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霍光故事
就目前而言,尚未亲政的元昭天子权力极其有限,基本上不可能从朝堂上给几位宰辅论罪,也不太可能拿掉他们身上的辅臣的位置。
现在想要解决这个困局,其实也不难,京城三禁卫都掌握在皇帝手中,金吾卫与京兆府还有皇城兵马司等衙门暂时不敢跟皇权作对,这时候只要小皇帝肯下决心,大开杀戒,直接把几个宰辅砍了,再用三禁卫把闹事的人全抓起来,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就地杀了,在这种高压之下,基本就没有什么人敢再乱来了。
但是到时候天子乱母,暴虐嗜杀的名声也就会传出去,他才十四岁,兄弟颇多,而且他的叔伯辈也大多健在,如果背上一个失德的名声,只要有人有了歪心思,那么帝位易主,只在顷刻之间。
说白了,他的母族山阴谢氏的势力太小了,如果不是太康天子在最后几年有意提携谢家的人,元昭天子现在手底下就几无可用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他背不起杀这么多人的锅。
其实就算李信回京,想要稳住局势,能够做的差不多也就是这些,只不过李信能够扛得住,小皇帝不行。
大朝会之后,萧正让人在皇城里收拾出了一间藏书的宫殿,把原本关在尚书台里的几位宰辅从全部请了进去,禁止任何人探望。
与此同时,元昭天子召见礼部尚书孔昱,得到礼部的支持之后,派羽林卫驱散了太庙的太学生,并且张贴告示,再有闹事的太学生,革除功名,以及太学生身份。
能够在太学上学的,多半是秀才或者是举人,功名是他们的死穴,告示张贴之后,这些太学生立刻偃旗息鼓,不敢再胡说八道。
不过暗地里的闲言闲语,还是免不了的。
就这样,年轻的元昭天子,与朝臣们对峙了起来。
而元昭天子让萧正送给李信的书信,也在六百里加急送往永州。
永州距离朝廷差不多两千四百多里,六百里加急驿使一人三马,路过驿站便换马或者换人,昼夜不停,一天差不多能跑五六百里,到了第四天,一身风尘的京城驿使看看来到永州城下,他并未进城,而是朝着祁阳县的方向飞奔而去。
到了下午快黄昏的时候,驿使来到祁山脚下的李宅门口,翻身下马,叩响了房门。
“京城六百里加急!”
这个驿使声音有些嘶哑,连续高喊了几声之后,终于有门房过来开门,询问清楚来意之后,门房并没有让他进去,只是从他手里接过了这封京城送过来的书信,转身找到了正在后院亭子下面与妻子孩子一起支着烤架烤肉的李信,恭敬弯身:“侯爷,京城六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李信转了转手里已经烤成金黄色的羊肉串,递到了大女儿手里,笑着说道:“来,阿涵,这个可以吃了。”
小阿涵继承了她母亲的吃货属性,闻言立刻接了过去,对着李信甜甜一笑:“谢谢阿爹。”
九公主则是白了一眼李信,仿佛在埋怨他偏心。
李信这才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回头接过了这封信,淡淡的问道:“谁寄过来的?”
有资格用六百里加急送信的人不多,因为一天跑六百里伤人又伤马,经常有跑死马的情况发生,一般只有兵部的军报才会用这个规格送信。
李府的门房,也是靖安侯府的家将,他低头沉声道:“那人说,应该是宫里送过来的。”
李信这才来了兴致,拆开信封之后,从中抽出足足三页的信纸,他半眯着眼睛,把三张纸从前到后一一看了一遍之后,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好啊,我前两天还在想,怎么稳住西南局势的问题,这才过了几天,京城那边就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李侯爷把信纸叠好,塞回了信封里,微笑道:“人家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没想到这些大头书生不是大将军,却要做霍光故事。”
听到李信的这几句话之后,九公主也放下了手里的羊肉串,好奇的看了李信一眼:“霍光是谁?”
“京城里出什么事了?”
李信把信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呵呵一笑:“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人不想让你那个大侄子做皇帝了。”
九公主神色微变。
她十三四岁还没有出宫的时候,就经常在魏王府玩耍,元昭天子是她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跟自己亲儿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两个人的感情非常好,这些年元昭天子常住靖安侯府里,九公主也常常带着他一起玩耍,只是做了皇帝之后,两个人才慢慢疏淡了一些。
“到底出什么事了?”
“目前还不清楚。”
靖安侯爷又重新坐了下来,淡定的拿起刷子,往肉串上涂抹酱料。
“说不定是编个了故事,要哄骗我回京。”
九公主也擦了擦手,伸手道:“给我看看。”
靖安侯爷很痛快的把这封书信,递到了九公主手里,她只看了一遍,就生气的把信纸丢在了一边,怒道:“亏得这些人还是宰相,平白无故冤枉皇帝乱母,传扬出去,他这一辈子的名声便毁了!”
靖安侯爷弯下腰,把几张随风飘摇的书信捡了回来,重新塞进了信封里,笑着说道:“哪里是坏人名声这么简单,如果信中所言属实,他们分明是想废立皇帝!”
“先帝一共八子,兄弟有十几个,宗室子弟甚多,你这个大侄子一旦失德,不知道多少人会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位置,这些人的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再这样闹下去,一个山阴谢氏,恐怕守不住帝位。”
“以子乱母,以子乱母……”
靖安侯爷琢磨了一番,啧啧道:“还是这些读书人心思恶毒,能够想到这种脏到甩不脱的罪名。”
九公主从烤架旁边起身,拉着李信走到一边,有些紧张的开口问道:“长安,你要是回京,能帮得了皇帝么?”
李侯爷眯着眼睛笑了笑。
“多半可以,论背黑锅,为夫最有经验了。”
九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那你要回去么?”
“还没有想好。”
靖安侯爷淡然道:“首先我要确认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不能被别人一封信就哄回了京城,再者我还要细细思量一番,不能就这么直冲冲的回去了。”
他低头沉吟了一番,然后抬头看着九公主,沉声道:“我这几天可能要去一趟锦城,夫人在家里带好阿涵跟平儿。”
九公主面色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轻轻的叹了口气。
“皇帝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年纪还小,不是那些老头子的对手,长安你…不管怎么样,也要让他活下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力挽狂澜还是成为狂澜?
事及废立皇帝,就是足以改天换地的大事了。
不管从公还是从私来说,李信都是要站在皇帝那一边的,从私来说,他是皇帝的老师,姑父,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应该去拉一把这个小皇帝。
从公来说,如果小皇帝真的被那几个老家伙给废了,那么沈宽与严守拙等人迎奉谁登基,这几个人一定会执掌朝政,一直到他们死了或者与新登基的皇帝起冲突为止,到时候作为这些文官的对头,大晋朝廷将会不遗余力的打击西南,甚至会派梅花卫这种暗中的势力,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的刺杀李信与他的家人。
这种情况,显然是李信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他虽然不能不管,但是也不用着急,毕竟京城三禁卫还掌握在元昭天子手中,京畿的左右禁军多半也是支持皇帝的,哪怕他再蠢,坚持一段时间总不是什么问题。
如果元昭天子真的在短时间内被那几个老家伙给废了,那么他也的确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活该给人赶下来。
接到书信之后的第二天,李信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牵出了赋闲许久的大黑马墨骓,赶往锦城。
永州距离锦城不近,不过大黑马墨骓与他的兄弟乌云都是大宛马,在不爱惜马力的情况下,奔行一天一夜真的可以日行千里,李信带着几个护卫,一天赶路四百余里,在路上奔行了五天,就到了锦城城下。
到了锦城之后,沈刚立刻进去通报,没过多久,仍旧一身白衣服的赵嘉,就出城相迎,李信跳下墨骓马,揉了揉自己因为赶路有些酸痛的腰杆,对着迎面走来的赵嘉笑了笑:“数月不见,幼安兄似乎丰腴了一些。”
听到李信的调侃,赵嘉低头拱了拱手,苦笑道:“人到中年,身不由己啊。”
李信与他并肩而行,笑着问道:“沐英与李朔怎么不在?”
“都在剑阁呢,侯爷下了命令之后,他们两个在剑阁就没有离开过,日夜在那里练兵备战。”
赵嘉开口道:“我已经让人给他们送信了,知道侯爷来了,估计后天大后天,他们就会回锦城了。”
说着,他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问道:“侯爷不是说要在永州待个一两年么,怎么这么急着来锦城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信身后那匹高大的大黑马,缓缓开口。
“还是骑墨骓马来的。”
骑马是很苦的事情,不仅颠簸,时间长了还会腰酸背痛,平日里如果事情不紧急,李信一般都是坐马车,只有行军打仗或者有急事的时候,他才会骑马。
靖安侯爷摇了摇头:“这里说话不方便,去你府上说。”
赵嘉会意点头,带着李信到了自己的府上,李信抬头看了看,发现还是锦城府的府衙,他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幼安兄至今还是一个知府,太委屈了,有机会给幼安兄弄一个西南道经略使做一做。”
赵嘉苦笑道:“侯爷莫要开我玩笑了,眼下这个局势,朝廷给封什么官,全然没有用处,咱们还是说事吧。”
“怎么没有用处?”
李信一边迈进府衙大门,一边笑着说道:“起码听起来威风一些,而且西南诸州府也都成了你的下属。”
“现在他们也得听我的话。”
赵嘉笑了笑,把李信引进了后宅,他的儿女们本来要过来拜见李信这个叔叔的,都被他挥手拒绝,两个人走到了后院的书房里,各自落座。
李信左右看了看,发现书房里堆满了西南各地送过来的公文,他随手翻了翻,大部分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他又抬头看到已经有不少白头发的赵嘉,摇头道:“幼安兄,你是西南大总管,只要拿捏一些纲领就行了,没必要事必躬亲,太过劳累了。”
赵嘉摇了摇头:“不是我要事必躬亲,是西南这个地方,有些人阳奉阴违,骨子里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必须要准确的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办,否则他们就不好好办事,不是拖着就是乱来。”
“侯爷把这么大一个摊子交给我,我自然要给侯爷办好。”
李信摇了摇头,在赵嘉对面坐了下来,从袖子里取出那封京城送过来的书信,缓缓说道:“这是京城内侍监用六百里加急送到永州给我的书信,幼安兄看一看?”
赵嘉双手接过,取出书信之后只扫了一遍,就塞回了信封里。
赵嘉在读书这方面很有天赋,一目十行或许夸张,但是一目三四行问题不大,三页纸的书,只几眼就能看完。
“侯爷,这封信……可信否?”
“我已经让沈刚去查了。”
李信低眉道:“京城那边还有我们不少人手,这么大的事情应该很快就可以核实,估计这两天,京城那边的消息就会送到锦城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依我看,这件事六七成是真的,尚书台里的那些老头,真的干的出来这种事情。”
赵嘉皱了皱眉头。
“这种阴害天子,私谋废立之事,不像是辅臣能做出来的事情,反而像是赌徒所为。”
“信里也说了,是小皇帝先要废相。”
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朝廷对汉中增兵,就是尚书台的这几个老头所为,如果皇帝废相,这几个人就成了庶民,而我还是当朝太傅,可以随意拿捏他们,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人才会这样抱成一团,同进同退。”
赵嘉把信放在了李信面前,轻声问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侯爷准备怎么做?”
“回京勤王救驾?”
“谈不上勤王救驾,那些大头……咳…那些读书人手里没有兵权,最多就是骂一骂人,然后背地里联络一个宗室,想要用天下人的口水把皇帝骂下来,但是实际上只要皇帝脸皮够厚,心思够黑,他还是可以坐稳帝位的。”
赵嘉也是读书人,自然不能当着他的面骂大头书生,不过赵嘉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哑然一笑。
李信顿了顿之后,微微一笑。
“我回京城去,最多就是力挽狂澜。”
赵嘉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李信:“如果是德妃与淑妃所出的两个皇子呢?”
李信皱了皱眉头,
这两个皇子,背后一个是叶家,一个是种家,如果几位宰辅要扶持这两个皇子,手里就走了兵权,到时候还真的就难说了。
赵嘉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李信,继续问道:“假使侯爷回京,力挽狂澜,到时候侯爷是要再一次离开京城,还是要在京城主政?”
靖安侯爷沉默不语。
赵府尊幽幽的看了一眼李信。
“或者侯爷您是不是也可以,像尚书台里的大头书生一样,也去找一个宗室扶持?”
第二百六十九章 十年野心终不死
大晋朝廷,历经三代天子,在短时间内基本上可以说是牢不可破,如今元昭天子虽然遭遇困境,帝位风雨飘摇,但是就算元昭天子真的出了问题,也只是换一个皇帝而已,大晋朝廷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不过如果元昭天子真的被废,大晋稳定了四十多年的朝局,毫无疑问将会立刻混乱起来,到时候国运可能会急转直下,四十多年三代天子积攒下来的家底,可能也会被不稳的朝局逐渐耗空。
而如果李信这个时候进京,其实有两个选择,第一个自然是力挽狂澜,帮着那个小皇帝坐稳帝位,把暗中跳动的牛鬼蛇神全部弹压下去,整肃朝纲,清明社稷。
而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如赵嘉所说,自己成为狂澜。
先帝有诸多皇子,李信也认识不少,比如说那位受封岳阳王的八王爷,以及叶家德妃娘娘所出的四皇子姬盈。
听到赵嘉的这句话,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赵嘉。
“幼安兄觉得呢?”
赵嘉淡淡的说道:“依侯爷现在的处境,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宫里德妃娘娘所出的皇子,这个皇子身上有一半叶家的血,只要侯爷从中穿针引线,叶家几乎一定会参与进来,到时候凭借西南与北疆两处兵权,以及李叶两家在京城的影响力,并不难从这场乱局之中脱颖而出,射到元昭天子所失之鹿。”
说到这里,赵嘉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这个选择最是保险,但是也不是没有后患,叶家与侯爷太过亲近了,而且势力也足够庞大,叶家的皇子上位之后,新帝不需要经过侯爷,也能掌握住京城局势,到最后侯爷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捞不到。”
“毕竟在皇权面前,侯爷与叶家的情分,也支撑不住太久。”
赵嘉对人心看的很透彻,叶家与李信现在同气连枝,关系好到几乎是穿一条裤子,但是这种关系的前提是两者之间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而且互相之间有结盟的关系,一旦有皇权冲突在内,李信与叶家的关系恐怕会急剧恶化。
毕竟在皇权面前,有时候父子情份都不一定靠得住,更不要说这种香火情分了。
赵府尊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另一个选择就是挑选一个无权无势,年纪又小的宗室出来,虽然捧他上位会很吃力,但是只要侯爷做到了,将来就可以完全主掌朝政,主政十几年之后,改朝换代也就是侯爷一念之间的事情而已。”
靖安侯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的喝了一杯茶之后,皱了皱眉头:“我原本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一举扫平沈宽那些政敌,没想到幼安兄能够想的这么深远。”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赵嘉闷声道:“侯爷只需要去一趟宁陵,说动叶国公,等到京中诸相废帝或者是皇帝杀了几位宰相之后再回京,到时候京城局势必然大乱,只要李叶两家同时登高一呼,事情便可以成功……”
他看向李信,沉声道:“元昭皇帝已经对侯爷不太信任,就算侯爷帮他坐稳帝位,也只是暂时压下矛盾而已,再过五年,十年,元昭天子执政之后,无非朝廷再来一次西征而已。”
“侯爷,自古皇权不可悖逆,您想着要在皇权之下开辟一片天地,但是皇权绝不可能容得下你,不管哪一个皇帝,心里想的都是天下无敌。”
李信皱了皱眉头,最终点头道:“幼安兄说的是。”
“皇权自有它的霸道之处,这一点我在承德太康两朝已经看的分明,接下来应该如何做,我还要细细思量思量。”
“且等京城的确切消息送到锦城,沐英等人回来之后,再做决定。”
赵嘉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开口问道:“如果京城的消息属实,侯爷准备什么时候进京?”
“再等上半个月。”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
“不能他让我回去我就回去,等到京城局势不可收拾的时候再回去,才能拿到最大的好处。”
赵嘉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这个时候,家里的饭差不多弄好了,不过都是我夫人下厨所做,远比不上蜀王府,如果侯爷不嫌饭菜粗糙,就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靖安侯爷笑呵呵的点头。
“正要叨扰幼安兄,顺便看看嫂夫人的手艺如何。”
………………
转眼间,李信在锦城已经待了差不多两天时间,这个时候沐英与李朔就在回锦城的路上,差不多还有半天时间就要回到锦城来了,李信住在锦城的蜀王府上,静静的等着两人回来。
不过他还没有等到沐英回来,就有一个蜀王府的下人向他汇报,说是外面有一个自称姓姬的年轻人要见他。
这天下,年轻人很多,姓姬的年轻人也不少,但是姓姬又能到处乱跑甚至跑到西南来的年轻人,就是少之又少了,靖安侯爷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让他在后院候着。”
李信不仅是蜀王府的客人,还是当代沭阳殿下李脩的干爹,下人连忙恭敬低头:“是。”
李信洗了把脸,收拾了一番之后,就迈步朝着蜀王府的后院走去。
走到后院之后,才发现一个差不多十**岁的年轻人,已经等在了后院许久,见到李信走过来之后,年轻人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的地上,对着李信深深叩首。
“侄儿见过姑父!”
靖安侯爷大皱眉头,分辨了半天,才分辨出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姑苏齐王府的世子姬楷。
这个姬楷,曾经在京城里拦过李信的车驾要见李信,还被赶车的陈十六撞伤过,随即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能出现在锦城里。
齐王殿下是当年的四皇子,也就是九公主的四哥,他的儿子喊李信一声姑父,是应当应分的。
李信眯了眯眼睛,看了看这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嘴里啧啧有声。
“听说藩王就藩之后,不得离开封地半步,就是世子公子无诏也统统不能离开,齐王世子是如何做到满天下乱跑的?”
姬楷跪在地上,脸色潮红,低头道:“回姑父,侄儿从小身子弱,常年服药,几次险死还生,大夫说侄儿活不过二十五岁,因此父王向朝廷求情,求朝廷许我四下寻访名医,因此得以来到进城,拜见姑父。”
“你别喊我姑父。”
李信呵呵一笑:“大长公主这个姑姑你都没有去磕过头,哪里能见面就喊我姑父?”
“说罢,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家里还有一些势力,多少听到了一些消息,父王猜测姑父这个时候一定会在锦城,因此令侄儿前来拜会姑父。”
姬楷抬头看了李信一眼,目光热切。
“姑父,父王请您去一趟姑苏,他有事跟您商议……”
第二百七十章 一劳永逸
老实说,李信还是有点佩服这位齐王殿下,曾经的四皇子姬桓的。
如果是一般人,夺嫡失败之后能够捡回一条命,多半就在封地踏踏实实的做自己的富家翁的,就算不踏实,大晋对于藩王条条框框的约束之下,也没有太多蹦哒的余地,但是这位齐王殿下,硬生生的折腾了十年仍旧不死心。
太康天子病逝的时候,这个齐王世子借着在京城吊丧的机会,就想见李信,结果被李信驾车撞伤拒而不见。
没想到到了现在,他还是贼心不死,想要借着这个动荡觊觎皇位。
靖安侯爷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姬楷,笑着说道:“没记错的话,令尊齐王殿下,今年差不多已经接近不惑之年了罢?身体可还好?”
当年夺嫡的时候,太康天子是二十三岁,齐王殿下是二十七岁,十多年时间过去,这位曾经的四皇子已经人过中年了。
姬楷恭敬低头:“回姑父,家父今年三十九岁了。”
李信走到姬楷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把年纪了,让他老老实实的在姑苏养老,如果精力旺盛,就多娶几个女人,给你多生几个兄弟,一把年纪了,整天想着怎么折腾,那天把姑苏的齐王府也折腾没了,弄一个家破人亡,对谁都不是好事。”
当年如果是这位齐王殿下登基,恐怕不管是老三赵王还是老七魏王,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三尺白绫可能都是好的,齐王殿下能够苟活这么多年,甚至熬死了太康天子,那是因为太康天子仁德。
这个时候,他还想要折腾,就是自己作死了。
就连李信自己也有些感慨,一个人的权欲心,怎么可以大到这种地步?
姬楷跪在地上,对着李信叩首,咬牙道:“姑父,父王说了,您这个时候最是欠缺一个名分,我齐王府可以给姑父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事成之后,西南从此千秋万代,永远都跟您姓李,父王年纪大了,不会再干预朝政,到时候姑父您可以在朝独揽大权,继与李,共天下!”
李信看了看这个激动不已的年轻人,嗤笑一声。
“得了吧,你们父子的权欲心,都已经大到天上去了,真给你们家做了皇帝,谁敢跟你们争权,还不被你们给活吃了?”
靖安侯爷双手拢在袖子里,淡淡的看了姬楷一眼。
“回去告诉姬桓,当年是我把他赶出的京城,也是我派人把他送去的姑苏,听说齐王殿下是个记仇的人,该记恨就记恨,没必要忍辱负重,来这里求我。”
“求我也没有用。”
靖安侯爷笑眯眯的说道:“不过你父王有一件事看的非常清楚,那就是现在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父子要是实在想做皇帝,那也简单,现在从姑苏起兵,奉天诏命,清君之侧,到时候他姬桓坐北朝南,得封大宝,李信一定去京城,给他好好的磕几个响头。”
说完这句话,李信不再搭理这位齐王世子,淡淡的说道:“看在你年纪还小,又是我外侄的份上,这一次就不为难你,该去哪里去哪里。”
“转告你爹,他这辈子命好,但是不代表可以一直作死,先帝已经容忍了他许多次,他还不知收敛,到时候朝廷不收他,老天也会降劫给你们家。”
说罢,靖安侯爷拂袖而去。
齐王世子仍旧跪在地上,看着李信的背影,目光中有愤怒,也有阴狠。
颇肖乃父。
这个时候,齐王府不顾当年的怨仇求到李信头上,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当年的四皇子姬桓,输的太不甘心了,这十来年时间,他一直在想着如何翻盘,如何回到京城,坐在那个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位置上。
但是很可惜,一直到太康天子病逝之前,他都没有等到机会。
太康天子病逝之后,元昭天子顺利继位,本来姬桓都已经放弃了皇位,但是京城的事情闹开之后,在京城颇有眼线的姬桓立刻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开始四下奔走。
他没办法离开姑苏,就让儿子装病,代自己四处奔走。
如今,靖安侯李信,算是出了叶家与种家两家之外,最大的一股军事力量,另外两家基本不可能,姬桓自然会把目光看到李信头上。
十多年的执念,不可能一天两天就烟消云散。
李信果断拒绝的姬楷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等了一会儿,一身戎装的沐英,就兴冲冲的冲到了他的门口,敲开房门之后,这个留了络腮大胡子的黑脸将军,对着李信深深抱拳。
“末将沐英,见过侯爷!”
李信起身,看了看他身后,笑着问道:“怎么,李朔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还在剑阁。”
沐英咧嘴笑道:“汉中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剑阁那边离不开人,必须要有人看着才行,我跟他商量了一下,他留在剑阁看门,我赶回锦城来见侯爷。”
老友相见,沐英很是高兴,笑着说道:“侯爷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不声不响的就到锦城来了,脩儿来给侯爷磕头了么?”
“磕了。”
靖安侯爷笑着说道:“来的第一天,那小子就来给我磕头,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实诚的很。”
“那是。”
沐英拍了拍胸脯。
“咱们蜀人,从来都是实诚人。”
两个人说了几句客套话,李信把沐英拉进的房间里,开口问道:“沐兄,剑门关那边会不会打起来?”
“不知道。”
沐英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开口道:“不过汉中那边的动作频繁,这段时间一直在练兵,怕是有超过十万人以上的规模,今年秋天的秋赋,西南一分钱也没有上缴给朝廷,朝廷那边抹不开颜面,多半就会打一打。”
说到这里,沐英再次拍了拍胸脯。
“不过侯爷放心,现在西南天雷充足,又有剑门关这种天险在,只要不是京畿左右两营的禁军一起来,末将都有把握守得住!”
“守得住就好。”
李信笑眯眯的说道:“既然守得住,那过过段时间沐兄你回剑阁之后,想办法启衅朝廷,最好让汉中的驻军来正面打一打剑门关。”
沐英有些不解,挠了挠头。
“这是为何?”
“因为我很快就要进京去了。”
靖安侯爷眯着眼睛笑道:“我差不多半年没在京城里了,许多人可能不一定认我这个太傅,这个时候我在京城说话的声音大不大,取决于西南能不能干净利落的赢了朝廷。”
沐英闻言,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皱眉道:“侯爷您又要去京城?”
靖安侯爷早知道他会如此反应,淡然一笑。
“放心,我这次去,尽量一劳永逸,解决以后所有的麻烦。”
第二百七十一章 白发大将军
沐英既然回来了,蜀王府自然会热闹起来,到了晚上的时候,赵嘉也被从府衙请到蜀王府吃饭,不过饭桌上没有太多人,就一个小桌,只他们三个人坐在桌子上,七八个小菜,两壶从京城贩过来的烈酒。
沐英是主家,主动站起来帮着李信与赵嘉倒满酒,然后坐下来开口道:“侯爷打算何时进京?”
方才,他已经大致从李信那里知道了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这个时候西南必须要掺合进京城的乱局之中,所以眼下的问题不是要不要进京,而是何时进京,以及怎么才能保证李信本人安全。
现如今,他们几个人已经有了西南这块基本盘在手里,只要李信还在,西南就能凝聚成一体,不管是赵嘉还是李朔,都会踏踏实实的在西南做事,因此在京城能不能拿到最大利益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保证李信的人身安全。
如果李信死在京城,或者被关在京城里,那么在宁州的李朔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跟沐家两两相疑,赵嘉也不太可能继续在西南主政,李信是西南能够对抗朝廷的先决条件。
靖安侯爷举起酒杯,敬了这两个朋友一杯,喝完酒之后开口说道:“京城那边已经有确切的消息送过来,小皇帝的确碰到了大麻烦。”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而且下午的时候,我还在蜀王府见了姬桓的儿子,这位曾经的四殿下,就藩十多年还是不肯死心,闻到荤腥味就想掺和一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还剩下几斤几两。”
他话音刚落,赵嘉就毫不犹豫的开口道:“就算侯爷要挑选一个宗室,齐王也是绝对不考虑的,景皇帝有子,而且多子,这种上一辈的皇子早已经被朝野忘记,十年前他或许还有机会争一争,到现在还有这种妄念,兼职就是痴人说梦。”
“哪怕是景皇帝最小的儿子,也比他齐王殿下好用的多。”
太康天子一共有八个儿子,元昭天子是嫡子又是长子,最小的那个儿子今年才刚满四岁而已。
“本来也没有想过跟姬桓有什么交集。”
靖安侯爷笑着说道:“这厮有才无德,做皇子的时候就心胸狭窄,还跟我有仇,他能活到今天,纯粹是先帝仁德,换作我是先帝,他现在也死了。”
其实太康天子生前,也想过对他的几个兄弟动手,甚至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不过太康五年开始他突然得病,就把心思放在了西南跟北疆上,不再把当年夺嫡的兄弟放在眼里,后来又因为李信的事情,分去了他的大半精力,齐王姬桓才得以逍遥至今。
李信吃了几口菜,继续说道:“眼下京城的局势,尚在皇帝控制之中,不过他狠不下心动手杀人,又没有主政,那些文臣用不了多久就会占据主动,如果皇帝再唯唯诺诺下去,京城里尚在观望的势力可能就会有一些别的心思了。”
元昭天子最大的问题,就是还没有亲政,没有法理上的统治权,不能掌握朝局,他现在掌控京城,全靠手里的三禁卫,这种天子亲军独立于朝堂之外,不受朝堂约束。
但是如果时间长了,金吾卫,京兆府,皇城兵马司,甚至城外的禁军都可能会动摇阵营,到时候就是天子帝位真正不稳的时候了。
整个京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而且叶璘从京城离开前往汉中之后,兵部也落在了文官手中,如果兵部真的彻底倒向沈宽等人,就可以制衡兵权了。
而且……这时候京城诸皇子身后的势力,说不定已经开始联系沈宽这些宰辅,最多再有一个月,天子不杀人,便震慑不住人心了。
赵嘉沉吟道:“侯爷还要在观望观望?”
“先看看种家与叶家两家的家主,会不会回京。”
李信淡然道:“北疆现在不怎么太平,种玄通回京的几率不高,不过他的长子,云州城的副将种武说不定会回京主持种家,而我那位叶师兄……”
靖安侯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叶师兄骨子里算是个文人,尊嫡长,尊正统,他或许会从宁陵回京支持皇帝,不过……”
他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默默的喝了一口酒。
赵嘉微微叹了口气,接着李信的话继续说下去。
“不过皇帝未必会信他。”
李信呵呵一笑,举起酒杯。
“不说了,喝酒。”
………………
李信在锦城喝酒的时候,一辆青色的马车,从京城西门进城,马车进城之后,径直驶向了永乐坊,最终在陈国公府的正门口停了下来,然后马车里走下了一个一身普通布衣的老人。
老人走进了国公府之后,国公府的下人立刻对着他毕恭毕敬的行礼。
“恭迎公爷回府。”
老人自然就是现任的陈国公叶鸣了。
老国公叶晟是在太康八年春夏之交病逝,算日子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年半有余,本来还差几个月,叶鸣在宁陵就守满三年了。
按照他的脾气,就是天大的事情他都不太可能离开宁陵,但是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惊动了这个在宁陵老家守孝的老人家。
叶鸣回了陈国公府之后,换上了一身素白的常服,重新上了那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缓缓开口:“去皇宫。”
下人立刻驾车,带着他到了永安门门口。
通报之后,叶鸣很快在未央宫见到了天子。
他是叶家的家主,就军方地位而言,比起李信甚至还要高一些,是整个大晋最有影响力的几个人之子,他要见皇帝,小皇帝自然不可能不见。
进了未央宫之后,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叶鸣,就要跪在地上,对着小皇帝行礼。
元昭天子连忙抬手,开口道:“老国公年事已高,不必多礼。”
“萧正,给老国公搬把椅子过来。”
叶鸣只小叶晟十几岁,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
他这几年老的很快,脸上沟壑纵横,可以很明显的看到老态。
叶鸣坐下来之后,元昭天子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这个老人家,开口道:“老国公这个时候进宫见朕,不知道是……”
叶鸣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老臣……这时本应该在宁陵与老父守孝,但是在宁陵听闻京城里出了事情,就赶回京城看一看。”
“老臣虽然年迈,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但是多少还有些用处。”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又低下头,深呼吸了一口气:“陛下,可有需要老臣效劳之处?”
言下之意,天子不方便杀人,他可以帮着天子杀人。
小皇帝坐在帝座上,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大将军,手微微有些颤抖。
第二百七十二章 灭门惨案
老实说,如果现在有一个跟李信同等级的大将军,站在天子面前说出这番话,元昭天子一定会喜不自胜,把京城三禁卫甚至能够掌控的禁军都交到这个人手里,让他帮自己背了这口黑锅。
而叶鸣单纯论资历,论军功,比起李信甚至还要多一些,毕竟当年禁军西征的时候,他叶鸣才是主帅,李信只是一个副将。
他只要愿意站在天子身后,京城的局势几乎立刻就可以稳定下来,暗地里的有心之人,也不会敢再蠢蠢欲动。
但是叶鸣不行。
原音很简单,他的女儿嫁给了太康天子,还生下了一个皇子,被封为德妃。
这是元昭天子最有威胁的竞争者之一。
血脉亲情,毕竟更重一些,元昭天子的四弟就是叶鸣的亲外孙,有这种关系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用叶鸣的。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叶鸣,勉强一笑:“老国公,京城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一些小小的波折,朕……可以处理。”
这个答复,并不出乎叶鸣的意料,老将军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臣此次进京,无有半点私心,老臣如今在朝无职,也不统兵,也活不了几年,没有野心了。”
“如今京城动荡,陛下新立不曾亲政,再这样闹下去,恐怕会生出更大的动荡出来,陛下用臣,臣当替陛下扫清妖氛,还朝堂以清明,身后骂名,老臣可以尽数担了……”
“如陛下不用老臣,臣也要向陛下进言。”
老将军站了起来,缓缓的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此时挥刀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再有半点拖沓,事情会越来越麻烦。”
“只要禁军支持陛下,死一个读书人,大晋还是大晋……”
叶鸣前些年一直在北疆镇守蓟门关,后来回京也是处理叶晟后事,之后就在宁陵守孝,元昭天子与他并不熟,甚至只见过一两次,此时看到这位老将军跪在自己面前,天子也有些慌了手脚。
他上前,把叶鸣搀扶了起来,开口叹了口气:“老国公公忠体国,朕心里清楚,但是朕登基不久,若是成了一个暴君,以后动歪心思的人会更多。”
小皇帝登基不满一年,帝位不稳,如果擅自杀戮大臣,名声直接就坏了,到时候诸多宗室,还有他的诸多兄弟,就都有了机会。
忌讳就忌讳在这里。
叶鸣因为身体不好,嗓子有一些沙哑。
“陛下,朝廷只在刀枪上,而不在名声里。”
“当年先帝……”
他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不过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当年先帝壬辰宫变夺权继位,也是千古不易的骂名,但是他掌握了正统,掌握了禁军,十多年来政权稳如泰山。
元昭天子有些痛苦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苦笑道:“老国公,此事容朕想一想,朕一时间还下不了决心。”
叶鸣低头道:“老臣会在国公府里,等候陛下圣意。”
说着,他就要起身告辞。
天子亲自把他送到了未央宫门口,临分别之前,他开口道:“李师在永州不肯回来,老国公能不能给他写封信,劝他回京一趟,帮一帮朕。”
叶鸣回头看了皇帝一眼,然后默默点头。
“陛下开口,臣自然遵命,不过就算长安肯回京,等他回来的时候,京城又是一种局势了。”
元昭天子低眉道:“朕明白。”
叶鸣弯身告辞,然后缓缓迈步,走下了未央宫足足八十一层的台阶。
少年天子就这么站在宫门口,静静的看着叶鸣远去。
过了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不无羡慕的说道:“若朕有这么个母族,那该多好。”
他身后的萧正低着头,开口道:“大门大户,不能成为后族,这是武皇帝立下来的规矩。”
因为北周有不少外戚干政的先例,所以武皇帝灭了北周之后,就定下了这么个规矩,皇子的正妻家族不能是四品及以上的大家族,防止外戚做大干政。
元昭天子看着叶鸣渐渐走远的背景,又叹了口气。
“方才只要朕点一点头,叶家就可以帮着朕,把京城里的麻烦统统解决,那些讨厌的文官,叶家也都可以帮着朕杀了……”
“可惜啊。”
天子转过头,走回了未央宫里。
“可惜朕有一个四弟。”
………………
京城的局势越来越不好了。
几位宰辅被软禁在家中,朝廷又增补了几位宰辅进尚书台暂代相位,但是皇帝不曾亲政,进尚书台的人选就只能靠着廷议,廷推来完成,到最后进尚书台的,还是这些文官。
以门下侍中房子微带着四位新人,处理国事。
而京城的舆论场,在有心人的运作之下,越发沸腾,京城各坊开始流传一些绘声绘色的故事。
比如说那位楚贵人如何如何美貌,比如说元昭天子乱母的一些细节。
有些人说的如同真的一样,好像他爬未央宫的窗户亲眼看到的。
而沈宽与严守拙等人的门生故吏也开始发力,不少人联名上书给朝廷,也不提天子乱母的事情,只是要求朝廷释放几位宰辅。
而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些有心人,开始想办法越过禁卫的封锁,想要进入几位宰辅家中,跟他们“谈”事情了。
元昭天子那边,就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样,每天一如既往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十天一次的大朝会也在如常举行。
不过楚贵人这三个字,在朝廷里成了忌讳,有一个官员提起这三个字之后,直接被禁卫扔进了大理寺里,罪名是诽谤君上。
明面上的京城,平静了下来。
但是地下的暗流,越来越汹涌。
为了应付这个局面,内侍监召回了几乎所有的梅花卫,元昭天子也三天两头的把侯敬德跟贺崧两个人喊进未央宫里谈话,并且赏了不少东西给他们以及左右禁军,以笼络人心。
而李信,此时依旧在锦城观望。
就在这个时候,一桩大事发生了。
元昭元年十一月二十七,京畿溧阳县一处民宅里,发生了一桩灭门的命案,一家老小三十多人,除了一个在外游学的儿子,其他尽数死于非命。
溧阳县衙赶到这户人家的时候,看到现场的惨状,都吓傻了。
他们连忙马不停蹄的进了京城,把这个案子原原本本的上报给了京兆府。
京兆府的人也吓得不轻,京兆尹本人立刻进宫,直接把事情上报给了尚书台,尚书台的几位临时宰相看了这份案子之后,各个目瞪口呆。
因为这户被灭门的人家……
姓楚!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天子一怒
的确,楚贵人做出了这种错事,她自己死了微抵不掉这个弥天大错,迟早她一家老小都会被拉出来清算,来抵偿她犯下的错事。
元昭天子恨透了这个蠢女人,早晚会对她的家里人动手。
但是……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就算元昭天子要动手,满门抄斩也好,夷三族也罢,都应该是通过朝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一家人一夜之间被杀了!
宰相房子微拿到这桩案子卷宗的时候,也是大皱眉头,表面上看起来,这几乎肯定是皇帝为了掩人耳目,动手杀人灭口,但是实际上皇帝这个时候不太可能做这种蠢事,因此一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做下了这桩案子。
他是如今尚书台里,唯一一个正式的宰辅,拿到这宗案子之后,也没有声张,就塞进了袖子里,看向眼前的京兆尹,沉声开口:“周府君,这件事背后牵连重大,非是一桩灭门案这么简单,你京兆府现在就带人赶往溧阳,全面接手这件事情,一方面追查凶手后,另一方面尽量封锁消息,要把事情尽量控制住。”
如今的京兆尹姓周,名顺德,是继李邺之后的第三个京兆尹,从太康七年开始执掌京兆府,如今已经四五年时间,也算是老府尹了。
他也明白其中的利害,不然也不会把一桩命案着急忙慌的送进尚书台,闻言低头道:“房相,下官已经派人去溧阳查看情况,不过这件事牵连太大,而且……怕也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封锁消息,太难了。”
楚贵人一家老小死在了自家家宅之中,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中有问题,但是这一招歹毒之处在于他算是个阳谋,因为哪怕所有的聪明人都可以一眼看出这件事不是皇帝干得,可聪明人太少了。
不可否认的是,不管是在朝还是在野,蠢人的数量都要远远胜过聪明人,也就是说到时候京城里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件事是皇帝干得,再经过有心之人挑拨一番,舆论立刻就要沸腾。
再有人推波助澜一番,事情就闹大了!
房子微皱了皱眉头,微微叹了口气:“周府君,现在只能尽力去做了,不管结果如何,朝廷不会怪罪京兆府。”
周顺德立刻点头,拱手道:“那下官这就去办。”
房子微沉声道:“这件事多半会从溧阳闹到京城里来,京兆府职责甚重,周府君这几天怕是要好好忙一忙了。”
周顺德深深低头,叹了口气。
“下官明白。”
说罢,这位府君大人就退出了尚书台,在他离开之后,房子微也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尚书台,朝着未央宫方向走去。
如今他在尚书台主政,自然很容易见到天子,见到元昭天子之后,房子微上前跪拜在地上,恭声道:“臣门下侍中房子微,参见陛下。”
元昭天子这个时候正在看梅花卫与天目监送上来的京城各个大臣的情报,正看的入神,闻言看了房子微一眼,开口道:“房相不用多礼,起来说话吧。”
房子微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面前尚带着稚气的天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陛下……出大事了。”
这段时间,小皇帝本就已经被朝局弄得不胜其扰,闻言皱了皱眉头,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房子微低头道:“京畿溧阳县一楚姓人家三十余口人,在昨夜一夜之间被人灭门,满门上下没有剩下一个活口……”
“命案……”
元昭天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这是京兆府的差事,实在不行让刑部也去帮着查就是了,这等大案抓到凶手之后直接砍了就是,送到朕……”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脸色突然变了变。
“你……方才说这户人家姓什么?”
“回陛下……”
房子微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姓楚……”
元昭天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你……把话说完。”
房子微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被害的人家,正是楚贵人一家,她家一家上下三十多口,除了在外游学的兄弟之外,其余统统死于非命……”
房子微重新跪倒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这件事京兆府已经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坐在龙椅上的元昭天子,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他用手捏着椅子的把守,因为过于用力,手上几乎没有血色,青筋迸出。
“反了!”
虽然声音还有些稚嫩,但是天子口中,已经满是杀气。
“朕心存仁念,念及先帝遗诏,不曾对这些犯上作乱的贼子下杀手,孰知他们还是不肯安分!”
元昭天子咬牙切齿,低喝道:“萧正!”
大太监萧正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深深低头:“陛下。”
“传令羽林卫,把沈宽,严守拙等人的宅邸统统围了,直接进府里拿人,抓到人之后直接给朕一刀砍了!”
“给侯敬德传信,让他调集一个折冲府的禁军接管京城城防,凡有异动,杀无赦!”
“让姬林进宫来,朕有事情与他谈!”
几句话下来,未央宫里已经是杀气腾腾。
就连已经年过花甲的房子微,也觉得浑身一凉,背后汗毛倒竖。
幼龙也是真龙,尽管天子还年幼,但是有人得罪到他头上的时候,这头幼龙也可以让京城血流千里。
萧正低着头,声音沙哑。
“陛下,这样杀下去,京城就全乱了……”
“楚贵人一家不曾出事之前,您可以这么来,但是如今刚出了一桩血案,如果再开杀戒,恐怕……”
这位大太监顿了顿,最终开口道:“陛下,要不然请叶大将军进宫一趟,这件事情,只有叶家有能力担得下来。”
“而且那些人敢算计陛下,未必没有后手……”
“狗屁后手!”
少年人有些歇斯底里了,他低吼道:“朕是天子,岂能任由他们揉圆搓扁,肆意抹黑!”
“朕今天就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天子一怒!”
他回头怒视了一眼萧正,怒吼道:“你去是不去?”
“你不去,朕就让谢岱去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靖安侯入京
就目前而言,京城仍旧在天子的控制之中,羽林卫与千牛卫所到之处,几乎无人可挡,很快,沈宽,严守拙等五人,就统统被羽林卫的人抓了出来,用麻绳死死地捆住。
不过他们还是不敢直接动手,把这几个相爷给直接杀了,因此要押赴皇城问罪。
沈宽等人的家人们,这都被抓了起来,关进了京兆府大牢里。
不过就在几位宰相被押往皇城路上的时候,已经有人跪在了未央宫里。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姬林。
这位大都督跪在天子面前,叩首道:“陛下,我姬氏以德得天下,以仁治天下,今番陛下要是不由分说,杀了几个宰辅辅臣,大晋百多年的法度,立时就会荡然无存,祖宗法度一坏,国运也就衰颓了。”
元昭天子冷冷的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大都督。
“大都督的意思是,任由这些人欺辱于朕?”
“他们前番弄出了一个什么楚贵人,栽赃陷害于朕,说朕无德乱母,今朝楚贵人一家老小统统死于非命,朝野又会把这顶帽子扣在朕的头上。”
“朕是任人拿捏的泥人不成?”
“是非公道,自有京兆府与三法司查实。”
姬林跪在地上,恭敬叩首:“陛下您……不能刚登基,就留下一个暴君的名声,先帝九泉之下若有知,也会……”
他话说到一半,元昭天子已经勃然大怒。
“先帝九泉之下若知道朝廷里都是一群乱臣贼子,此时就应该降雷亟了你们!”
姬林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先帝遗留四辅臣,公羊先生已经回家,只剩下三个,如今陛下抓了其中两个,无有罪证就要对他们痛下杀手,既如此,陛下便连臣这个辅臣一道杀了就是。”
说罢,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此时,元昭天子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背负双手,绕着姬林走了一圈,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朕说那些人板上鱼肉,怎么敢这么惹恼于朕,现在朕明白了,原来大都督也倒向了那几个大头书生。”
元昭天子冷声道:“说罢,你们是要支持哪一位皇子,替了朕这个位置啊?”
姬林,是大晋宗室的人,也是皇帝身边最后一张底牌。
那两个辅臣再怎么权重,毕竟也只是文臣,而且还是外人,咬咬牙说杀也就杀了,但是姬林大不一样,他手里有大都督府,是大晋的大司马,几乎可以调动天下所有的兵马,包括京畿禁军在内!
如果他也倒向了那几个辅臣,麻烦就大了。
况且,如果三个辅臣一起支持另外一个宗室,废立皇帝也就不是一句空话了。
姬林仍旧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臣蒙先帝信任,对朝廷一片忠心,无有半点私心在,陛下如信不过臣,此时在未央宫里,就一刀把臣给杀了就是。”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苦苦劝慰:“陛下,今日屠刀一旦落下,以后就百悔难赎了!”
元昭天子深呼吸了几口气,最终咬牙怒声道:“你不用跪在这里求朕,朕还没有亲政,你们三个辅臣既然同气连枝,此时去与太后商议,把朕废了就是!”
说罢,元昭天子拂袖而去。
大都督府已经表了态,皇帝就杀不得沈宽等人了,不过大都督府这个时候的态度的确非常怪异,三位辅臣背地里好像真的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
此时沈宽等人在押送皇城的路上,内侍监的少监萧怀,亲自骑马出宫,拦住了羽林卫,并且让他们把几位宰辅押到京兆府关押。
羽林卫没有办法,只能乖乖调头前往京兆府。
沈宽与严守拙等人,此时都颇为狼狈,头发散乱,身上还沾了不少脏东西,不过当他们看到了来宣旨的萧怀之后,脸上都露出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
几位宰相被关到了京兆府,但是溧阳楚家的事情却是越闹越大,虽然京兆府已经极力隐瞒笑意,但是这件事还是很快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京城各个茶馆酒楼里,都开始传说楚家的故事。
有些人不明就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就有些穿着书生服色的读书人摇摇手中的扇子,开始给大家“解说”。
一个青衣书生,胸有成竹的说道。
“溧阳楚家的案子,虽然京兆府已经去查了,但是相信我,最后一定只会查出是山贼匪类所为,查不出什么东西的。”
“没有谁敢查下去。”
书生说到这里,就有另一位书生打断了他的话,面色严肃:“兄台禁声,莫要再说下去了,这种事情,看破不说破,还是不要遗祸他人的好。”
“呵呵,一家三十多口人连反抗的声音都没有,一晚上被无声无息的灭了门,江湖上的匪类哪里做的出来,更何况又哪里会这么巧,偏偏就落到了楚家头上。”
“真狠啊。”
青衣书生拍了拍手中的扇子,感慨了一句:“没有记错的话,今上才……”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旁边的一群读书人立刻散开,离他离的远远的。
“兄台,小心祸从口出!”
青衣书生摇了摇扇子,笑着说道:“罢了罢了,不说了,瞧你们吓的,没有出息。”
于是乎,几乎读书人又聚在了一起喝酒,他们相视一笑,仿佛是一群看穿了事实真相的智者。
京城里元昭天子的名声,一天一天的坏下去。
………………
而在这个时候,远在锦城的靖安侯爷,也翻身上了自己的大黑马,对着送行的沐英还有赵嘉摆了摆手。
“幼安兄,沐兄,不用送了,都回去罢。”
沐英对着李信深深低头:“侯爷,我在锦城等你回来喝酒。”
靖安侯爷哈哈一笑:“如果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在京城请沐兄喝酒了。”
赵嘉面色肃然,对着李信深深一揖。
“侯爷一定保重,西南三十一州府的安危,全在侯爷身上了。”
李信坐在马上,温和一笑。
“幼安兄放心,我这个人最是擅长保命了。”
“昭皇帝与景皇帝都没能杀了我,京城里的其他人,不值一提。”
他正要调转马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赵嘉抱了抱拳,开口道。
“十六他一只胳膊不太方便,幼安兄记得帮忙照看照看!”
第二百七十五章 让他们去闹
几位宰相虽然被关了起来,但是并没有被刀斧加身,经过这件事情,京城里的人多少已经看出了一些风向,察觉到了天子的懦弱,因此更多人开始蠢蠢欲动。
楚贵人一家老小的案子逐渐发酵,这种事关天家的事情,向来是京城老百姓最喜闻乐道之事,很快就传遍京城,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了与新天子有染的楚贵人,一家老小死于非命。
这个时候,御史台的人也开始有所动作,有一些年轻的御史,已经开始上书直谏,在奏书里明说这件事,并且把矛头隐隐约约的指向了天子。
如果不是侯敬德带着禁军接掌了京城防卫,让某些人投鼠忌器,此时小皇帝的处境将更加糟糕。
不过即便如此,这位新登基不过一年的天子,名声一天比一天差。
哪怕京兆府已经查明,楚贵人一家是被贼寇所杀,并且拿获了一部分贼人,这些贼人也如实交代的事情,舆论仍然没有半点消减。
在楚贵人的事情发生十天之后,朝堂里已经有不少人联名上书天子,要天子释放关在大牢里的几个宰辅。
与此同时,种家家主种玄通的长子种武也从云州城回京,不过回京之后,他只是进宫拜见了一次天子,就躲在了种府里不肯出来。
于是乎,有些人的胆子就越来越大。
御史台最少有十个御史给尚书台上书,要求尚书台释放被关起来的沈宽以及严守拙等人,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在旁人的挑拨之下,甚至为了京兆府的大门,要求京兆府放人。
这些太学生,是最让官员头疼的一批人了,普通的平民,直接让捕房的人捕了,或者吓唬一番打散了就是,但是这些太学生身上都有功名在,轻易拿捏不了他们,很多也是沈宽或者严守拙等人的徒子徒孙,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作为京兆尹,他只能去面见天子,把京兆府的情况报上去。
这位府君大人跪在未央宫的大殿里,以头触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开口道:“陛下,此时京兆府门外最少有一百多个太学生哄闹,臣请陛下圣意……”
元昭天子这个时候,已经憔悴了不少,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不过却没有了十几天之前的愤怒,闻言只是淡淡的看了周顺德一眼,开口道:“既然京兆府解决不了,那就把沈宽还有严守拙他们都放了罢。”
周府君被这一句话吓得不轻,他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是臣无能,臣回去再挡一挡他们……”
“朕说了,叫你放了他们。”
元昭天子的脸色出奇的平静,声音也很是平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朕不怪你,京兆府也没有办法,回去把他们给放了,要他们各自回家去,若再有太学生吵闹,直接捕了送进礼部革除功名,发还原籍。”
周顺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声音有些沙哑。
“陛下,只要臣还是京兆尹,京兆府就永远站在陛下这一边。”
“是吗?”
元昭天子双手拢在袖子里,似笑非笑的说道:“那些人的目的很简单,而且正在一步一步的进行,等朕把沈宽等人放回家,用不了多久这些大头书生就能协调京城内外,再联系种家或者叶家,就可以上书逼朕退位了。”
他看着周顺德,微笑道:“到时候你周府君,要站在哪一边?”
周顺德咬了咬牙,跪在地上,沉声道:“臣忠心事君,若朝中有人要篡逆,臣自然是站在陛下这一边,最多一死而已!”
天子不置可否,面无表情。
“好了,你回去罢,依朕说的,把那些人给放了。”
周顺德对着天子低头叩首,然后退出了未央宫。
他走后不久,未央宫里又来了一个高大的黑脸将军,他跪在了天子面前,恭敬行礼:“臣侯敬德,叩见陛下。”
天子面色平静,看了看这个黑脸汉子。
“这段时间禁军左营接掌京城,侯将军也禁受了不少压力罢?”
侯敬德身材高大,他低头道:“回陛下,禁军忠君之事而已,没有什么压力。”
元昭天子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朕听天目监的人说了,说你侯将军的忠勇侯府,都被人在半夜泼了大粪,不少人说你这个禁军将军助纣为虐。”
侯敬德跪在地上,连连摇头:“陛下,只是有些小人所为而已,臣从未放在心上,陛下是天子,臣忠心事君,天经地义。”
天子自嘲一笑。
“但是朕没有亲政,无权调动大军,这些天侯将军应该收到了不少大都督府的文书,要求侯将军退出京城了罢?”
不管是皇帝亲政还是不亲政,都是没有办法直接调动除三禁卫之外的军事力量的,而是要经过大都督府还有兵部这类朝廷的程序,才能行使军权。
毕竟从理论上来说,大晋的军队是大晋朝廷的,而不是皇帝私人的。
就比如说京畿禁军,想要调动京畿禁军,不止要朝廷的文书,还要大都督府的文书,与兵部的文书,侯敬德收到了天子传令之后,不由分说就驻军京城半个月,已经是极其的忠君了。
侯敬德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陛下,只要朝廷一天没有撤掉臣这个禁军将军,禁军就永远听从陛下调遣,大都督府也应该是陛下的大都督府才对。”
“罢了。”
元昭天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朕……现在无法掌握朝廷,再这样下去,你这个禁军将军的职位可能就真的没了,等会你下去,就带着禁军左营,撤出京城,仍旧回左营大营去罢。”
侯敬德满脸愕然。
他跪在地上,咬牙道:“陛下,京城里如今暗流汹涌,臣还是觉得禁军接掌京城为好,这样一旦京城里有什么异动,禁军可以随时策应。”
“不会有什么异动。”
天子淡然道:“朕还有三禁卫在手里,就算有人要动手,也尽可以支撑到禁军入城。”
“朕让你撤出去,你就撤出去。”
侯敬德这个人,虽然不能说是直肠子,但是的确不善言辞,他支支吾吾的几声,也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叹了口气,低头道:“臣……遵命。”
说罢,他就缓缓退了出去。
他走之后,未央宫里安静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大太监萧正出现在天子身后,恭恭敬敬的对着天子弯身。
“陛下,侯爷已经距离京城不远了。”
元昭天子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坐回了自己的龙榻上,缓缓问道:“还要几天?”
萧正垂手道:“最多三天,侯爷就能进京。”
“好。”
天子点了点头,半躺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那就让他们尽量去闹罢。”
你二百七十六章 臣请废帝!
此时京城里的情况,元昭天子基本上已经无力掌控,再这样硬撑下去,很有可能会出一些问题。
正好,李信就快要回京来了,与其这样,不如让那些人随便去闹,不管闹得再大,都会有人来收场。
于是乎,京兆府释放了沈宽等人,侯敬德也带着禁军撤出了京城,沈宽等人被释放回家之后,京城的文官一阵欢呼,以为皇帝已经开始服软。
沈相等人被关在京兆府里半个月,虽然说没有怎么吃苦,但是也是形容狼狈,出了京兆府大牢之后,也不顾前来迎接他们的太学生,而是各自回家沐浴休息。
休息了两天之后,两位“辅臣”和两个宰辅一起,不约而同的来到了永安门门口,以辅臣的身份进了永安门。
不过他们并没有去未央宫面见天子,而是一起来到了后宫的坤德宫门口,静静的等着谢太后的召见。
这一路上,宫里的内卫也没有阻拦,任由他们到了坤德宫门口。
几位辅政大臣到了,谢太后虽然不怎么管事,但是也不好不见,她先是派人去通知皇帝,然后就把几位宰辅请进了坤德宫里。
沈宽与严守拙走在前面,尚书台的另外两位宰辅紧随其后,四个人进了坤德宫,面见了皇太后之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深深叩首。
“臣等,叩见太后娘娘。”
谢太后性格温婉,不是掌权的性子,因此这一年多时间,她基本上没有怎么参与国事,不过多少也听说了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微微抬手,笑着说道:“诸公快快起身罢。”
几位宰辅,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谢太后略带歉意的说道:“听说诸公被关在京兆府里关了半个月,天子年纪小,唐突各位了。”
沈宽起身之后,对着谢太后深深低头。
“太后娘娘,如今天子所作所为,已经不是年纪小可以掩过去的了,我与严司空,俱是先帝遗诏任命的辅臣,先帝遗诏至今还在太庙之中摆着,陛下不由分说,没有定下任何罪过,就把我等革职下狱,此是不孝!”
这位身材瘦削的宰相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再有天子乱母之事,尚且没有查清楚,未央宫就直接把楚贵人给杀了,事后楚家三十四口人,更是全部死于非命,楚家唯一剩下的男丁,回京之后夜夜哀嚎,眼睛之中甚至流出血泪!”
“此是不仁!”
“我大晋以仁治天下,自太祖皇帝开国定鼎,武皇帝横扫天下,一统寰宇以来,仁宗昭皇帝,穆宗景皇帝两代仁君励精图治,以仁德待天下,待士人,才有如今我大晋之盛世!”
说到这里,沈宽跪在地上,低头不再说话。
而严司空则是接过了沈宽的话头,对着谢太后深深拱手:“太后娘娘,臣等冒死劝谏陛下,只为陛下能够痛改前非,回头是岸,但是陛下非但不肯纳谏,还把我等先后关在宫中与京兆府中,陛下尚未亲政,就有暴虐嗜杀之举,刚愎自用之相。非是人主所为。”
说到这里,这位严司空沉默了一会儿,也跪在地上。
另外两位宰辅,也齐齐跪在地上,对着谢太后深深叩首。
四个人异口同声。
“臣等请废天子,立先帝第六子为新君!”
坐在主位上的太后娘娘,眉头挑了挑。
先帝一共有八个皇子,五个公主,因为夫妻两个人关系很不错,先帝经常睡在皇后宫中,因此谢太后一共有两子两女,大儿子自然就是如今的元昭天子,小儿子在诸皇子之中排在第六位,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先帝第六子。
这位六皇子与元昭天子一样,都是嫡子,理论上来说如果元昭天子暴毙,六皇子就应该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是现在这位六皇子才六七岁年纪!
如果按照这几个宰辅的意思,元昭天子退位,六皇子嗣位,那么他们最少还可以做接近十年的辅臣。
太后娘娘凤眉微皱,她淡淡的看了一眼这几个宰辅,声音清朗。
“诸公是受了一些委屈,但是陛下并没有把你们怎么样,还是好生生的站在哀家面前,至于那位楚贵人的事情,哀家也去了解了,是不是与陛下有染,还是未知之数,只凭这两件事情,诸公就想废帝,未免有些儿戏了。”
跪在地上的沈宽没有抬头,开口道:“陛下,我等是臣子本没有废天子的念头,也不敢作此想法,但是如今京城内外,朝野上下,无一不在说天子失德。”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太后娘娘,咬牙道:“况且,先帝不止陛下与六皇子两个儿子,德妃娘娘与淑妃娘娘膝下俱有子,而且娘娘也应该知道,叶家的家主叶鸣,与种家家主的长子种武,此时都已经回京,叶国公不惜放弃在老家守孝,种大也不顾北疆战事,慌慌张张的赶回了京城,他们心里作何想,自不用臣多说。”
沈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德妃娘娘膝下的四皇子,是叶国公的亲外孙,叶家在外掌兵也就算了,偏偏禁军右营还是在李太傅手里。”
“李太傅与叶家是个什么样的交情,朝廷内外无人不知,叶老国公在世的时候,曾公开说李太傅是叶家的老五,他们两家实是一家。”
沈宽叹了口气,沉声道:“太后娘娘,如今李太傅随时可能回京,等他回京,与叶国公联合在一起,借着天子失德的名头,逼迫天子退位,到时候再继位的,可就不是六皇子了!”
沈宽跪伏在地上,叩首不已。
“娘娘,此时若无决断,禁军右营与镇北军内外呼应,大晋朝堂立刻就要沦落到武人手里!换六皇子登基嗣位,旁人就算觊觎帝位,也没了由头,大晋仍然是天家的大晋。”
四位大臣再次对谢太后叩首,异口同声。
“臣等冒死,请太后娘娘明鉴!”
谢太后坐在自己的软榻上,深深皱眉。
过了片刻之后,她才站了起来,缓缓说道:“此事事大,哀家需要仔细思量一番其中利害,诸公先回去等候,哀家过两天就给诸公答复。”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纠缠下去也是无用,几位宰辅慢慢的爬了起来,对着太后娘娘行礼之后,联袂退出了坤德宫。
等沈宽等人都走了之后,一身淡蓝色常服的天子,才从坤德宫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走了几步,在太后娘娘身边坐了下来,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苦笑道:“阿娘,你看他们,何等的狼子野心!”
“难为你了。”
谢太后叹了口气,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轻声问道:“我儿打算怎么办?”
元昭天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应。
“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二百七十七章 风雪夜归人
几位宰辅在坤德宫碰了个软钉子之后,并没有气馁,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这些人出了宫之后,开始四处游说。
尚书台的两位宰辅,朝着朝廷九卿以及京兆尹的府上走去,而严守拙则是去了忠勇侯府,也就是侯敬德的家中。
沈宽去了一趟种家,去见回京不久的种武。
这些人都是有大面子的人,他们亲自上门见谁,一般没有见不到的,而只要他们见到了人,不管谈成还是谈不成,朝野上下都会认为他们谈成了,到时候大势渐成,就谁也挡不住了。
皇帝挡不住,太后挡不住,那个孱弱不堪的山阴谢氏,更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面对这些宰相的奔忙,元昭天子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他就静静的待在未央宫里,每日仍旧召翰林进宫讲学,除此之外,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内廷八监里,除了天目监的人还在奔走之外,内侍监似乎也不再有所动作。
更重要的是,京城里的三禁卫,也各回其司,羽林卫回了城南的羽林卫大营,千牛卫回了城西的千牛卫大营,内卫仍旧日常轮值禁宫,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过了两天,天空中阴云密布,元昭元年的第一场雪从乌云之中缓缓坠落。
这场雪下得很大,整整下了三天,京城的老人都连连感慨,说上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还是承德十七年的时候,已经十几年不见这么大的大雪了。
到了第三天,漫天大雪终于稍稍停了一些,不过京城内外还是有厚厚的积雪,京兆府的差役开始组织各坊的坊丁,出来清扫积雪,扫了一整天,大部分路上也只是清扫出了一条不怎么宽敞,只能容人行走的小路。
不过京城的主干道,也就是得胜大街,被京兆府花了大力气清扫出来了一条路,到了下午的时候,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从永乐坊出发,一直走到南城门,然后马车就停在了南城门门口,静静的等着,似乎是在等人。
南城门值守的兵丁,都有些不太理解。
眼下京城里的路才勉强清了出来,城外的官道被积雪覆盖,走不了车马,连续好几天城外都不见人,哪里可以等得到人进城?
不过这马车里的人有宫里的令牌,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陪在这里等着。
冬天昼短夜长,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黑色的马车仍旧不肯走,在城南静静的等着。
马车里,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叹了口气,轻声道:“陛下,大雪封道,估计走不了路,而且按照平常,就算李侯爷这个时辰到了城门,城门也关了,他们今天多半不会来了。”
“我们先回宫里去,明天再来迎李侯爷罢。”
一身黑衣的少年人,缓缓摇头:“李师在信里说了今天会到,今天就一定会到,他没有骗过我。”
萧正有些无奈的守在这个少年天子身边,又往马车里的铜炉里,添了几块银屑碳。
很快,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
马车外面,又开始飘起了小雪,寒风凛冽。
元昭天子仍旧守在城门口,静静的等着。
一百多个红衣内卫,已经接掌了南城门,南城门依旧敞开,而不是向平日那样,日落闭门。
到了戌时初刻,外面已经越来越冷,马车里的炉火也有点挡不住寒意,萧正又添了几块碳,看着有些执拗的天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心里明白,天子之所以这么执着的等着李信回京,是因为他已经盼了太久太久了,这些天他一个人在京城里,独自面对那些老狐狸,可以说是孤立无援,毕竟是个少年人,心理多少有点坚持不住了。
他迫切的需要李信回京,帮他“撑场子”。
戌时三刻。
萧正正要再次劝说皇帝回宫的时候,远处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火光。
火光越来越近,渐渐可以看清楚是七八个火把,火把下面是十来个人,这十来个人都是步行,不过中间那个人牵着一匹高大的大黑马,在雪地里艰难的行走。
小皇帝立刻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跳下去的一瞬间,寒风冷雪扑面而来,不过天子全不在意,踩着几乎没膝盖的积雪,朝着几个人奔了过去。
萧正没有办法,只能跟着跑了过去,他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在纯白色的雪地了颇为惹眼。
天子还是个少年人,本来就身子灵活,这会儿又有了心气,在雪地里奔的极快,很快距离那一拨人只有五六米的距离。
他终于看清了来人。
十几个人里,李信被簇拥在最中间,他牵着一匹大黑马,穿着一身厚重的裘子,因为赶路,头发还有眉毛上,已经沾了一些冰晶,脸还有鼻子都已经冻的有些发青了。
天子眼睛有些发红,他从小在靖安侯府长大,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姑父,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特别怕冷,一到冬天屋子里必须要点炉子,身上还要左裹一层右裹一层。
很少有人能让他在大雪天出门。
天子走了上去,在一行人面前站定,规规矩矩的一揖到地。
“学生,见过老师。”
本来李信两天前就能到京城,但是大雪封道,不得已在路上耽搁了两天,因为京城里情况紧急,今天雪稍稍停了一些,他就立刻带着手下人赶路,积雪太厚马不能骑,就只能牵在手里。
这会儿还在下着小雪,眼前这个深深作揖的少年人,身上还有头发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靖安侯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越过众人,上前把少年人扶了起来,被冻的发青的脸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身为大晋天子,怎么能这么失态?”
不管他们两个人之间因为身份存在了有多少猜忌跟心眼,但是十来年时间养成的情分总是真的,少年人这大半年时间,被那些老狐狸欺负的太惨,此时听到李信醇厚的声音,眼睛立刻就红了。
李信扶他起来,他就势拉着李信的袖子,声音有些哽咽。
“姑父,他们欺负我。”
靖安侯爷先是一愣,随即从腰里取下一个酒囊,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在了小皇帝手里。
“这是太康二年产的祝融酒,最烈的那一种,喝两口驱驱寒。”
元昭天子接过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烈酒很冲,呛的他咳了两声才缓过来,不过也很好用,周身的寒意立刻散了不少。
靖安侯爷牵着他的手,朝着前方的南城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口说话。
“你是天子,只有你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你。”
寒风吹来,让李侯爷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
“我来教你如何做天子。”
漫天风雪之下,靖安侯爷牵着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少年人,走进了京城。
第二百七十八章 睡过头了
权力场上,没有什么感情能够真正存在,父子之间尚且会因为帝位刀兵相向,师徒之间自然也不成。
天子与李信之间,现在之所以这么亲密无间,是因为双方彼此需要,天子需要李信来给他站场子,将京城这个烂摊子重新收拾干净,而李信也需要借着这个机会,重新回到权力中心,拿到他想要拿到的东西。
当然了,两个人之间也不是单纯的利益关系,撇开这种需求以外,天子毕竟是李信看着长大的,李信把他当成晚辈,他也把李信当成长辈,毕竟不管坐在什么位置上,大家都是人,十多年相处下来,就是块石头也捂热了。
因为得胜大街已经被清理出了一条路,进了京城之后,就好走多了,李信坐进了天子的马车里,围着火炉烤火。
他的确很怕冷,这是承德十七年留下来的毛病,从那年大雪之后,他就见不得寒,比常人更加惧冷,这些年每年冬天都不太好过。
师徒两个人在马车里说了一路的话,马车最终在永乐坊停下,李信围着火炉搓了搓手,开口道:“陛下,我到家了,先回家歇一歇,明日再进宫。”
元昭天子这会儿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他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姑母不在京城,您府上也没有什么人,老师您干脆跟我一起进宫住一晚上。”
“那可不行。”
靖安侯爷笑着说道:“君臣之间有君臣之间的规矩,内宫外臣进不得,那就是进不得,这一次陛下已经吃了礼法的亏,总不能让臣明天也被那些大头书生参奏一本,说臣秽乱后宫罢?”
元昭天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老师你明日可要早一些进宫。”
“沈宽他们这段时间准备了许久,朝廷上下的官员也被他们说动了不少,明日就是大朝会……”
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开口问道:“尚书台的意思是,要废了陛下,立六皇子?”
天子点了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六弟与我一母同胞,但是今年过了年也才六岁,我明白他们的想法,立了六弟,他十六岁才能亲政,这些人又可以做十年的辅臣。”
“痴人说梦。”
靖安侯爷呵呵一笑:“朝堂可以约束天下,但是天下也不仅仅是在朝堂,天下那么大,哪里是那几个大头书生玩一玩心眼就能够拿捏在手里的。”
“都有哪些人,倒向了沈宽?”
因为天冷,元昭天子吐出了一口白气,他缓缓开口:“种家与叶家,他们都派人去过,具体谈的怎么样天目监的人也查不到,不过大都督姬林,多半是倒向了他们,朝堂上下的文官,最少有半数以上,是支持沈宽他们的。”
“这些文官报团,裹挟了朝廷中大半的位置,如果不是这样,弟子自己也可以处理掉他们。”
“陛下不了解这些读书人。”
靖安侯爷呵呵一笑:“他们的骨头,远没有陛下想的那么硬,最开始的时候,只要杀上几个人,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现在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些人已经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就不太好办了。”
最开始的时候,如果元昭天子果决一些直接动手把沈宽等人给杀了,或许会留一些骂名,但不管沈宽等人有多少门生故吏,这些文官是不会因为自己的老师或者上官“冤”死了,就嗷嗷叫提着刀来寻皇帝报仇的。
很少人会有这种骨气,他们多半会“忍辱负重”,继续做自己的官,明面上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不过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又跟开始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如今有不少人已经参与到了“废帝”之事当中,事情成了他们飞黄腾达,一飞冲天,事败他们自然满门抄斩,一败涂地。
这个时候,身家性命已经押了上去,他们就会死死报团,此时杀人,就不是杀一个两个那么简单了。
元昭天子看向李信,开口问道:“老师的意思是?”
“明日大朝会,臣也会去。”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开口道:“到时候陛下只要一如往常就好,剩下的事情交给臣来办。”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
“再有就是,天目监与京兆府那里,关于楚贵人一家的案卷,请陛下找人送到我家里来。”
元昭天子立刻点头。
“一会儿我就让萧正,送到老师府上去。”
靖安侯爷笑了笑,掀开车帘,弯身走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永乐坊的巷子里,距离靖安侯府不是很远,李信裹了裹身上的裘子,对着天子的车驾微微低头:“天色不早了,陛下回宫去罢。”
元昭天子掀开车帘,看了李信一眼,咬牙问道:“老师,我把三禁卫都交在你手里?”
李太傅笑着摇了摇头。
“用不了那么多人,禁军不方便进城,陛下从羽林卫里抽出一个校尉营给我就行。”
元昭天子决然道:“明天一早,我让谢岱来老师府上听用。”
谢岱执掌羽林卫,天子这句话,就是把羽林卫重新交到了李信手里。
李信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天子的马车缓缓离开,李信也在沈刚等人的簇拥之下,回到了靖安侯府。
此时,李信的家人多半都在永州,京城这边的侯府里,只留了不到一百个下人负责日常维护,李信一回来之后,侯府里立刻热闹了起来。
李信脱掉了身上满是冰雪的裘子,随手扔在一边,让下人烧了热水之后,美美的洗了个澡,然后上床闭上了眼睛。
这几天大雪封路,本来是回不来京城的,强行赶路颇为辛苦,他洗完澡之后刚躺在床上,一阵困意袭来,就闭上了眼睛。
因为很是劳累,这一觉睡得很香,甚至连梦也没有做,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天色大亮。
这天大雪初停,阳光铺洒下来,京城里一片雪白,煞是好看。
靖安侯爷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从床上爬了起来,下人连忙端来热水给他洗脸。
李信洗漱完之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着伺候的丫鬟皱眉问道:“什么时辰了?”
丫鬟连忙低头,恭声道:“回侯爷,巳时初了。”
李信闻言一愣,随即连忙起身。
“更衣,换朝服。”
下人们连忙把他的朝服取了上来,围成一圈给他更换颇为繁琐的朝服。
李信一边换衣服,一边看向皇城的方向,心里暗自摇头。
大晋的大朝会夏天是卯时正,冬天是辰时初,也就是说现在大朝会已经开始整整一个时辰了。
他平日里生物钟极准,一大早天不亮就能睁眼,今天也是累的很了,竟然睡过了……!
李信现在有些担心,小皇帝能不能在那些人的手底下坚持一个时辰。
睡懒觉害人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好久不见
未央宫里,已经有大半朝臣跪在了地上,伏地不语。
为首的正是沈宽等人。
他们不是辅臣就是宰相,不曾亲政的皇帝可以把他们关起来,但是很难把他们罢职,因此大朝会的时候这些人还是可以来上朝。
况且今日,元昭天子心里有了底气,也没有想再躲着他们。
本来他以为,李信一大早就会出现在未央宫里,震慑朝堂,澄清玉宇,到时候这些乱臣贼子统统都会被李信一个人挡在外面,但是没有想到,辰时初开始的大朝会,李信一直没有到。
于是乎,就有了现在的这个场景。
沈宽等人列举了天子失德之处,尤其是把楚贵人一家的死全部推脱到了皇帝身上。
不过在未央宫里,他并不敢直接要求皇帝退位,而是要求皇帝修养德行,还政于朝,由朝中辅臣理政,太后监国,皇帝本人在宫里好生接受圣人教诲,等德行完备之后再行亲政。
如今元昭天子的名声,已经坏到了极点,在朝野上下看来,废帝都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沈宽等人的要求,已经是“非常合理”的要求,天子没有理由不答应。
但是坐在帝位上的元昭天子,始终没有松口。
于是乎,就有了现在大半百官跪在未央宫里请愿的场景。
没有跪下的人只有寥寥七八个人,其中包括了京兆府尹周顺德。
严守拙跪在最前面,他叩首道:“先前陛下用天目监,查出了臣等历年所犯之过错,都交由三法司论断,无论判罚如何,臣等悉数都认,该贬官的贬官,该罢职的罢职,尚书台和御史台的位置,臣等也都可以让出来,交给房相他们打理。”
“臣等,非是求权之人。”
严司空叩首道:“陛下登基一年,却有失德之处,如德行不修行完善,为人君父,天下恐将大乱,臣等恳请陛下还政于朝,事后陛下要杀要剐,臣等引颈就戮。”
沈宽与另外两位宰辅,带着他们的一众门生故吏,跪倒在地上,声音沉重。
“臣等,愿引颈就戮!”
元昭天子坐在帝位上,脸色涨红。
他咬牙道:“楚贵人一事,京兆府已经查的明明白白,至于宫中之事,也许朕无关,尔等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这件事情硬扣在了朕的头上,可有半点把朕这个君父放在眼里?”
“今日殿中下跪诸臣,俱是不忠不孝之徒吗!”
无人应答。
殿中沉默许久之后,沈宽抬头看了一眼仍旧站着的京兆府尹周顺德,闷声道:“陛下,这位京兆府尹,恐怕已经被权欲蒙蔽了眼睛,全不记得圣人教诲,京兆府查出的东西,只会是陛下愿意看到的东西。”
周顺德对着沈宽怒目而视。
“沈宽,本官原敬你是宰辅,也是京兆府的上官,从未对你恶言相向,我京兆府所查之事,向来人证物证俱全,你空口白牙,就想抹黑我京兆府?”
“那日我京兆府审查那些山贼匪类,讯问得知,他们去杀害楚家一门三十余人,乃是有人指使,这背后到底是谁指使的,沈相心里比谁都清楚!”
沈宽跪在地上,闷声道:“自然是有人指使山贼所为,总不能要大晋的禁卫去屠杀大晋的子民!”
“听说,楚贵人之事事发之后,陛下曾经亲口说要夷楚贵人三族。”
说到这里,他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当日楚贵人莫名其妙出现在未央宫里之后,元昭天子被气个半死,的确说过要夷楚贵人三族的话,但是这话只是私下里说的,从未传出去。
天子被气的咬牙切齿。
“沈相真是耳目通天,朕在宫中的私语,也能落入沈相的耳中!”
此时已经撕破脸皮,沈宽也不再避讳什么,他沉声道:“陛下既然说了,便不应该怕人知道。”
宫人向宫外传话的事情并不少见,不管是在承德朝还是太康朝,都会有大臣向天子近侍打听皇帝说过什么话,从而揣摩圣意,这是内侍监宫人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当年承德朝的时候,承德天子就自嘲说,他在宫里放了一个屁,半个京城的人都能闻得见。
元昭天子怒哼了一声,咬牙道:“朕尚未亲政,诸卿便逼朕还政,那按照你们的意思,朕什么时候亲政才算合适?”
严守拙跪地叩首,开口道:“先昭皇帝二十四岁嗣位登基,景皇帝二十三岁嗣位登基,俱是一世明君,臣等商量过了,陛下年纪尚幼,应一十八岁之后,再亲政理朝。”
天子今年十五岁,原本再过一年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亲政,但是严守拙轻飘的一句话,就要让他再等上三年时间。
现在,这些文官基本跟元昭天子已经撕破脸皮,他们绝对不会让元昭天子真正亲政,否则到时候他们全部都要人头落地,现在提出十八岁亲政,也只是缓兵之计。
如果计划成功,这三年时间,都是这些文官在朝理政,到时候朝廷内外,都会被他们安插上自己的人手,届时废立皇帝就要比现在容易的多了。
元昭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心情之后,转头看向大都督姬林,冷着脸说道:“大都督也是这个意思?”
姬林跪在地上,叩首道:“臣掌军务,不宜插手政事,一切都由陛下与太后娘娘抉择。”
这个时候,大都督府不反对,就已经是支持了。
大都督府与李信有过一段不愉快,而且如今舆论已经完全不在天子这一边,再加上那些文官每日游说,如今这位大都督,屁股多少已经歪向了文官那一边。
元昭天子冷笑一声:“朕如何抉择,你们还听得进去么?”
姬林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气氛再次僵持了下来。
这个时候,一个一身淡紫色衣裳的太监萧怀,小路小跑跑到了干爹萧正面前,附耳说了几句话,萧正皱了皱眉头,走到天子面前,低头道:“陛下,李侯爷到了。”
元昭天子脸色一喜,正要宣李信进来,就听到萧正继续说道:“陛下,李侯爷他……带了四五十个羽林卫过的永安门,这会儿已经到了未央宫门口了,您的意思是……”
按理说,不管是谁,上朝都不可能带着禁卫一起,
元昭天子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闭上眼睛,开口道:“直接让李师进来。”
萧正点了点头,对着萧怀打了个手势。
萧怀会意,跑到了未央宫门口,高声唱道。
“宣太傅觐见——”
这一声高唱,声音尖细,非常有穿透力。
同时,未央宫里跪在最前面那一排的人,心里都是一惊。
沈宽更是转头看了严守拙一眼,目光惊疑不定。
严司空也是大皱眉头,此时所有的文官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他怎么回来了?
正在众人思索的时候,穿着一身紫色朝服的靖安侯爷,已经迈步走进了未央宫。
因为这几天吹了不少风雪,爱心的脸色有些发红,皮肤略显粗糙了几分,不过身材高大的他穿着一身高大的朝服,走在未央宫里,很是有一股气势在。
靖安侯爷走进未央宫,先是跪地对天子行礼,元昭天子连忙站了起来,示意他平身免礼。
李太傅起身之后就,回头看了看跪了一地的文官们,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诸位。”
“好久不见啊。”
第二百八十章 臣去杀人了
十余年前,壬辰宫变之后,李信就已经是靖安侯,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京城里的这些老人,只当他是一个暴发户,明面上虽然尊重,但是难免把他当成个孩子。
但是如今的靖安侯爷,已经二十八岁了。
他在有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开始蓄须,十多年朝堂沉浮,再加上官场战场的磨练,如今的靖安侯爷不说气势骇人,但是身上已经有了一些老国公叶晟的影子。
整个朝堂,不管是谁,包括天子在内,没有人再敢轻视他半分。
他只是轻轻的问了一句好,沈宽与严守拙等人眼神都微微有些闪烁。
李侯爷笑容和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多文官,微笑道:“昨天赶了一天的路,今天起晚了,没能一早来参与朝会,诸位在商量什么呢,怎么都在地上跪着?”
“我大晋,似乎没有跪着议政的规矩罢?”
沈宽沉默了一会儿,从地上站起来,开口道:“李太傅不是回乡给老母扫墓去了么,何时回京来的?”
李信面色平静,淡然开口。
“本来是在永州老家,准备歇个两三年再说的,但是在老家听说西南那边出了事,好像是蜀王府与朝廷起了争端,要打起来了,就想着回京来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昨天刚到的京城。”
“沈相与严司空都跪在地上,不知道是因为?”
沈宽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欠身:“太傅身份尊贵,但不是先帝遗命的辅臣,我等受先帝之命辅政理国,今日之事,事及我大晋社稷纲统,还请太傅不要插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看向了未央宫里跪了一地的官员,沉声道:“否则就是与朝堂百官为敌!”
这些文官并不怎么怕皇帝,一来是因为皇帝没有亲政,二来是皇帝要顾及名声,但是他们却害怕李信这种不讲道理的丘八,这位李侯爷十多年在朝廷里,做事从来都是肆无忌惮,从不吃亏,偏偏他手里还掌握了禁军,如果他真的要插手进来,站在天子那一边,今天的事情就很难办了。
靖安侯爷不再理会沈宽,而是转头看向元昭天子,微微躬身:“陛下,臣初回京,不知道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陛下可否为臣解惑?”
元昭天子点了点头,对萧正开口道:“去把前因后果,说给李师听。”
萧正立刻点头,走下御阶,来到李信身边,躬身低头,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给了李信听。
靖安侯爷听完之后,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百官最前列,然后转过身子,面朝百官,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不见。
他面无表情,看向这些跪在地上的官员。
“诸位,这是要宫变,还是要造反啊?”
沈宽怒哼道:“天子失德,我等只是请求天子暂缓亲政,修养德行,殿中诸臣都已经点头同意,到时候陛下仍然是陛下,如何就是宫变了?李太傅莫要血口喷人!”
“百官跪地,胁迫天子,如何不是宫变?”
靖安侯爷冷笑一声:“一群胆大包天之人,这个时候不思悔改,以为人多势众,朝廷就奈何不得你们了?”
他回头看向天子,低头拱手道:“陛下,沈宽与严守拙等人,公然在朝结朋结党,互相裹挟,到如今未央宫中臣子,竟有半数以上,目无君上!”
“大晋祖宗立下的规矩,天子十六岁亲政,武皇帝十三岁登基,十五岁就已经执掌朝政,今日他们能联合在一起逼迫陛下暂缓亲政,明日就能用同样的法子废立天子!”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转头看向沈宽,声音冷冽。
“先帝立辅臣,立的是辅佐天子之臣,不是废立天子之臣,今日你等公然朋党胁迫天子,意欲何为?”
李信对着天子恭敬抱拳。
“臣请全权彻查此事!”
这番话可以说是说到皇帝心坎里去了,天子等了一上午,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都微微带着颤抖。
“朕……亦有此意,就请李师暂领羽林卫,千牛卫,彻查此事!”
李信得了旨意,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文武群臣,然后走到了右侧第一排的姬林面前,眯了眯眼睛。
姬林这会儿还是跪着的,李信就半蹲了下来,低声跟他说话。
“大都督,年初我在京城的时候,就与你说过,你是武官,不要与文官厮混到一起,差不多一年时间过去,大都督半点都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啊。”
姬林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闷声闷气的说道:“李太傅,这件事没有文武之分,如果陛下没有错,我是大晋宗室,自然会站在陛下那一边。”
靖安侯爷半眯着眼睛,呵呵一笑:“说句大都督不爱听的话,像你这种首鼠两端,朝三暮四之辈,不仅比前任大都督姬平差的远,就是比起裴进也要逊色良多,如果你不是宗室,给你一百年,你也做不到这个位置上来。”
“安生在家做国公,靠着姓氏享一辈子福多好,何苦出来做官?”
“出来做官也就罢了,还耳聋眼瞎。”
哪怕是姬林,也被李信这番话气的不轻,他怒视了一眼李信,怒声道:“李长安,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信呵呵一笑。
“看着吧,看着这一次,你身上这个姓氏,能不能保住你的身家性命。”
说罢,靖安侯爷长身而起,转头看向殿中的文武百官,声音冷冽。
“尚书左仆射沈宽,御史大夫严守拙,尚书右仆射孙济州等人,假公济私,广结朋党!”
“来人,与本官把他们绑了,送到大理寺大牢去!”
几十个羽林卫,已经在外面等候了许久,闻言也不顾忌什么,直接冲进了未央宫,按照李信先前的吩咐,用把这几个文官魁首用麻绳绑了起来,蛮横的勒住嘴巴之后,押出了未央宫。
他们离开之后,李信并没有走,而是面无表情的看向跪在地上的这些群臣。
“我大晋去岁春闱,取了两百多个进士,再过两年又可以开春闱,甚至于今年就可以开恩科取士。”
“从来就不缺愿意做官的人。”
“你们跪在地上的,现在站起来,这件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如果仍旧执迷不悟,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也不够赔的!”
文官的“联盟”本来就脆弱,更何况几个宰相被李信完全不讲道理的直接给绑走了,未央宫里剩下的人顿时人心惶惶,被李信这么一吓,不少人就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
靖安侯爷半眯着眼睛,扫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二十多个人,呵呵冷笑。
他回头,对着帝座上的天子躬身抱拳,声音很是平静。
“陛下,臣去杀人了。”
元昭天子愕然点头。
李信慢慢退出了未央宫,转身负手离开,大袖飘飘。
控制未央宫的局势只是第一步,如果只做到这一步,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
关键是要敢杀人,敢杀皇帝也不敢杀的人,杀到他们都怕了,风波自然就平定了。
这是元昭天子不敢背,也背不起的骂名。
不过对于李信,却无关痛痒,他这些年经常给皇帝背黑锅,已经驾轻就熟。
靖安侯爷副手走出未央宫,行走在宫墙里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未央宫大殿,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武皇帝尚武雄风,只三代人,就丢的一干二净。”
第二百八十一章 卖炭贼!
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三岁小儿手持利器,一样能一击杀人,但是怎么杀,去杀谁,就是很讲究的事情了。
李信出未央宫之后,没有回家,直接奔着大理寺大牢走去。
他刚到大理寺,还没有见到被压在大理寺大牢里的沈刚等人,现任的大理寺卿韩雍便从未央宫赶了过来,这位大理寺卿跑的气喘吁吁,好容易赶了回来,对着李信连连拱手:“太傅,太傅,您不是要在我大理寺大牢杀人罢?”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开口道:“韩卿正不许?”
韩雍苦笑道:“非是下官不许,但是几位宰相的罪过,一来罪不至死,二来既然进了大理寺,好歹也要我大理寺的人去查一查才对,您不能这样全不讲道理不是?”
“什么是道理?”
靖安侯爷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大理寺卿,冷笑道:“没有记错的话,如今的御史大夫严守拙,曾经也是大理寺卿,是韩卿正的老上司。”
韩雍面色肃然:“太傅,我大理寺掌凭决狱讼,就是刑部断死的犯人,大理寺也可以否了,更何况几位宰相还没有经刑部断死,您是当朝太傅,又是几朝的老臣,总不能带头坏了朝廷的规矩不是?”
“下官与严司空的确有旧,但是三法司里无有私情,大理寺一切按着章程办事,今日要是太傅在大理寺里把人杀了,下官这个大理寺卿,将会是大晋最无能的一任大理寺卿!”
韩雍对着李信深深低头。
“太傅,且容大理寺审查几日。”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冷眼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中年人。
“方才未央宫里,韩卿正应该已经听到了陛下说的话,陛下说让本官专权此事,怎么你们这群文官,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抱团无视天子圣意么?”
李信挥了挥手,身后四五十个羽林卫立刻围了上来,站在了李信身后。
“听好了,本官今日只是借用大理寺大牢,非是把他们几个交给了大理寺,如果韩卿正觉得不合章程,本官也可以暂时接掌大理寺。”
韩雍看了看李信身后如狼似虎的羽林卫,咽了口唾沫。
“李太傅,你……”
靖安侯爷冷冷一笑:“方才在未央宫里,你韩卿正也是跪地众人之一,是,你后来站起来了,本官也说过可以不予追究,但是你也是严司空朋党之一,查与不查,只是本官一句话而已!”
“给我让开!”
韩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出身,二十多岁中进士入朝为官,是一个连弓弩都没有摸过的文人,被李信这个大将军一喝,立刻吓得退后了几步,让开了羽林卫大牢的路。
李信迈步走了进去,回头看了一眼韩雍。
“韩卿正,你脑子里的朝堂规矩,现在没有用了,你这个时候还妄想护住严守拙,你还是回家想一想,如何自保罢!”
“这件事绝不会止于牢中这五个人,大晋承平四十多年,朝廷里的文官越发放肆了,如今这个京城,不用鲜血清洗一遍,你们这些读书人,便不知道什么叫做敬畏!”
能做到大理寺卿,韩雍自然不是蠢物,李信这几句话,他已经明白了这位太傅想要做什么,韩卿正咬了咬牙,对着李信的背影怒声道:“武皇帝一统天下之时,便定下了与士大夫共天下,太傅若是擅杀文臣,定然遗臭万年,被后人世代唾骂!”
靖安侯爷头也没有回,声音冷漠。
“万般罪过,老子担了!”
说罢,他大踏步走进了大理寺大牢,他身后的羽林卫跟进去了五六个,剩下的羽林卫则是留在外面,看守住大牢的门户,禁止任何人再进入大理寺大牢。
方才在未央宫里被押进大理寺大牢的四个宰相,还有一个御史大夫,都被关在大理寺最深处的大牢里。
一般普通的案件,都是刑部处理,只有有争议的案件大理寺才会过问,由大理寺负责的一定都是有官身的人,因此大理寺大牢条件很不错,没有太多难闻的味道,牢房里的干草也是全新的,没有太委屈几位宰辅。
几位宰辅被分别关在五个牢房里,不过都在一起,靖安侯爷来到这五个牢房门口的时候,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在五个牢房的中间坐了下来。
此时几位宰辅已经知道李信到了,但是他们都面向墙壁,不愿意看着李信。
靖安侯爷坐在椅子上,也没有说话,而是让人泡了一杯茶过来,端在手里,不急不慢的喝完一杯茶之后,他随手把手里的茶扔在了地上,青瓷的碗一碰到地面,立刻摔成了粉碎。
大牢里本来没有什么声音,随着这一声青瓷破碎的声音,五个人身子都被吓的不自觉颤了颤。
靖安侯爷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插在袖子里,淡淡的开口说道。
“从前看过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大臣,与诸位一样也是辅臣,用意估计与诸位也是大差不差,皇帝在位二十八天,他就觉得皇帝不太行,于是直接废了天子,又换了一个。”
说到这里,李信笑了笑:“但是那位大臣,是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将军,而诸位,只是掌管御史台与尚书台的文官。”
五位最顶端的读书人都寂静不语,没有理会李信。
李信也不生气,继续开口说话。
“几位一没有拿到三禁卫,二没有拿到京畿禁军,只凭着一个可以调兵但是不能掌兵,而且还首鼠两端的大都督姬林,就要阴谋废帝,未免太过天真了一些。”
“此时,诸位的谋算,很明显已经失败了。”
靖安侯爷脸上的笑意收敛,继续说道:“眼下剩下的问题是,几位想要京城里死多少人?”
“你们五位是一定跑不掉的了。”
“现在我会给几位准备笔墨,各位各自写下一份名单,作为平息这一场政乱,至于纸上写多少人,全看各位诚意。”
说到这里,李信站了起来,背负双手,声音冷冽。
“但是,如果几位写的名单不能让本官满意,本官可就要行武皇帝魇镇旧事了。”
武皇帝时期,有人意欲魇镇天子,被发现之后,天子震怒,命酷吏周元礼行瓜蔓抄,顺藤摸瓜,摘瓜扯藤,一年多时间京城里光死人就死了死了一万多,被抄家流放的更是不计其数。
五位宰相都是把历朝典故倒背如流的人,自然知道魇镇旧事是什么意思,听到李信这句话之后,都忍不住颤了颤。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宽,回头对着李信,怒目而视。
“卖炭贼,你要毁了大晋三代仁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