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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麻烦精

    这位老人家是太康天子任命的辅臣之一,却在李信与辅臣起冲突的时候,自愿淡出朝堂,安心回到顿丘老家养老。

    要知道,那个位置可是辅臣的位置,而且他还是尚书台的两个辅臣之一,坐上去之后就相当于执掌了一半朝政,这位老公羊能够坐上去,又能淡然走下来,足见他权欲心并不重。

    而且他今年已经七十来岁了,既然回了老家,本可以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养老,但是京城里出了事情,老人家又回到了京城,走进了这个前途不明的漩涡之中。

    李信很瞧不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比谁都肮脏龌龊的读书人,但是不得不承认,承德朝的这几个宰辅,从张渠到桓楚,再到眼前这个在承德朝诸相里并不怎么显眼的公羊舒,都是很值得尊敬的读书人。

    两个人在西市街谈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已经到了足够,李信要请这位老人家吃顿饭,被他婉言谢绝。

    “太傅的心意,老夫心领了,不过老夫刚到京城,还没有来得及进宫面圣,这会儿要去进宫一趟。”

    靖安侯爷愕然点头:“既如此,便不耽搁老相公面圣了,来日得空,我再去老相公府上拜会。”

    “老夫恭候太傅大驾。”

    说着,这个老人家转身就要上自己那个不起眼的马车,李信亲自把他送上马车,对着老人家笑了笑:“公羊相公此次起复,定然是要执掌尚书台,协助陛下打理朝政的,李信有一件事,要请老相公帮忙。”

    公羊舒坐在马车里,缓缓开口:“太傅请说。”

    “一年……最多两年之内,朝廷一定要对北疆动兵,这是昭皇帝景皇帝两代天子的夙愿,老相公为相三朝,自然比我这个丘八要清楚。”

    “北疆的宇文昭,我与他接触过,这个人十分厉害,最多两年时间他就能一统整个宇文部,到时候再想要有所动作,付出的代价就要成倍增长了。”

    公羊舒坐在马车里,缓缓闭上眼睛。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事涉国战,非是老朽这种酸儒可以参与的,太傅是战无不胜的武将。又是陛下的老师,有什么话,直接与陛下说就是。”

    李信摇了摇头,无奈一笑:“老相公应该知道,从太康八年开始,不管是谁坐在帝座上,都很难完全信我了。”

    公羊舒看着李信,反问道:“太傅可信否?”

    靖安侯爷哑然失笑,然后耸了耸肩。

    “罢了,你们爱打不打,天下非是我李信的天下,关我屁事。”

    “等这次事情结束,我被无数读书人戳着鼻梁痛骂的时候,就上书朝廷辞官,还回永州老家去待着,这个天下随你们折腾去就是。”

    说着,他潇洒转身,负手远去了。

    坐在马车里的公羊相公,静静的看着李信远去的背影,等李信走远之后,他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北边有麻烦,南边也有麻烦,谁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

    西市街的事情结束之后,李信并没有立刻回家,毕竟现在的靖安侯府,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家人全在永州,回侯府也没有什么事做,他晃晃悠悠走到了秦淮坊,在路边买了几斤糕点还有吃食之后,送到了崔九娘所在的小院子里,与九娘聊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晃晃悠悠的漫步回家。

    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到了正西,眼见就要落下山去。

    一辆通体全黑的马车,停在了靖安侯府的正门口,马车旁边笔直的站着羽林卫中郎将谢岱。

    李信踱步上前,笑着说道:“今天西市街杀了人之后,就不见谢郎将的影子,怎么,害怕别人认出你来,把你也一顿痛骂?”

    李侯爷咧嘴一笑。

    “放心,你逃不掉的,我被人骂一句,你谢岱多半也要被人骂一句。”

    谢岱满脸苦笑,对着李信连连拱手:“太傅明鉴,下官不是逃了,是被人喊进宫里去了……”

    说着,他对李信打了个手势,指了指旁边这辆通体黑色的大马车。

    靖安侯爷大皱眉头。

    “你不会把他带到我这里来了罢?”

    李信往后退了几步,沉声道:“虽然咱们俩也算有些交情,但是你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该带到哪里去带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羽林卫抓人的事情,你随便派个郎将过来接手就成,不用跟我交待,你现在就带着他出宫,回山阴好好歇息几天。”

    谢岱对着李信深深作揖,无奈道:“本来这件事情是不该牵扯到太傅,但是今日太后召见,下官与她提了几句太傅,于是太后娘娘便让下官带着……来见太傅。”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李信,沉声道:“太后娘娘请太傅想办法,给六殿下一世安稳。”

    不管是元昭天子,还是这位六殿下,都是谢太后的亲生骨肉,而且说不定太后还要更疼这个小儿子一些,朝廷出了这种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插手什么,听到谢岱提起李信,自然把希望寄托到了李信头上。

    谢岱话音刚落,黑色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个脑袋有点大的小朋友从马车里探出头,他看了一眼李信之后,立刻认出了李信是谁,脆生生的开口叫了一声。

    “姑父!”

    ……

    因为九公主的关系,不止是谢太后的儿女,太康天子八子四女,见到李信都要叫一声姑父,所以听到了这声姑父之后,李大侯爷无奈的看向了这个天大的麻烦。

    “你……先进去歇着,我跟你舅舅说两句话。”

    九公主与太康天子感情很好,因此太康朝的时候九公主经常进宫去,这个谢皇后的幼子虽然没有他哥来的勤,但是也曾经来过靖安侯府三四次,自然认得李信,闻言立刻点头,笨手笨脚的从马车里走了下来,然后蹦蹦跳跳的进了靖安侯府。

    李侯爷目瞪口呆。

    “我是让你进马车里歇着……”

    很可惜,这位六皇子跑的很快,直接就跑进了侯府。

    李信再回头的时候,脸色已经有些发黑了。

    他神色不善的看着谢岱。

    “是不是我好心指点了你两句,你就觉得我是个烂好人,可以随意把麻烦带到我家里来?”

    “自然不是。”

    谢岱连忙摇头,神色复杂的说道:“下官奉命送六殿下去山阴,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方便赶路,明日一早下官就带六殿下离开。”

    “太后娘娘让下官来,只是想请太傅给指条路出来,让六殿下此生能够无有性命之虞……”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

    靖安侯爷冷笑一声。

    “我还想一辈子性命无虞呢,谁能来给我指一条路?”

第二百九十七章 我也是你侄子!

    因为有了沈宽等人上书立六皇子的事情发生,所以这个才五六岁的小娃娃,此时就成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京城里除了李信之外,任何人跟他再有接触,恐怕都会沾染祸事。

    哪怕对于李信来说,这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不过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外侄,既然进了自己家里,而且只住一天,那就没有赶人的道理,旁人惧皇权如虎,现在的李信心里是不怎么怕的。

    站在门口毕竟不好说话,说了几句话之后,李信就迈步进了自家的宅子,他没有邀请谢岱,不过谢岱还是厚着脸皮跟进去了。

    靖安侯府里,六皇子已经转了一圈,在李信的吩咐下,下人给他安排了一个厢房住,不过这个小家伙并不怎么安生,吵嚷着要找姑父。

    没有办法,下人只能带着他朝李信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靖安侯爷与谢郎将,正在坐着喝茶。

    谢岱低头道:“事情差不多与太傅预想的一样,太后娘娘要把六殿下寄养在我家这一枝,不过经过这件事,陛下一定会对六皇子有所戒备,甚至会起敌意,如果哪天这位六殿下出了什么意外,朝廷一定会迁怒到我家……”

    有些事情在政治上,就是没有道理的,比如说等元昭天子坐稳了帝位,哪天突然想起沈宽等人要废帝的这件膈应事,便会想到这位六皇子。

    当然了,他不太可能明面上对六皇子下手,毕竟这是他同父同母的胞弟,但是京城里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梅花卫,梅花卫想要杀一个人,或者想要把一个人变聋变哑,或者让他染上重病,都不是什么难事。

    而如果六皇子在山阴出了什么事情,帝位上的元昭天子,一定会勃然大怒,然后迁怒一大批人,以显示自己对胞弟的重视。

    贼喊捉贼的声音,永远是最大的。

    这就是朝堂上的虚伪。

    谢岱带着这个六皇子,来到李信家里,一来是给六皇子求一条活路,二来也是给他们一家人求一条活路。

    李信喝了口茶水,淡然说道:“担心他死在你家里?”

    谢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放心,最近几年死不了的。”

    “现在朝廷里忙得很,尚书台因为这场纷乱,积压了不少文书,这段时间天子要跟老公羊一起,把尚书台积压的事情处理干净,再之后他要想法子在禁军之中培植亲信,然后再进一步掌控整个朝堂。”

    “这些事情,以当今天子的本事,没有两三年时间是做不完的,这段时间里,他不会把六皇子怎么样的。”

    谢岱苦笑道:“太傅,我山阴谢氏也是几百年的世家了,总不能只再活两三年罢?”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李信呵呵一笑:“你们家又不是山阴谢氏,太后父亲那一枝,才是山阴谢氏。”

    谢岱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瞒太傅,原本应该是我家这一枝做家主的,但是没有办法,那一边出了个皇后……”

    李信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听说你们这些世族,最讲究嫡长,没记错的话,令尊似乎是太后娘娘的叔父,而不是伯父。”

    谢岱微微低头,开口道:“太傅想当然了,所有的江南世族,包括当初盛极天下的北周世族,但凡是传家两百年以上的,都不可能只立嫡长。”

    “家不立贤,无以长久。”

    李信哑然一笑:“算了,不与你争这个,山阴谢氏的事情我不清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谢岱起身,对着李信恭敬拱手:“请太傅指路。”

    “其实也没有什么路好指的。”

    李信淡然开口道:“无非是谨慎一些就是了,人带到山阴之后,尽量不要让他结交任何人,成年之前,更不要让他与当地的士绅往来,不要让人知道,你家里住了个皇子。”

    “只要你能够尽量不起眼,朝廷很快就会把你忘了。”

    “再有就是,如果你送他回山阴之后,还要再回京做官,那就懂事一点,羽林卫的差事主动交出去,这样大家都会放心一些。”

    谢岱深深低头:“下官……受教了。”

    两个人正在屋里说话的时候,书房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依稀可以听到“姑父”两个字。

    然后就有下人在书房门口敲门。

    “侯爷,这位公子非要见您,小的就把他带过来了。”

    李信坐在椅子上,对着谢岱挥了挥手。

    “让他进来。”

    谢岱立刻走到书房门口,打开了房门。

    一个大脑袋的小朋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看,然后走了进来,直接跪在了李信面前,叩首道:“侄儿给姑父磕头了。”

    李信皱了皱眉头,起身把这个孩子扶了起来,开口道:“谁教你的?”

    “母后教的。”

    孩子看着李信的眼睛,颇有些理直气壮的味道。

    “母后说,姑父可以救我性命。”

    李信捏了捏他的脸蛋,笑着说道:“又没有人要害你,哪里需要人救你性命了?”

    孩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李信,有些瑟缩的说道:“皇兄……要杀我。”

    靖安侯爷皱了皱眉头。

    “莫要胡说,陛下是你胞兄,如何要杀你了?”

    “那几个老头进宫见母后的时候。”

    六皇子拉着李信的袖子,开口道:“那天我也在坤德宫,皇兄看我的眼神,就好像要吃了我一样……”

    靖安侯爷沉默了。

    几个老头进坤德宫见太后的那天,是要上书废帝,立六皇子,那个时候六皇子就住在宫里,宫中的内卫尽在元昭天子掌握之中,如果天子在惊慌之下,真的动了什么恶念,眼前的这个小朋友可能已经死了。

    好在那个时候,元昭天子已经知道了李信要回京的消息,故而没有对自己的胞弟下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开口道:“放心,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跟着你舅舅回山阴之后,老老实实的待着,便没有人会害你。”

    “可万一有人要害我呢?”

    小朋友紧紧的拉着李信的袖子,开口道:“母后让我来这里求姑父,姑父,我也是姑母的侄子,您不能厚此薄彼!”

    这孩子现在才六岁,无论如何自己是不可能说出这番话的,但是他偏偏说出来了,很明显是来之前,宫里的那位谢太后教他这么说的。

    谢太后就这么两个儿子,自然不会忍心看着小儿子立于危墙之下,而此时京城里有能力保护六皇子的,也就只有李信了。

    靖安侯爷无奈一笑,他蹲了下来,瞥眼看了一眼谢岱。

    谢岱很知趣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并且轻轻合上房门。

    此时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李信在自己的书桌上翻了一会儿,找出来一块玄黑色的铁牌,牌子上用篆书写着李信两个字。

    他蹲了下来,把这块铁牌递在六皇子手里,开口道:“这是早年我刚进羽林卫时候做队副的腰牌,你收着。”

    “你去了山阴之后,我会在你身边留个人,觉得有危险了,就让把这块牌子递给他,他知道怎么做。”

    靖安侯爷拍了拍这孩子的手,缓缓开口。

    “你说的不错,你也是我侄子。”

    “无论如何,我尽量保你一条命。”

第二百九十八章 鲜卑的诱惑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全亮的时候,谢岱就带着六皇子离开了靖安侯府,这时候就连李信也没有起来,等他听到动静披了件衣服走出来的时候,谢岱已经牵着小皇子准备上马车。

    六皇子看到李信来了,走到李信面前,跪在地上给李信磕了两个头。

    “另一个头是给姑母磕的。”

    小皇子爬了起来,对着李信弯身作揖:“要是还有机会相见,侄儿再给姑父磕头。”

    李信伸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微微叹了口气:“你还是一辈子待在山阴的好,以后等你长大成人了,我跟你姑母去山阴看你。”

    小皇子抹了抹眼泪,转身上车了。

    谢太后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太康天子的刻意安排下,与靖安侯府很是亲近,他身为太子,甚至每年固定要在靖安侯府住上几个月,但是这个小儿子就不太能够出宫,他今年六岁,也只是来过靖安侯府三四次而已。

    他这个时候抹眼泪,自然不是舍不得李信,而是舍不得京城,舍不得坤德宫里的母亲。

    要知道,这孩子今年才六岁,而且已经没了父亲,他现在要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山阴,很有可能要一个人在山阴长大,换作一个普通的孩子,这会儿可能都已经崩溃了。

    他能忍到要走的时候再哭,已经很了不起了。

    李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送了这辆马车两步,然后就转身回家了。

    对于天家来说,亲情固然是有的,但是并不是如何重要,在他们眼里,有远远比亲情更重要的东西,所以天子有时候,会显得很寡淡。

    面对这种情况,李信懒得去管,也不想去管。

    六皇子走后的第二天,朝廷正式下诏书,由致仕归乡的老公羊任尚书右仆射,宰相房子微任中书令,三日之后的大朝会举行廷议,以这两位宰相为核心,选出新一届的尚书台宰辅。

    至于辅臣两个字,朝廷里已经没有人敢再提起。

    而李大侯爷的工作,也一直没有停止,羽林卫在他的指挥下仍然在抓人,不过因为老公羊的维护,以及元昭天子的施恩,除了第一拨杀了一百多个人以外,后面的人大多就是贬官流放,或者是打进京兆府蹲大牢,严重一些的也不过是发往北疆充军,很少有人再被真正杀头。

    总而言之,得罪人的事被李信跟羽林卫干了,尚书台与新天子,做了大好人。

    到了一个月之后,西市街一次只砍四五个人的脑袋了,这时候李信也懒得去,就在家里歇着,偶尔去一趟陈国公府,与白发苍苍的陈国公下下棋。

    很快,到了元昭元年的腊月下旬。

    这个时候,距离沈宽等人作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元昭元年即将进入尾声,沈宽等人带来的动乱,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虽然羽林卫还在抓人,但是已经不像一个多月前那样人心惶惶了。

    此时,朝局逐渐稳定下来,京城里的诸多势力也慢慢变得老实起来,小皇帝在老公羊的教导下慢慢接触政事,再加上新的尚书台很是得力,政事通畅,眼见元昭朝就要慢慢步入正轨。

    这个时候,来自北边鲜卑部的一个使团,差不多四十多个人,带着一百匹骏马,来到了京城。

    这些人是来皇都,朝贺新天子的。

    使团为首的人名叫宇文荻,是宇文昭的长子。

    新朝第一场外事,元昭天子自然颇为看中,他带领百官,在未央宫里接见了这位来自北疆的使臣。

    宇文荻恭恭敬敬的跪在未央宫里,对着帝座上的天子叩首。

    “臣宇文荻,叩见皇帝陛下。”

    这个礼数行完,包括公羊舒在内的一众大臣,个个皱眉。

    按理说外邦来使,不应该自称为臣,也不应该卑躬屈膝到这种地步才对。

    此时的天子,已经习惯了百官朝拜,倒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挥了挥手,开口道:“起身说话罢。”

    宇文荻恭恭敬敬的起身,对着元昭天子鞠躬道:“鄙邦地方偏僻,是在前不久才听说了陛下登基,父王知道之后,立刻准备了一百匹骏马作为贺礼,命小臣送到皇都京城里来,献给陛下,为陛下贺。”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公母各五十匹。”

    一百匹马固然贵重,但是放到京城这么个地方,并不算如何出彩,但是五十对马就大不一样了,大晋马源匮乏,各军之中的战马都不是很好,有了这些马就可以作为种马,改良大晋战马的质量。

    元昭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从小被当做储君培养,还是很明白战马的重要性的,闻言点了点头,开口道:“贵部有心了。”

    宇文荻深呼吸了一口气,跪在地上:“陛下,小臣临来京城之前,父王还有一个嘱托,要小臣请示大晋天子。”

    元昭天子皱了皱眉头:“你说。”

    宇文荻恭敬开口:“陛下,自四十余年开始,我鲜卑各部四分五裂,互相征伐不说,还难以管辖,以至于还有一些歹人,在大晋北疆劫掠百姓,祸害民生,以至于两相不合,误会频频。”

    “父王一直想一统北边的鲜卑诸部,安心牧马放羊,替大晋拱卫北疆,两邦永相交好,无奈一直难成心愿,天可怜见,前不久赫兰部首领愿意与老父和谈,如今北疆鲜卑部终于要再次一统。”

    “小臣恳请陛下,赐予我鲜卑部王号,从此北疆鲜卑部,永为大晋藩属,年年上贡骏马肥羊,世代侍奉宗主!”

    这番话,还是非常诱惑的,要知道北疆不止鲜卑部这么一支外族,鲜卑还是北周的时候,北边还有羌族,匈奴这些强横的种族,至今仍然存在在更北边,如果鲜卑宇文部向大晋俯首称臣,又愿意做大晋的藩屏,替大晋拱卫边疆,那么蓟州城与云州城的两部看守国门的兵马虽然不用撤掉,但是也可以压力大减。

    更重要的是,北边暂时没有隐患的话,朝廷就可以把精力全部放在西南,专心解决西南的问题了。

    元昭天子坐在帝位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头看向公羊舒:“老相国如何看?”

    公羊舒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开口道:“陛下,老臣以为此种国之大事,急不得,需要慢慢商议,可以让这位鲜卑部的使臣先在京城住下来,等朝廷商量出结果了,再给他答复。”

    天子点了点头,看向宇文荻,沉声道:“贵使先去大通会馆歇着,等朕与众卿家商议出结果了,再派人通知贵使。”

第二百九十九章 非臣无信

    这些宇文部的使者,意图是非常明显的,他们也知道自己需要时间发育,于是乎就带了礼物,摆出一副卑微的姿态,来到京城里,对大晋的天子卑躬屈膝。

    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争取到一个大晋臣子的名分,这样你天朝上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没有理由对自己的藩属邦国动手。

    而宇文部却是可以随时撕毁合同的。

    这一招听起来有些天真,但是却非常有用,不管哪朝哪代,都讲究礼仪二字,一般只要你愿意低头朝贡,给足朝廷面子,朝廷不仅会“赐”给你很多东西,还会给你提供保护。

    历朝历代,有些小国用这一招,从诸夏王朝手里拿走了不少东西。

    说白了,就是好面子。

    你向我俯首称臣,认我做爹,我就承认你的地位,而且还会出兵保护你,以后世代交好,为兄弟之邦,父子之邦。

    这是礼仪之邦的优点,也是礼仪之邦的缺点。

    正因为这种习惯,很多时候打蛇不死,而且为了有些皇帝真的会为了自己的面子,对藩属国尽心尽力,空耗国力。

    对于宇文荻的请求,元昭天子犹豫了。

    李信曾经让他准备北征,不止一次的对他说明鲜卑宇文部的隐患,但是眼下宇文部已经派遣使臣,对大晋俯首称臣了。

    退朝之后,天子在未央宫里,与公羊舒等人商议了片刻,几位宰相的意见,大多是接受宇文部的朝贡,承认他们的王爵,这样一来,大晋北疆从此安稳,再也没有外敌之忧。

    元昭天子听了几位宰辅的话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自己还要考虑考虑,几位宰辅回尚书台之后,天子一个人思索许久,最终还是派了萧怀,去靖安侯府请李信进宫。

    萧怀做事干练,只一个时辰,就把李信请到了宫里,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中午,未央宫偏殿里摆了一桌子饭食,李信走进来之后,还来不及行礼,天子就走过去,拉着李信的袖子,笑着说道:“没有外人,老师就不用行礼了,朕许久没有去靖安侯府吃饭了,今日与老师一起吃个饭。”

    靖安侯爷微微一笑,顺着天子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师徒两个人隔桌对坐,一如当年太康天子与李信在未央宫里喝酒吃饭一样。

    坐下来之后,天子还没有说话,李信就开口问道:“陛下召臣来,是要说鲜卑使臣的事情罢?”

    天子笑着说道:“老师虽然不上朝,朝廷里的事情却瞒不过老师。”

    “这么大的事情,多少有所耳闻。”

    当着天子的面,李信自然不会说自己跟朝堂里某个人什么关系,缓缓开口说道:“陛下可是要问臣,对此有何看法?”

    元昭天子叹了口气,开口道:“朕知道老师的意思,老师向来是朝中主战派,先帝在时,老师就曾经带兵北征过,镇北军还大败了鲜卑宇文部,立下大功。”

    说到这里,天子抬头看了一眼李信,有些迟疑的说道:“只是今日鲜卑宇文部的使臣,在未央宫里颇为谦恭,朝堂里的官员都看在了眼里,他们已经对我大晋俯首称臣,这个时候如果我们不由分说,就对北疆动兵,恐怕会被人说是穷兵黩武。”

    靖安侯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那陛下的意思是?”

    元昭天子摸不清楚李信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闻言犹豫了一番,开口道:“朕的意思是……总不好师出无名,眼下北疆有镇北军与云州军看守门户,也不太会出什么岔子,鲜卑部既然要对我大晋年年朝贡,那不入等他们犯了错处,再对北疆用兵不迟。”

    靖安侯爷抚掌微笑:“陛下英明。”

    “如此一来,与大晋对峙了几十年的宇文诸部,终于在陛下的元昭朝彻底归顺朝廷,以后史官记下此事,也会说大晋在元昭一朝大兴。”

    “能逼得当年强盛的北周,对大晋年年朝贡,足见陛下之神武。”

    元昭天子脸色有些发红,他支吾着说道:“老师有话直说就是,朕……也不是不想打仗,只是考虑社稷民生,不忍再动刀兵。”

    “那就不动了。”

    靖安侯爷淡然一笑:“臣刚才也说了,陛下英明,北疆的鲜卑宇文部,既然对我大晋俯首称臣了,那自然没有再北征的理由,宇文昭有一个女儿,叫做宇文雀,太康九年就到京城里来要与天家和亲,这件事情礼部应该知情,等陛下守满孝期,就娶了这个宇文昭的女儿为妃,两家人世代交好不说,给宇文昭的这个王爵,也顺理成章,到时候大晋北疆永远安宁,再也没有刀兵之祸了。”

    元昭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从矮桌旁边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深深作揖:“老师,朕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朕也不会因为宇文部的一百匹马,就对他们放下戒心,然而此时朕亲政不久,也需要一些好看一些的政绩声望,因此此时,朕……想应承下来。”

    “老师放心,此是缓兵之计而已。”

    元昭天子神情坚毅,沉声道:“无论如何,北疆的隐患,一定会在元昭一朝彻底解决,朕绝不会遗祸于后人。”

    对于天子的这个态度,李信并不怎么吃惊。

    一个刚登基一年的皇帝,心里想的最多的就是安稳,然后慢慢完成权力过渡,这种别人跑过来拼命往他脸上贴金的事情,哪怕是太康天子放到这个位置上,也不会拒绝。

    况且,大晋不止只有北边,见识了天雷的厉害之后,元昭天子很难不对西南保持警惕。

    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也从桌子旁边站了起来,他对着元昭天子拱了拱手,深深低头。

    “先帝临终前,臣曾经应承过他,有机会一定替大晋扫清北疆宇文诸部的隐患,如今臣与朝廷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臣随时可以北上。”

    “是陛下不愿北征,非是臣言而无信。”

    说罢,李信对着天子行礼道:“陛下,今天这顿饭,臣是吃不下去了,臣先告辞。”

    元昭天子抬了抬手,想要挽留李信,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弯身对着李信行礼。

    “朕也是事出无奈,请老师体谅。”

第三百章 院是人非

    离开未央宫之后,李信一路步行,走出了永安门,并没有上自己的马车,而是一路走到了永乐坊,最后在陈国公府的正门停了下来,也不通报,就这么迈步走了进去。

    国公府的下人大多都认得他,见到他来了之后,都低头向他问好。

    “侯爷来了。”

    扔到几个眼熟的老人,李信也会微微低头,向他们致意。

    很快,李信就到了陈国公府的后院,他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叶晟叶老头先前住的小院子门口,院子门并没有锁上,轻轻一推就可以推的开,不过国公府一般没有人敢进去而已。

    李信伸手推开院子的门,左右看了看这个极其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院子,还有院子墙角摆满的酒坛,微微叹了口气之后,迈步走到院子里的凉亭下面。

    凉亭下面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石桌上刻着楚河汉界的象棋棋盘,桌子旁边还有一个木制的棋盒。

    这是李信早年与叶晟下棋的地方,叶老头被李信教会下棋之后,虽然棋品不太好,但是很是痴迷,三天两头拉着李信在这个亭子下面下棋,那些年时间里,李大侯爷没有少在这里挨揍。

    他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默默打开桌子下面的棋盒,取出里面的棋子,一点一点的摆在了棋桌上。

    等到他把两面的棋子都摆完之后,一个穿着一身青色棉袄的老人,缓缓坐在了李信对面。

    他微微有些失神,抬头看了对面的老人一眼,恍惚间还以为是叶老头重新坐在了自己对面。

    对面的陈国公伸手拈起一颗卒,往前进了一步,然后开口道:“怎么,进宫一趟,心情不好了?”

    今日朝堂上鲜卑宇文部进京朝贡天子的事情,还是叶鸣让人通知李信的,后来李信被叫进宫里去,这位叶大将军自然也是知道的。

    李信也挪动棋子,然后缓缓的叹了口气:“此时此刻,我才多少明白了一点叶师当年为什么会离开朝堂,躲在这个小院子里,一躲就是几十年。”

    “此时我要不是身后还有一大帮人要照顾,也想躲进家里去,再也不过问朝堂上的事情,随他们怎么折腾去,反正有这么大的家业在,不管怎么折腾,我闭眼之前也不太可能亡国。”

    叶鸣眯了眯眼睛:“陛下要给鲜卑宇文部封王了,是不是?”

    李信无奈的摇了摇头。

    “多半是跟老公羊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叫我进宫去也就是打个招呼,安抚安抚我这个出了名的主战派,原本以为老公羊主政尚书台,可以让我舒心一些,不成想这些文官都是一路货色,着实让人气闷。”

    “读书人都是这样的。”

    叶大将军虽然喜欢读书,但是也做了一辈子武将,深有同感,开口道:“张口穷兵,闭口黩武,似乎在他们眼里,只要捧着圣贤书与人为善,便不会有人来生事一样。”

    “真有了什么事情,他们又一个个的不顶用了,且不说是他公羊舒了,就是张渠桓楚在,也是这个德行,脱不了这个读书人的模子。”

    说到这里,叶国公看向李信,淡然道:“不过这件事应该难不倒你李长安才对,你要是想要坏了这次的朝贡,只是举手之间。”

    宇文部的使臣就在京城,住在大通会馆里,对于李信来说,想要对他们下手太简单了,哪怕不动用官方的力量,李信也可以轻而易举的让这个宇文昭的儿子死在京城。

    再不然,北疆那边也大有文章可以作,让人扮成鲜卑部的人冲击一次蓟门关,朝廷就不得不跟鲜卑宇文部再次对立了。

    靖安侯爷吃掉了叶鸣的一颗子,闷声道:“这天下,是他们姬家的天下,姬家人都不着急,愿意在外面养下这个祸患,咱们这些外人就没必要上窜下跳的干着急了。”

    “长安你可不算是外人。”

    叶鸣眯着眼睛,笑道:“你是姬家的女婿,细究起来,算是半个宗室。”

    李信翻了个白眼。

    “先帝的四皇子,还是师兄的外孙呢,这种都没有用处,不提也罢。”

    “倒是师兄的那个外孙。”

    李信走了一步棋,然后低眉道:“早知道是今天这个局势,还不如当初就把师兄的外孙捧到帝座上去,这时候还能舒心一些。”

    “可不要胡说八道。”

    叶鸣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叶家与德妃娘娘基本没有联系,我至今只见过四皇子一面,如何能牵扯的到关系?”

    不像李信对于皇权大大咧咧的态度,叶家在这方面还是很谨慎的,此时棋盘上叶鸣的局势已经落入下风,他一边思索,一边开口道:“北疆的事情,你打算就这么收手了,不像是你李大侯爷的性格啊。”

    “本来也就不关我事。”

    李信又吃掉了叶鸣一颗炮,淡然道:“我是禁军的将军,北边的镇北军与云州军,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打便不打,我老老实实的在京城做我的禁军将军,只是叶茂那小子没有军功,恐怕暂代大将军的代字,要持续很久了。”

    叶鸣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开口道:“长安你要是不方便动手,事情叶家可以去做,明天一早,那个宇文部的使者,就会死在大通会馆。”

    “没有用处的。”

    李信淡淡的说道:“现在是宇文部不想打,宇文昭才派了儿子过来,以宇文昭那个性格,他只要想忍,莫说死了一个儿子,就是死六七个,他也不会因为这个与大晋动兵,说不定还会借此勒索朝廷一笔。”

    “此时的关键,不在于这些鲜卑使臣死不死,而是龙椅上的那位不想与北疆起战端,这才是最要命之处。”

    棋盘上,叶鸣全面落入下风,棋子一个接一个死在李信手里,叶大将军皱了皱眉头,不再看向棋盘,而是抬头看着李信。

    “那长安你就这么放弃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我现在跑到北疆去,把宇文诸部给灭了,再回京禀告天子罢?”

    叶鸣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这个时候,需要种家开口说话。”

    “你已经在天子面前表了态,只要我叶家与种家同时表态,朝廷与鲜卑诸部就不可能会和解,种家的种武就在京城……”

    “算了罢。”

    “你我两家有叶师的情分在,互相来往还没有太大的关系,要是再带上一个种家,朝廷估计会觉得咱们武人要聚兵谋反了!”

    武人扎堆,本就是大忌,叶晟死了之后,李信就很少来陈国公府了,这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叶国公深深皱眉。

    那……长安你,不打了?

第三百零一章 五五开

    “朝廷不愿意打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李信漫不经心的走了一步棋,无奈的说道:“总不能我偷偷摸摸跑到北疆去,领着叶茂去跟宇文家的人拼命罢?且不说十万镇北军,能不能打得赢宇文部,就算打得赢,没有朝廷后勤补给,最多两个月,饭都没得吃了。”

    “天子与那些读书人,显然已经商量好了,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跟他们吵什么,他们爱怎么办怎么办。”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吐了一口气:“可惜的是,北疆这一大份军功,本来足够让叶茂坐稳大将军的位置,镇北军闲置下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时候,棋局上李信已经大占上风,再下下去最多五六个回合,叶鸣的将就再也没有生路,叶大将军默不作声,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里,咳嗽了一声:“只顾着与长安说话,家里的饭做好好一会儿了,长安应该也还没有吃罢,咱们兄弟两个人边吃边说。”

    说着,他就开始收拢棋子。

    叶家人赖皮惯了,早年叶老头就是这个德行,李信也不在意,哑然一笑:“师兄与叶师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是骨子里还真是一模一样。”

    叶大将军恍若不觉,自顾自的把棋子收进棋盒里。

    他一边收棋,一边说道:“昨天老四寄回来的信,送到我这里了。”

    叶大将军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老四说,西南的军队主动出剑阁,甚至一度开到了汉中城下启衅,双方先锋交手之后,汉中军大败。”

    他把最后一颗棋子放在了棋盒里,缓缓说道:“你在西南的家业,已经远超李知节李慎父子二人,接下来,你到底要做到何种地步?”

    李信也帮着收拢棋子,他淡淡的说道:“西南主动与朝廷交手,目的不是为了造反,而是要保证小弟在京城里的安全,毕竟在那些大臣还有皇帝心中,我现在算是半个反贼,他们要是脑子一热把我砍了,我到哪里找地方说理去?”

    “可是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走上李慎的老路。”

    叶鸣皱了皱眉头:“偌大的平南侯府,已经灰飞烟灭了,有这种前车之鉴在,长安你不应该再重蹈覆辙。”

    李信把最后一个“帅”,放进了棋盒里,然后抬头看向叶鸣,微微一笑:“那这样,师兄与我合力,把天子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把四皇子扶上去,到时候天子就成了自己人,也就不会再起什么争端了。”

    陈国公府,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尤其是这个小院子,是叶晟住了四十多年的地方,这里无论说什么话,都不用担心传到外面去,因此李信才会这么直言不讳。

    叶鸣听了,也只是微微皱眉。

    “当今的天子,与你就不是一家人了?”

    “他是你的侄子,还是你的学生,论关系比四皇子跟你还要亲近许多,还不是一样对你严加戒备?”

    “西南的兵力一日不散,不管是谁做到那个位置上,跟你的关系都好不了,这不是谁做皇帝的问题。”

    叶大将军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是你李长安,要跟那把椅子过不去。”

    说到这里,叶鸣起身,走到小院子门口,吩咐了下人几句,然后重新坐在了李信对面。

    “我已经让周伯驱散了所有下人现在这个院子十丈之内,再没有第三个人,为兄与你说几句见不得人的话。”

    李信本来想站起来的,但是听到叶鸣这话,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开口道:“师兄请说。”

    “你要做皇帝么?”

    叶鸣神色郑重。

    李信愣了愣,然后笑着说道:“师兄不是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么,怎么又问了一次?”

    “这次与上一次不一样。”

    叶大将军声音低沉。

    “上一次为兄觉得你即便有反心,也没有能力,但是昨天收到老四的书信之后,为兄的看法就不一样了。”

    “昨天晚上,我一夜都没有合眼,详细算了算你现在与朝廷究竟还差多少。”

    叶鸣闭上眼睛,缓缓说道:“原本在我看来,你在西南的那点家业虽然不少,但是也就是第二个平南侯府而已,充其量也就抵得上半个京畿禁军,即便可以守住蜀郡,也出不得剑门关,成不了大事。”

    “但是这一次,你在西南的军队,轻而易举的就打赢了老四手底下的汉中军,老四在信里说了,与西南军交手的,是正儿八经的禁军,不是汉中的驻军。”

    “为兄详细算了算。”

    “西南三十一州府,按照太康八年的人口来算,差不多有百万户,再加上那些山里的人,恐怕有**百万人。”

    “西南现在已经不对朝廷纳赋,自成一国,有赵嘉帮你打理西南,可以养起来二十万以上的兵马,强征兵的话,可以更多。”

    “你弄出来的那个天雷,老四信里也详细与我说了,虽然杀伤不了人命,但是在冲阵的时候极为好用,两军对阵,其中一方阵型只要散了,另一方就立刻会占到上风,甚至大胜。”

    “我估算了一下,如果你的西南能弄出十五万以上的兵马,粮草充足,那种天雷也足够多的话,只这十五万人,就有可能打掉京畿两营禁军。”

    “况且你还是京畿禁军右营的将军,如果打到京城城下,你也不用跟右营打到底,只要胜个几场,你在右营的旧部可能就会跟着你。”

    李信对着叶鸣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师兄忘了,大晋不止只有禁军,还有边军以及各地驻军,假设西南真的造反了,他们来京城勤王,不也一样是死路一条。”

    “随便找一个宗室做大旗,就可以让各地驻军隔岸观火了。”

    叶鸣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比如说你前几天留在家里住了一天的六皇子。”

    靖安侯爷笑着问道:“那边军呢?”

    “叶家不太可能跟你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因此为兄在估算的时候,把镇北军从中剔了出去,剩下了无非就是吐蕃边界的五万驻军,与云州的十万种家军。”

    “吐蕃边境的驻军,不是什么大问题,至于种家军,你只要与宇文昭联系联系,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拖住他们,让他们动弹不得。”

    说到这里,叶鸣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我带兵与父亲带兵大不一样,父亲带兵讲究一个勇字,而我则是喜欢推演战局,昨夜我在房中推演了整整一宿,假如西南起兵造反,胜算不低。”

    “至少有三四成希望。”

    说到这里,叶鸣睁开眼睛,沉声道:“如果叶家参与就去,就有五六成甚至更高的把握。”

    李太傅眨了眨眼睛,笑道:“叶家家大业大,师兄又生性谨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下场的。”

    “可是我活不了多久了。”

    叶大将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死了,叶茂那小子,一定会带着叶家下场。”

第三百零二章 究竟意难平

    要不要造反,这个问题是最近几年,李信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以他领先这个世界近千年的知识,再加上十来年时间积攒下来的家底,这个时候如果一心一意要造反,其实是有很大机会的,以西南为根据地慢慢打出剑门关,顺利的话五六年,不顺利的话十几二十年,就能慢慢颠覆大晋王朝。

    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是远远没有现在这个心思的,那个时候的他甚至只想给自己寻一个活路,带着小小过的舒服一些。

    这些年,随着身份更迭,他的心思也在一点一点的转变,一直到今年年初,他上书请天子废宰辅亲政,天子摇头拒绝的时候,李信才终于明白,自己与皇权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能缓解了。

    他在离开西南的时候,与沐英说,此次进京要一劳永逸,解决与朝廷之间的矛盾,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一些自己应做之事。

    面对叶大将军的发问,李信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师兄觉得,我应该如何做?”

    “很简单。”

    叶鸣两只手都揣在袖子里,开口道:“摆在你面前的一共有两条路,第一条就是你此时交出天雷的方子,然后撒手不管西南的事情,最好让西南对朝廷投诚,你本人与大长公主,躲进京城的靖安侯府里,像我父一样,几十年闭门不出。”

    “从此之后,外界的一切跟你没有关系,不管是西南沐家那些人的生死,还是他们的生前程你都不要过问,躲在侯府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享受太平。”

    这其实就是陈国公叶晟当年的做法。

    那时候他从北周国都得胜还朝,强势多疑的武皇帝依旧在位,叶晟为了避祸,也为了保证自己麾下兄弟的安全,主动交出了自己手里的所有兵权,乖乖躲在自己的陈国公府里,虽然挂了一个大都督府右都督的名号,但是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少见人。

    甚至当年跟着叶晟一起北征的旧部,受到朝廷的打压排挤的时候,他也只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李信的另一个老师王钟就是叶晟北征旧部,他入羽林卫就是校尉,在羽林卫干了三十年,仍然只是一个校尉。

    所以在叶老头八十寿宴的时候,王钟带了十七个老兄弟来陈国公府看他,叶老头才会这么高兴,没过两天,就撒手人寰了。

    几十年来,这位叶帅心里一直有愧,那天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老兄弟们还惦记着他,并且没有怪他,他才安心的闭上了眼。

    叶鸣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只是这样做之后,不管是你在西南的兄弟们死了,还是你与大长公主将来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能怪罪谁,毕竟路是自己选的。”

    李信勉强咧了咧嘴。

    “叶师当年的旧部,死了没有?”

    “死了啊。”

    “当年我父交割兵权,跟着他打仗的老兄弟,大多都跟着一起交了权,然后入朝为官,北征之后十年时间,我父麾下十五个大将,甚少有好下场。”

    叶大将军坐了下来,面无表情:“我父阵前先锋侯勇,立功无数,回京之后只是一个终身侯爵,他的儿子侯敬德,到四十岁也只是一个羽林卫左郎将。”

    “我叶家的老四,也只是羽林卫中郎将。”

    “北征之后,叶家与我父当年的旧部,被两代皇帝打压,所以才有你看到的那个名声极大,权力极小的陈国公。”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李信,淡然道:“如果不是你李长安,侯敬德家里再到下一代人,就要家道中落,多半也就是在羽林卫当差的命,我叶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在我之后,叶茂或许可以袭爵,但是绝不可能再去镇北军做大将军。”

    “老四估计一辈子也就是个四品三品的将军,再到下一代人也就差不多了。”

    “是你突然闯进了京城的乱局之中,把这一切突然打乱,你带着当年的魏王殿下,改变了这种局面,也是你的出现,让父亲看到了一些转机。”

    说到这里,叶大将军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

    “要不然,那时候才十六七岁的你,如何就能说动我父亲把叶家押进那场凶险的夺嫡之中,靠种玄通的配剑么?”

    叶鸣不屑一笑:“种玄通见到我家老父,也是要磕头的。”

    短短几句话,李信听得冷汗涔涔。

    十几年前那场夺嫡,到现在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李信只记得自己左右逢源,帮着魏王府拉到了侯敬德与叶家两大臂助,从而帮着魏王殿下,在那场夺嫡乱局之中成为黑马,脱颖而出。

    其后几年时间,李信回想起那场夺嫡,还不免有些洋洋自得。

    直到这个时候,听到了叶鸣的这番话,他才明白了当年自己到底有多么走运!

    那个时候,是叶家,或者说叶家一系被打压到了极处,如果他们再不有所动作,到了下一代人,便会失掉将门的身份,然后慢慢消失在大晋的权力核心之中。

    而这个时候,李信带着魏王殿下入场,恰逢其会的赶上了。

    于是乎,叶老头把宝押在了魏王殿下身上,这才有了后来的壬辰宫变,有了从龙三功臣,有了叶家与侯家的再次崛起!

    想到这里,李信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苦笑道:“师兄这么一说,小弟才蓦然惊醒,十多年前不是我穿针引线,只是恰逢其会的赶上了……”

    “若非是这个运气,小弟此时,恐怕尸骨都已经化了……”

    “那个时候,长安你才十六七岁,能有那份胆气,已经很了不得了。”

    “壬辰宫变之后,叶家与侯家,包括当年北征一系,就都有了一点起色,老爷子十分高兴,也十分感谢你。”

    “这才有了之后,老爷子认下你这个弟子的事。”

    叶鸣看了李信一眼,淡然道:“不然以长安你的年纪,只能屈尊给为兄做学生了。”

    靖安侯爷坐在叶鸣对面,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师兄一番话,当年的局势便豁然开朗了,那时候小弟还是个孩子,差叶师太多了。”

    他苦笑一声。

    “估计那时候我在叶师面前的侃侃而谈,在他眼里也如孩童一般可笑。”

    “老爷子很喜欢你。”

    叶鸣缓缓说道:“太康初年我还在蓟门关做大将军,老爷子给我写了好几封信,每封信里都有提起长安你的姓名。”

    说到这里,叶鸣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十多年里,还是长安你在老爷子面前尽孝的多,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都比不过你。”

    提起已故的恩师,李信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叶大将军用手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走第一条路,最好的情况大概也就是老爷子那样,即便如此,老爷子心中还是有些意气难平,几十年来酗酒成瘾。”

    叶鸣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老人家当年在军中的时候,是不怎么喝酒的。”

    叶晟生前,脾气暴躁,一爱喝酒,二喜打人,现在想起来,的确是因为心中意难平。

    靖安侯爷微微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所以……”

    “师兄想让我选第二条路?”

第二百零二章 贵使无恙罢?

    “这要看你如何想,如果你不愿意像我父亲那样,躲起来过一辈子,就要准备去好走第二条路。”

    “最高处的那个位置,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你如果要去走,就要干脆一些,像这样拖沓,到最后害人害己。”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开口道:“师兄的教诲,小弟记在心里了。”

    “算不上什么教诲。”

    叶鸣笑了笑:“只是看了父亲这些年的经历,有感而发而已,老实说我心里并不希望有人造反,毕竟兵祸一起,不管鹿死谁手,受苦的都是平民百姓,但是事到如今,你已经到了只剩下这两个选择的地步了。”

    李信点了点头。

    “师兄说的是。”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老实说,原本小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但是如师兄所说,事到如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应该担起身上应该担负的责任。”

    叶鸣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问道:“要我送你出京么?”

    西南如果要造反,李信是肯定不能留在京城的,他总不能在敌人的大本营里面,指挥反贼作乱。

    靖安侯爷微微摇头,开口道:“现在还不是离开京城的时候,况且这个时候我留在京城里么不会有什么危险,等合适的机会,小弟会离开京城的。”

    “那就由你自己看着办罢。”

    叶大将军笑了笑,拉着李信的衣袖说道:“家里的饭做好好一会儿了,我们兄弟这么些年,还没有怎么一起喝过酒,今天好好喝一顿。”

    靖安侯爷欣然点头。

    “恭敬不如从命。”

    师兄弟两个人,在陈国公府里好好的喝了一顿酒,叶鸣的酒量并不怎么好,酒过三巡,他已经满脸红晕,相比较之下,李信就要好得多,他让人扶着叶鸣去休息,然后迈步离开了陈国公府。

    国公府门口,靖安侯府的马车已经等待许久,李信刚到靖安侯府门口,就看到一个身着紫色衣裳的年轻人,在侯府门口等着。

    李信走下马车,看到了这个年轻人腰间挎着的弯刀,就大概猜到了这人是谁。

    鲜卑人立国北周之后,进行了大规模的汉化,后来的鲜卑人服色已经与汉人没有什么分别,尤其是鲜卑人里的贵族,过的比汉人还要讲究一些。

    腰间佩戴的弯刀,可以说是他们鲜卑人身份唯一的象征了。

    李信负手走上去,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人,淡然问道:“宇文荻?”

    宇文荻从来没有见过李信,却被李信直接叫出名字,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李信,然后认出了急着身上穿着的大晋官服,连忙退后两步,对着李信恭敬低头:“鲜卑宇文荻,见过李太傅。”

    李信面色平静:“贵使不是应该在礼部的会馆里么,怎么跑到我家门口来了?”

    “是这样。”

    宇文荻躬身道:“临来京城之前,家父曾经吩咐过小侄,来到京城之后,一定要到太傅府上拜见,父亲说太傅是大晋一等一的英雄,让他很是钦佩。”

    “小侄在北边,也多有听闻太傅大名,今日见了面才知道,太傅原来如此年轻。”

    “这般年纪,就有这种成就,真是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番彩虹屁之后,宇文荻从袖子里取出一份礼单,两只手捧在手上,恭声道:“家父说他有幸与太傅见过,算是半个朋友,让小侄带了点礼物来,送给太傅。”

    宇文荻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而李信也就是二十七八岁而已,两个人年纪并没有差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是同龄人,而这个宇文部的小王子,一口一个小侄,态度放的非常之低。

    李信从他手里接过这份礼单,简单瞥了一眼,看到大多都是一些羊皮牛皮之类,草原上盛产的东西。

    不过看到最后一项的时候,李信意外的看了宇文荻一眼。

    “四十匹凉州大马,宇文天王好大的手笔,没记错的话,宇文部给朝廷也就是一百匹而已。”

    他合上礼单,随手扔回了宇文荻手中,面色平静:“贵部的心意,本官心领了,但是东西我是要不得的,否则还不得被人说是里通外国?”

    宇文荻向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

    “太傅,这些马可都是上好的种马,有公有母,太傅在京城不方便收,小侄可以让人绕道送到西南去……”

    李信这才皱了皱眉头:“西南与本官有什么关系?”

    宇文荻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早在太康八年,李信因为西南的事情被太康天子下狱之后,他跟西南之间的关联,就已经是没有公开的秘密了,如今已经快到元昭二年,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京城朝廷里也不是密不透风,北边的宇文昭,知道一些朝廷里的情况,很正常。

    没道理朝廷可以探听宇文部的消息,宇文部不能探听朝廷的消息。

    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淡然道:“贵使这些东西,本官不要,你还是带回去罢。”

    宇文荻态度十分谦恭,他低头道:“家父与太傅会面之后,对太傅一直很欣赏,心心念念想要再见太傅一面,这些礼物也只是略微表达一些我鲜卑部对太傅的敬意,绝无其他意思,请太傅不要多心,”

    “敬意我收下了,东西拿走。”

    李太傅冷冷一笑:“宇文昭在京城里给我送这些,怕不怕盼着我死在京城里。”

    “他如果要见我,让他来京城里见我就是。”

    宇文荻勉强一笑。

    “等朝廷正式的敕封下来,父亲就会进京谢恩,到时候他老人家一定会来见侯爷一面的。”

    李信面露不屑,撇了撇嘴,负手走进自家的侯府。

    宇文荻恭敬低头,等李信走远之后,他才抬头看了一眼高大堂皇的靖安侯府大门。

    目光里满是野心。

    他们这一枝宇文,是北周宇文氏的皇族,数十年前的北周皇城里,他们也都是穷奢极欲的人家,论富贵半点不输大晋京城,甚至犹有过之。

    但是如今,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却住在了帐篷里!

    想到这里,宇文荻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靖安侯府大门,他刚走出这个巷子没有多远,一队红衣内卫,在内侍监萧怀的带领下,立刻把宇文荻围了起来。

    宇文小王子脸色微变,对着萧怀拱手道:“这位公公,这是何意?”

    萧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宇文荻,然后伸手摸了摸,神情有些古怪:“贵使你……身体无恙罢?”

    宇文荻有些不解:“我自然无恙,公公……此话何意?”

    萧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连忙拉着他,朝着远处走去。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

    他自然不会告诉宇文荻,那位李太傅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是随时有可能……一刀把他砍了……

第二百零四章 告老

    天子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老师很不喜欢朝廷与鲜卑和解,更不希望朝廷给鲜卑部封王,因此很有可能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

    比如说一刀把这个鲜卑部的小王子给杀了,这样一来,朝廷与宇文部之间,自然就会再启战端。

    这种事,李信是绝对做的出来的。

    太康八年的时候,太康天子召西南的李兴进京,安排在柳树坊里,结果天子还没有来得及见到李兴,李兴就被靖安侯爷直接提着刀杀了。

    这件事情,先帝与元昭天子提过不止一次,反复说过李信的果决性格。

    这个时候,如果李信真的挥刀把宇文荻给杀了,那也是这位靖安侯爷正常的做事风格,毕竟他都敢在大理寺大牢里,一刀把当朝的左相给杀了,一个异邦的小王子,杀起来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所以,当天子听说这位小王子主动去了靖安侯府之后,吓得不轻,连忙派萧怀去把宇文荻带回会馆。

    其实换作是两年前或者三年前的李信,多半还真的会一刀把这个宇文荻杀了,然后强势掀起与宇文部的战事,但是现在他对朝廷有些失望,懒得尽心尽力的去替朝廷做事了。

    没必要再去背这个黑锅。

    …………

    时间慢慢流动。

    转眼间,就到了元昭元年的年关,新天子在未央宫里宴请的文武百官,文武百官也对着天子歌功颂德,京城上下一片歌舞升平,仿佛先前的动乱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这场宴请百官的宴会上,靖安侯李信告了病假,并没有来。

    坐在主位上的元昭天子,看了看留给李信的位置空缺,微微皱了皱眉头。

    元昭二年腊月初七,天子终于把宫里宫外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抽出了空闲准备出宫一趟,去靖安侯府看一看。

    这个时候谢岱也从山阴回到了京城,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交割羽林卫的事务,仍旧暂领羽林卫。

    于是天子带着一队内卫,又让谢岱带了一个校尉营暗中保护,他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裳,在这个仍旧寒冷的冬日里,朝着靖安侯府走去。

    这时候还在年节里,往年这个时候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都是张灯结彩的时候,不过因为先帝病逝未满三年,宫里还是颇为朴素,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分别。

    宫里不挂,永乐坊里的贵人们多半也没有挂,京城里其他坊热热闹闹的过年,永乐坊里却没有什么年味儿,连个放烟花的也没有。

    天子来到了靖安侯府大门,也没有让人通报,就径直走了进去,他从小在这里长大,除了东宫之外,就数这里最熟悉,于是乎他轻门熟路的摸到了靖安侯府的前厅。

    侯府的下人们也认得他,连忙去后院通知了李信。

    李信走到前厅的时候,小皇帝已经喝了半杯茶了,见到李信临来,他连忙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对着李信拱了拱手:“见过老师。”

    李信躬身还礼:“臣见过陛下。”

    “在这侯府里,哪来的什么陛下?”

    元昭天子笑着说道:“朕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这里只有老师的学生,还有姑母的侄子。”

    他看了看李信的脸色,开口问道:“年节那天,老师说自己染了风寒,朕本来想当天就来看一看的,但是这几天一直被宗亲还有大臣们烦扰,好不容易才抽出空闲,来老师这里看一看。”

    “老师您病好了未?”

    “小风寒而已。”

    李信淡然一笑:“早已经好了。”

    “好了就好。”

    元昭天子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伸手捏起桌子上的糕点,吃了一口之后,对李信说道:“现在还是年节,方才出宫的时候,朕让萧正准备了点东西,一会儿就送到侯府里来,算是朕给老师的岁礼。”

    靖安侯爷愣了愣,随即低头道:“臣,谢陛下赏赐。”

    少年天子皱了皱眉头,埋怨道:“这里没有外人,又是您自己家的宅子,老师如何这般见外?”

    靖安侯爷笑了笑。

    “臣没怎么读过书,但是也知道应该守君臣之礼,否则给老公羊知道了,多半要上书参我一本。”

    “那不至于。”

    天子笑着说道:“老公羊这段时间可忙坏了,尚书台里里外外的事情他都要跟着处理,年初三的时候朕就把他从家里喊进了尚书台,现在还在尚书台里忙活,可顾不上管老师您。”

    师徒两个人说了一些朝堂的趣事之后,天子先是看了李信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说道:“去年年中的时候,老师带着姑母回家祭拜,现在已经大半年时间过去,老师都已经回来了,不知道姑母什么时候回京?”

    他轻声道:“大半年没有见到姑母,朕心里还有些惦念她,她从小在京城长大,也不知道永州待不待得习惯。”

    “还有钟姑姑,阿涵妹妹他们,不知道在永州如何了。”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是在问李信,大长公主什么时候回京来。

    面对这个问题,如果是从前的李信,多半会随口敷衍两句,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懒得说谎话了。

    “他们应该不会回来了。”

    急着面色平静。

    元昭天子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问道:“老师您在京城,不好让姑母他们在永州罢?”

    李信看了天子一眼,然后微微叹了口气:“陛下,臣也快要走了。”

    元昭天子愣了愣。

    “老师此话何意?”

    “臣准备告老还乡了。”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开口道:“臣本来想要是在老家与家人安心享几年,但是京城有乱,陛下紧急相召,臣便骑马从永州赶了回来。”

    “如今,沈宽与严守拙等人的余孽,也已经清的差不多了。”

    这些日子里,李信带着羽林卫先后杀了八批,加起来一共三百多个人,第一批沈宽等人一百多个,越到后面越少。

    到了后来,有公羊舒这些读书人出面做保,那些沈宽与严守拙的余孽,多半已经到不了杀头的地步,这桩声势庞大的宰辅案,已经被李信以秋风扫落叶之事,在几个月之内清扫干净。

    “此事既了,臣也不太想在京城做官了,等过了十五朝廷结束休沐之后,臣便正式上书,辞去身上所有的官职,回永州老家去养老。”

    天子苦笑道:“老师,您才不到三十岁,哪里有告老还乡的道理?”

    “先帝三十多岁,就不幸撒手人寰了,臣的身子与先帝仿佛,说不定也活不了几年了,臣在朝堂沉浮十多年,心里也有些疲累,所以想要辞官歇息几年。”

    元昭天子都快要急哭了,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不愿意看到李信在这个时候离京。

    天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弯了弯腰。

    “老师,您不在京城,沈严之事就还复现,看在这件事的份上,便不要离京了……”

    他语气之重,似有哭腔。

    “老师您,留下了帮一帮阵罢……”

第二百零五章 为君之道

    “禁军右营,还算比较干净,贺崧这个人可用可信,陛下可以用他,也可以不用他,臣会给禁军右营打招呼,陛下现在就可以着手挑选合适的人选,接手禁军右营。”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如果陛下相信贺崧,那就给他加个官,这人年纪也不小了,出身陈国公府,没有什么坏心思,能力也够,陛下把他叫进宫里勉励几句,他就会对陛下忠心耿耿了。”

    “至于禁军右营里的将官也是一样,陛下能用则用,不能用就慢慢往里面安插自己信得过的人,只要陛下掌握了禁军右营,侯敬德那边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到时候两营禁军都在陛下手里,这个位置陛下就可以做得稳当了。”

    “有了两营禁军,京城里的三禁卫陛下牢牢握着,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会再动歪心思,接下来就只要解决文官的问题就行了。”

    “文官远比武官要复杂的多,这些人关系纵横交错,而且一打就成坨,很难真正降伏他们,为君者也没必要去站在读书人的对立面,只要用读书人去治读书人便可以高枕无忧。”

    “这几年时间,陛下跟着公羊相公好好学一学治国之道,几年之后陛下熟悉了朝堂里的沟沟坎坎,自然可以安座帝位,只要掌握了尚书台,就可以掌握天下读书人。”

    “尚书台里几个相位,就可以牢牢拿捏住读书人的心。”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微笑道:“陛下您看,做皇帝并不怎么难,这个朝廷有没有臣在,其实并都一样会运转,沈宽严守拙等人,已经身死,短时间内没有人会有他们那种胆大妄为的心思,也没有人会有他们那样的地位,陛下只要对公羊舒他们好一些,用不了几年,他们就会把沈宽还有严守拙等人抛在脑后,再也想不起来了。”

    元昭天子无言以对。

    他对李信的态度,其实是很复杂的。

    皇帝也是人,况且他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皇帝,他从小在靖安侯府长大,九公主视他如子,李信也把他当成后辈一样看待,该教他的东西也都会教他。

    要说他跟李信之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身为天子,感情这种东西不能成为最重要的决定因素,而且李信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了皇权的至高无上,因此元昭天子才会对这个教了自己许多年的老师将信将疑。

    此时,天子看到李信哪怕是离京之前,也在为自己出谋划策,心里也有些感触。

    他站了起来,走到李信身边,缓缓吐出一口气。

    “朕知道,因为那个宇文部的使者,老师心里很不高兴,但是与宇文部议和,是尚书台所有宰相的公议,朕也不好置之不理。”

    元昭天子咬了咬牙,开口道:“老师要是实在看不下去,朕可以召集尚书台再议,否了他们的意见,立刻……着手攻打宇文部。”

    “天子一言九鼎。”

    李信微微摇头,开口道:“陛下是天子,说出去的话,就是天条,绝不可以轻改,否则朝令夕改,时间长了就威望全无,再没有人会听你的了。”

    天子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还是没有开口。

    “所以不管是昭皇帝还是景皇帝,平日里不管任何事情。轻易都不会开口下结论。”

    “一旦他们下了结论,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无论对错都要做下去。”

    每一代天子,都会有意无意的加强自己的威权,他们说出去的每一句话,一般来说都不会轻易更改,所以天子一般不会轻易下结论,更不会轻易许诺什么,说什么事情都是含糊其辞,让手底下的大臣摸不着头脑,给自己营造出“天之嫡长子”的神秘感。

    这一点,承德天子就做得很好,他不管说什么话,都不会说到底,这位从小就是太子,被武皇帝当成储君培养的皇帝,已经深得帝王术的精髓,李信一共见过承德天子两次,每一次都觉得这位皇帝如渊如狱,不可揣度。

    到后来宫变登基的太康天子,就要差了一些火候,到现在的这位元昭天子,比起其父祖,要逊色太多太多了。

    元昭天子坐回了座位上,无奈苦笑:“老师,父皇说走便走了,我在东宫的属官要么资历不够,要么能力不够,掌握不了尚书台,更掌握不了六部,只能让他们慢慢往上爬,老师一走,京城尚书台连带九卿,朕连一个完全可信的人都没有了……”

    按照历朝的规矩,太子的东宫会有一批属官,这些人其实就是给太子准备的未来班底,他们平日里教***,打理东宫事务,太子一旦嗣位,这些人就可以立刻接手朝中要职,以他们为核心,组建新一代的朝廷。

    很可以,太康天子便得位不正,他继位的时候就没有这一套天然的班底,就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慢慢掌权,后来他立了太子之后,也没有太在意这方面的事情,因此元昭天子的东宫固然有属官,但是却没有几个可用之臣。

    “老师即便真的要致仕归乡,也请再给朕几年时间罢……”

    天子起身,对着李信低头拱手:“北疆宇文部一事,朕只是出自公心,对老师对姑母,绝没有半点恶意。”

    眼下靖安侯府的正厅里并没有外人,李信伸手拍了拍天子有些稚嫩的肩膀,开口叹了口气。

    “陛下才十五岁,骤然把陛下放在这个位置上,也是难为陛下了。”

    李信笑着说道:“臣相信陛下对臣无有恶意,也请陛下相信臣对朝廷没有恶意,这一次回永州去,只是要歇息几年,顺便处理小小的婚事。”

    “等再过几年,朝廷有用得到臣的地方,陛下一道诏书,臣就会像这一次一样,回到京城里来,到时候是杀人也好,打仗也罢,陛下一句话的事情,臣一定在所不辞。”

    说了这么多,李信也有一些疲累,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道:“时辰不早了,如今沈严之祸刚过去不久,京城里难免会有别有用心之人,陛下还是尽早回宫去,以免给那些人以可趁之机。”

    天子听明白了李信话里送客的味道,他对着李信作了一揖,开口道:“无论如何,朕还是希望老师留在京城里的。”

    “不管老师有什么要求,对宇文部也好,要什么官职也好,只要老师开口,朕一定尽力给老师办到。”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再不济,也请老师看在父皇的面子上……”

    “留在京城。”

第二百零六章 使黄河如带!

    元昭二年腊月十五,上元佳节之后,朝廷结束了长达十五天的年节休沐,各个衙门陆续开始恢复正常,同时未央宫也开了新年第一次大朝会,一来是为了处理堆积了十几天的各部事务,二来是为了商量今年各部的预算开支,以及去年的收支情况。

    这种会议每年开年的时候都会开一次,算是大晋朝廷的惯例,也是从武皇帝时期就定下来的规矩。

    同时,来自北方鲜卑宇文部的宇文荻上朝受封,他的父亲,北边的鲜卑部宇首领,被朝廷册封为燕王。

    被朝廷封王之后,也就意味着两邦之间的冲突将不复存在,而大晋的北边将多出一个名为北燕的王国,这个国家将会是大晋的藩属国,替大晋拱卫北疆。

    宇文荻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久久不愿意起来。

    而新年新气象,新的一年开始,元昭天子算是正式开始亲政,这位少年天子,开始大封群臣。

    只要是上一次事情里,站在天子这一边的官员,大多都得到了封赏,比如说表现非常好的京兆尹周顺德,升为刑部尚书,代替了被迫致仕的原刑部尚书。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官员在这一次封赏之中得到了拔擢,这些人都会感念天子的恩德,慢慢成为元昭一朝的班底。

    与此同时,一些已经升到不能再升的人,也得到了好处。

    公羊舒被封为太子少师,禁军左营将军侯敬德,也无官可以,但是被加了一个从二品柱国的武勋,也是颇为荣耀了。

    李信的武勋,是正二品的上柱国。

    右营禁军副将贺崧,虽然因为李信的存在,没有升官,但是被加了一个正三品上护军的武勋,也算是恩德不小,这种加封虽然对实职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却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来天子的意志。

    像是贺崧这个禁军右营副将,原本只是代替李信暂领禁军,但是有了这个上护军的武勋之后,禁军右营的武将多半会彻底倒向贺崧。

    这是天子掌握两营禁军的开始,也是他慢慢掌握朝政的开始。

    萧正把各种封赏统统念了一遍之后,又取出最后一道圣旨,捧在手里,唱道:“太傅李信听旨……”

    这位大太监刚念完这句话,低头看了看殿中的群臣,并没有看到李信的身影,因此他回头看了一眼天子。

    天子早知道李信没有来,他面无表情,说道:“继续念。”

    萧正点头,清了清嗓子之后,在未央宫里高声把这道圣旨念了一朝,殿中文武百官听了之后,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有诧异,有羡慕,也有妒忌,更多的是面无表情。

    萧正念完之后,回头看向天子。

    元昭天子坐在帝位上,淡淡的开口:“太傅染了风寒,不能上朝,萧正你亲自跑一趟,把圣旨还有东西,都送到太傅府上去。”

    萧正恭敬低头,捧着一个木盒子,在文武百官的目光之下,离开了未央宫。

    萧正刚一离开,坐在主位上的元昭天子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好了诸卿,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今年一整年的开销得商议出来一个章程,户部也要把去年的账理清楚,今天在这里销账。”

    他看了一眼左边的文官,面色平静。

    “户部的人开始汇报各地方赋税以及支出。”

    ………………

    萧正从未央宫出来之后,立刻有一大堆小宦官簇拥着他,坐上了一顶二人抬轿,萧正捧着这个盒子,晃悠悠的出了永安门,朝着靖安侯府方向走去。

    萧正在内廷地位尊崇,虽然内官不涉外事,但是有内廷八监跟梅花卫的存在,让这位大太监实际上的权柄,在大晋朝廷里可以排进前五,因此不管他走到哪里,都可以说是百无禁忌。

    就连靖安侯府的下人,见到他之后,也不敢怠慢,直接把他请进了侯府正堂,然后通报李信。

    李信本来正在书房里琢磨事情,闻言洗了个脸,赶到了正堂,交到了这位一身赤衣的大太监之后,笑着拱了拱手:“大公公不在宫里忙碌,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萧正起身,对着李信还礼道:“太傅客气,今日是腊月十六,未央宫大朝会,陛下大封群臣,也有给侯爷的封赏,侯爷没有到场,陛下特意让我给侯爷送来。”

    李信有些愕然的看了萧正一眼,然后欠身道:“那大公公稍等一会儿,我去召集府上的人,恭迎圣旨。”

    萧正面色平静:“侯爷一个人在这里听就行了。”

    李信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要跪么?”

    萧正看了李信一眼:“这里没有外人,侯爷跪不跪都没有关系。”

    “那便不跪了。”

    靖安侯爷垂手而立,微微低头:“臣李信,恭听圣旨。”

    萧正这才把手中的木盒子打开,先从里面取出一道玉轴圣旨,展开捧在手里,面色严肃。

    “诏曰。”

    “太傅李信,累官三朝,南征北战,劳苦功高,冠绝当朝。”

    “朕少年学于太傅府上,十余年来,受益良多。”

    “今朕少年亲政,太傅功不可没,特赐金书铁券,以昭太傅功劳。”

    说罢,萧正把圣旨卷好,放在了李信手里,然后又从盒子里取出一块铁牌,当着李信的面一分为二,把上面那一块也放在李信手上。

    萧太监看着这块不怎么起眼的铁牌,目光有些羡慕。

    “太傅,我大晋开国之时,一共有八位大将,帮助太祖定国开疆,立国之后,太祖便赐下八块金书铁券,与八位大将定下盟书,以示永不相负。”

    “从太祖皇帝之后,大晋历代天子,再无有赐下铁券之事,便是当年的叶帅,也无有此恩宠。”

    嗬,原来是传说中的免死金牌。

    李信把圣旨交给了身边的下人,然后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半块铁牌,铁牌乌黑,其中一面上,用朱砂写了十七个字。

    “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砾。”

    “晋有宗庙,尔无绝世。”

    这是当初晋太祖,对手底下八个大将的承诺,也是双方约定的一个盟书,但是很可惜,大晋传国一百多年,当初开国的八大将军,如今只剩下了种家一家,剩下的七家,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靖安侯爷手里握着这块铁牌,面色古怪。

第二百零七章 未央宫里

    这是一个讲信重诺的时代,如果是寻常人拿到这么一份天家递过来的盟书,一定会喜不自胜,毕竟有这么一块铁牌,就代表着自家与天家将会永远休戚与共,只要不造反,大晋还在,自己家就还会在。

    只要懂得一点大晋历史的人就知道,当初的开国八大将,其中七个都是因为造反才被后来的太宗皇帝一一杀头的,而剩下那个忠心耿耿的种家,一百多年来一直与朝廷休戚与共,同枯同荣。

    李信拿到这块牌子,就意味着他的李家,有资格与种家一样,成为与大晋休戚与共的家族,前提是李家不造反。

    老实说,这是一个很高明的手段,丹书铁券这种东西,只要给出来,就一定会记在史书里,天子给出了丹书铁券,代表了莫大的恩宠,代表了皇室没有负李信。

    如果李信造反,就是他负了皇室,即便他造反成功,将来煌煌史册之上,因为这一块铁牌,李信也会背上骂名,给后人打上野心家的标签。

    假使李信是这个时代的土著,有一点点君臣礼法的思想,再稍微爱惜一点自己的名声,收到这块铁牌之后就,说不定就会打消造反的念头,抱着这块铁牌,安安心心的做大晋的臣子。

    但是很可惜,他并不是。

    另一个世界里,拿到丹书铁券的人是什么下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姬家真的可以做到“晋有宗庙,尔无绝世”这句话,李信不介意安生一点,在大晋做第二个种家,但事实是定下约定的皇室,随时可以撕毁合约,然后给你随便打上一个罪名,埋进土里。

    靖安侯爷捧着这块铁牌看了看,然后就把它放回了铁盒里,对着萧正拱手,语气诚恳:“叶师一生征战,立功无数,陈国公府尚且没有丹书铁券,李信何德何能,岂能受此开国铁券?”

    萧正叹了口气,伸手把李信扶起来,开口道:“太傅就不要推脱了,先前陛下命我把铁券送过来之前,已经让我在未央宫里宣读过圣旨了,今日是开年大朝会,京城里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去了未央宫,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陛下赐给太傅丹书铁券的事情,太傅安心收下就是。”

    说到这里,萧正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日朝廷要核算度支,未央宫里恐怕要忙一天,老奴的意思是,侯爷不如在这个时候,当着百官的面进宫谢恩去,这样一来也算是一桩佳话。”

    萧正感慨了一句:“如今大晋那么多高门大户,就只有种家家里还供奉着这么一块丹书铁券,种家深受天家信任,世代掌兵,太傅的靖安侯府,将来一定会成为第二个种家!”

    “这是真正的公侯万代。”

    他对着李信恭敬低头:“奴婢在这里祝贺太傅。”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本来也是准备今日进宫上朝的,萧公公先走一步,我换一身衣服,便进宫谢恩去。”

    萧正点了点头,开口道:“那奴婢就先回宫里去了。”

    ………………

    换了一身朝服之后,李信坐着自家的马车,来到了永安门,步行进入永安门之后,没过多久就走到了未央宫门口,然后经宫人通传,没过多久他就受到了召见,进入了未央宫大殿。

    这会儿正是正午,皇帝与诸位大臣核算度支,弄了一个上午还没有定下来,仍旧在大殿里商议,李信迈步走进大殿之后,走到大殿正中,屈膝跪了下来。

    “臣李信,叩见陛下。”

    元昭天子立刻抬手,笑着说道:“太傅快请起。”

    李信仍旧跪在地上,低头开口道:“臣少年入仕为官,细算起来,至今已经一十三载,臣本永州布衣,早年进京也只是为了一些私事,从未想过能够出仕为官,承蒙昭皇帝抬举,得以进入羽林卫,为大晋效劳。”

    “后又蒙先帝拔擢,十余年来竟已经位极人臣,每每细思,羞愧难当。”

    “臣本中人之姿,非昭皇帝抬举,臣如今应当在永州射猎务农,非景皇帝拔擢,臣至今最多也就是个羽林卫郎将,今日收到陛下丹书铁券,臣愧不敢当。”

    他对着天子深深低头。

    元昭天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李信身边,把李信扶了起来,这位小皇帝叹了口气,开口道:“太傅这些年的功绩,朝中诸臣都是看在眼里的,用不着过谦。”

    他把李信扶起来之后,缓缓说道:“朕年幼时,尚住在魏王府里,那时候若不是太傅……”

    说到这里,他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当年魏王殿下宫变夺位,虽然几乎人人皆知,但是毕竟有些上不得台面,因此也不好在这种公开场合下提起。

    “太傅这些年,累累功劳,前不久更是力挽狂澜,将包藏祸心的沈严等人,一举扫清。”

    “朕今日亲政,太傅是朕的老师,这些年一直教导于朕,若不是实在封无可封,朕绝对不会只给一道丹书铁券而已。”

    “太傅十多年,数次有功与我姬家,今日这道铁券,是朕代姬家与太傅的一道承诺。”

    “大晋宗庙一天尚在,靖安侯府就永享富贵!”

    当着文武百官,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可以说是荣宠至极了。

    不过靖安侯爷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他心里很清楚,这道铁券并不仅仅是一道承诺,更是一份道德绑架。

    小皇帝十几岁的年纪,多半想不出这种东西,一定是有人给他出了主意。

    想到这里,李信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老公羊,老公羊似乎感应到了李信的目光,撇过头没有看李信。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退后了两步,对着天子恭敬低头:“陛下如此说,这道铁券臣便厚颜收下了,今日臣到未央宫里来,一是来谢恩,二是来与向陛下请辞的。”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奏书,两只手捧在手里,深深低头。

    “陛下,臣这些年带兵打仗,身上受了不少暗伤,而且颇有些疲累,臣请回乡歇息几年,等以后身子养好,或者朝廷有用得到臣的时候,臣一定再回京听用。”

第二百零八章 政见不和

    去年李信来京城救急之前,曾经与沐英说过,此来京城要一劳永逸,解决朝廷与西南的矛盾,但是眼下看来,这个目标很难达成了。

    小皇帝的危机解决之后,仍旧对李信不完全信任,甚至违逆李信的意志,与北边的鲜卑宇文部和解,多多少少让他这个做老师的有些寒心。

    当初天子一度被沈宽严守拙等人逼到死角,京城舆论已经到了沸腾的地步,是李信进京接手了这个烂摊子,并且把所有的恶名担到了自己身上,至今京城包括京城附近的江南两路,淮难两路的读书人,多半都在私下里咒骂过李信这个大奸臣。

    毕竟沈宽与严守拙等人的门徒遍天下都是,李信这一次大规模的清洗,不止是杀了他们的偶像,师长那么简单,还杀死了其中一大批读书人的前程,这些人里说不定已经有人在私下里,扎李信的小人了。

    这个恶名,已经被李信担了下来,到头来天子无视他的意见,与北疆的宇文部交好,让他对天子,或者说大晋朝廷很是寒心。

    如叶鸣所说,他现在的位置已经跟皇权产生的冲突,不管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上,都会跟他过不去。

    听到了李信的话之后,天子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老师……非走不可么?”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天子,面色平静。

    “臣今年还不到而立之年,身体的确不好,但是要说完全做不了事,那就是欺君了。”

    靖安侯爷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只是臣与陛下以及尚书台几位宰辅的政见不和,再在京城里待下去,徒增烦恼,不如躲回永州老家去,眼不见为净。”

    靖安侯爷看了看公羊舒与房子微,又看了一眼天子,朗声道:“我大晋自武皇帝以来,就与鲜卑宇文势不两立,我师叶晟当年历时八年,九死一生,才把宇文部赶出了关在,昭皇帝景皇帝两代天子,无不在暗中积蓄力量,要抹掉这个北边的威胁。”

    “太康八年,先帝已经命令蓟州镇北军对宇文部下手,并且大捷,到了如今,鲜卑宇文昭一统宇文诸部,用不了几年就会飞速壮大,这件事不止臣一人说过,陈国公叶鸣想来也跟陛下与诸公说过,臣想不明白,朝廷为什么要与宇文部和谈,还给要宇文昭封王。”

    一口气把心中的不痛快说出来之后,李信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陛下是天子,诸公是宰辅,臣只是羽林卫出身的一介丘八,对于朝局政事,定然不如诸位看的清晰,既如此,臣也懒得再看,回家赋闲养老去了。”

    他对着天子深深作揖。

    “陛下若还容得下臣,便请放臣还乡去,他日北疆鲜卑部的骑兵如果冲破蓟门关,冲破云州城,进入了大晋腹地,陛下一纸诏书,臣一定归还朝廷,与大晋同生死。”

    这一番话,说的元昭天子哑口无言。

    不过一旁的公羊舒却没有那么好应付,老头子咳嗽了一声,缓缓的说道:“李太傅也是朝堂重臣,有什么条陈意见,就来到朝会上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就是了,没必要这般气冲冲的上书辞官,吓唬人。”

    老头子出班,先是对着天子行礼,然后对李信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方才李太傅说朝政有失,既如此,太傅不妨给出一个章程,今日京中诸臣都在,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就是。”

    李信闭上眼睛,开口道:“诸公决定给宇文昭封燕王之前,可没有想到喊我来商量商量,如今你们给宇文部封王的话都已经说了出去,想要天子出尔反尔么?”

    “公羊相公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是此时朝廷应当增兵云州,增兵蓟州城,同时令户部筹措钱粮马匹,兵部全力赶制军械军资,两年之内与宇文部来一场硬仗。”

    “诸公愿意打么?”

    公羊舒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太傅肯出力,就可以打。”

    李信眯了眯眼睛。

    “我可以任北征主将。”

    公羊舒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太傅已经是当朝一品,没有让太傅去前线领兵的道理,太傅只要肯给出手中利器,老夫与尚书台同僚,立刻开始准备战事。”

    他口中的“利器”,是指天雷。

    李信闭上眼睛,沉默无语。

    公羊舒摇了摇头,沉声道:“看来太傅也不是那么想北征,既如此,我尚书台仍旧主掌封鲜卑宇文部为燕王,再缓缓图之。”

    “只要宇文部接受了我大晋的册封,就是大晋的臣子,这个北疆天王宇文昭,不止有一个儿子,再过几年朝廷给他几个儿子在册封一次,宇文部自然而然就会再一次变成宇文诸部。”

    “鲜卑宇文经叶帅一仗之后,已经四分五裂,北周国运不存,他们入不得关内,人口就不会超过百万,成不了大气候。”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李信。

    “反而太傅一直想要大晋对北疆用兵……”

    李信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冷冷一笑。

    这种打压分化的手段,也不是公羊舒想出来的招数,几百年前盛极一时的中原王朝,就用过相同的手段,对待北边的突厥人。

    异族没有记述史书的习惯,很多也不太喜欢读书,哪怕是史书里有过的手段,有时候也能在他们身上再用一次。

    但是不巧的是,宇文昭是读书的。

    宇文氏曾经入关做了百多年的皇帝,北周第三代皇帝开始,就进行了大规模的汉化,汉化之后,那些北周世族就成了鲜卑贵族的老师,几代人下来,鲜卑贵族大多家学渊源。

    而宇文昭更是北周的皇族后裔,他的父亲宇文垂从小酷爱读书,李信曾经与宇文昭接触过三天,论文化水平,宇文昭来大晋考个进士估计问题不大。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读史?

    这种从史书里扒出来的手段,如何能在宇文部上用第二次?

    不过李信也懒得跟这些老头子在这里吵架,他叹了口气,开口道:“这就是政见不和。”

    “我与诸公意见向左,诸公就当是李信见识浅薄。”

    说到这里,李信对着天子拱了拱手,开口道:“陛下,臣请离京。”

    元昭天子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既然政见不和,那就慢慢商量。”

    “老师离京的事情也不要着急,这几天朕再跟尚书台诸公好好商量商量。”

    说着,元昭天子看了一眼公羊舒,感慨道:“公羊先生暂且不要与老师争论了,先生回京主政,还是老师向朕力荐的。”

    老公羊有些愕然的看了李信一眼。

第二百零九章 定计西南

    天子三封诏书才把老公羊从顿丘召回京城,起先老公羊并不觉得吃惊,因为在尚书台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自己差不多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毕竟皇帝总不能千里迢迢去关中,把身体不怎么好的浩然公请回来。

    听到天子这么一说,他才知道天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有智慧,是李信手把手教他,他才能这么有条不紊的完成了尚书台的换代。

    从头至尾,李信都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如果不是天子提起,他也不会想到是这个十多年不曾政事的李侯爷,把他请回的京城。

    公羊舒缓缓吐出一口气,对着李信拱了拱手。

    “太傅大度。”

    元昭元年年初,尚书台要调换禁军右营的折冲都尉,因为这件事,李信与尚书台起了巨大的冲突,公羊舒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主动告老还乡,细究起来,他与李信之间是有矛盾的,李信能够既往不咎,举荐他坐在这个首辅的位置上,的确十分大度。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

    “公事而已,老相公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他对天子拱了拱手:“陛下,臣的辞官奏书已经递上去了,臣的妻女,还在永州老家,请陛下看在臣多年苦劳的份上,放臣还乡。”

    “臣先告退了。”

    他对着天子低头作揖,然后慢慢退出了未央宫。

    等到李信走出未央宫之后,天子沉默了许久,最终开口道:“各部与户部,继续核算度支,公羊仆射与房相,随朕到书房里来。”

    公羊舒与房子微对视了一眼,对着天子恭敬低头。

    “遵旨。”

    此时,未央宫大殿里百官依旧在忙碌,毕竟这几天时间要定下今年一年的章程,很是繁琐。

    而天子则是领着公羊舒与房子微两个人,走到了自己的书房,天子让随侍的萧怀给两位宰辅赐座,他也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坐定之后,小皇帝缓缓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两位相公,觉得太傅之请,应当如何抉择?”

    房子微没有说话,老公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李太傅是于国有功之人,他要回老家,朝廷没有道理不让他回,放他出京并不是什么难事,难事在西南如何处理。”

    老公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太康朝时,西南就是先帝的心腹之患,为此先帝曾经调派李太傅前往蓟门关,然后命裴进突袭汉州城,只可惜裴进在汉州失利,坏了先帝的大事,以至于西南局势进一步恶化,汉州军借此割裂整个西南,短短三年时间,西南便自成一国了。”

    老公羊默然道:“陛下给老臣看的西南战报,老臣与几位宰相都看了,如今西南汉州军越发利害,太康年间还是只能与地方驻军相提并论,如今甚至已经可以借天雷之力,对抗京畿禁军。”

    京畿禁军,是整个大晋最精锐的军队,京畿禁军不管是装备还是平日训练,以及饷钱,都是整个大晋最好的,在裴进十多年调教之下,代表了大晋最强的战斗力。

    每年京畿禁军都会与边军较量,大多都是京畿禁军险胜。

    京城里差不多一万人的三禁卫,是天子贴身铁甲,而京畿这三十万禁军,就是天子手中利剑,如今这利剑递出去,给别人碰出了一个缺口,由不得朝廷不重视。

    老公羊声音有些沙哑。

    “李太傅一直在鼓吹北疆鲜卑之祸,事实上如果大晋三十万京畿禁军尽出,随时可以平灭北边的宇文诸部,但是如今三十万禁军齐出,却不一定能打的下剑门关了。”

    “现在西南的力量,甚至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南蜀,远比北边的宇文诸部威胁要大,现在,朝廷几乎不可能再收复西南,陛下要做的是对西南做好防备。”

    “汉中叶尚书,手底下差不多有**万人,这是不够的,再过几年西南如果要出剑门关,这**万人挡不住他们,老臣的意思是,要在汉中这种西南门户加重防备,增兵也好,募兵也好,最少要在西南的门户附近,驻扎十五万人以上。”

    元昭天子皱了皱眉头。

    “耗费太大了。”

    公羊舒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道:“昭皇帝与景皇帝,都给本朝留下了不少东西,臣这几天查过户部的账册,朝廷国库充盈,在西南再添一只军队,压力不大。”

    小皇帝还是皱着眉头。

    他已经正式亲政,户部的账册他自然是看过的,但是如今充盈的国库,是两代天子留下来的遗产,而自太康三年朝廷收回西南之后,太康天子省吃俭用省下来的这些钱,是用来对付鲜卑宇文诸部的!

    老公羊继续说道:“陛下放心,增兵只是暂时的,只要朝廷弄清楚西南的天雷到底是个什么物事,西南一隅,就不会对我大晋朝廷产生什么威胁。”

    “若能化天雷为己用,北边的宇文诸部也不会是什么问题,增兵西南之前权宜之计,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增兵给朝廷争取几年时间,臣与诸位同僚,一定想办法替陛下拿到天雷的方子。”

    事到如今,也没有了别的办法,元昭天子默默点头,对着公羊舒叹了口气:“依仆射来看,应该派谁去西南募兵?”

    “裴进。”

    公羊舒深深低头:“裴大将军因太康八年在西南大败,被陛下打了八十军棍,革职为民,裴将军就是京畿的人,眼下人还在京畿,他或许不擅长行军打仗,但是练兵带兵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眼下京畿三十万禁军,当年多半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京畿禁军在他手里,战力直追武皇帝时期,此人今年也不过五十多岁年纪,虽然在西南战败,但是尚堪一用。”

    元昭天子默然点头:“那朕这两天,召他进宫一趟,如果没有问题,就让他去西南募兵。”

    说着,小皇帝看向公羊舒,继续问道:“仆射还没有回答朕,应该如何应付李太傅?”

    公羊舒先是皱了皱眉头,瞥眼看了看闭目不语的房子微,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陛下,李太傅要回乡,就只能放他回去,当年先帝尚且留他不住,陛下强留他在京城,可能会发生一些不愉快。”

    “况且,以李太傅的手段,朝廷也不一定真能留得住他。”

    “与其这样,还不如和和气气的放他出京。”

第二百一十章 送掉前程

    大抵是因为小皇帝还不想跟李信翻脸,因此李信上书辞官的奏书很快得到了批复,同意李信辞官返乡休养身体,不止如此,朝廷还给了不少封赏,在祁阳县划了两千亩地封给李信,并且赏赐万金,又从教坊司调了一百多个仆从,发往祁阳县,照顾天子姑母。

    这些东西,李信都没有拒绝,一一笑纳。

    羽林卫中郎将谢岱,受命护送李信出京,前往永州。

    这位天子的堂舅,也按着李信的建议,上书辞去了羽林卫中郎将的差事,等他送李信回京,就要调到禁军之中任事,不再执掌羽林卫。

    毕竟家中有了个六皇子,他再执掌三禁卫,大家都不会放心。

    因为京城的这个宅子,除了李信之外已经没有家人,因此李信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只简单带了几件衣裳,就算是收拾好行李了。

    老实说,李信在京城的这座靖安侯府,是严重违制的建筑,因为前身是齐王府,靖安侯府的规模要远远超过陈国公府,而且还是在永乐坊里最好的位置。

    假若这个宅子可以买卖,那么卖房子的钱,可以买到半个大通坊。

    可惜,这个宅子终归是带不走的。

    收拾完东西之后,李信站在靖安侯府门口,抬头看着宅子上面太康天子御赐的金匾,目光有些复杂。

    站在他身后的谢岱微微低头,开口道:“太傅舍不得京城?”

    “那倒没有。”

    李信回过神来,笑了笑:“只是在这里住了十年,多少有点舍不得这个宅子。”

    谢岱也顺着李信的目光,看向了靖安侯府,他感慨道:“太傅家的这个宅子,算是京城里最顶尖的宅子了,整个大晋除了姬姓之外的人家,没有一家的宅子比得上您这个靖安侯府。”

    “这个是违制的。”

    李信收回目光,呵呵一笑:“住在这里,哪天有人看你不顺眼了,告你一个僭越,立刻就是抄家的重罪。”

    谢岱赔笑道:“太傅说笑了,这宅子是先帝御赐给您家的,朝野上下人人皆知,哪里会有人去告状。”

    靖安侯爷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两个人沿着靖安侯府门口的大街,走到了得胜街上,李信停下脚步,对着谢岱说道:“谢郎将在这里等一等我,我要进宫去与陛下道别。”

    谢岱恭敬低头。

    “太傅尽管去就是,下官在这里等着太傅。”

    “莫要叫什么太傅了,我都已经辞官了。”

    靖安侯爷哑然一笑,转身朝着永安门走去。

    与天子告别,花费了李信差不多一个时辰时间,师徒两个人说了不少话,最后还是天子亲自把李信送到了永安门,拉着李信的衣袖,声音诚挚。

    “老师得空了,就带着姑母回京看一看,朕许多天没有见到姑母了,心中很是想念。”

    他轻声道:“皇祖母也很想念姑母。”

    提起太皇太后,李信也想起了这位老人家,这位丈母娘这十多年时间一直待他不错,李信也真心把她当成长辈看待,闻言点头道:“劳烦陛下多多照顾太皇太后,臣与大长公主得空便回京看她。”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永安门门口,李信对着天子深深作揖,沉声道:“永州距离京城路远,陛下在京城多多保重,若再碰到沈严之事,可以给臣写信,臣一定义不容辞。”

    天子叹了口气。

    “此去永州,山高路远,老师一定保重。”

    ………………

    辞别了天子之后,李信就回到了永乐坊,坐上了自己那辆马车,谢岱骑马跟在李信旁边,领着羽林卫的一个校尉营随行护卫。

    马车到了西城门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是午后了,谢岱敲了敲马车的车辕,对着李信说道:“侯爷,有人在门口等您。”

    李信掀开车帘看了看,连忙跳下马车,对着西城门门口的一个一身黑衣的老人家低头道:“师兄。”

    前来相送李信的叶鸣闻言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你能从京城脱身,是好事情,但是临分别,为兄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这位陈国公长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可能就是你我兄弟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身体不好,可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如果李信回永州去,师兄弟两个人估计就真的见不到面了。

    李信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他勉强一笑:“师兄身子还健朗,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叶鸣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叶茂,麻烦长安多多照顾。”

    靖安侯爷默默点头。

    “师兄放心,李信待叶家,如同待叶师。”

    叶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着说道:“旁人与我说这话,我肯定是不信的,但是长安你说这话,我就信了。”

    “老父能收下你这么个徒弟,是我叶家的福分。”

    李信摇了摇头:“能拜在叶师门下,是李信这辈子的福分。”

    李信这句话并没有半点水分,他虽然二世为人,但是上辈子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懵懵懂懂,全靠一点小聪明还有胆子大以及一些运气,才勉强求活。

    一直到李信成为靖安侯,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是很少的。

    直到拜师叶晟之后,他有事没事就往陈国公府跑,陪着老爷子下棋,那几年时间,他从叶晟身上学到了许多非常宝贵的经验。

    也是在那几年时间里,李信才慢慢成长起来,成为真正的朝堂重臣。

    叶鸣半眯着眼睛,笑着说道:“好了,这会儿都已经中午了,为兄不耽搁你赶路,你走罢。”

    李信退后几步,对着叶鸣一揖到地。

    “师兄一定保重身子。”

    “小弟这次返乡,路上还要去一趟宁陵给叶师上坟。”

    “去吧去吧。”

    叶鸣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你该去的。”

    这位陈国公爽朗一笑。

    “顺便过去认认路,过几年为兄也躺在里面了,你记得带点纸钱去看看为兄。”

    李信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过头去,走向自己的马车,只见马车附近,有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恭敬垂手而立。

    李信看了些人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现在已经是禁军右营的将军了,这会儿应该在右营里替朝廷训练将士,不应该来这里送我。”

    李信离开之后,原本就暂代李信执掌禁军右营的贺崧,就自然正式成为了禁军右营的将军,他从朝廷西征开始,就跟着李信,算是李信正儿八经的老部下了。

    贺崧对着李信恭敬抱拳。

    “您要离京,属下应该来送一送。”

    李信直接上了马车,没有回头。

    “这一送,只怕把你的前程都给送掉了。”

    贺崧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李信的马车,规规矩矩的作揖送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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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庶子介绍:
李信,平南侯的私生子。母亲病逝,跟随舅公进京寻亲的他,被平南侯府骂作“野种”,赶出了家门。于是,这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人,被活活冻死在了破庙里。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另一个李信来到了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光荣的穿越者,李信给自己定下了两个目标。一,活下去。 二,打倒渣爹!ps:已有两百万字完结老书《将白》,人品保证,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书友群:640355806无双庶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双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双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