的关系,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这个当口,肯定是不能做这种事情的。
一顿饭才吃了一半,就有一个下人走了过来,走到了叶茂身边,低头道:“公爷,外面有人来了。”
叶茂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些什么,这个下人又开口说了一句,叶茂立刻起身,对着李信欠身到:“师叔,外面有亲戚来了,您在这里慢慢吃,我出去招呼招呼。”
李信点了点头:“你自去忙就是。”
叶茂又对着自己的叔母拱了拱手,然后欠身离席,在下人的带领下,走到了叶家庄的前院,一个一身红衣的中年人,身后带着一个紫衣,一群蓝衣人,正在叶家庄前院里等着。
叶茂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这个红衣人面前,拱手行礼:“叶茂见过萧公公。”
整个京城里,有资格穿红衣的,只有内廷八监的八个太监,而能够让叶茂弯腰行礼的,也就只有内侍监太监萧正一个人了。
萧正连忙欠身还礼,开口道:“叶公爷客气了,陛下给老公爷陛下了两尊石虎,特命咱家送来,给老公爷镇墓。”
叶茂低头道:“臣,谢陛下隆恩。”
萧正缓缓开口:“东西已经在路上了,多半明天就能送到宁陵来,除此之外,陛下还让咱家来宁陵……”
“请太傅回京。”
叶茂愕然抬头,皱眉道:“什么太傅?”
萧正面色平静:“李太傅。”
“李太傅是叶门弟子,与老公爷是师兄弟,老公爷病故,他肯定是要来送一送的,不过叶公爷放心,陛下对太傅绝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朝廷正在谋划北伐的事情,要请太傅回京商议商议。”
萧正能来到宁陵,显然朝廷已经明确知道了李信就在这里,不过当着面萧正自然不会说是梅花卫的人盯上了李信,只说是猜测李信在宁陵。
叶茂皱眉道:“公公这可猜错了,叶某昨天带着先父灵柩,一直到今天,可没有看到李太傅的身影,公公如果不信,大可以派人在宁陵搜查一番。”
他缓缓开口。
“再说了,朝廷要征召李太傅回京,给永州去一道圣旨就是了,哪里能用这种猜测的法子,到宁陵来找人?”
萧正脸色一僵,然后有些无奈的说道。
“叶公爷这么说,那咱家也只好实话实说了,朝廷是收到了明确的消息,证实了李侯爷的确在宁陵,而且昨夜还住在了叶公爷的庄子里。”
他抬头看向叶茂,颇有耐心的说道:“叶公爷放心,不管是朝廷还是陛下,对李太傅都没有什么恶意,太傅是陛下的老师,更是大晋的功臣,陛下只是召太傅进京,有事请教。”
原本脸上还有一些表情的叶茂,听了这句话之后,立刻收敛了所有的表情,脸色冷漠。
他淡淡的看了萧正一眼。
“萧公公,叶某方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没有见过李太傅,李太傅在不在宁陵,叶某不清楚,但是他绝没有在我叶家。”
萧正神情一滞。
他是内廷大太监,朝堂里大多数人都要给他面子,也多半都会给他面子,但是也有人是不用给他面子的。
比如说种家和叶家,以及那位深不可测的李太傅。
萧正抬头看了身材高大的叶茂一眼,然后缓缓叹了口气。
“叶公爷,咱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咱家也是受命而来的,现在宁陵县城外面还有五百千牛卫跟着,咱家只带了几个人进城,就是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也不想让叶家难堪。”
这位脾气很好的大太监,对着叶茂深深拱手。
“咱家用性命担保,李太傅一定会平安无事,请叶公爷通融通融。”
大晋的第三任陈国公依旧面无表情,他淡淡的看了萧正一眼,微微抬起头。
“那就请萧公公,带着五百千牛卫,荡平我叶家庄罢!”
第十一章 北风与南风
李信从西南到宁陵来,是给自己的父亲送行的,他既然住在了叶家庄,叶家就要保证他的安全。
如果叶茂让萧正把李信从叶家庄里带走了,恐怕今天晚上叶老头就要从地下爬出来掐死自己这个孙子。
所以叶茂的态度很坚决。
萧正有些无奈的看了叶茂一眼:“叶公爷,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要闹得这么不愉快,等到千牛卫进宁陵,陈国公府的颜面要放在哪里?”
叶茂面无表情。
“叶某说了,李太傅不在叶家庄,至于在不在宁陵,萧公公尽可以带着千牛卫大索全城,要搜查我叶家的庄子也可以。”
他伸出自己粗糙宽大的手掌,开口道:“拿圣旨来。”
萧正自然是不可能有搜查叶家庄圣旨的,事实上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有圣旨,有圣旨代表着要在尚书台备案,也意味着朝廷要公然打叶家的脸面。
萧正微微低头,开口道:“叶公爷,咱家从京城赶到宁陵来,是陛下的意思,这其中利害,叶公爷应该可以看的分明,叶公爷不给咱家一个方便,将来在陛下那边恐怕说不过去。”
叶茂对着萧正拱了拱手。
“萧公公的话,叶某记得了,等宁陵事了,叶某一定进京去给陛下赔罪。”
“当然,此时萧公公也可以带着千牛卫搜查叶家庄,叶某就在这里等着。”
萧正在京城的地位极高,品级稍低一些的官员见到他估计都不敢大喘气,也就只有叶家这种实权国公,在这位大太监面前,说话才会这样硬气了。
萧正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虽然脾气不坏,但是能执掌内侍监十几年的人,自然不是泥捏的脾气,这位内廷大太监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既如此,等千牛卫围住叶家庄的时候,叶公爷不要说咱家没有给国公府脸面。”
说罢,他就要拂袖而去。
叶茂站在原地,微微有些皱眉。
从太康元年,李信出面削减将门家将部曲之后,京城里各大将门的家将部曲,都低到了远远不够威胁禁卫军的数量,叶家当年鼎盛的时候,京城内外差不多有一两千家将,但是大部分都被骗炮,到如今叶家的部曲不超过三百个人,而且在宁陵的不多。
叶家庄固然有好几百个人,但是这些庄户人家总不能让他们去跟披甲持刀的禁卫军干仗,就算真的打起来,也是送人头而已。
如果千牛卫真的踩着陈国公府的脸面进了叶家庄,到时候也只好把李信给暂时藏起来了。
叶茂正皱眉思索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不成想在这里也能见得到萧公公。”
已经走出十几步的萧正,闻言立刻停下脚步,他先是深呼吸了两口气,然后缓缓回头,对着迎面走过来的青衣人躬身行礼。
“奴婢萧正,见过太傅。”
走出来的人,自然就是李信了,他从西南到宁陵来,自然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事实上沈刚等暗部的人,跟了不少在他身边,萧正等人到了叶家庄门口,叶茂有意隐瞒他,但是在门口争执了这么久,在里面吃饭的李信,自然会知道。
既然朝廷已经知道他在宁陵的消息,那么再藏着躲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干脆光棍一些自己出来,还能护着一些叶家,不至于让叶家与皇权正面冲突。
李信两只手插在袖子里,淡淡的说道:“萧公公客气,本侯到宁陵来,是为了祭拜兄长,不知道萧公公不远千里从京城赶过来,所谓何事?”
萧正在面对叶茂的时候,都是不卑不亢的太傅,但是在李信面前,他还是颇为恭谨的,当即低着头说道:“回太傅,奴婢奉陛下之命,请太傅回京,商议对鲜卑部用兵事宜。”
靖安侯爷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奇怪,本侯听闻北疆宇文部的宇文昭已经受封燕王,而且还跟大晋结下了秦晋之好,这两年也不曾听说燕王有造反的举动,陛下因何要对北疆动兵?”
萧正愣了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了。
李太傅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说道:“萧公公,劳烦帮我转告陛下,为人君者当以仁心治天下,先昭皇帝,景皇帝两代天子都与民休息,调养国力,陛下切不可以穷兵黩武,以伤天下人之心。”
萧正脸色僵硬,他沉默了许久之后,低头苦笑道:“太傅,奴婢不过一介宦官,焉能干政,太傅有什么条陈意见,还是随奴婢一起进京去,面陈陛下为好。”
靖安侯爷半眯着眼睛,看了萧正一眼。
“本官前几年染了风疾,大夫说不能见人,恐会传染,因此这几年一直躲在老家永州不敢动弹,这一次不是因为师兄病逝,我也不会从永州老家跑出来。”
“我这身染重病,萧公公总不会让我带兵去面见天子罢?”
萧正神情一滞。
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心里有些气闷。
这位李侯爷,看起来身子比前些年还要壮硕一些,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哪里有半点染病的样子?
他再次低头,咬牙道:“太傅,奴婢是奉了圣意来的,陛下说了,无论如何也要请太傅回京,如果太傅不配合,那奴婢也只好动用千牛卫,强行把太傅请回京城了。”
李信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
他笑呵呵的看了萧正一眼。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哪里还用东扯西扯找这么多借口?”
萧正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奴婢,请太傅回京。”
李信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我不去。”
他看着萧正,淡淡的说道:“请萧公公转告陛下,就说因为北风太冷,吹得李信身体染疾,不能奉君,什么时候天家梁上的那只燕子飞走了,李信再考虑回京。”
他看着萧正,面色平静。
“纯阳道书上说,天地之间,阴阳相生相克,假使这天地间北风不散,恐怕南风也会不止。”
这话中鲜明的威胁意味,连叶茂都能听得出来,萧正这种大宦官自然不可能听不明白,他脸色微变,低头道:“太傅,奴婢一介粗人,不懂什么北风南风,奴婢只知道陛下要奴婢请太傅回京,如果太傅不跟奴婢回去,奴婢只好得罪太傅了。”
“太傅回京之后,对奴婢要杀要剐,奴婢都没有半分怨言。”
“是么?”
靖安侯爷似笑非笑的看了萧正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梅花卫的事情,似乎没有过去几年时间,怎么萧公公忘了?”
萧正骤然抬头看着李信,脸色一片惨白。
第十二章 拿捏人心
当年梅花卫在锦城绑了林虎,李信从萧正嘴里问出了梅花卫的印记,以至于林虎被救出来不说,锦城里的数百梅花卫最后也死了一大半。
这件事如果说出去,萧正这个人肯定是要死的,他在内廷地位再高,对于天子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家奴而已,家奴吃里扒外,自然就要清理门户。
况且就算天子不杀他,给梅花卫里的那些人知道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出卖了自己,这些做惯了杀人勾当的家伙,多半会亲自动手,要萧正的性命。
萧公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抬头看着李信,咬牙道:“李太傅,非是奴婢要您回京,是陛下要您回京,奴婢现在就算转头就走,回头朝廷也一定会派更多人来寻太傅。”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我该回去的时候自会回去,请萧公公转告陛下,就说等李信身上的病情好了,一定回京替朝廷做事。”
萧正苦着脸,对李信拱了拱手。
“如此,奴婢这就告辞了。”
他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太傅,奴婢走后,千牛卫一定还会进宁陵找人,您要是不想回京,就早点离开宁陵比较好,不然京城三禁卫,迟早都会找到宁陵来。”
李信面无表情。
“我知道了。”
萧太监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他有这个把柄捏在李信手里,无论如何也不敢强行带人进来抓李信的,否则消息一放出去,李信待在西南平安无事,他萧正一定会被天子千刀万剐。
萧正离开之后,李信回头看向叶茂,无奈的摇了摇头:“本来想在宁陵多待几天,看来也待不了了,一会儿我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叶茂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师叔是要回西南去?”
“可能吧。”
李信沉声道:“我走之后,你就不要留在宁陵给师兄守孝了,让你那两个儿子留在这里守着就是,你回京见一趟天子,尽快拿到文书,然后回蓟门关去。”
叶茂皱眉道:“师叔是说,蓟门关会出事?”
“我猜的。”
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宇文昭那个人,绝对贼心不死,他积攒够力气,一定会想要重新入关,到时候只有走蓟门关或者云州城两条路,云州城的种家比较难啃,相对于来说,没有主将的蓟门关,要好打一些。”
李信看向叶茂,沉声道:“你必须尽快回蓟州去,不能一直留在朝中,不然那些心眼如莲蓬一样的大头书生出一点什么坏心思,你可能就要留在京中做官,去不了蓟州了。”
“蓟州镇北军,是叶家根本,一定要有叶家人在那里看着,不然很可能就会出事情。”
“父亲临终前,也与我这么说过。”
叶茂皱了皱眉头。
“但是我觉得朝廷应该不会蠢到这种地步,我叶家替朝廷守国门四十多年了,朝廷不可能平白放弃十万镇北军,与我叶家为难。”
“本来自然是不可能的。”
李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苦笑一声:“但是算上叶家与我的关系,那就不一样了。”
他指了指萧正远去的方向,开口道:“你觉得萧正回京之后,会如何向皇帝回报?”
对于拿捏人心,叶茂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皱着眉头说道:“我不知道。”
“朝廷已经知道我在这里,萧正带人赶过来,自然不可能见不到我,他回去之后,会跟皇帝说,是你叶茂挡住了他以及千牛卫,他萧正为了顾全大局,故而无功而返。”
“只这一句话,陛下就会对叶家多出三分猜忌。”
叶茂大皱眉头。
“师叔这……”
“你想说我应该躲着不出来,或者直接威胁萧正,让他不要把我的行踪说出去?”
李信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今天我不出来,萧正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千牛卫真的进了叶家的庄子,且不说陈国公府的脸面,就是叶师的脸面,也都丢尽了。”
“而且,我虽然拿捏了可以致他于死地的把柄,但这种把柄可以让他做事,却不能让他真的去送死,朝廷已经提前知道了我在宁陵,他回去隐瞒不说,直接就要被天子砍了。”
“固然,他是太监,无有子嗣,但是太监也有宗族,两边权衡,他很轻易就可以决定自己应该做什么。”
叶茂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李信伸手拍了拍这个大个子的肩膀,缓缓叹了口气。
“或许我不该来宁陵,但是叶师兄死了,我在西南躲着,终归有些不像话。”
“我并没有害叶家的意思,我从锦城一路沿小道过来,甚至昼伏夜出的赶路,只带了一二十个亲近的人随身,几乎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行踪,但是朝廷还是很清楚的知道我到了哪里。”
说到这里,李信缓缓闭上眼睛,有些无奈的苦涩一笑。
“说明我身边有了朝廷的人,这件事我会去细查,一定把这个给朝廷报信的人查出来。”
叶茂愣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不怪师叔。”
这位大晋第三任陈国公苦涩一笑。
“从祖父开始,朝廷就没有怎么信过叶家,不让我出京也没有关系,除了我们姓叶的,没有人可以掌握镇北军。”
靖安侯爷微微低眉。
“你尽快回京去,我不能在这里多待了,不然拖累叶家不说,还会拖累宁陵的叶家庄。”
说罢,李信转身离开。
叶茂看着李信离去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
三日之后,叶茂把自己的两个儿子留在了宁陵,代替自己给父亲守孝,他本人则是带着叶家的其他人回转京城,宁陵侯府的人坐马车慢慢回去,而他则是带着十几个家将骑快马赶回京城。
到了京城之后,他回陈国公府换了一套朝服,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进宫求见天子。
以陈国公的身份,想要见到天子自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天子在未央宫的书房里接见了叶茂。
天子十四五岁即位,如今已经四年,他也成了十九岁的少年人,比起四年前坐在帝位上的惶恐不安,如今的天子即将弱冠,已经过了“实习期”,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见到叶茂跪在自己面前,天子立刻抬手,开口道:“叶卿请起。”
叶茂起身之后,天子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叹了口气之后,开口道:“叶老公爷溘然长逝,朕与朝中文武,心中都十分悲痛,叶卿一定要节哀顺变。”
叶茂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天子深深弯腰,拱手行礼。
“陛下,臣父丧事已毕,臣惦念蓟门关军务,想尽快返回蓟门关,替陛下好生看守北疆门户。”
元昭天子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眼珠子转了转。
第十三章 一代不如一代
如李信所说,叶茂既然回京了,天子自然是不想让他再回蓟门关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怕叶家与西南互相勾联。
从太康年间开始,京城上下无人不知靖安侯府与陈国公府之间的关系极好,就差成一家人了,如今西南已经差不多自成一国,而叶家又把持了北疆门户,这个时候叶茂待在京城还好,北边的镇北军没有主心骨,基本不太可能反叛,一旦叶茂回了蓟州,与西南前后夹攻,就可以长驱直入打到京城,京畿三十万禁军,也不一定能挡得住两边的军队。
况且镇北军一旦离开蓟门关,北边的门户大开,鲜卑部也很可能从蓟州入关,云州的种家军也不可能在平地与鲜卑部为敌,到时候长江以北将会彻底大乱,朝廷将会完全失去对北疆的掌控能力。
更严重的是,到现在元昭天子已经登基四年时间,朝廷对西南的天雷还是知之甚少,哪怕已经想尽办法接触西南制造天雷的工匠,但是因为西南的工匠每个人只接触一道工序,还说不完整,朝廷的天雷摸索了四年,到现在只是勉强出火花的地步,根本不可能用来对敌。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西南军出蜀,朝廷安排在汉中与安康的十五万军队,挡不挡得住他们还是两说。
更致命的是,在汉中执掌十万大军的将军,也是叶家人。
一旦西南军与镇北军齐聚京城城下,大晋国祚就真的危险了。
即便京畿禁军能够挡得住他们,经此一役,大晋的国力,国家机器的威信也会跌倒低谷,甚至到无力维持国家秩序的地步,用不了多久,各地豪强就会四起,大晋最多勉力支撑几十年,就会房倒屋塌。
这种情况,显然是天子不愿意看到的。
元昭天子屏退左右,只留下萧正在书房里,他走下御阶,深深地看了一眼叶茂。
“叶卿,听说李师去宁陵了。”
叶茂没有否认,低头道:“回陛下,李太傅的确到了宁陵,他与叶家有旧,家父病故,他来宁陵祭拜家父。”
天子点了点头,开口道:“李师与叶家的交情,朕也是知道的,老国公病故,他自然应该去拜一拜。”
说着,这位年轻的天子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肯回京替朕做事,李师有经天纬地之才,若能替朝廷出力,朕当可以高枕无忧了。”
叶茂低着头,沉声道:“李太傅赶到宁陵的时候,咳嗽不止,据他说是伤了风,太傅与天家交情也很深厚,还是天家的女婿,假如身体康健,不可能不回京为官。”
天子摇了摇头。
“罢了,你总是会替李师说话的。”
天子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叶卿是要回蓟州去?”
叶茂低头。
“身负要职,不敢在京城久留,况且关外还有虎狼窥伺,臣要赶回蓟州去,为大晋看守门户。”
天子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他再一次起身,两只手学着李信的模样,拢在袖子里。
“叶卿去蓟州多久了?”
叶茂恭敬低头:“回陛下,臣是太康八年奉先帝之命前往蓟州,至今已经快六年了。”
“六年啊。”
元昭天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北地苦寒,叶卿一去就是六年,着实是辛苦了。”
“再加上老国公新丧,叶卿心中悲痛自不用说,朕的意思是,叶卿不用急着赶回蓟州,在京城也好,在宁陵也好,好生歇几个月,这会儿已经入秋了,等明年开春,叶卿再回蓟州去。”
叶茂本来是低着头的,闻言愕然抬头看着李信。
“陛下,镇北军不可一日无主将啊!”
“先祖当年病逝,我父从蓟州回京奔丧,那时候他也没有丢下蓟州防务,是李太傅与臣两个人赶去北疆接手了蓟门关,如今臣愿意放下丧痛,回北疆替朝廷看守门户,陛下为何不准?”
元昭天子本来是和声和气与叶茂说话的,听到了叶茂有些顶撞的言辞,他就有些不太高兴了。
他冷声道:“镇北军是你叶家的镇北军,还是朝廷的镇北军?叶卿的意思是,除了你之外,便不能再有别人去主持蓟州防务了?”
四年前他刚登基的时候,是没有什么脾气的,但是做了四年的天子,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低声下气,甚至大气也不敢喘,让这位年轻天子的脾气,越发骄纵。
事实上大晋这三代天子,只有当年的承德天子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管跟谁说话都是和颜悦色,到了太康天子,就只有跟李信还有少数重臣说话的时候和气,对待旁人多少有些刻薄。
几代天子,脾气一代比一代差,到了元昭天子这一代,因为年纪太小,又没有人制约,已经有些刚愎自用的味道了。
叶茂深呼吸了一口气,跪在地上,恭敬叩首。
“镇北军自然是朝廷的镇北军。”
镇北军名义上自然是朝廷的镇北军,但是哪怕京城里一个七八品的小官心里也明白,这只是一句屁话,叶家经营镇北军几十年,无论如何这支军队也是姓叶不姓姬的。
不管是承德天子还是太康天子,都打压过叶家,但是那也是在朝堂方面的打压,这两代天子都没有插手镇北军这个叶家的基本盘。
这位新任的陈国公,心里一阵发堵,他抬头看了一眼御阶上还没有弱冠的天子,重新低头。
“陛下的意思是,另派将军代替臣接手镇北军。”
“只是暂代。”
天子心里也明白,不可能真的跟叶家翻脸,他对叶茂发火,也只是按照他父亲教他的“恩威并施”,吓一吓叶茂。
他看了看叶茂,缓缓开口:“叶卿放心,叶家世代替我大晋看守门户,这些朕都是记在心里的,眼下只是让叶卿在京城休息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叶卿还是朝廷的镇北大将军。”
叶茂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低头道:“敢问陛下,要派谁出任镇北将军?”
天子皱了皱眉头。
“朕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一定知会一声叶卿。”
叶茂心里冷笑了一声。
只要他这个叶家的家主没有同意,不管是谁到了镇北军任事,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蓟州,这个道理两代天子都心知肚明,这位年轻的天子难道便想不明白?
他缓缓起身,对着天子拱手道:“既如此,臣便明日便动身回宁陵,给先父守孝,镇北军便交托给朝廷了。”
说罢,他缓缓退出未央宫。
走到未央宫宫外的时候,这位新任的陈国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未央宫大殿,面无表情。
京城里的人都说我叶家一代不如一代。
你们姬家更离谱啊……
第十四章 灯下黑
身为天子,懂得制约臣权是很基本的事情,但是制约臣权也要分什么时候,用在什么人身上。
一味生搬硬套,不仅会没有用处,还会给人看破根底,先机尽失。
就像元昭天子这一次突然限制叶茂一样,叶家三代都是大将军,镇北军早就死死地握在了叶家手里,而第一代陈国公叶晟更是大晋的战神,直到如今在朝野之中还是有巨大的声望。
整个大晋上下,任何一个州府,你去问一个山野村夫,过街贩夫,乃至于田陇之间的小儿,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叶晟是谁,但是你要问他们放进的皇帝是谁,就很少有人能够答出来了。
到现在,哪怕叶晟已经故去,许多州府的说书人还在传说着叶晟当年北伐的故事,有夸张一些的话本,已经把叶晟写成了天上的青龙转世,当年北伐的各种事迹,也被传出了许许多多的版本。
叶晟已经被民间慢慢神话了。
用不了多少年,哪怕朝廷不给他封神,这位名震天下的叶大将军也会在民间封神,再往后几百年,就会像纯阳真人一样,成为真正的神灵。
叶晟如此,叶家的声望自然就会不会低,哪怕叶家在实际上并不是大晋的第一将门,要比种家逊色许多,但是在天下老百姓心中,叶家就是当之无愧的大晋第一将门。
陈国公府的地位,在将门之中无可撼动,朝廷随便派一个人去蓟州,也不可能接手镇北军,在这种前提下,暗地里打压叶家倒没有什么关系,老百姓也瞧不出来,但是明面上直接拿掉叶家的权柄,不仅没有用处,还会给自己招骂。
而且,真的惹恼了叶家,镇北军真的不给朝廷看门了,天子立刻就要手忙脚乱起来。
元昭天子只看到了叶家与李信交好,却没有看到叶家这几十年来的功劳,以及叶家本身的重要之处。
叶茂离开未央宫之后,负气之下会去换下了身上的朝服,也懒得收拾东西,在国公府带了两套衣服之后,就动身回宁陵去了。
宁陵距离京城不算太远,骑快马三天多时间也就到了,回到了宁陵之后,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叶家庄,猛地在路边看到了跟在李信身边许多年的沈刚,他先是愣了愣,然后下马朝着沈刚走去。
沈刚装作没有看到他的样子,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公爷不要停步,侯爷一会儿就到叶家庄后门,到时候公爷给开个门就行。”
这句话声音不大,说完之后,两个人就错身而过。
叶茂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上马,朝着叶家庄走去。
进了叶家庄之后,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衣裳,就跑到了叶家庄后门等着,等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就听到后门传来了一阵声音不大的敲门声,叶茂立刻走过去,打开木门之后,看到了一身青色衣裳的李信,静静的站在门口。
叶茂对着李信拱手行礼。
“见过师叔。”
李信迈步走进来之后,叶茂接着问道:“师叔不是离开宁陵了么?”
靖安侯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到宁陵这么隐蔽都被朝廷的人盯上了,哪里这么容易离开,我身边带的二十多个人其中有人有问题,一旦离开一定会被朝廷的人追上,因此干脆假装离开,悄悄留在了宁陵。”
说着,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
“现在,我身边只有沈刚一个人跟着,而且灯下黑,朝廷现在应该在说着宁陵到西南的路上找我,我在宁陵反而安全一些。”
他抬头看了叶茂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你怎么也回宁陵来了?”
叶公爷苦笑一声:“师叔料事如神,天子果然不许我出京,前几天我去未央宫请辞,天子居然说镇北军乃是朝廷的镇北军,不是我叶家的镇北军,说除了叶家人之外,旁人也可以去带镇北军。”
说到这里,叶茂狠狠握了握拳。
“也就是祖父不在了,祖父要是还在,听到这句话,非得在未央宫大闹一场不可!”
“欺人太甚了!”
本来叶茂这几天已经冷静了不少,提起这件事,他又气的脸色发红。
“当年祖父立下了泼天的功劳,自愿交割兵权,回京城养老,武皇帝亲自与祖父说,说祖父打到蓟门关,蓟门关就世代由叶家人看守。”
他怒哼道:“当时祖父不得出京,二叔三叔都没了,四叔年纪还小,我父亲就因为这句话,弃笔从戎,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武将。”
“到现在,他说镇北军是朝廷的镇北军,不是我叶家的镇北军了!”
叶国公被气的咬牙切齿。
李信拉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到了后院的凉亭下面坐下,然后伸手拍了拍这个大个子的后背。
“这天下最不可信的,就是皇帝说出来的话了。”
李信自嘲一笑:“当今天子还给我发了一块丹书铁券,我不是一样躲着不敢回京?”
叶茂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平息了一些心中的怒火,他抬头看着李信,开口道:“师叔,蓟州十万镇北军的家业,是祖父用命挣下来,父亲用半辈子打理出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我这一代就这么丢了。”
“放心,且丢不了。”
李信也坐了下来,缓缓开口:“叶家打理镇北军这么些年,朝廷一时半会插不进去手,就算天子真的蠢到派人去打理镇北军,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在宁陵歇一歇,顺便看一看局势。”
说着,李信看向叶茂,开口问道:“你人在宁陵,只凭书信,能指挥镇北军否?”
叶公爷自信点头。
“这个自然,不然侄儿这几年在蓟州,岂不是白混了?”
“那就好。”
李信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叶家庄里院子里的落叶,缓缓开口。
“眼见就要入冬了。”
“这几年时间,宇文昭应该在京城朝廷里有了一些耳目,天子不让你北上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这冬天是最缺粮食的时候,只要你长时间不回蓟州,宇文昭多半就会对蓟门关动歪心思。”
叶茂大皱眉头。
“师叔,鲜卑部如果进攻蓟门关,我叶家的根基岂不是要全坏了?”
“放心。”
李信默默的看了叶茂一眼。
“到时候,我教你一个法子,可以保住镇北军大半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