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杀人
当一个朝代太平久了,风气自然就会慢慢偏向文人。
大晋开国的时候,只是一个偏安王朝,几代皇帝饱受北周欺凌,到了武皇帝时期,王朝风气尚武,这才有了李知节与叶晟这种猛男的出现,武皇帝一朝彻底解决了外患,不管是南蜀还是北周,都被那一代君臣打的灰飞烟灭,但是天下一统之后,脾气暴躁,酷爱武功的武皇帝并没有继续推崇武力,而是为了巩固统治,宣布与士大夫共天下。
正是因为这句话,当时北周的不少降臣进入了大晋朝廷,为大晋尽心尽力,时至今日,大晋朝堂里还有不少北周旧臣或者北周旧臣的后人。
武皇帝之后,承德天子休养生息,施行仁政,废除了武皇帝时期一些不合理的苛政以及规矩,还赦免了不少武皇帝时期的冤案,随后的太康朝,也基本继承了承德天子的政策,没有太多改变。
所以沈宽才会说“大晋三代仁政”。
正是因为从大晋一统之后,朝廷对这些读书人太好了,在张渠桓楚这些承德朝时期的贤相走下朝堂之后,沈宽这些尚书台后辈,才会心大到如此地步,妄想控制朝政,改天换日!
直到现在,沈宽依旧不肯低头,对着李信张口就骂。
这个时代,直呼对方姓名已经是很不尊重,更不要说揭对方短了,李信当年卖炭的旧事,从他发迹之后基本就没有人敢再提起,像这种当面骂一句“卖炭贼”的,更是从未有过。
如果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个时候说不定就暴起杀人了。
但是李信不太在意这些,他半眯着眼睛,淡然道:“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我,沈相倒是很有创造力。”
已经翻脸了,沈宽也不顾及太多,怒骂道:“你借攀附先帝才得入朝廷,发迹之后更是包藏祸心,勾结西南反贼,图谋不轨!如今居然要对我辈宰辅大开杀戒,大晋四十余年向来厚待士大夫,你李长安一介南蛮野子,卖炭贩夫,要坏我大晋国运吗!”
“骂的好。”
李太傅抚掌微笑:“早知道你们这些大头书生明面上一口一个太傅,心里一直瞧我不起,不过巧的很,我也瞧你们不起。”
“承德朝时浩然公与桓相,才是真正的读书人,你们这些后辈,嘴上一口一个大晋社稷,背地里那个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为了几个相位,就敢阴谋废帝,真给你们做成了,哪天做宰辅做的厌了,你们是不是要再来一次废帝,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我南蛮野子?”
靖安侯爷冷冷一笑,从身后羽林卫的腰里,抽出明晃晃的长刀握在手里,狠狠一刀劈在牢房的木头上,冷声道:“要不要给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野蛮?”
沈宽已经豁了出去,昂首道:“来,你现在便动手杀了本相,百年之后,你李长安必然被后人唾骂,挖坟鞭尸,遗臭万年!”
这位尚书台左相,因为内心过度恐惧,这会儿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
他嘴里喷着口水,对着李信咒骂道:“我等阴谋废帝,你李信就是圣人了?你眼巴巴的从永州跑回京城来,指不定内心里藏了什么阴谋,你……”
他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因为一柄长刀,已经从他胸口插了进去,没入数尺,鲜血从他胸口喷涌而出,这位左相大人倒在地上,在地上抽搐,眼见就活不成了。
刚动完手的靖安侯爷冷眼看了看沈宽,再次把双手插进袖子里,面无表情。
“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靖安侯爷冷哼了一声。
“老子十六岁动手杀人,杀你就跟杀鸡一样简单。”
沈宽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就慢慢不动了,睁着大眼睛,死不瞑目。
靖安侯爷脸色古井无波。
“便宜你了。”
说罢,他回头看向另外四个人,淡然道:“诸位是与我合作,还是要像沈相这样,死在大理寺大牢里,然后一家老小,弟子门人,统统因他而罹难?”
严守拙相比较沈宽,要沉稳许多,但是亲眼看到沈宽死在自己面前,这位严司空也有些坚持不住了,他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李信,咽了口口水之后,声音有些颤抖。
“李……李太傅,你杀了先帝遗命的辅臣……”
“那又如何?”
李信坐回了椅子上,冷声道:“我回京城来,就是做这件事的,你们无非是欺负陛下懦弱,不敢动手杀人,现在我可以把杀人的罪责都揽到自己头上,严司空觉得朝廷的律法,能落得到我的头上?”
严守拙紧咬牙关,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良久之后,他才颤声道:“李……太傅,我等罪不至此。”
李信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开口道:“给严司空和三位宰相弄些纸笔过来。”
大理寺的牢房算是豪华型的,牢房里就有笔墨纸砚,很快几个羽林卫就把纸笔递到了几个人的牢房里。
“现在写。”
李信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面无表情:“你们虽然已经难逃一死,但是只要你们交代出党羽,本官可以做主,放你们各自家人一条生路,让他们去北疆充军。”
“如果你们不配合,沈宽就是你们的下场。”
靖安侯爷声音冰冷。
“沈家,会被满门抄斩,沈宽的门生故吏,一个也跑不掉,瓜蔓抄的故事,诸位应该比我熟。”
绝大读书读书人都是没有什么骨气的,生死临头的时候,这些人很容易低头。
不管前一刻如何大义凛然,刀斧加身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坚持下来,或许当年的浩然公张渠与门下侍中桓楚可以,但是现在这几个人,显然不行。
这四个人当中,甚至有人被吓得瘫软在地,勉强捡起手中的毛笔,也抖得厉害,颤巍巍写不成字。
李信也不着急,让羽林卫去收拾沈宽的尸体,他自己则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静静的等着。
差不多到午后,严守拙终于最后一个停笔,这四个人里,每个人都写了一串长长的名单,最少的一个也有二十多个人名。
京官与地方官都有。
李信让人把这四份名单都收了上来,看也不看就收进了袖子里,然后面无表情看向这四个人,冷声道:“现在开始写认罪书。”
严司空咬牙看向李信。
“李太傅要我们写什么认罪书?”
“自然是结交朋党,阴谋废帝,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再有就是你们先前各自的罪行,全部都写在纸上。”
靖安侯爷半眯着眼睛,不带感情的笑了笑。
“当然,写不写随你们。”
第二百八十三章 教授天子
李信是在上午从未央宫出来,到的大理寺大牢,等他从大理寺大牢走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此时的他手里还拿了一叠几位宰辅写满名字的纸张,其中有名单,也有认罪书。
临走之前,他让二三十个羽林卫看守住大理寺大牢,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其实李信这么个做法,的确干脆利落而且非常痛快,但是实际上是很不合规矩的。
比如说,不管沈宽有多大的罪过,他也不能这么直接一刀把他给捅了,这是犯了大忌讳的。
先古一个个部落组成文明,此后诸夏数千年经久不衰,最大的原因就是“规矩”两个字,各种各样的规矩组成了这个社会,到了王朝时代,朝廷这种国家机器,更是由一层层的规矩堆砌而成,不管是谁身处在这个国家机器之中,都必须要按规矩办事。
除非你有掀桌子重来的能力,否则哪怕是皇帝,都得按规矩办事。
否则,必然会为整个群体所厌,被群有人合力“踢”出这个圈子。
就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李信得了皇命,可以审问几位宰相,也可以按规矩去查,去办,最后证据确凿之后,想怎么杀就可以怎么杀。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二话不说,把一个先帝任命的辅臣给杀了,这么做必然会遭到朝野的反噬。
既得利益者,最是讨厌不守规矩的人。
李信也算是国家机器,或者说这套规矩里的既得利益者,他本来不该这么做,但是他这么做了,内心里也有他的考量。
出了大理寺大牢之后,差不多已经过了午时,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吃饭,他直接走向了未央宫。
未央宫里,元昭天子已经等候许久,听到李信来了之后,立马让萧正把他请进了书房,李信进了书房之后,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老师,情况如何了?”
“差不多已经解决了。”
李信让萧正把手里的一叠纸,递到了天子的桌案上,然后淡然开口:“这是除沈宽之外,另外几个人的供词和他们写出来的名单,他们既然已经认罪,那么朝臣逼迫陛下延迟亲政的事情,自然就成了无稽之谈,贼首已经认栽,剩下的人不会有什么大动静了。”
“至于这些名单。”
李信微微低头,沉声道:“这些名单上涉及的官员,大多都是朝廷有官有品的人物,可以大做文章。”
元昭天子把这些纸拿在手里,差不多翻了一遍之后,抬头愕然看向李信,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老师您……要把这些人……全杀了?”
“自然不是。”
李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文官势力盘根交错,这几个人写的名单,差不多涉及到了京城各个衙门甚至各个地方,且不说陛下尚未完全掌握朝政,不好动他们,就是真的能把他们全杀了,大晋朝廷也立时就要大乱,祸害远比这些人要大的多了。”
元昭天子挠了挠头,有些疑惑不解。
“那老师说的大做文章……”
“这就要看陛下怎么用了。”
靖安侯爷缓缓说道:“这些名单里,有些是各衙门的主官,陛下如果要提拔他的副手,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他杀了,拔擢他的副手上位,届时那人一定对新朝忠心耿耿,再没有半句怨言。”
“如果陛下不愿意杀他们,也可以把他们请进宫里来,先给他们看一看这份名单,以及几个宰相的认罪书,这些人一定吓得屁滚尿流,陛下只要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的名字从名单上划了去,或者当着他们的面,随手把一张纸丢进火炉里,告诉他们名单已经烧了。”
“那这些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会感动的痛哭流涕,陛下收拢人心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元昭天子越听,眼睛越亮,最后看向自己手里的这份名单,如获至宝。
“老师真是大智慧,三言两语,就把如此复杂的事情理顺畅了。”
“没有什么大智慧。”
靖安侯爷淡然一笑:“只是一些拿捏人心的小手段,这种小手段先帝常常拿来用,跟着先帝久了,自然能跟着学一些。”
其实早年李信刚刚进入京城的时候,面对一摊浑水,他能够在夹缝中存活下来,就是靠着这一手拿捏人心的本事,太康天子登基之后,许多事情还是李信给他参谋的。
元昭天子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轻松下来不少,他让萧正把这些纸张收好,然后抬头看向李信。
“老师,那沈宽他们几个人应该如何处理?”
“他们都得死。”
靖安侯呢理所当然的说道:“首恶必须要诛除,不然不足以震慑人心,不过他们几个,除了沈宽之外,其余几个人的家属,可以免去死罪。”
“至于沈宽。”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方才在大理寺大牢里,臣已经把他给杀了。”
天子惊的“啊”了一声,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老师,沈宽可是辅臣,先帝朝的首相……”
“就说他在牢里畏罪自尽了就是。”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个时候,不用雷霆手段,那些读书人不知道要扯皮多久,论嘴皮子,京城里哪有几个人是他们的对手,这朝堂上下各个衙门,哪个衙门里没有读书人,哪个衙门里没有他们的徒子徒孙?”
“不这样快刀斩乱麻,这事情永远了结不了。”
说到这里,李信对着天子拱了拱手:“陛下放心,这事情就算以后传了出去,也是臣一人所为,臣杀人之后蓄意隐瞒,与陛下无关。”
天子愣了许久,最终苦笑了一声:“老师,朕不是这个意思……”
“老师本来没必要管这件事情,是朕拖累的老师。”
李信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心里却不以为然。
天子无错,因此不管什么过错,都要有人给他背下来,这件事传不出去还好,一旦传出去,一定是李信来背这个大黑锅。
说不定眼前的这个少年天子还回把这件事记下来,作为日后拿捏自己的手段。
政治场上,就是这么冷酷无情。
想到这里,李信微微低头,继续说道:“陛下,这些人的认罪书里,少了沈宽的,所以这件事需要流的血,就要从沈宽那一边流。”
“他的家人,门生,故吏,只要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都要严查严办,当杀则杀,可杀可不杀的,也要杀!”
“两代仁君,已经让这些读书人忘了天家威严,陛下不借此立威,此事就还会在大晋朝廷里复现,或许是本朝,或许是陛下的子孙,还会如同今日一样,被文臣步步相逼!”
元昭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李信。
“这件事……老师去办?”
第二百八十四章 学生与师兄
这件事情原就需要李信去做,因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敢去大肆杀戮文臣,也没有人有能力真正办到这件事,毕竟朝堂里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哪怕是陈国公叶鸣,家里也难免会有几个做文官的亲戚,难免会因为家大业大产生一些顾忌,也只有李信这位太康朝位高权重的“孤臣”,才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做成这件事。
虽然事情是这个样子,但是听到小皇帝这句话之后,李信还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说道:“臣需要一道圣旨,然后需要羽林卫配合,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少说也要一两个月,到时候京城里多少会有些动荡,陛下在这段时间里,要想办法控制金吾卫,京兆府,以及皇城兵马司,然后稳固京城各方势力,告诉他们,京城还是原来那个京城,不会有什么变动。”
“只要政局稳固,死一点人不会出什么问题。”
元昭天子点头道:“老师说的这些,朕都记下了,朕一会儿就着手去办。”
靖安侯爷低头道:“再有就是尚书台的事情。”
“尚书台的宰辅,只剩下房子微一个人,暂代宰辅的几个人,陛下可以自己看着用,但是先前被罢相的中书令老公羊,陛下要想办法把他请回京城里来主持朝政,公羊舒是承德朝的老臣,做事老成持重,有他在,陛下可以跟他学到很多东西。”
元昭天子对着李信眨了眨眼睛,有些诧异的说道:“老师,公羊舒似乎是因为禁军右营周青阳一事,与老师有了矛盾,才自己上书请辞的……”
“那不算什么矛盾。”
李信淡然一笑:“当时臣也没想把这几个大头书生怎么样,只是想拿掉他们身上辅臣的位置,他们该做宰相还是做他们的宰相,几个宰辅之中,也就公羊老头最让人看着顺心,沈宽那些人,小肚鸡肠,鼠目寸光,半点没有大国宰辅的模样。”
元昭天子对着李信微微低头,赞叹道:“老师大气。”
“朕明天就派人去把公羊先生请回京城里来,主持尚书台。”
说到这里,李信半眯着眼睛,看了天子一眼。
“接下来,就是比较要害的大都督府,与陛下的那个胞弟了。”
说到这两处,元昭天子脸上的笑意收敛,他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师,姬林是肯定不能再做大都督了,但是朕还没有彻底主掌朝政,一时半会拿不掉他身上的位置,不过老师放心,朕会想法子让他主动辞去这个职位,他如果识趣,应该会主动上书。”
“那姬林之后,陛下准备让谁坐上这个位置?”
元昭天子看了李信一眼,笑着说道:“老师来做这个大都督如何?”
“臣做不成的。”
李信摇头笑道:“臣一不姓姬,二又在外领过兵,我要是坐上了那个位置,恐怕宗室的宗老们要跪在陛下面前哀嚎了。”
“那就只好等姬林辞官之后,在宗室之中挑选一个了。”
说到这里,天子皱了皱眉头。
“至于朕那个胞弟……”
他说的那个胞弟,就是谢太后的幼子,先帝的六皇子姬传,他也是先帝的嫡子之一,是除了元昭天子之外,最有资格坐上帝位的人。
元昭天子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等一会儿,朕去一趟坤德宫,与母后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六弟送去山阴外祖家中长大,等他到了年纪,就把他封在山阴就是。”
这个处理方法还是很不错的,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如此,陛下与太后商量就是,臣的意思是,如果真要把六皇子送出宫去,那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离京,但是不能让人知道他到底去哪了。”
“最起码这一两年不能让人知道。”
元昭天子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老师字字珠玑,朕受教了。”
李信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天子躬身道:“陛下,臣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忙碌,便告退了。”
天子叹了口气:“辛苦老师了,朕送老师出门。”
他亲自把李信送到未央宫门口,李信才弯身告辞。
元昭天子看着自己的姑父,苦笑道:“朕年纪太小了,这一次不是老师回来,朕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靖安侯爷笑了笑。
“陛下,京城里的事情都是小事,只要陛下能狠下心来,自己也可以处理干净,陛下身在这个位置上,要着眼看的更远一些,不要只着眼于京城之中。”
“比如说西南蜀王府最近有些不太安分,应当如何解决,再有就是北疆的宇文部近来越发强盛,是不是要想个办法遏制。”
“还有,陛下的位置要想坐的更稳一些,就要拉拢一个将门站在自己身后,陛下虽然现在不能大婚,但是可以找一个将门,先定下婚事,等先帝丧期结束,就可以成婚了。”
元昭天子深深低头。
“弟子受教了。”
李信又跟皇帝说了两句话之后,便动身离开,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了傍晚,李信从永安门出宫,准备回家吃个饭,然后好好休息休息。
他前天才从外地赶路回来,今天又耗费了不少心力,此时已经有些乏了。
他刚回到靖安侯府,就有一个下人一路小跑过来,对着李信低头道:“侯爷,叶公爷来看您来了。”
靖安侯爷连忙问道:“在哪?”
“下午就到了,等了侯爷有一两个时辰了,这会儿在客厅奉茶呢,小的们本来想着去知会侯爷一声,但是侯爷在宫里,小的们进不去……”
“罢了。”
李信也来不及换衣服,开口道:“我这就去见叶师兄,让家里人多准备几个菜,从酒窖里搬一坛祝融酒出来,我与叶师兄喝两杯。”
下人恭敬点头。
“是。”
李信就这样,穿着一身一品朝服,急匆匆的赶到了自家的正堂,正堂里陈国公叶鸣老神在在的坐着,闭目养神。
李信走了上去,笑着说道:“师兄有什么事情,让人招呼一声,小弟就去上门拜见了,哪里用师兄亲自跑一趟?”
叶鸣睁开眼睛,呵呵一笑:“从老父走后,你李大侯爷去陈国公府的次数,可就是屈指可数了。”
李信对着叶鸣恭敬拱手,然后开口问道:“叶师的陵墓都弄好了么?”
“弄好了。”
叶国公呵呵一笑:“为兄亲自在老家盯着的,修的很是气派,还给自己也留了一个位置,过几年为兄死了,也能躺进去跟着老父享享福。”
李侯爷连忙摆手。
“师兄春秋正盛,可不能说晦气话。”
叶鸣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看向李信,淡淡的开口问道。
“听说你今天在朝堂上,把那沈宽他们直接抓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同气连枝
“不止把他们抓了。”
因为是客人,叶鸣很自觉的坐在了客座之上,李信跟他客套完几句之后,也没有坐到主位上,而是坐在了叶鸣下手,他淡然一笑:“方才小弟在大理寺大牢里,把最为嚣张的沈宽一刀给杀了,另外几个吓得战战兢兢,生怕我把他们一家老小连带三族全杀了,于是就很干脆的全部交待了罪行,现在罪证已经送进了未央宫里。”
“只他们四个写出来的名单,差不多就有近百人。”
听到李信说完这句话,白发苍苍的叶大将军并没有太过惊讶,他抬了抬眼皮,看了李信一眼。
“多年相处,为兄多少了解一点你的性子,整个朝廷里也就只有你能做出这种事情。”
叶国公闷声道:“你此举一定会惹恼所有的读书人,但是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未必会领你的情,你李长安冲在最前面,为那位扫清所有障碍,说不定人家拿了你递上去的名单,转头就去做人情。”
“到最后,那把椅子上的人是圣君,仁君,只有你一个人是万世不易的大奸臣,后世给你著书立传,千千万万的人都要吐你的口水。”
李侯爷灿烂一笑。
“不瞒兄长,刚才在宫里的时候,我已经主动与天子说了,让他拿着这名单去做人情,一百多个人不可能全杀了,杀了朝纲便大乱了。”
“在此之后,沈宽一系的人,也要被朝廷清洗,用来当做这一次用来儆猴的那一只鸡。”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自嘲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兄弟我,就是杀鸡的那把刀。”
叶国公深深皱眉。
“你今日罔顾法度,在未央宫里拿了先帝任命的辅臣,已经是那些文人的眼中钉,如果再动手屠戮读书人,此事之后,你靖安侯的名声,将会是我大晋开国之后最差的一个,甚至大晋朝堂都会容不下你。”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随即缓缓摇头:“这种事为兄肯做,但是你李长安是不肯做的,你十多年没有吃过亏,怎么可能主动去背下这口天大的锅?”
李信哈哈一笑。
“师兄你肯做,天子也不让你做!”
叶鸣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自嘲一笑:“自老父打烂北周之后,历代天子便没有姓过叶家人,我有个女儿在宫里做皇妃,还有个外孙,天子不信我也是正常的。”
说着,他看了李信一眼。
“你大有古怪。”
“太康八年,你因为西南的事情就不惜舍掉与先帝多年的情分,差点就要跟先帝彻底翻脸,骨子里绝不是什么忠君之人,你跟今上虽有师徒名分,但是情分还没有与先帝身后,不可能就突然变成了一心为君,不惜己身的忠臣。”
叶大将军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之后看向李信。
“你想做什么?”
李信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如果是小弟是要给朝堂正风气,师兄信是不信?”
“我不信。”
叶鸣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
“京城这件事你原本是不必管的,只要躲在永州看着就好,不管是沈宽他们赢了还是天子赢了,跟你都没有多大关系,你进京相帮故人之子,为兄可以理解,但是帮到这种地步,就大有问题了。”
“你待先帝,也不会这么好。”
靖安侯爷笑了笑:“师兄,人都是会变的,小弟在老家待了半年,深切体会到了朝廷这些年对我的恩德,因此回京精忠报国来了。”
“在我面前,你也不说实话了。”
叶鸣微微叹了口气,随即看了李信一眼。
“长安,为兄与你商量一件事。”
李信笑了笑。
“师兄请说。”
“杀鸡这件事,为兄代你去做。”
叶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这口锅太大,你一个人扛不下来,剩下的部分,叶家帮你一起扛。”
“然后……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到此为止。”
靖安侯爷半眯着眼睛,呵呵一笑。
“师兄这话就不对了,沈宽严守拙已经定性为祸国奸臣,小弟替朝廷铲除奸臣,顺天应人。哪里来的黑锅?”
叶鸣闷哼一声。
“大晋自武皇帝以来,未有文人大案,况且此事一旦做下来,全天下的人都会以为天子乱母之后,杀了楚贵人全家,群臣进谏不成,反被尽数诛杀,其中沈宽因为直谏天子,一家被夷三族!”
“没有人敢骂皇帝,也没有人会把皇帝的错处写在史书上,但是这件事总要被记下来,你李长安只要做了,就一定会扛下这口大锅!”
叶鸣深呼吸了一口气:“老父曾经说过,长安你的心思比叶家所有人都通透,也比叶家所有人都看的远,这些为兄都能看得到的事情,你不可能看不到。”
“你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叶家替你去做。”
“明日起,沈宽一系的人,为兄替你去杀,你就静静的待在府里看着。”
叶鸣声音平静,开口道:“我活不了几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随老父而去,我去杀人,也会被骂,但是等我死了,看在我叶家这些年功劳的份上,他们便不会再骂我了。”
“兄长替不了。”
靖安侯爷含笑道:“壬辰宫变之后,如今大晋的将门家中,都没有多少家将在,陈国公府的家将部曲也都散了,师兄一没有圣旨,二没有人手,如何去杀人?”
“师兄该不会以为,今上会愿意把禁卫交到叶家手里罢?”
李信伸手端起茶壶,对着叶鸣笑了笑:“再有就是,兄长如果做了这件事,叶家不管有再大的功劳,也要被那些读书人唾骂,到时候就连叶师的功绩,多半也会被他们抹黑,诋毁。”
“叶师戎马一生,师兄就让他老人家在史书上光亮一些罢。”
听到李信这句话,叶鸣心中大为触动,他满是皱纹的脸,也有些动容。
这位老人家嘴唇动了动,最终缓缓叹了口气。
“叶家这么多人,都不如长安你有孝心。”
“为兄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也没有办法管你。”
这位叶国公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抱拳作揖。
“为兄只能求长安你一件事情。”
李信连忙站了起来,伸手扶住了叶鸣。
“兄长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这样就是折小弟的寿数了。”
叶鸣抬头深深地看了看李信,然后沉声道:“将来不管长安你要做什么,一定要跟叶家知会一声。”
“我在,你跟我说,我不在了,你就去与老四说,再不行,你也要跟叶茂说一声。”
“叶家与靖安侯府,永远同气连枝。”
李信没有犹豫,立刻点头。
“李信受叶师大恩,一直就是半个叶家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 暖暖的人情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下人们就已经把酒菜准备好了,叶鸣难得的留下来吃了一顿饭,等他离开的时候,查不到已经是戌时正了,李信亲自把叶鸣送到了侯府门口。
临别之前,叶国公站在国公府的马车旁边,对着李信说道:“长安,最近叶茂给我来了不少信,信里说北边的宇文部看起来安分,但是势力越来越大,前不久宇文昭还取了赫兰部首领的小女儿,那个姑娘才十五岁。”
叶鸣缓缓开口:“赫兰部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想来被宇文昭吞并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很快北边会一统,这件事长安你要多上心才是。”
宇文昭今年已经四十多年,强行娶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的确有点不太要脸,而宇文赫兰部愿意嫁,说明宇文昭已经差不多把浮屠部消化干净,这个宇文四部之中唯一一个幸存的赫兰部,恐怕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李信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件事是朝廷的事情,不过能帮忙的地方,小弟还是会帮的。”
叶鸣咳嗽了几声,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看着李信,面色严肃:“长安,为兄……恐没有多长时间了。”
“老四已经跟国公府分家,我若是跟着父亲走了,叶家就只剩叶茂一个人,那孩子长安你也知道,多少有些不太灵光,还要长安你多多提携。”
李信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师兄身子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给师兄请大夫看一看?”
“老毛病了。”
叶鸣笑了笑:“我身子本来就不如父亲,先前一直担心自己死在父亲前头,让他老人家伤心,现在能多几年时间安排好父亲的后事,尽了一点为人子的本分,为兄心里已经很开心了。”
叶鸣不算是叶晟那种传统的武将,在人生的最初二十多年里,他是个读书人,后来是“半道出家”坐了将军,身子骨的确没有老国公叶晟健硕,才六十多岁的他,已经垂垂老矣,看起来比起叶晟快死的时候,还要苍老一些。
听到了叶鸣的话,李信也没有办法,苦笑道:“师兄趁现在赋闲,好好养一养身子,叶茂是个纯孝之人,失了叶师已经让他痛苦难当,若是师兄也走了,他估计接受不了。”
“眼下,为兄大半都是在为这孩子考量。”
叶国公叹了口气:“他娘早死,我又常年在外带兵,几乎没有怎么带过他,他是跟着他爷爷长大的。”
“这辈子为叶茂做的事情极少,现在为了他,也要努力多活几天,为兄在世一日,他肩膀上的压力就要轻一些。”
“所以我才会这么看中宇文部。”
叶鸣把目光重新放回李信身上,淡淡的说道:“照着这样下去,未来五到十年,宇文部与大晋必有一战,到时候叶茂就会首当其冲,宇文昭这个人算是鲜卑人里的枭雄,不可以小觑,长安一定要把他放在心上才是。”
这位叶国公的想法很简单。
叶茂的性子,不适合在朝堂做官,天生合适在外带兵,而对他来说人生中最大的困难,恐怕就是蓟门关外的宇文诸部了,宇文诸部如果一统,战斗力将会成倍提升,到时候他们同时攻蓟门关和云州城或许有些吃力,但是全力进攻一处,还真有打下来的可能,
所以叶鸣才想要李信,帮忙照看北边。
不说完全击溃宇文部,只要打退或者打败宇文部一次,叶茂这个陈国公,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一辈子了。
当然,如果蓟门关被破,叶茂也只能死在蓟门关了。
李信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叶鸣,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师兄放心,有我在,叶茂一定不会出什么事。”
“有长安这句话,为兄就放心多了。”
叶国公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摸索出一个棱形的铁块,铁块上刻了一个“叶”字,他面色郑重,把这个铁块交在了李信手里。
“父亲早年在战场上,常用弓,槊和长枪三种兵器,那把长弓至今还挂在老爷子的小院子里,长安你也见过。”
“马槊后来也用不到了,被老爷子丢在了库房里。”
叶鸣缓缓叹了口气,开口道:“这个铁块,就是老爷子当年在战场上用的那把枪的枪头,他在京城里闲来无事,就把它给磨平了,找人刻了个叶字,作为叶家的标志。”
“也是叶家家主的标志。”
李信眼珠子转了转,把这个铁块收进了自己袖子里,笑呵呵的说道:“师兄,这不合适罢,如此贵重之物,怎么能交给我这个外人?”
叶鸣看了一眼已经把东西收进大袖的李信,有些无奈的说道:“不是给你的。”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我这个身子,基本上是很难再北上,也没法去蓟门关见一见茂儿,只能托付给你了,哪天你去了蓟门关,见到茂儿,就把这东西交给他,告诉他他已经是叶家的家主了。”
李信脸上的笑意收敛了。
他对着叶鸣拱手道:“师兄放心,这事小弟一定给你办成了。”
叶国公对着他笑了笑。
“这东西既然给你拿着,你需要的时候就可以用一用。”
李信心里一动,明白了叶鸣的意思。
这东西,可以算是叶家的“家主令”,拿着他不说能指挥所有叶家人,但是叶家几十年下来,势力不小,说不定哪个衙门里就有叶家人,到时候这个东西就有大用了。
叶鸣的意思是,这东西在交到叶茂手里之前,李信拿着也可以用,这就是很清晰的变态了,等于是把叶家的势力借给李信使用,意思是叶家会一直站在李信身后。
靖安侯爷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叶鸣的马车深深一揖。
“师兄盛意,小弟铭感五内。”
“互帮互助而已。”
叶鸣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上了自家的马车,随着车夫的一声鞭响,马车缓缓离开靖安侯府。
马车离去之后,李信把袖子里那块刻着“叶”字的铁块拿出来看了看,然后又收进了袖子里。
他心里有些感慨。
叶家从叶晟开始,三代人待他都很好,虽然这种事情都是相互的,但是叶家能做到这个地步,还是让他心里很感动的。
“都是人情啊。”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自家府里,洗漱之后,就倒在床上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起来洗漱,站拳桩,不过一个时辰的拳桩站了一般,就有人来到靖安侯府等着了。
李信不紧不慢的把拳桩站完,然后洗了把脸,看向了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的年轻人。
“谢郎将怎么来这么早,吃饭了未?”
谢岱对着李信恭敬抱拳。
“末将谢岱,奉皇命,前来听候太傅调遣!”
第二百八十七章 随我去拿人
叶鸣的这个表态,其实是非常关键的,就朝廷地位而言,如果撇开西南不谈,叶家比靖安侯府是要高出不少的,叶家能坚定的站在李信这一边,那么以后不管李信想要做什么事情,都会容易许多。
叶鸣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第二代陈国公,真的活不了太久了,到时候就是叶家的第三代人叶茂,继承陈国公的位置。
叶家的前两代人,不管是叶晟还是叶鸣,都是李信的尊长,李信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都是合作关系,甚至在大部分时间里,李信在跟这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姿态都是放的很低的。
但是叶茂不一样,他是李信的晚辈。
不管是在当年的征西军,还是后来的镇北军中,李信都是叶茂的上司,叶茂也对李信这个师叔十分信任,如果叶茂做了陈国公,在叶鸣不反对的情况下,叶家会向靖安侯府全面靠拢。
到时候,李信在大晋朝堂的声音,将会暴涨一大截。
要知道,叶家的影响力不仅仅是一个镇北军那么简单,叶老头当年带兵二十多年,北伐八年,麾下猛将不计其数,叶鸣这些年做镇北军大将军,也带出了不少将领,叶家在整个大晋军方的影响力,都是极为可观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李信送走了叶鸣之后,回家洗漱了一番,便倒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依旧是天不亮的时候,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在自家后院里站拳桩,他刚摆好姿势,羽林卫的中郎将谢岱,就赶到了靖安侯府。
被下人带到李信面前之后,这位中郎将恭敬低头,抱拳道:“下官见过太傅。”
“奉陛下之命,特来太傅府上听用。”
李信仍旧做着这个姿势纹丝不动,开口道:“我在用功,谢郎将稍等一会儿。”
谢岱点了点头,就这么垂手站在李信旁边,等了大半个时辰。
大半个时辰之后,李信站满了今天的拳桩,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对着谢岱笑了笑:“早年在羽林卫里养成的习惯,现在每天早上不练一会儿,浑身上下不舒坦,有劳谢郎将久等了。”
谢岱连忙摇头,开口道:“太傅身居高位,位极人臣,还能够不忘羽林卫的操练,令下官敬佩不已。”
“也不只是这样。”
李信笑着说道:“这套拳桩,是早年羽林卫里一个老校尉交给我的,当初他老人家说了,勤练不辍,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我这个人怕死,练这个是为了活的久一些。”
谢岱低头道:“下官也有练过一些内家拳术,方才见侯爷吐纳之间,已经颇有气象,显然是得了内家真传的。”
李信很少跟别人打架,但是他练了这么多年,别人夸两句他还是很开心的,闻言笑道:“听说是什么龙虎山的法门,瞎练的,不入方家之眼。”
他负手走在前面,开口道:“谢郎将一个人来的?”
谢岱恭敬低头:“下官奉命来太傅府上听用,带了一个校尉营过来,这会儿在永乐坊门口候着。”
永乐坊是富贵之地,等闲之下各衙门的兵都是不会轻易进入永乐坊的,哪怕是羽林卫,谢岱也让他们在坊门口候着。
“知道干什么么?”
谢岱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知道,听说是……抓人。”
“不止是抓人这么简单。”
靖安侯爷舒展了一番筋骨,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咱们这一次要抓的人很多,而且抓了之后,三法司的人多半不敢审,需要咱们自己审。”
谢岱大皱眉头:“太傅,羽林卫没有讼案之权。”
“现在有了。”
李太傅笑着说道:“本官奉命全权负责此事,京城里的衙门都要配合本官做事。”
“我已经给京兆府去了条子,让他们把京兆府大牢空出来了一半,留给我们存放犯人。”
“一半……?”
谢岱瞪大了眼睛。
他虽然是山阴人,但是来京城也有几年年头了,自然知道京兆府大牢是个什么样的规模,京兆府乃是大晋最大最繁华的城池,没有之一,早在承德年间京城人口就突破了百万,人多了罪犯也就多,为此京兆府的大牢一扩再扩,只在承德朝就扩建了两次,太康朝又扩建了一次,到如今京兆府所有的大牢如果全部塞满了人,最少能装下四五千人!
谢郎将咽了口口水,颤声道:“太傅您……要抓多少人啊?”
“很多很多。”
李信笑眯眯的说道:“而且其中有不少还是永乐坊里的人,谢郎将怕是不怕?”
谢岱闻言,头皮有些发麻了,不过他还是咬牙说道:“万事有太傅在前面顶着,下官只不过是一个奉命办事之人,下官不怕。”
“不怕就好。”
李信带着谢岱一起,走进了靖安侯府的前厅,这时候下人已经把早饭都准备好了,李信坐在饭桌上,指了指自己对面,笑着说道:“我家人现在都还在永州,没人陪我一起吃饭,谢郎将赏脸,一起吃个早饭?”
李信都这么说了,谢岱自然不敢不从,他硬着头皮坐了下来,小心翼翼接过靖安侯府下人递过来的碗筷。
李太傅吃饭与京城里的那些贵人们很不一样,他一只手端着粥,另一只手夹菜,一边吃一边说道:“我已经让人去刑部要人了。”
“刑部的老油条们,多半是不敢插手进来的,只能去找那些新入刑部的吏员,这些愣头青为了立功,什么都敢做,让他们来帮忙审这些犯人,咱们才能忙的过来。”
“再有就是,你一个校尉营二百人恐怕不够,最少要一个都尉营。”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本官要提醒谢郎将一件事,这桩案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甚至会持续好几个月,抓很多人,谢郎将既然被派来我身边,就要做好心理准备,进来可就抽不了身了。”
谢岱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听到李信这么说,他已经大概知道了李信要做什么,闻言立刻低头道:“太傅放心,下官一切听太傅吩咐,绝不临阵脱逃。”
“很好。”
李信很快吃完了饭,带着谢岱一起出了门,他们两个人走到永乐坊南门口,见到一个校尉营二百个羽林卫,已经整整齐齐的等在了门口。
李信先是看了这些人一眼,然后从袖子里取出十来个信封,递到了谢岱手里。
“这些是今日要抓的人,你交给他们,让他们去把这些人拿了,押进京兆府大牢。”
谢岱一一接过这些文书,点头道:“下官遵命。”
靖安侯爷笑了笑:“你不用去,你带十几个人跟着我,咱们两去一趟永乐坊里的沈府。”
第二百八十八章 坐京城而动天下
不是所有的宰相,都能够有钱住在永乐坊,不过宰相沈宽却是住在永乐坊里的,距离靖安侯府并不算太远。
沈宽,出身吴兴沈氏。
吴兴沈氏,是典型的江南世家,早在大晋立国之前,吴兴沈氏便人才辈出,数百年间见史书者一百五十八人,其中三十八人有正传。
太祖皇帝建立大晋之后,吴兴沈氏作为江南世家,便开始在大晋朝廷里做官,最初的一百来年里,吴兴沈氏这种江南世家还要低那些北周世族一头,但是随着大晋一统天下之后,类似于吴兴沈氏这种江南世家,顿时抬头挺胸,逐渐接过了北周世族手中的话语权,开始主导仕林风向。
像沈宽这种江南世家出身的人,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明四十年来,江南世家的势力在飞速膨胀。
坊间把这个叫做文脉南迁。
吴兴沈氏不仅出读书人,本身就是江南大地主,吴兴一地差不多三成的土地,都是他们沈家人的产业,沈宽拜相之后,吴兴沈氏更加兴隆,就算是江南东路的经略使上门求见沈家人,沈家人都不一定赏脸赐见。
去岁,沈宽受封辅臣之后,吴兴沈氏的声望达到极点,四里八乡的读书人甚至各地的官员,见不到沈宽,就去吴兴沈氏的大门求见,争相成为沈家的门客。
有这个家底在,沈宽自然不会缺钱,事实上他是大晋这几十年来家底最为丰厚的宰相,单单在永乐坊里,吴兴沈氏就有三处产业。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沈宽一般只收古董文玩,或者孤本珍籍,前人字画等等,甚少收钱,被坊间戏称为雅相。
不过这位“雅相”,已经被李信亲手给杀了,而吴兴沈氏,这一次就算不被灭族,也会因此元气大伤,甚至直接被打落到尘埃里,兴旺了数百年的家道就此中落。
太康朝时期,荥阳郑氏以及赵郡李氏那一批传承千年的北周世族,在几代天子不懈挖坑,以及李信这个填土人的努力下,差不多已经被埋进了历史的坟墓里,而这一次,大晋建国以来,就在本土的江南世家,也要因为沈宽一个人大伤元气了。
永乐坊不小,但也不是很大,沈宽的相府距离靖安侯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李信与谢岱两个人只走了小半柱香时间,就走到了沈宽的家门口,靖安侯府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淡淡的看了一眼眼前的沈府。
“进去抓人,只要是这个宅子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抓了。”
谢岱微微叹了口气,躬身抱拳道:“下官遵命。”
山阴谢氏与吴兴沈氏一样,都是江南世家,如今吴兴沈氏要遭难了,他这个江南世家的子弟看来,未免有些兔死狐悲。
凡是世家大族,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仆人多,李信的靖安侯府,从前是齐王府,论占地已经是永乐坊里数一数二的存在,但是靖安侯府的下人加在一起也就百来个,沈府的宅子并不大,最多只有靖安侯府一半不到的样子,但是前前后后有数百个仆人之多。
因为沈府人数太多,羽林卫的人手甚至都有些不够用了,谢岱抓人抓到一半,又调集了三十多个羽林卫过来帮手,前后进行了一个时辰左右,最后沈府里的下人们,被召集在了沈府的后院,而沈宽的几十个家人,则是被统统绑了起来,送到了大理寺大牢。
这一次要抓的,不止是沈宽的家人,还有他的门生,故吏,甚至同族,同乡,抓了不一定要杀,而是要摸清楚到底谁参与了这一次“谋逆”之中。
至于沈宽的这些家里人,是不必审的,因为沈宽已经确定谋逆,沈家会满门抄斩,这些人必死无疑。
细究下来,吴兴沈氏也会受到牵连。
早在元昭天子与沈宽有冲突的时候,沈府就被禁卫盯住了,所以沈宽的家人基本都没有能逃掉,全部被抓了起来,抓捕前后进行了一个多时辰,这个过程中,李信找了把椅子,静静的坐在沈府门口,闭目养神。
这件事是要他去做,但是用不着他亲力亲为,只需要他露个面,把这口黑锅背下来就好。
人全部抓完之后,谢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走到李信面前,低头拱手道:“太傅,沈家的人已经全部拿进了大理寺大牢,不过沈家还有数百个下人,现在被集结在后院,下官怀疑可能会有沈家人,藏在这些下人之中……”
“你不嫌麻烦,那你就去查,把藏在里面的人找出来,丢进大牢里。”
李信淡然开口:“今日只是第一轮抓人,今日抓的人我会让刑部的人去审,接下来羽林卫与刑部配合一下,他们审出一个人,你们就去抓一个人。”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
“要是碰到有什么阻力,就说是奉了我的命令。”
背黑锅就要有背黑锅的样子,李信从来就不怕得罪人。
谢岱神情复杂的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深深低头:“下官遵命。”
他心里还是很佩服眼前这位当朝太傅的。
论年纪,自己并不比太傅年轻多少,但是无论是见识手段,还是朝堂地位,甚至是智慧,他都要逊色李信太多。
靖安侯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明日张贴榜文,就说尚书台左仆射沈宽阴谋篡逆,满门抄斩,三日之后在西市街把今日抓的这些人全杀了。”
“找不到侩子手,就让京兆府的人去找,这个活计他们熟悉,三日之后我会去西市街监斩。”
谢岱苦笑道:“太傅,朝廷杀人是要当地官府上报,刑部复核,再有天子勾红的,您不能这样说杀就杀啊……”
“而且,斩首官员的地方,也不是西市街,而是柳树坊北大街……”
靖安侯爷微微一笑。
“西市街是斩首反贼的地方,承德一朝不知道有多少反贼,在西市街被腰斩示众。”
京城有东西两个市,也就是交易东西的地方,其中西市的东西要便宜一些,因此人流非常之多,鱼龙混杂,承德朝的时候,因为一统没有多久,不时有反贼进京刺杀天子,这些反贼被抓了之后,就是在西市街被腰斩。
目的很简单,震慑普通老百姓,让他们安分一些。
李信面色平静:“朝廷杀人的文书,我会去弄,谢郎将去做事就是。”
谢岱无奈点头,下去带人操忙去了。
而李信则是背着手,回靖安侯府睡大觉去了。
就在京城“清算”如火如荼的时候,一封六百里加急从西南送到了京城,然后径直送到了皇宫天子的桌案上。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两三行字。
“我军与西南军战于剑阁之外,敌有天雷火器,我军大败。”
落款是汉中军的副将谢敬。
少年天子看完这封信之后,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老师升官否?
李信离开西南之前,曾经嘱咐过沐英,让他想办法主动与朝廷在汉中的驻军打一打,汉中军的主将是叶家的老四叶璘,除非朝廷有诏命,否则他不会轻易对西南动手,但是一旦西南那边主动挑衅就大不一样了。
毕竟汉中军还有一个副将,国舅爷谢敬,有谢敬盯着,叶璘只能硬着头皮跟出了剑阁的西南军队打了一仗,结果不言自明。
双方主力虽然没有交手,只是各自的先头部队碰了一下,但是天雷这种未曾面世的东西,在战场上的效果还是太惊人了,这种东西虽然没有大规模的直接杀伤力,但是只要往敌人阵型里丢一颗,敌人的阵型立刻就会大乱,一番接触下来,汉中军这边阵亡了好几百人,重伤一千多,轻伤两千多人。
而敌方那边,连伤带亡最多不超过三百人,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一次汉中军都是大败。
如果这一仗是叶璘指挥的,谢敬还可以说叶璘故意给西南放水,但是这一次局部战斗,是这位国舅爷亲自带队,只一两个时辰就被西南军杀的大败,逃回了汉中。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亲自给朝廷写信。
信的末尾,这位国舅爷特意加了一句。
“西南有利器,随手扔进人堆里,就有开山裂石之威,如敌人天雷数量足够,非三倍于敌不可当。”
元昭天子看完这封信之后,脸色十分不好看。
非三倍于敌不可当,西南目前明面上大概有十万人,也就是说朝廷最少要有三十万军队,才有可能拿下西南,这还是正面碰撞的情况下,再加上剑门关天险,朝廷在拿到天雷之前,几乎没有可能拿下西南。
更可怕的是,撇开那些鞭长莫及的边军不提,朝廷在京畿的左右两营禁军加在一起,也不过勉强三十万人,假如西南凭借这种利器杀向京城,禁军正面碰撞,可能也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元昭天子把谢敬寄过来的书信,随手丢进火盆里,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朕的这个老师,还有许多手艺没有教给朕啊……”
他心里觉得有些无力。
京城的乱局持续了几个月,他这个天子无力弹压,而李信甫一回京,就用雷霆手段把京城的乱局处理的明明白白,只三天时间,朝堂里就再也没有了之前废帝的声音。
元昭天子本来以为自己手段上不如李信,现在来看,他可能在力量上也不是李信的对手。
其实这是谢敬那封信里给了天子一个错误的信息,那就是“以一当三”。
西南军现在远远做不到以一当三,首先就是他们对火器的作用还不够纯熟,目前只止步于扔简陋版土炸弹地步,这种土炸弹威力非常有限,阵型一散开,几乎就没有太大用处了。
再一个就是产量问题。
现在,为了保密,是陈十六一个人在锦城里负责“生产制作”天雷,虽然他有一百多个帮手,但是这种速度制造出来的天雷,用来守卫城池还可以,是远远不够一场大型战争使用的。
西南军只要敢出蜀,纸老虎的模样就会原形毕露。
即便如此,也不影响这一次西南军与汉中军碰撞的结果,沐英等人打出来成绩,完全符合了李信想要达成的效果。
西南与朝廷在暗地里早已经撕破脸皮,没有了缓和的余地,在朝廷眼里,西南越强,李信在京城里就会越安全,说话的声音也会更大。
元昭天子把谢敬寄过来的书信烧了之后,一个人坐在未央宫里沉默了很久,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他才开口道:“萧正。”
一直在附近伺候着的大太监萧正,立刻弯身小碎步走了过来,对着天子恭声道:“陛下吩咐。”
“咱们在西南,还有多少人可以用?”
萧正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原先先帝在西南安置了不少人手,加在一起有将近一千人,想要拿到西南的秘密,但是前段时间他们办事出了差错,给人发现了跟脚,被清扫了许多,到现在锦城里的梅花卫还有不到三百人,能够放心用不会被发现的,恐怕只有一百多个。”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传朕的旨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西南天雷的方子!”
“没有钱,朕从内帑里给他们出!”
萧正有些心虚的点了点头:“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梅花卫的暗记是他给李信的,如果不是这个,锦城里的梅花卫不会被发现几个,甚至一个都不会发现,这时候说到这件事,哪怕是他这个心思沉稳的大太监,心里也难免有些发颤。
这桩事情,会成为那位李侯爷拿捏他的把柄,而且是致命的把柄,只要轻轻一提,元昭天子就会要了他这个内侍监大太监的性命。
萧正刚想下去办事,没退两步,就听到了元昭天子的声音。
“让人,把李师请到宫里来,就说朕有事情跟他谈。”
“是,奴婢马上派人去请李侯爷进宫。”
…………
永乐坊距离京城很近,不到一个时辰,李信就被内侍监的少监萧怀请进了宫里,进了未央宫之后,李信躬身行礼,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名册,开口道:“陛下,这是臣昨日与今日在京中拘捕的乱党名册,共有五十七人,俱是朝廷官员,现在已经全部拿到了京兆府大牢里去,如今从刑部借来的几个审案主事,正在京兆府大牢审问他们,其中已经有十几个人承认与沈宽串通勾联,意欲改天换日。”
天子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开口道:“老师辛苦。”
“臣不辛苦。”
李信面色平静,开口笑道:“其实都是谢郎将带着羽林卫在做事,臣只是跟着他们,站一站场子,没有出什么力气。”
“老师能跟着站一站,就是天大的力气了。”
李信的奏书被呈上去,天子随手翻了翻,发现大多是五品六品的官员,偶尔有几个四品的大鱼,不过都不是要害衙门。
大致翻完了之后,他抬头看向李信,开口问道:“老师,这些人里,可有人说与我六弟有联络的?”
靖安侯爷愣了愣,随即开口道:“陛下,六皇子与陛下同父同母,父族母族都是一样的,除了山阴谢氏没有人会支持六皇子,而陛下尚在,山阴谢氏也不会有什么二心。”
“沈宽等人要立六皇子,多半是缓兵之计,要借用六皇子嫡出的身份,不是互相勾联。”
“至于别的皇子……”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臣以为,这件事应该止于大臣,不应该涉及宗室,一切等朝局稳固之后,再提不迟。”
“那就依老师。”
元昭天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李信。
“老师这一次劳苦功高,非是老师,朕恐怕已经被人从这个位置上赶下来了。”
天子面色诚恳。
“朕给老师升个官如何?”
第二百九十章 陛下想看?
官做到李信这个份上,老实说品级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论官品,他已经是正一品的当朝太傅,再升无非是好听一些的太师,论官职的话,他先前的实职是兵部尚书,后来辞了兵部尚书,身上的职位也只剩下一个禁军右营的将军,再往上升只有两条路。
一是做禁军的大将军,就像当年的裴进一样,权掌左右二营,总揽京畿禁军,成为真正的天子剑。
再不然正一品的武官实职,大就只有都督府右都督了。
大都督府有左右两个都督,左都督的实掌大都督府,被坊间称之为大司马,这个位置一直被姬家人垄断,外人一次也没有做过。
而右都督就有不少外姓人做过,比如说当年从征北周回京的叶晟,再比如说太康初年的裴进。
这两个人被放在这个位置上,都是为了架空他们手里的权力,这个右都督的位置,可以理解为荣誉头衔。
李信刚刚帮着元昭天子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问题,天子自然不可能现在就过河拆桥,把他扔到大都督府养老,至于禁军的大将军,那就更不可能了。
这个位置,只有深得天子信任的人才能做的上去,侯敬德以从龙之功深耕禁军十几年,尚且止步于禁军左营将军,不得更进一步,李信这个与姬家有龃龉的人,更不可能被放在那个位置上了。
思来想去,天子要给李信升官,无非也就是把他这个太傅,变成太师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笑道:“陛下,臣蒙先帝圣恩入朝为官,十余年时间已经位极人臣,对于官职官品,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此次臣之所为,实乃分内之事,不敢与陛下要什么官了。”
元昭天子对着李信眨了眨眼睛。
“朕的意思是,要不给老师,封个国公?”
大晋从开国以来,就对爵位非常吝啬,因为这玩意儿一旦给出去,就要给钱给地,如果是那种世袭的爵位,还不是给一代人,而是世世代代的给。
到了武皇帝之后,大晋一统,对于爵位的封赏就更加严谨,从武皇帝开始一直到现在,整个大晋只有陈国公叶家这么一个异姓国公,再没有第二个!
侯敬德的父亲侯老将军,早年是叶晟的先锋,在北征之中,冲锋陷阵数十次,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好肉,即便如此,他回京之后受封的也只是一个终身的“忠勇侯”,不能世袭。
侯家的忠勇侯爵位,还是在侯敬德从龙之后,才得以世袭罔替。
由此可见,姬家对于爵位吝啬到了何种地步,如今元昭天子能够主动说出这句把李信晋为国公的话,已经是大反常态。
李信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笑了笑:“陛下,臣并没有立下什么大功劳,只是抓了一些人,杀了一些人而已,臣杀这些人,将来是要背骂名的,陛下这个时候给臣升爵,将来青史之上就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到时候就不是臣在杀人,而是陛下在杀人了。”
元昭天子脸色一僵,然后缓缓说道:“不碍事,老师做了事情,总要有些回报。”
他看向李信,开口道:“老师说,如果老师您是宗室,这个时候给您封个王爵都是应当应分的,可惜太祖皇帝异姓不可封王的祖训犹在,不然老师可以比现在光亮许多。”
天子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开口道:“姑母倒是宗室,不如这样,老师让表弟改个姓,这样宗府的人便说不了什么,朕便做主给他封个郡王。”
李信笑了笑。
“陛下,犬子姓名已定,况且臣当年是娶公主,不是尚公主,孩子自然随父姓。”
后世小孩跟父母姓都是可以的,李信的观念也没有说孩子非要跟自己姓,但是这个时代不一样,假如他的儿子姓了姬,他难免要被人取笑。
不过听到了元昭天子这个建议,李信倒是心里微微一动。
见李信拒绝,天子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就算李信的儿子李平改姓叫做姬平,给他封郡王的压力也是非常大的,毕竟这是一个父系社会,姬家的宗室不会觉得姓姬就是姬家人,那些族老一定会强烈反对。
天子也是笃定了自己的老师不愿意接受这个,才会敢开出这个空头支票。
他跟李信闲聊了几句之后,又跟李信聊起了沈宽的家人,以及吴兴沈氏应该如何处理,简单几句以后,结果就已经出来了。
沈宽一家满门抄斩。吴兴沈氏有在朝为官者,株连罢官流放,至于沈家在吴兴的产业,也要全部充公罚没,吴兴沈家子弟终大晋一朝,不得再入官场半步。
大致商量出了结果之后,天子眼珠子转了转,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老师,朕今日收到了一份来自西南的消息,消息上说,汉中的驻军跟西南蜀王府的军队打了起来,双方互有伤亡。”
他用余光看了李信一眼,然后继续说道:“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听说这件事?”
靖安侯爷的反应很是迅速,他脸上立马显出怒容,怒声道:“西南蜀王府好生放肆,当年是臣好说歹说,先帝才肯给他们这些旧南蜀遗民一条活路,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这些人就全不顾当年先帝的恩德,竟然敢对朝廷将士动手!”
李大侯爷义愤填膺。
“昔年臣就领兵西征过,八百里蜀川被臣领着王师一路踏破,臣请再领禁军右营西征,让这些南蜀遗民知道,什么是天威浩荡!”
元昭天子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微微叹了口气:“老师,西南本就是蜀人的西南,先帝兴亡继绝,帮着他们重立宗庙,这是好事情,本朝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与西南再启战事,坏了先帝的一片好心。”
李信有些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陛下仁德,不过这些南蜀旧人太过不知好歹,此是臣是中间人,臣回府之后,立刻写信斥骂蜀王一番,让他们向朝廷上请罪书!”
“……。”
元昭天子叹了口气,看向了李信,开口道:“老师,据汉中军副将谢敬送回来的军报,西南军的将士似乎手中都有一个名为天雷的利器,十分厉害,有开山裂石之能,丢进人堆里,重甲都有些扛不住,常人更是直接血肉模糊。”
“朕一直想不明白,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老师在西南待过,也带人打下过西南,不知道老师知不知道此物是何物?”
“臣知道。”
李信回答的很是干脆。
“太康八年臣去过一趟西南,调停朝廷与西南之间的矛盾,那时候西南的沐家送了臣几个小玩意儿,说是可以炸开。”
“那东西臣留了两三个,现在还放在家里,陛下想看?”
第二百九十一章 给陛下放个焰火
天雷这个东西,虽然在太康二年就已经问世,已经存在了**年时间,但是这东西一直被李信隐藏的很好,到现在世人,或者说朝廷还不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个物事,在太康朝末年被当做禁忌,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在李信面前提起。
从太康八年的年尾,天雷正式暴露在朝廷的视野之下,到现在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京城里没有人与李信正面提起过这个天雷。
小皇帝是第一个提起这个事情的。
而用这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当着李信的面提出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李信毕竟是他的长辈,不管怎么样不能跟孩子翻脸。
这样也好试探一下自己这个老师,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听到李信的答复之后,元昭天子兴致盎然,他立刻开口道:“早先只是听说了这个物事,从来没有见过,老师能不能送朕两颗,给朕把玩把玩?”
不管天雷再怎么保密,毕竟是人世间的东西,只要能有实物参考,再加上工部那么多能工巧匠,自然可以慢慢研究出来。
靖安侯爷深深低头,开口道:“臣府上有三个,明日就可以送两个进宫献给陛下,至于剩下一个,可以用来给陛下做演示。”
元昭天子大喜,拉着李信的袖子说道:“正巧朕今日无事,不如老师今日就演示给朕看?”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了,李信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笑着点头:“那陛下在这里等一等,臣回府取天雷过来。”
“好。”
天子开口道:“朕在宫里的校场,等老师过来。”
李信恭敬低头,转身退出了未央宫,从永安门出宫,回了靖安侯府。
靖安侯府的后院里,的确有天雷,而且不止两三个,足足有四五十个之多。
这些是李信从锦城带出来的东西,一来是为了在路上防身,二来是……用来防止朝廷狗急跳墙。
如果朝廷要对李信不利,或者要强行把李信扣下来,这些东西可以出其不意,再加上暗处的人手配合,或许就有机会逃出京城。
五十多个陶罐,被整齐的摆在李信的书房里,此时书房里除了他以外,还有跟着他很多年的沈刚。
靖安侯爷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书房,没过多久搬回了一个比人头还要大出不少的酒坛,放在了书房里。
他把酒坛打开,然后伸手招呼了一下沈刚。
“来,搭把手。”
沈刚挠了挠头,蹲在了李信旁边。
“侯爷要属下做什么?”
“把这些天雷,都拆开,里面的药,倒进这个酒坛里。”
沈刚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闻言立刻开始动手,两个人一起努力之下,很快五十个天雷里的火药,最少有二三十个被倒进了这个酒坛子里。
天雷只比成人拳头大一点点,而且因为内部要用鱼胶封闭,操持密封性,所以火药并不多,二十多个天雷,勉强把这个酒坛子装满。
李信又找来一张薄纱纸,卷成了一根引线,用鱼胶密封好开口之后,起身打量了一下这个酒坛,满意的拍了拍手。
“这个东西,应该可以吓那小子一跳了。”
眼下的火药,威力还很不够,单纯的天雷只能伤人而不能杀人,但是几十个天雷的火药塞在一个罐子里,再怎么也足够骇人了。
毕竟当量摆在这里。
想到这里,李信又伸手招呼了一下沈刚,两个人跑到厨房里,搬回了两个稍小一些的酒坛回来,把剩下的天雷药粉分成两份,倒进了这两个酒坛里。
不够很显然是装不满的,李信对着沈刚开口道:“去找一些草木灰,面粉,干黄土,还有葛粉过来。”
沈刚毫不迟疑,立刻下去准备去了。
第一个酒坛,自然是用来爆炸的,要制造出震撼一点的场面出来,剩下的两个是献给皇帝的,自然不可能真的给他,这个世界上不缺能人异士,单单太医院的几个太医,就能够靠闻一闻问出药性成分,难免不会有匠人把配方琢磨出来。
但是只要加上这些东西混进去,大罗神仙也很难把火药从这堆混杂物里完美的还原出来。
在侯府准备了一个时辰之后,李信用马车带着这三个酒坛,从永安门进宫,一路到了宫里的校场。
此时的校场中心,天子已经让人摆好了两个木人以及两个稻草人。
李信与沈刚两个人,从马车里把那个大酒坛搬了下来,合力搬到了校场中心,放在了四个假人的正中间。
然后李信让沈刚拿着火把在这里等一等,他转身走到百步开外的天子旁边,低头开口道:“陛下,西南送给臣的天雷,已经摆好了,陛下一声令下,臣就让家将把它燃了。”
虽然天子已经是一国之君,但是毕竟还是个少年人,见到这种新奇的事物,难免会生出好奇心,他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开口道:“老师,朕能亲自去点燃这东西么?”
“不成。”
李信很果断的摇了摇头:“陛下,这东西臣在西南见过,颇为危险,陛下是九五至尊,焉能以身涉险?”
元昭天子这才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那老师让人把它点了罢。”
李信点头,伸手对着远处的沈刚做了个手势。
沈刚会意,用手里的火把点燃了这个酒坛的引线,然后这个壮汉飞速跑开,只一会儿就跑了二三十步远。
轰隆一声巨响!
身后的酒坛,轰然炸开!
如今的天雷,是林虎在永州不断实验出来,威力比较大的配比,再加上这个酒坛里的当量十分巨大,一经点燃,瞬间的光亮照亮了整个校场,也照亮了目瞪口呆的天子。
巨响之后,天子愣愣的看着校场中心。
两个草人已经不知所踪,两个木人满目疮痍。
元昭天子声音都有些磕巴了。
他扭头看向李信,颤声道:“老师……这个就是天雷么?”
靖安侯爷淡然点头。
“是天雷,不过西南的人奸滑,给臣的天雷不一定是最好的,西南恐怕还有更厉害的天雷。”
第二百九十二章 骗与教
这个场面很是唬人,轰如雷鸣的响动,明亮的火光,以及骇人的威力,都让小皇帝瞪大了眼睛。
他走下高台,在李信的陪伴下走到校场中心,两个木人仍旧健在,不过其中一个木人的左臂被炸飞,另一个木人倒是没有残缺,就是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焦黑。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火药味。
天子左右看了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深呼吸了一口气:“难怪此物被称为天雷,威力如斯,几可以比拟天威了。”
李信不置可否,淡然一笑:“奇技淫巧而已,称不得大道,朝廷当以圣贤道德教化天下,陛下以仁治抚育万民,天下自然可以大安。”
元昭天子依旧没有从天雷的震撼之中缓过神来,他喃喃低语:“我大晋要是有这种天雷,西边的吐蕃,北边的鲜卑宇文部,就统统不是问题,天下可以治安万万年……”
这种就是纯粹的胡说八道了,另一个世界里火药被大规模应用于军事上,少说从宋代就开始了,火器这个东西更是贯穿整个明朝,然而天下并不能治安。
真正想要进入下一个社会层次,光凭火药是远远不够的,需要大量的基础理论支撑,然后才能自然而然的进入工业革命。
火药是热武器时代的开端,但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几百年时间也只是止步于这个开端而已。
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
火药就是武,基础理论是功,这个时代是因为从来没有出现过火药,才会被这种东西造成如此震撼。
对于小皇帝的这句话,李信只是笑了笑,开口说道:“陛下,这东西臣家里一共有三个,另外两个也跟着马车一起送到宫里来了。”
天子眼前一亮,立刻走到了李信的马车面前,掀开车帘之后,果然看到两个酒坛静静放在车厢里。
他勉强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开口道:“萧正,快把这两个东西存放进库房。”
萧正也明白这东西的厉害,立刻找了两个小宦官,把这东西给抱了下去。
李信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校场外面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很快,一队身着赤衣的内卫跑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天子面前。
“陛下,臣等听见校场巨响,特来查看有无异状,有没有惊着陛下……”
元昭天子看了一眼这些内卫,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惊着了……”
这些内卫惶恐不已,开口道:“臣等万死!”
“不干你们的事。”
元昭天子挥了挥袖子,开口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队内卫立刻起身,缓缓退出校场。
天子这才回头看向李信,笑着说道:“老师刚才想说什么?”
李信低头道:“臣方才想说,根据西南那些人的说法,天雷这东西存放不了太久,最多也就是半年时间,半年时间之后就会受潮,威力大减,臣献给陛下那两个天雷,陛下有时间可以点了,不然再放一段时间,可就不太顶用了。”
这段话,是为了圆谎。
除了刚才点着的那个大个天雷,剩下的两坛是被李信“加了料”的,点着之后能不能炸都还是个问题,就算能炸,威力恐怕也会小的离谱。
所以李信提前给出了解释,因为你长时间不用,天雷受潮了。
而且,他可以笃定,皇帝不会把这两坛“天雷”给点了。
好容易拿到的天雷,朝廷一定会翻来覆去的细致研究一番,这个研究很可能会持续几年时间,绝不可能说点就点了。
天子点头道:“老师说的,朕都记住了。”
两个人在校场中间找了一会儿,又找到了一些草人的残肢断臂,这个时候天色差不多已经黑了,李信对着天子拱了拱手,就要告辞离开。
天子亲自相送,师徒两个人在夜色之下,行走在宫城里。
“老师,朕已经按照老师的建议,给老公羊去信了,起先这老头子还不愿意回京,朕先后写了三封信,他才愿意回京主持政务。”
靖安侯爷点头道:“有公羊相公回京主持尚书台,如今有些动荡的朝局很快就可以安稳下来。”
天子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问道:“老师这几日,总共抓了多少人了?”
“差不多有**百人了。”
李信淡然道:“刑部的人还在审,用不了多久就会牵连出来更多,几个月时间,就可以抓上几千甚至上万人。”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到时候公羊相公回京,知道我抓了这么多文官,一定会跟我急眼,不过这样也好,经他的手救出去一些,他的声望会抬高不少,主持尚书台也就顺理成章了。”
天子沉声道:“那就趁老公羊还没有回京之前,把该杀的都杀了,如老师所说,不杀不足以震慑人心,不杀不足以正天子威严!”
“那就如陛下所愿。”
李信半眯着眼睛,微笑道:“明日,臣便开始在西市街杀人。”
说到这里,两个人已经快要走到永安门门口了,李信停下脚步,对着天子拱了拱手:“陛下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臣回家准备明日事宜。”
“有劳老师。”
天子对李信行弟子礼,李信对天子行君臣礼。
行礼之后,李信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小皇帝,开口道:“陛下,公羊先生回京,朝局稳固之后,陛下就要把目光看向北边了,据臣所知,北边的宇文昭部,已经开始着手吞并宇文诸部之中唯一剩下的一个宇文赫兰部,他们双方势力悬殊,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
“再不对北疆加以分化遏制,最多十年时间,大晋北疆将再无宁日,如果朝廷的精力,钱粮被宇文部拖在北疆,到时候就会矛盾四起,国运衰颓。”
“先帝在时,就已经在谋划北疆,我大晋武皇帝平南扫北,此等雄风即便不能复现,也不能在本朝埋下隐患。”
“陛下即将亲政,此是心腹之患,请陛下多做思量。”
关于天雷的事情,李信十句话有七八句是假的,但是事涉北疆,他就是句句属实了。
从太康三年开始,他就在研究北边的鲜卑宇文,如今对北边的局势判断的很清楚,现在的宇文部还有可以拿捏的地方,等到北边的鲜卑部真正一统,一定会想重现北周时的辉煌,到时候两边一定会发生矛盾。
到那时候,可就不是云州军与镇北军两支常备军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天子微微点头,对着李信开口道:“老师说的话,朕都记下来了,等老公羊回京,朕与他好好商量商量。”
靖安侯恭敬低头。
“如此,臣就告退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遗臭万年
尽管已经一统天下四十多年,北周也早已经成为历史里的尘埃,但是先前下次多年北周给南晋留下了太多阴影。
要知道,北周一百多年里,有三次差点打到南晋京城,有一次已经兵临城下,北周极盛之时,正面战场上的骑兵,可以以一当五,弓马天下第一。
正因为如此,尽管北周已经不复存在,蓟门关外只有苟延残喘的宇文诸部,从武皇帝到太康天子三代人,一直没有对北疆放松警惕,大晋两个地位最高的将门,一个叶家一个种家,都被摆在了北边,看守国门。
太康天子临终之前,曾经特意嘱托过李信,要他帮着自己的儿子,料理好北疆的事务。
就连李信本人,也是想要彻底解决掉北边的隐患的。
他也是诸夏子孙,对这片土地是有强烈认同感的,上一个世界的历史还历历在目,从五胡乱华,到靖康之役,再到后来的辫子南下,凡有外族入关,这片土地就会承受太多苦难。
诚然,大晋现在的国力强盛,而北边的宇文诸部也还不够强大,即便放置不管,估计一直到李信闭眼,北疆的鲜卑部都不会整整打进蓟门关,但是人生在世,不能只想着自己,李信来到这个世界上,总要替后人做点什么。
大晋武皇帝时期,一统天下之后大晋的国力几乎被彻底打空,甚至整个承德朝都在休养生息,无力看向过门之外,但是到了太康朝的时候,一代人已经长大,早年因为南征北战打空的男丁也长了起来,该存的钱粮承德天子也给攒下来了,因此到了太康朝的时候,朝廷就已经有了对北疆动手的本钱。
而且从太康三年开始,朝廷也准备那么做了。
如果……如果不是太康天子身体不好,如果不是太康天子要分心拿掉西南,这个时候北边的宇文部即便不被打烂,也肯定被打残了。
很可惜,这件事情因为种种原因,到了太康天子闭眼的时候,都没有能够做成,不过底子是攒下来了,只要朝廷政局稳定下来,随时可以对北边动手。
眼下,只看这位即将正式亲政的元昭天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了。
李信离开宫里之后,回到家中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他练完拳在书房翻看卷宗,大概巳时正的时候,羽林卫中郎将谢岱,便来到靖安侯府求见。
进了靖安侯府的书房之后,他对着李信恭敬低头:“太傅,西市街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李信手里正在翻看一本书,闻言随手丢在桌子上,开口问道:“今天杀多少人啊?”
“沈宽一家…”
说到这里,谢岱眼皮子也抖了抖,颇有些不忍心,他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名单,递到了李信面前。
“沈宽一家……还有严守拙,以及另外几个宰辅,再加上这次审出来的一些主犯,总共一百一十二人。”
谢岱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咬牙说道:“按照太傅的吩咐,这一次的案子要办成大案,这第一批要斩首的人,都是未央宫亲自勾红的,后续审讯出来的案卷,会送到太傅这里来,由太傅决断生死。”
靖安侯爷伸手接过这份名单,看到了名单上用朱笔勾掉的一个个名字,他指着名单上一个个赤红色的红钩,对着谢岱呵呵一笑。
“咱们这位陛下,自己不敢动手杀人,有人给他担下这份责任了,杀起人来倒是痛快得很,你看这几钩,杀气腾腾啊。”
不管是作为老师,还是作为长辈,李信调笑天子两句都没有什么问题,而同样是天子长辈的谢岱,就不敢开口说话了,他只能支支吾吾的点头道:“太傅说的是。”
“走罢,再不走,该误了时辰了。”
因为是去监斩杀人,而且这会儿已经快到年关,天气颇冷,李信就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里,朝着西市街走去。
谢岱本来要骑马的,被靖安侯爷拉着坐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李信随手取了一块碳,丢进了马车之中的火炉里,然后他伸手一边烤火,一边对谢岱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几天陛下与太后,有没有找谢郎将进宫?”
谢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愕然道:“陛下与娘娘,不曾召下官进宫。”
李信“哦”了一声,淡淡的说道:“那很快就会让你进宫去了。”
谢岱皱了皱眉头,对着李信微微低头:“太傅可否名言?”
靖安侯爷这才把目光从火炉,转移到了这位羽林卫中郎将身上,他笑呵呵的说道:“先帝的六皇子,很快就要出京了,不出意外应该是送到山阴谢家养着,到时候你这个堂舅,就会负责护送这位六皇子回山阴。”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六皇子还会养在你们家这一枝。”
谢岱是个聪明人,先前几个宰辅在朝廷里闹事,要立六皇子为皇帝的事情,他也知道,此时听到李信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六皇子为何要出京的理由,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皱眉道:“六皇子出京,下官可以理解,山阴谢氏是六皇子的母族,去那里也不意外,可就算六皇子去了山阴谢氏,也应该是去他的亲外祖家中……怎么可能落在下官这一枝……”
“因为这个皇子很棘手啊。”
靖安侯爷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他是先帝除了陛下之外的唯一嫡子,与陛下是胞兄弟,理论上来说是皇位最大的威胁,这么个人养在家里,就是个天大的隐患,说不定哪天皇帝不高兴了,就要降下雷霆。”
“而且这么个人极其危险,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看着,是个烫手山芋,太后娘娘不会看着自己的家人承受危险,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她的叔叔。”
“也就是谢郎将的父亲。”
谢岱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低下头,沉声道:“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太傅您臆测天子,未免……”
靖安侯爷拍了拍手上粘上的碳灰,笑着说道:“六皇子出京谪居山阴,已经是定局,住在你们家的可能性最少有八成,谢郎将不信看着就是了。”
说着,他掀开车帘,看了看马车外面。
西市街已经到了,驾车的沈刚把马车停在了路边,对着李信恭声道:“侯爷,到地方了。”
马车里的李信,用手帕擦了擦手上沾染的碳灰,对着谢岱微微一笑。
“走,谢郎将,本官带你去杀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官去。”
谢岱还在沉思李信刚才说的话,闻言连忙跳下马车,跟在李信身后,刚下车,他就听到了李侯爷爽朗的笑声。
“今日之后,谢郎将与我,恐怕都要遗臭万年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老相公
今日西市街上跪着的这些人,对于京城里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很难杀,甚至不敢杀的,就是皇帝本人,也是想杀但是不敢杀,但是对于李信来说,杀他们是非常简单的。
时辰到了之后,坐在主位上的李信,云淡风轻的丢出桌子上的斩令,侩子手眼睛也不眨一下,一口烈酒喷在了刀上,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正当头的太阳,再对着犯人念叨几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接着一把钢刀飞过,犯人人头落地。
围观的人们齐声叫好!
毕竟西市街的人都是小民百姓居多,他们不知道杀的人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杀,只是单纯的看个热闹,看见这些个杀人匠手法熟练,一刀下去干脆利落,便就开始齐声叫好。
不过围观的人堆里也有读书人,这些人里有太学生,有京城的小官,还有一些不曾进入国子监的普通秀才,见到这些人人头落地之后,纷纷仰天大呼。
“严师!”
“大宗师!”
这些人有的口称老师,有的口称师祖,还有叫师叔师伯的,读书人里头,各种关系纷繁复杂,京城里的所有文官,只要肯去追溯,就一定能互相追溯到渊源关系。
看着西市街遍地猩红,靖安侯爷只是眯了眯眼睛,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种死人的事情他见得太多了,早年西征的时候,一场攻城持续三天三夜,每天都要伤亡一两千人甚至更多,整个营帐到处都是血腥味还有残肢断臂,见过那种血与火之后,现在这一百多个人头,根本惊不起他心中的波澜。
这些人里,固然有人是无辜被牵连其中,或者罪不至死的,但是归根结底,是沈宽严守拙这些人要作死,如今天子也想让他们死,那他们就该死。
所有人都需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权力场上从来都没有慈悲心,假使这一次是沈宽等人成功废帝另立天子,那时候他们杀的人只会比现在多,不会比现在少。
砍完头之后,现场很快有人收拾干净,不过那些义愤填膺的读书人仍旧在大叫大嚷,有些直接对着朝廷以及李信这个监斩官破口大骂。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负手走到这些读书人面前,冷声道:“今日西市街杀的人,统统都是反贼,你们一口一个老师,一口一个叔伯,是想跟他们染上关系么?”
“如果是,羽林卫随时可以抓人。”
两句话一出,大家立刻就怂了,有些人已经开始偷偷离场。
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不怕死的勇士,现在最前面的一个读书人,怒不可遏,对着李信怒喝道:“严师一生清廉,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打掉了多少贪官污吏,他老人家掌御史台之后,大晋吏治为之一清,如今朝廷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这么把他老人家杀了!”
“全不念严师这些年的功劳吗!”
他口中的严师,是御史大夫严守拙。
老实说,严守拙这个人做官的确还算清廉,天目监去查他的时候,也只查到了他在地方上做巡查御史的时候犯的一些错处,相比于朝堂上的大部分官员来说,严守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清官楷模。
但是很可惜,他没有站对边。
面对这种情况,李太傅的反应很直接。
“严守拙要废立天子,等同谋反,他的文书都递到了未央宫,这还是莫须有?”
这个读书人脸色涨红,咬牙道:“天子失德,自然要废!”
“很好。”
靖安侯爷对着身后的谢岱招了招手,语气淡然:“这人是严守拙同党,把他也捕了,押进京兆府大牢。”
谢岱叹了口气,低头应了一声,然后带着四五个如狼似虎的羽林卫,把这个人直接给五花大绑,见他犹自叫骂不休,便用布条直接勒住了他的嘴巴,押了下去。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走到了高台上,看向了一群围观之人。
“诸位之中,估计有些认得我,但是大半是不认得我的。”
他两只手插在袖子里,语气平静:“本官李信,蒙陛下信任,任太傅,禁军将军,全权负责这一次的谋反案。”
“这一次的案子,是本官在查,人也是本官在杀,诸位之中的小民百姓,想来是懒得找我的,但是诸位之中的读书人,尤其是这些反贼的徒子徒孙,这会儿多半已经把我恨得牙痒痒了,你们有什么不满,尽可以来靖安侯府寻本官。”
说到这里,李信冷冷一笑。
“我这个人,最擅长与读书人讲道理了。”
这话一出,场面立刻就安静下来不少。
李信早年西征大胜,闻名天下,京城里的老百姓或许没见过他,但是大半听说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是老国公叶晟的学生,如今见到真人,立刻欢呼不已。
唯有一些穿着士子衣裳的读书人,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口把李信给吃了。
这就是李信说自己会“遗臭万年”的原因,他来西市街杀人,并不会得罪京城里的老百姓,只会得罪这些读书人。
偏偏舆论权,大半是掌握在读书人手里的,大晋的史书,也要这些读书人来编写。
历史上名声极不好的人之中,最少有一半是因为得罪了读书人。
李信这番话,可以说是毫不留情面的打了这些读书人的脸面,甚至是在当着这些人的面挑衅他们,说白了的话,可以理解为那个名场面。
你过来啊~!
面对当朝太傅,这些人自然是不敢过去的,不过站在后排的人却敢开口痛骂。
“李长安,你陷害文坛宗师,断我大晋文脉!”
“先帝所立四辅臣之二,死在了你的手里!”
“祸国奸臣!”
读书人们群情激愤,骂着骂着,就开始了他们最擅长的人身攻击。
“卖炭贼!”
“贩碳卖火之辈,也想把持朝政!”
面对这些骂声,靖安侯爷只是静静的听着,然后微微冷笑。
他正准备开口说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几个下人的帮助之下,勉强分开人群,挤到了最前面。
老人家穿着一身布衣,步履都有一些不太稳健了,还是在下人的搀扶之下,才走到了高台之上,站在了李信前面,他对李信拱手行礼。
靖安侯爷愣了愣,也对着这个老人家弯身行礼。
老人家行礼之后,回头看向那些围在一起的读书人,微微叹了口气:“诸位,听老夫一句劝,现在立刻散了,该回家回家,该回国子监回国子监,这事不是你们可以参与的。”
“就凭你们刚才一口一个老师,李太傅就可以把你们统统抓起来问罪,李太傅慈悲,没有跟你们计较,你们还在这里不知好歹。”
这话一出,立刻就引起了众怒。
这些读书人不认得这个老者,纷纷怒目而视。
“分明是他李长安祸国乱政,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也要为权势低头折腰么?”
“卖炭贼杀戮辅臣,悖逆先帝!”
“老贼要袒护卖炭贼吗!”
老人家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诸位,老夫也是读书人,老夫……”
他想着与这些人争辩争辩,无奈声音太小,根本传不出去。
靖安侯爷迈步走到这个老者面前,脸上露出笑容。
“老相公,本来他们只骂我一个,这下倒好,连你也一起骂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老公羊守高台
这个老人家,自然就是被天子从顿丘老家请回京城来的老宰相公羊舒了,这位老公羊,是武帝朝入仕,在承德朝的时候就是宰相,太康朝,元昭朝也都是宰相,四朝元老,三朝宰相。
他是跟浩然公张渠,以及宰相桓楚一个时代的人。
如今桓楚桓相已经作古,浩然公张渠也早已经离开京城,回了凤翔老家养老,不再入仕为官,整个朝堂里,就数这位公羊先生辈分最高,比李信还要高出一辈。
李信在这位老人家面前,也没有太过张扬,拱手行礼之后,笑着说道:“老前辈放心,李信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也懒得跟这些人计较,我只抓该抓的,杀该杀的。”
李信这句话刚说完,身后的谢岱就已经带着羽林卫,把这些读书人强行驱散开来。
老公羊没有理会李信,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西市街的法场,法场上的尸体已经被人抬走,但是地上的血迹未干,依旧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老头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本来老夫已经致仕归乡,不想也不会过问朝中事务,陛下三封书信,老夫也都一一回绝,后来是听闻要在京城掀起大案,老夫这才舍命进京,想要替天下读书人出一份力。”
说着,老人家摇了摇头。
“没有想到,还是迟到一步,天下读书人十年时间冒出来的尖,被李太傅一刀杀了个干净。”
朝廷三年一科考,一般来说相差三科以上就不能算是一辈人了,而这十年时间取中的进士,要在朝堂上辛苦攀爬许多年,才有可能名列九卿,乃至于登台拜相。
李信今日所杀严守拙等人,中进士的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他们就是那十年冒出来的尖,辛辛苦苦爬到了文臣的顶峰,在朝在野都有巨大影响力,就像老公羊所说,这些人是读书人里冒出来的尖尖。
“只能说这一代的人尖儿,太不像话。”
靖安侯爷笑了笑:“李信初入朝堂之时,朝堂里有浩然公,有桓相,还有公羊相公,各个都是人中俊杰,李信向来钦佩,浩然公那一代人渐渐退出朝堂之后,后来入主尚书台的人,越来越不成器了。”
公羊舒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回头看向李信,开口道:“今日这些人死了之后,太傅还要杀多少人?”
“我不知道。”
李信淡然道:“李信并不是嗜杀之人,能不杀人我也不想杀人,但是老相公应该也清楚,沈宽与严守拙等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过。”
“他们想要废立天子!”
李太傅半眯着眼睛,开口道:“此事决定权不在我的手上,到底要杀多少人,是看宫里的那位何时消气。”
“太傅少要哄骗老夫。”
老公羊捋了捋胡子,闷声道:“以太傅现在的影响力,只要一句话,陛下就会熄了杀人的念头,到底要杀多少人,只在太傅一念之间。”
李信呵呵一笑。
“老相公此番回京,应当是执掌尚书台,不如这样,我把这勾红涂朱的权柄,转交给尚书台,刑部审出了名单之后,尚书台要杀人我再去杀人,尚书台说放了,我立刻就放了。”
公羊舒苦笑道:“尚书台做下这种谋逆之事,碰到了陛下的底线,到现在尚书台如何能再出面去说这件事?李太傅,死的人已经够多了,点到为止罢。”
“那这样。”
李信两只手插在袖子里,笑着说道:“等刑部审出名单,我先把名单送到老相公府上去,老相公看了给出意见之后,我这个晚辈一概听从,如何?”
公羊舒依旧皱眉摇头。
“有些事太傅能做,老夫做不得,尚书台经此一事,几十年来与天子养成的信任大受折损,非十年时间不可挽回,在此期间,尚书台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本本分分,再不能犯什么错处。”
老人家长长的叹了口气。
“否则,我大晋读书人的高楼便毁了,天下再无望尚书台拜相而发奋读书之人了。”
“老夫一介老朽,无有李太傅这种力挽狂澜之能,此番进京,也只是想尽残年余力,尽量保住尚书台这座高台,给后辈读书人留下一些登台治天下的希望。”
沈宽等人,毕竟是尚书台的宰辅,他们要废立皇帝,而且还失败了,必然会让皇帝对尚书台留下戒心,亲政之后一定会着手整治尚书台,甚至会改革官制,改变武帝时期定下来的,与读书人共治天下的局面。
老公羊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不过李信倒有些不以为然,他笑着说道:“老相公用不着想这么多,这天下终归是需要读书人来打理的,像我这种丘八,丢进衙门里恐怕连钱也收不上来,更不要说你们读书人的修齐治平了。”
公羊舒摇了摇头。
“太傅过谦了,太傅虽然无有功名,但是心思通透,手段也高明,就算把太傅丢到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上,太傅多半也能做得很好。”
说着老人家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感慨道:“承德年间的时候,桓相就与老夫说过李太傅,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李太傅是被派到了西南做监军使,回京奏对之后,桓相就与老夫说,李太傅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
“当时太傅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老夫以为怎么样也要二三十年时间,太傅才能够走到一个足够高的位置上,成为桓相口中的大出息,没想到只过了一年,太傅便封侯拜将。”
“到现在也不过十多年时间,太傅就已经是当朝一品,不仅比我这个老头子高,比当年的浩然公还要高了半级。”
浩然公张渠早年在朝为相的时候,身上的头衔是太子少师,从一品。
那年李信被派到西南,回京之后宰相桓楚的确指点过他两句,此时听到这句话,李信心中也有些感慨。
那时候,李信还是刚到这个世界没有多久,对于朝局政事一概不懂,全靠一些小聪明在夹缝里求生存,桓楚当年指点他那几句,让他受益良多。
老公羊见李信失神,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用处,他退后两部,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李太傅,如今屠刀握在你的手里,老夫拦你不住,但是老夫还是想替那些无辜之人求一求李太傅。”
老人家一揖到地,声音诚恳。
“恳请太傅刀下留情,能不杀的便给留一条活,老朽代他们,谢过太傅大恩。”
李信连忙上前,把这个老前辈搀扶了起来,他也微微叹了口气。
“长安向来敬仰真正的读书人,老相公既如此说了,自当照办。”
“能不杀的我可以不杀,但是当杀之人,也请老相公不要阻拦。”
第二百九十六章 麻烦精
这位老人家是太康天子任命的辅臣之一,却在李信与辅臣起冲突的时候,自愿淡出朝堂,安心回到顿丘老家养老。
要知道,那个位置可是辅臣的位置,而且他还是尚书台的两个辅臣之一,坐上去之后就相当于执掌了一半朝政,这位老公羊能够坐上去,又能淡然走下来,足见他权欲心并不重。
而且他今年已经七十来岁了,既然回了老家,本可以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养老,但是京城里出了事情,老人家又回到了京城,走进了这个前途不明的漩涡之中。
李信很瞧不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比谁都肮脏龌龊的读书人,但是不得不承认,承德朝的这几个宰辅,从张渠到桓楚,再到眼前这个在承德朝诸相里并不怎么显眼的公羊舒,都是很值得尊敬的读书人。
两个人在西市街谈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已经到了足够,李信要请这位老人家吃顿饭,被他婉言谢绝。
“太傅的心意,老夫心领了,不过老夫刚到京城,还没有来得及进宫面圣,这会儿要去进宫一趟。”
靖安侯爷愕然点头:“既如此,便不耽搁老相公面圣了,来日得空,我再去老相公府上拜会。”
“老夫恭候太傅大驾。”
说着,这个老人家转身就要上自己那个不起眼的马车,李信亲自把他送上马车,对着老人家笑了笑:“公羊相公此次起复,定然是要执掌尚书台,协助陛下打理朝政的,李信有一件事,要请老相公帮忙。”
公羊舒坐在马车里,缓缓开口:“太傅请说。”
“一年……最多两年之内,朝廷一定要对北疆动兵,这是昭皇帝景皇帝两代天子的夙愿,老相公为相三朝,自然比我这个丘八要清楚。”
“北疆的宇文昭,我与他接触过,这个人十分厉害,最多两年时间他就能一统整个宇文部,到时候再想要有所动作,付出的代价就要成倍增长了。”
公羊舒坐在马车里,缓缓闭上眼睛。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事涉国战,非是老朽这种酸儒可以参与的,太傅是战无不胜的武将。又是陛下的老师,有什么话,直接与陛下说就是。”
李信摇了摇头,无奈一笑:“老相公应该知道,从太康八年开始,不管是谁坐在帝座上,都很难完全信我了。”
公羊舒看着李信,反问道:“太傅可信否?”
靖安侯爷哑然失笑,然后耸了耸肩。
“罢了,你们爱打不打,天下非是我李信的天下,关我屁事。”
“等这次事情结束,我被无数读书人戳着鼻梁痛骂的时候,就上书朝廷辞官,还回永州老家去待着,这个天下随你们折腾去就是。”
说着,他潇洒转身,负手远去了。
坐在马车里的公羊相公,静静的看着李信远去的背影,等李信走远之后,他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北边有麻烦,南边也有麻烦,谁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
西市街的事情结束之后,李信并没有立刻回家,毕竟现在的靖安侯府,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家人全在永州,回侯府也没有什么事做,他晃晃悠悠走到了秦淮坊,在路边买了几斤糕点还有吃食之后,送到了崔九娘所在的小院子里,与九娘聊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晃晃悠悠的漫步回家。
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到了正西,眼见就要落下山去。
一辆通体全黑的马车,停在了靖安侯府的正门口,马车旁边笔直的站着羽林卫中郎将谢岱。
李信踱步上前,笑着说道:“今天西市街杀了人之后,就不见谢郎将的影子,怎么,害怕别人认出你来,把你也一顿痛骂?”
李侯爷咧嘴一笑。
“放心,你逃不掉的,我被人骂一句,你谢岱多半也要被人骂一句。”
谢岱满脸苦笑,对着李信连连拱手:“太傅明鉴,下官不是逃了,是被人喊进宫里去了……”
说着,他对李信打了个手势,指了指旁边这辆通体黑色的大马车。
靖安侯爷大皱眉头。
“你不会把他带到我这里来了罢?”
李信往后退了几步,沉声道:“虽然咱们俩也算有些交情,但是你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该带到哪里去带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羽林卫抓人的事情,你随便派个郎将过来接手就成,不用跟我交待,你现在就带着他出宫,回山阴好好歇息几天。”
谢岱对着李信深深作揖,无奈道:“本来这件事情是不该牵扯到太傅,但是今日太后召见,下官与她提了几句太傅,于是太后娘娘便让下官带着……来见太傅。”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李信,沉声道:“太后娘娘请太傅想办法,给六殿下一世安稳。”
不管是元昭天子,还是这位六殿下,都是谢太后的亲生骨肉,而且说不定太后还要更疼这个小儿子一些,朝廷出了这种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插手什么,听到谢岱提起李信,自然把希望寄托到了李信头上。
谢岱话音刚落,黑色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个脑袋有点大的小朋友从马车里探出头,他看了一眼李信之后,立刻认出了李信是谁,脆生生的开口叫了一声。
“姑父!”
……
因为九公主的关系,不止是谢太后的儿女,太康天子八子四女,见到李信都要叫一声姑父,所以听到了这声姑父之后,李大侯爷无奈的看向了这个天大的麻烦。
“你……先进去歇着,我跟你舅舅说两句话。”
九公主与太康天子感情很好,因此太康朝的时候九公主经常进宫去,这个谢皇后的幼子虽然没有他哥来的勤,但是也曾经来过靖安侯府三四次,自然认得李信,闻言立刻点头,笨手笨脚的从马车里走了下来,然后蹦蹦跳跳的进了靖安侯府。
李侯爷目瞪口呆。
“我是让你进马车里歇着……”
很可惜,这位六皇子跑的很快,直接就跑进了侯府。
李信再回头的时候,脸色已经有些发黑了。
他神色不善的看着谢岱。
“是不是我好心指点了你两句,你就觉得我是个烂好人,可以随意把麻烦带到我家里来?”
“自然不是。”
谢岱连忙摇头,神色复杂的说道:“下官奉命送六殿下去山阴,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方便赶路,明日一早下官就带六殿下离开。”
“太后娘娘让下官来,只是想请太傅给指条路出来,让六殿下此生能够无有性命之虞……”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
靖安侯爷冷笑一声。
“我还想一辈子性命无虞呢,谁能来给我指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