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大太监
吵架跟打架都是一个道理,讲究一个先声夺人,不管有理没理,嗓门大的人总归是要占一点便宜的。
再加上羽林卫虽然启衅在先,但是动手的却是内卫的人,这场殴斗总归是羽林卫这边占了一点里,于是乎这位左郎将大人嗓门更大。
内卫那边主事的,是内卫监的两个少监之一,姓顾名良,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面白无须,身子颇有些瘦弱,这个少监身板比起侯敬德要矮小很多,不过他论品级要高出侯敬德不少,并不害怕这个大个子,于是抬起头直视侯敬德,声音尖细:“你们这些黑皮启衅在先,还敢恶人先告状,若不是你们侮辱内卫在先,如何会生出这场厮斗?姓侯的,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本监要去陛下面前告你!”
两卫虽然都是天子亲军,但是内卫监毕竟是天子家奴,跟陛下相对来说要亲近一些,因此并不害怕闹到陛下那里去。
侯敬德脸色一沉,粗着嗓子喝道:“两卫之间有些口角,是常有的事情,可今日你们内卫居然在永安门前率先动手打人,这件事就算闹到陛下那里去,侯某人又有何惧?”
如九娘所说,羽林卫是一个看出身重过能力的地方,能够在羽林卫爬到左郎将的位置,就证明侯敬德绝不是一个毫无身份的人,他家里虽然不是什么侯门,但是他的老父侯老将军乃是与第一代平南侯李知节同辈的老人,被封了侯的军方大佬。
只不过侯家的这个侯爵,与平南侯府的侯爵不同,平南侯府的侯爵可以世袭罔替,但是侯家的不成,只是一个终身爵。
有背景就不会怕事大,侯敬德怒目圆睁,就要拉着顾良一起去面见承德天子,事到临头,这位顾少监反倒有些怂了,毕竟他一个宦官,背后可不会有什么大背景。
顾少监见陛下的名头吓不到这个大个子,于是奋力从侯敬德手里扯出自己的衣袖,尖着声音说道:“你们羽林卫不要太过分,先动的手,现在谁也说不清楚,闹到陛下那里去,你们统统都要吃罪过!”
侯敬德得理不饶人,大声道:“什么说不清楚,谁先动的手一清二楚!”
说着,这个大个子转脸看向一旁的红衣内卫,冷笑道:“你们内卫是不是有卵做,没卵认?”
这话说的歹毒,而且一语双关,顾少监被气个半死,那些内卫也是脸色通红,就要冲出来跟这个大个子干架。
偏偏那些“没卵的”的确是他们的上司,这个时候又不能直接反驳,一个个内卫的汉子,被憋的脸色通红,几乎跟他们的衣裳一个颜色了。
侯敬德冷笑不止:“今日,要么你们内卫与我羽林卫赔礼道歉,要么咱们就闹到陛下那里去,老子就不信了,你们内卫先动手打了人,还能反黑为白不成?”
顾少监脸色涨红,但是这个时候,又不能直接让内卫赔礼,不然以后就没办法在京城里混下去了,这位少监伸着脖子,怒道:“姓侯的,你这般蛮横无理,故意生事,必然没有你的好下场!”
侯敬德不吃他这一套,冷冷一笑。
“老子是羽林卫的左郎将,手下的儿郎们吃了亏,老子还不能替他们出头不成?”
顾少监气道:“明明是我内卫受伤更多!”
“那是你们废物,老子管不着。”
侯敬德双手抱胸:“你们不赔礼道歉,这件事过不去。”
此时,李信就站在侯敬德身后,心中对自己的上司隐隐有些敬佩,这个大个子,看起来粗犷无比,但是说话做事都极有章法,让那个宦官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
顾良说不过侯敬德,又没办法让内卫低头,于是狠狠的看了侯敬德一眼,大声道:“姓侯的,你这般张狂,本监制不住你,总有人制得住你,你且在这里等着!”
说罢,他也不顾在场的人,自顾自从永安门进了宫,朝着宫里去了。
侯敬德看了一眼顾良远去的背景,不屑一笑:“没卵的宦官,只会搬靠山。”
…………
顾良进了宫城,一路不停走到了八监所在的衙门,不过他并没有去内卫监,而是直奔内侍监。
他已经是内卫监的少监,内卫监比他更大的,也就是那个已经五六十岁的太监,顾良心里清楚,凭借那位太监,不一定能够吓住侯敬德。
于是,他直接来到了总管宫中的内侍监,经过小宦官通报之后,在内侍监的后堂,见到了正在屋子里写字的内侍监大太监陈矩。
顾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头哭诉。
“干爹,永安门门口有人闹事,孩儿处理不了,请干爹移动贵体,帮一帮孩儿!”
宦官无子,因此最想要的就是孩儿,宫中宦官攀关系,抱团的时候,最直观的就是认干爹,宫中八监,除了内侍监之外其余七监的太监少监,有七八成都是大太监陈矩的干儿子。
已经六十多岁的大太监陈矩,放下了手里蘸满墨的毛笔,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顾良,有些吃惊的说道:“有人在宫门之前闹事,你们内卫处理不了?”
内卫是京城中最重要的武力之一,如果有什么事是内卫处理不了的,那么这件事肯定是闹大了。
顾良抹了抹眼泪,咬牙道:“干爹,闹事的是羽林卫的那些黑皮,他们出言侮辱我内卫在先,两方厮打起来之后,又把罪名冤在我内卫头上,此时在宫门口不肯罢休,孩儿实在是没了办法,还请干爹出面,帮一帮孩儿……”
听到这里,陈矩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有人犯上作乱,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
陈矩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你站起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如果你没做错事情,自然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顾少监抹着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永安门的事前后说了一遍……
当然,个人立场不同,从这位顾少监嘴里说出来,自然是要经过一些“加工”的。
等顾良说完之后,大太监陈矩眯了眯眼睛,淡然道:“一群年轻人打架而已,本来就是常有的事,息事宁人,两卫回去之后各自责罚一番下属也就是了,怎么能闹到这个地步?”
顾良咬牙切齿:“干爹,孩儿自然是想息事宁人的,可是那个侯家的小儿子,欺人太甚!”
陈矩点了点头,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摇头叹了口气:“这事不宜闹大,如果陛下知晓,说不定会大发雷霆,你领我去,我去说和说和。”
顾良大喜,扶着自己的干爹,朝着永安门走去。
永安门门口,侯敬德正在问李信问题,忽然抬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宦官从永安门里头走了出来,侯敬德脸色一变,有些不情愿的哼了一声。
“今天这麻烦是找不成了,真是晦气……”
第七十四章 陛下要拿你!
大太监陈矩步伐缓慢的走了过来,他刚到永安门门口,身材高大的侯敬德就撇开李信,迈步迎了上去,这个大个子不复刚才一脸抱怨的表情,而是挤出一个真诚的笑脸,对着陈矩抱拳道:“卑职羽林卫左郎将侯敬德,见过大公公。”
京城里的这些世家子,蛮横归蛮横,但是他们最懂得审时度势,也就是传说中的见风使舵,一个内卫监的少监,侯敬德得罪的起,但是陈矩乃是天子近侍,更是宫中总管八监的内侍监的太监,这种人物,是内廷里头除却皇族之外权柄最大的人,侯敬德当然不会跟他硬来。
陈矩双手揣进宽大的衣袖里,对着侯敬德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候将军,这儿的事我听说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两边也都有些错处,闹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两卫都是自己人,内卫从前还是羽林卫出身,就不要互相难为了,可好?”
有这么个大人物出面,侯敬德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他低着头笑道:“大公公说的是,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底下的人胡闹而已,这件事我羽林卫也有做错的地方,等回去之后,卑职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陈矩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咱们都是替陛下,替朝廷做事,平日里要讲究和气,不要动不动就闹将起来,若真的闹到陛下那里去,无论谁对谁错,都讨不了好,候将军明白这个道理么?”
侯敬德连连点头,赔笑道:“大公公说的是,本来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至于闹到陛下那里去。”
见侯敬德态度良好,陈矩也不再多说什么,这个大太监咳嗽了一声,轻声道:“那就这样罢,该做什么做什么,羽林卫今夜依旧在永安门轮值,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侯敬德连忙说道:“自然没有问题,李信!”
李信躬身出列,抱拳道:“卑职在。”
“今天你仍旧带队在永安门轮值,要安安分分的,再与内卫兄弟们起什么摩擦,回羽林卫大营之后,本将要你们好看,明白了没有?”
李信大声道:“卑职明白。”
侯敬德吩咐完了之后,回头对着陈矩微笑道:“大公公,今夜是卑职们不对,还劳动您亲自跑出来一趟,现在事情卑职都安排好了,这外面风冷,大公公趁早回宫去吧。”
陈矩并没有搭理侯敬德,而是越过侯敬德,看向了已经退回羽林卫之中的李信,这位大宦官看着李信,轻声道:“这孩子叫李信?”
侯敬德躬身道:“是叫李信,是卑职麾下的一个队副。”
“什么来历。”
侯敬德低声道:“是大半个月前经校尉章骓引荐,到我羽林卫的,身份已经查明,是个清白人家。”
“才大半个月,就做了队副?”
侯敬德连忙解释道:“这李信不是白身,身上有个八品毅武校尉的散官,不好让他从羽林郎做起,因此卑职就让他做了个队副。”
此时,侯敬德以为这位大太监要找自己的麻烦,于是又解释了一句。
“今天,是他们那个队正躲懒,不然也不会让他来带队。”
“八品的武散官……”
头发花白的陈矩呵呵一笑,轻声道:“本来以为是同名同姓,原来还真是他,一段时间不曾着眼,这孩子居然进了羽林卫。”
侯敬德挠了挠头,有些疑惑。
“您认得他?”
“不认得。”
陈矩摇了摇头,淡然道:“不过正有些事情要找他,候将军,我要把这孩子带进宫里面圣,你不会阻拦吧?”
侯敬德心中一凛,连连摇头:“自然不会,大公公方便就行……”
说着,他对着远处的李信挥了挥手:“李信,过来。”
李信心中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一路小跑了过来,对着侯敬德微微弯身:“郎将大人有何吩咐。”
侯敬德对着李信沉声道:“这位是宫里的陈太监,他老人家找你有些事情,你等会就跟着他一起进宫去,明白了没有?”
陈矩的正式职位是内侍监太监,“太监”两个字其实是官职的名字,侯敬德这么称呼,也是尊称。
李信心中疑惑。
自己不过是跟内卫起了些冲突,这些宦官,不会要把自己拉进宫里做宦官吧……
李信硬着头皮,低声问道:“郎将……不知道唤卑职入宫……”
开玩笑,这可是皇宫呀,是整个大晋的权力核心,自己一个从九品的队副,无缘无故喊自己进宫做什么?
大太监陈矩对着李信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不要怕,我没有恶意,只是陛下前段时间一直想见你,但是没寻到合适的机会,今日刚好碰到你了,就带你进宫见一见陛下。”
陈矩说完之后,转脸看向侯敬德,淡然道:“候将军,李信走了之后,这些羽林卫怕没有人带领,就委屈你一下,先在永安门带着这些羽林卫轮值,等李信回来再来换你。”
侯敬德心中一苦。
这老家伙公报私仇,现在大冬天的,马上就要入夜了,自己家中娇妻美婢,凭什么要在这宫门口吹风受冻……
想是这么想,明面上自然是不能说的,侯敬德爽朗一笑,抱拳道:“大公公放心,今夜卑职就在这里看着这些兔崽子,以免他们再闹事。”
陈矩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李信,微微一笑:“李队副,随我走吧。”
李信虽然不怎么想进宫,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抱拳回答。
“卑职遵命。”
就这样,李信卸下了腰里挂着的羽林卫制式长刀,跟在大太监陈矩身后,朝着后宫缓步走去,这会儿还没到傍晚,可以清晰的看到宫里一座座巍峨的建筑还有连绵不绝的宫墙,只不过李信都是低着头,没有把皇宫里的情况看个清楚而已。
陈矩走在李信身前,步履不快不慢,走到了无人处的时候,这位大太监并不回头,淡然开口:“李信,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见你么?”
李信摇了摇头:“卑职不知道。”
大太监陈矩呵呵一笑:“你才进京一个多月,就做出了许多了不起的事情,那首卖炭翁是你写的罢?”
李信背脊冒汗,低头道:“是卑职写的,不过那首诗里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陈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李信,呵呵笑道:“抛开卖炭翁的事情不谈,九公主前些日子突然要在大通坊开府,陛下让天目监的人去查了,发现九公主经常去大通坊寻你,你一介草民,竟然意欲迷惑公主,陛下正要让人拿你问罪呢。”
第七十五章 活着的神明
虽然李信之前已经猜到了那位小九姑娘是宗室的九公主,但是当这个消息被证实了之后,李信心里还是起了些波澜,他对着面前的这个身材并不是很高的大太监苦笑了一声:“大……大公公,卑职可不认得什么九公主……”
“你不认得九公主,九公主可认得你。”
天家血脉在外行走,如果不是正式场合,一般都不会太过张扬自己的身份,因此在陈矩看来,李信不知道九公主的身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个大太监面色平静,淡然道:“好了,你也不用太过紧张,陛下对你没有什么恶意,不然你也不能安安稳稳的在京城里待到现在,等会跟在我身后,我叫你进去,你再进去,明白了没有?”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规规矩矩的点了点头。
这可是皇城,他即将面见的是大晋的天子!
后世的人已经很难理解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子就是人间的神明,这种说法不是“迷信”,而是天子在能力上,已经足可以比肩神明。
历史上的长城,京杭大运河,紫禁城,卢舍那大佛,还有已经湮灭在历史尘埃里的明堂,大明宫等等,这些神明也未必能够竟功的神迹,全部都是出自于天子的意志,有的甚至只是因为天子的一句话而已!
这些东西,固然是劳动人民心血所成,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在古时候,一个天子的意志,可以平地起高楼,可以决定无数人的性命,除了不能长生不死,几乎就是一个活着的神明。
现在,李信就要见到这个活着的神明了。
陈矩带着李信,走在深宫之中,这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有一个小宦官提着一盏宫灯,弯着身子走在陈矩前面。
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三个人在长乐宫殿门前停下,陈矩回头看了李信一眼,声音平和:“你在这里候着,我去与陛下通报一声。”
李信躬身抱拳:“卑职遵命。”
陈矩本来双手都是拢在衣袖里的,走到宫殿门口的时候,他就把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双手垂下,微微弯着身子走进了这座天子寝宫之中。
长乐宫中,已经点起了火烛,承德天子正坐在御案之上,翻看尚书台递上来的奏章,奏章高叠,承德皇帝看了一会就有些乏了,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一身紫袍的大太监陈矩,端着一碗热茶从旁边走了出来,放在御桌之上,恭声道:“陛下,喝点茶解解乏。”
承德皇帝端起茶盏,一边喝一边瞥了陈矩一眼,淡然问道:“小半天没见着你的影子,去哪了?”
陈矩躬身道:“下面出了点事情,老奴不得不出面处理,所以才没能随侍圣驾,请陛下责罚。”
承德皇帝喝了一口浓茶之后,精神了一些,他又翻开一本桌子上的奏章,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下面的那些干儿子,又生出事情来了?”
陈矩低头苦笑道:“陛下明鉴,老奴那些干儿子,可都是老实人,又大多是苦人家出身,哪里敢惹事,都是外人来笑话我们这些残缺之人……”
承德天子放下了手里的奏章,微微皱了皱眉头:“出了什么事了?”
陈矩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然后弯着身子说道:“不过这都是小事情,老奴出面,羽林卫和内卫也都一团和气了,不是什么大事。”
“不像话。”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羽林卫的人怎么如此蛮横,永安门门前,还敢这样胡闹。”
陈矩虽然是有名的“贤宦”,但是是个人就会护短,两方闹起来,不管有理没理,经过陈矩的口中转述出来,多少就会偏向自己人一些,所以承德天子听了就有些生气。
不过这事不能追究下去,真追究起来,天子就会发现其实内卫先动的手,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陈矩弯着身子说道:“陛下,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已经有了一个结果,羽林卫和内卫,事后都会责罚与事之人……”
说到这里,这个大太监话锋一转:“不过老奴在羽林卫里,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陈矩腰弯的更深了,他恭声道:“羽林卫带队与内卫厮斗的人,姓李名信,老奴问过了,正是那个平南侯府的……私生子。”
承德天子顿时来了兴致,他放下了手中可以勾人生死命运的朱笔,转头看向陈矩,眯着眼睛问道:“他何时入了羽林卫?”
天目监的确查过李信,天目监递上来的回报承德天子也看了,但是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每日里不知道多少事情要忙,就渐渐的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人抛在了脑后,也没有继续过问下去,此时突然听说李信成了羽林卫,自然有些吃惊。
陈矩回答道:“当夜李信帮着杀了两个李逆后人,追去的羽林卫校尉颇为欣赏他,就邀请他入了羽林卫,李信养好伤之后,就去羽林卫报道了,凭借陛下给他的那个八品的恩荫官,还在羽林卫里做了一个小官……”
“有意思。”
承德皇帝露出了一个笑容,抚掌笑道:“原想等李慎回来,再考虑这个孩子到底该如何处理,不成想他倒主动做了朕的亲军。”
先前,九公主与李信来往的事情,天目监已经如实报了上来,如果李信是个普通人,承德皇帝早就动手干涉了,之所以迟迟没有动静,就是因为李信有这么一个私生子的身份。
如果李信认祖归宗,成为平南侯府的二公子,那么是完全配得上九公主的。
“李信在哪,带他来见朕。”
陈矩恭声道:“老奴已经把他带到长乐宫候旨了。”
陈矩能够成为内廷大太监,就是因为他很了解承德皇帝的心思,能揣摩上意,在永安门门前,他刚见到李信的时候,就猜到了承德天子想见这个少年人。
承德天子哈哈一笑。
“着他进来,朕早想见一见这个不安分的少年人了。”
第七十六章 诱惑
长乐宫的偏殿里,承德皇帝坐在软榻上,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你就是李信?”
李信身着一身羽林卫的黑甲,单膝跪在地上,恭声道:“卑职李信,叩见陛下。”
承德皇帝脸色沉了下来,故意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京城里那首卖炭翁,是你写的罢?”
李信不敢抬头,涩声道:“是卑职所写,卑职当时被人欺辱,申诉无门,只能出此下策,请陛下恕罪。”
“申诉无门,就可以抹黑朕的名声么?”
承德皇帝语气无悲无喜,李信听不出来这位皇帝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只能低头苦笑道:“陛下,当时京兆府的人来烧卑职房子的时候,的确是说要替陛下北山围猎清路,如果不是京兆府的人说,卑职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提及陛下……”
承德皇帝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走到李信身边,绕着这个少年人转了一圈,然后淡然道:“你站起来,抬起头。”
仰头面君,有刺王杀驾之嫌,所以任何臣子面圣,都是低着头的,不过现在是这位天子自己要求,李信也没有办法,只能站起身子,缓缓抬头。
面前的天子,并不像李信心目中那种一身明黄,而是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裳,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走了一些白色,不过两撇胡子还是五黑的,看起来很是精神。
李信看向承德天子的时候,承德天子也在看着李信,上下打量了一遍之后,承德天子拍了拍手,呵呵一笑:“你与李慎年轻的时候,生的有七八成相像,就是个子比他少年的时候要矮了一些。”
承德天子小时候与平南侯李慎一起长大,一直到十八年前即皇帝位之前,两个人的关系都是非同寻常,只不过两人后来一个做了皇帝,一个远赴南疆,做了平南侯,算起来君臣两个已经有三四年时间没有见面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按理说,自己面对的这个人,是大晋的天子,“老天爷”没有显灵之前,他就是大晋的天,这位天子说什么,自己就应该应什么,可是李信继承了那个“倒霉孩子”的记忆,骨子里对那个渣爹就极为反感,闻言当即抱拳,低头道:“陛下,人有相似,并不奇怪。”
承德皇帝愣了愣,然后重新坐回了自己的软榻上,淡然道:“看来你对李慎怨气不浅。”
如果是李邺或者七皇子问出这句话,李信多半就闭口不言了,但是现在他面对的是当朝的皇帝,皇帝问话,不能够不答。
李信低头道:“回陛下,卑职刚进京城一个多月,不认得谁是李慎。”
听到这句有些“没大没小”的话,承德皇帝心中有些生气,正想开口呵斥,不过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罢了,你们李家的家事,朕懒得掺和,李慎他今年应该会回京城一趟,到时候你们两个人见上一见,自己解决吧。”
李信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皇帝,还算讲道理,如果他不讲道理,强行让自己去平南侯府认亲,那以李信现在的能力,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的。
李信跪在地上,低头道:“卑职,多谢陛下体谅。”
承德皇帝眯了眯眼睛,淡然道:“你写诗讥讽朕,朕不与你计较了,你的身世,朕也懒得理会,现在朕问你,你是如何与朕的九公主认识的?”
李信额头冒汗。
他认识那位小九姑娘,全然是因为七皇子姬温,但是这位天子明显不知道七皇子与自己有交情,自己总不能直接把七皇子说出来……
如果把那位魏王殿下供出来,就有可能引出“大字报”的幕后推手,到时候恐怕会生出更大的麻烦。
李信低着头,沉声道:“回陛下,卑职不认得九公主殿下……”
承德皇帝沉默了下来。
皇女出宫,应该是隐瞒了身份的,那现在自己应该如何跟这个愣头青解释,谁是九公主呢?
难道用手跟他比划一下,自己的女儿长什么样子?
这种有失体统的事情,身为天子自然是做不出来的,承德皇帝咳嗽了一声,沉声道:“就是一个很爱吃的小姑娘,天目监的人说了,九公主多次去你的院子,你不可能不认得她。”
李信恍然大悟:“原来是小九姑娘。”
少年人低着头,眼珠子转动,恭声道:“陛下,卑职在家中的时候,喜欢弄一些新奇的吃食,后来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小九姑娘就到了卑职家里,吃了卑职好几顿。”
说到这里,李信低头苦笑道:“陛下,卑职一介草民,之前虽然不知道九公主身份,但是也能瞧得出来小九姑娘非富即贵,卑职从没有对小九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请陛下明察……”
承德皇帝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自己的那个九丫头的确喜欢吃,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泯了一口,淡然道:“这件事暂且放在这里,朕且问你,你为何要加入羽林卫?”
这个问题,李信回答的毫不犹豫。
“回陛下,卑职入京,就是想为大晋出一点绵薄之力,当日羽林卫的章骓校尉,邀请卑职加入羽林卫,卑职想也未想,便点头答应了。”
话问到这里,承德天子想知道的事情基本知道的差不多了,此时两个人的谈话也进行了快一柱香时间,尚书台送过来的奏章还有许多没有批阅,承德天子当即挥了挥手:“好了,还算你会说话,今日就到这里罢。”
说罢,这位天子转头看了一眼陈矩,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小子在羽林卫里头,是个什么职位?”
陈矩低声道:“是个队副,他初入羽林卫不过大半个月,这个职位不低了。”
“低了。”
承德天子淡然道:“回头你给叶璘打个招呼,让他给这小子弄个校尉当当。”
如果是别的衙门官员,升迁多少要经过吏部或者兵部的勘核,不能一点规矩也不讲,但是羽林卫和内卫都是直属天子的亲军,在这种亲军里,皇帝说的话就可以直接当做调令。
陈矩点了点头:“老奴知道了。”
承德皇帝又看了李信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朕知道,你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可能吃了不少苦楚,有些怨气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毕竟血浓于水,等你父回京之后,你要跟他好好谈。”
李信心中有些愤怒,但是面色不变,低头恭声道:“卑职遵命。”
承德皇帝犹豫了一番,又继续说道:“李家这一代子嗣稀薄,你若是重回李家门庭,朕把小九嫁给你,也不是不可能,其中利害,你自己想想清楚。”
李信跪在地上,低头道:“卑职知道了。”
承德皇帝挥了挥手。
“罢了,你下去吧。”
“是。”
李信弯身退了下去。
进了一趟皇宫,顺带升了官,按理说应该是一桩喜事,可是李信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意,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升官,是因为这位承德天子,在替那位未在京城的平南侯补偿自己。
这份补偿,李信是不愿意要的,可是他又不能当面忤逆天子。
不过不管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人说的,李信心里的底线是不会变的,因为从前的那个李家的李信已经冻死了,无论如何,他这辈子都不会进平南侯府给人当儿子。
更何况,现在平南侯府还跟他结下了仇。
李信退出了长乐宫,面沉如水。
第七十七章 这世道
从皇宫出来之后,李信回到永安门,接替了正在寒风中轮值的侯敬德,侯敬德也没有客气,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就离开了永安门,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在李信的带领下,这一队羽林卫顺利与内卫交接,没有闹出什么事情。
进入羽林卫大半个月以来,李信一直在羽林卫里不怎么受待见,但是经过永安门门口这一次打架,这些羽林卫才算是真正接受了李信,把李信当做了自己人。
毕竟一起打架,应该是男人增进友谊第二快的方式了。
回到羽林卫大营之后,那个在永安门门前第一个开口嘲讽内卫的羽林卫老兵,第一个找到了李信,扑通一声跪倒在李信面前。
“李队副,昨天是卑职对不住您……”
面前的这个少年人,昨天完全可以把他交给内卫的人处置,但是这个年纪轻轻的队副,硬生生抗下了天大的压力,选择了和内卫硬碰硬。
现在,这个少年队副的嘴角还有昨天打架留下来的伤痕。
李信心里在想昨天皇宫了事情,伸手把这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扶了起来之后,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认错是好事,但是该罚还是要罚,你昨天启衅内卫,险些惹出大麻烦,就罚你二十鞭子,自己去领。”
这种情况,如果严格一些甚至可以直接革除出羽林卫,但是李信现在要在羽林卫立足,自然要先拉拢一些人心才是。
相比于革除或者罚俸来说,挨几鞭子可以说是再轻不过的责罚了,这个汉子对着李信不住作揖道谢。
李信懒洋洋的挥了挥手:“罢了,以后安分一些就是了,你去吧。”
这汉子愕然抬头,低着头说道:“李校尉,您不问昨天是谁指使的卑职?”
李信淡然一笑:“我问了你会说么?”
李信上辈子,是一个大型部门的经理,手底下管了不少人,对于这种情况再清楚不过,如果追问下去,最后大家都会闹得很僵硬,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反倒会顺畅很多。
昨天在永安门门口,指使这个汉子闹事的,多半是那十个伍长之一,他们闹事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李信抢了这个队副的位置,现在李信已经是羽林卫的校尉,跟他们渐行渐远,没必要像一个娘们一样,死缠烂打。
况且,这个时候的男人最讲义气,自己问了,他多半也不会说。
这个汉子低下头,满脸通红:“李队副,这一次卑职欠您一次大人情,以后羽林卫里,再有人跟你作对,卑职第一个放他不过!”
李信眯着眼睛,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沈刚!”
“好,沈刚,我记住你了。”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还不快去领鞭子,你名字我可记下来了,你逃不脱。”
沈刚听出了李信在跟他开玩笑,脸上露出笑容,大声道:“卑职这就去!”
说罢,他转身离开,自己去羽林卫的军正领鞭子去了。
李信望着沈刚远去的背影,心里暗自感慨。
现在,自己在羽林卫里,终于有了第一个死忠了。
因为昨夜在宫中轮值,所以这天李信是可以休息了,一整夜没睡,他现在也有些困乏,干脆就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他才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李信睁眼一看,一张黢黑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少年人被吓了一跳,顿时清醒了过来。
“章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羽林卫的校尉章骓,这位章校尉此时满脸红光,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声音激动:“李兄弟,恭喜你升官了!”
嘶……这宫中的办事效率好快,短短半天的功夫,羽林卫就收到消息了。
李信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章骓微笑道:“昨天在永安门门口的事,章大哥都知道了?”
“知道了。”
章骓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不就是打架么,咱们羽林卫跟那些没卵的家伙打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说到这里,章骓神神秘秘的说道:“方才为兄可是听上面的人说了,说陛下要升你做校尉,宫里的人亲自给中郎将打的招呼,估计这几天正式的任命就该下来了。”
这位章校尉满脸都是兴奋之色,拍着李信的肩膀说道:“李兄弟,为兄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刚进羽林卫不到一个月就做了校尉,为兄在羽林卫里厮混了十来年,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个校尉而已。”
李信穿了衣服,从床上起身,对着章骓微笑道:“小弟只是侥幸而已,对于羽林卫的事务还是一知半解,以后还要麻烦章大哥多多照顾。”
“这是自然。”
章骓哈哈大笑:“以后羽林卫里,李兄弟的事,便是章某的事!”
李信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个黑大汉,开口问道:“章大哥,为何小弟升职了,你会如此高兴……”
章骓嘿嘿一笑:“李兄弟你是为兄麾下的,你升了校尉,不就自然而然的把为兄顶掉了么?”
“把章大哥顶掉那岂不是…”
李信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当即住口,对着章骓拱了拱手,笑道:“原来章大哥也高升了,恭喜章大哥。”
“都是托李兄弟的鸿福。”
章骓红光满面,难掩心中激动:“为兄做了十几年羽林卫了,终于要做都尉了!”
难怪这家伙这么激动,原来是自己要升官了……
李信心里吐槽了一顿,脸上挂着微笑:“那以后,还是要继续麻烦章大哥照顾才是。”
这种时候,傻子也知道李信身后必然有一个天大的背景,章骓笑容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对着李信连连点头:“大家互相照顾,互相照顾……”
说话间,李信已经穿好了衣服,不过他并没有穿羽林卫的甲衣,而是换了一声普通的棉服,对着章骓轻声道:“章大哥,小弟这里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你。”
章骓拍了拍胸脯,大声道:“李兄弟有事尽管说。”
“是这样。”
李信笑道:“小弟承蒙章大哥引荐,加入羽林卫也有大半个月了,家中幼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想跟章大哥告个假,回家住几天,看一看幼妹。”
章骓爽朗一笑:“这自然没问题,兄弟尽管去,回头为兄替你去跟上面告假。”
李信点了点头,简单带了两件换洗衣服,背在后背上,走出了羽林卫的大营。
章骓一路把他送到大营门口,然后看着李信远去的背影,不由轻声感慨。
“大半个月时间就胜过老子十年,这世道,找谁说理去?”
第七十八章 有人夜来
进入羽林卫之后,李信别的倒没有什么,就是有些担心钟小小在得意楼里住的习惯不喜欢,那里毕竟是一个风月场所,崔九娘平日里也有许多事情需要操忙,未必顾得上她。
现在,他对于羽林卫也算大概熟悉了,也在羽林卫里站稳了脚跟,而且等校尉的任命下来之后,必然会在羽林卫里掀起一股热议,到时候李信这个十六岁的校尉就会成为羽林卫的焦点,在这种时候,回家避一避也是好事情。
李信背着自己的包袱,很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打开院门之后,才发现院子里很是干净,显然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一直有人过来打扫,李信自己烧了桶热水,洗了澡之后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然后迈步出门。
这会儿刚到下午,李信在大街上买了不少吃食,装进了一个纸包,提在手里朝着得意楼方向走去。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李信来到得意楼门口,这会儿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得意楼还没有太过热闹,对于这家店,李信已经是“老熟人”了,他径直走到了后院,在崔九娘侍女萍儿的带领下,找到了正在房间里写字的钟小小。
小丫头拿着李信给她买的毛笔,很是认真的在草纸上写着一个个字,在小丫头的旁边,崔九娘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教导钟小小写字。
崔九娘的字,李信是见过的,她亲手抄给李信的那几十页纸上,每一个字都是清秀隽逸,比李信自己强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如果不是身份使然,她一定会成为京城书界的大家。
萍儿把李信领到房间里,对着崔九娘行礼道:“九娘,李公子来了。”
房间里的两个女人,同时抬头,崔九娘一脸淡然的笑意,而钟小小则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笔,飞扑到李信身边。
“哥哥……”
李信笑着把她抱了起来,轻声笑道:“哥哥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听崔姐姐的话?”
小丫头伏在李信怀里,不住的抹眼泪。
崔九娘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对着李信轻声笑道:“她可乖巧的很呢,刚来的时候每天还要非要给我洗衣服做饭,也不到处乱跑,最近十来天我才开始教她写字,她天分很高,进步的也很快。”
李信上前几步,看了看钟小小在草纸上写的字,字迹虽然有些稚嫩,但是已经隐隐见了样子,比起前段时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李信把小丫头放了下来,笑道:“有崔姐姐这样的名师指点,是她的福分。”
“李公子折煞我了。”
崔九娘含笑道:“李公子这段时间在羽林卫之中,可碰到什么难处?”
“刚开始的时候吃了些苦,好在还算顺利,总算在羽林卫里站稳了脚跟。”
“这是好事。”
崔九娘轻声道:“京城里许多将门子弟,进了羽林卫里都站不住脚,吃不了苦,没过几天就从羽林卫里出来了,李公子这么快就能在羽林卫里站稳脚跟,是有本事的。”
“侥幸而已。”
李信这话并没有谦虚,如果不是因为永安门门口那一场厮斗,他想在羽林卫里有点根基,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这一场变故,不仅仅是让他从队正升到了校尉,更让他在羽林卫里有了一些自己的势力,比如说那个沈刚。
势力这种东西,最难的地方是从无到有,一旦有了个基础,想要扩张就容易得多了。
与崔九娘简单聊了几句近况之后,李信对着她拱了拱手,微笑道:“这段时间,有劳姐姐帮着照顾家妹了。”
这会儿钟小小被萍儿带着玩去了,不在他们两个身边,崔九娘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信,轻声道:“李公子真把这丫头当成自己妹子了?”
李信面色严肃了起来。
“老丈临死之前,小弟应承过他,要把丫头当成自己妹妹养大,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是我的妹子了。”
崔九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她轻声道:“在这京城里待的越久,见的人越多,越觉得李公子这种重情义的人难得。”
李信淡然一笑:“但是因为崔姐姐见到的人,地位都太高了。”
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地位越高的人,往往就会把利益看的越重,就越不把情分当一回事,反而是李信这种从底层出来的人,知道一些人情冷暖。
崔九娘愣了愣,随即缓缓开口:“李公子说的是。”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崔九娘拱手道:“小妹这几天在这里,多有劳烦崔姐姐。”
崔九娘也站了起来,轻声道:“李公子要走?”
李信点头道:“难得告假回来一次,带小丫头回去,给她弄点好吃的。”
说到这里,李信看向崔九娘,笑道:“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崔九娘有些心动,随即缓缓摇头:“得意楼还有许多事情要操忙,我就不过去了,下次有时间,再去叨扰李公子。”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过几日你回羽林卫,还会把小小送过来么?”
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足足比李信年长十岁,按照这个时代女性的年纪来说,她的孩子或许都该比钟小小大了,女人上了年纪之后,就会越来越喜欢孩子,偏偏钟小小又很讨人喜欢,也跟崔九娘很投缘,所以她也很喜欢这个瘦瘦的丫头。
李信点头道:“过几日,少不得还要麻烦崔姐姐。”
“不麻烦不麻烦。”
崔九娘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有这丫头在身边陪着我,我心里还能踏实一些,不然每日空落落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李信拱手道:“多谢崔姐姐抬爱。”
崔九娘也弯身还礼。
李信去招呼了钟小小一声,兄妹两个手牵手离开了得意楼,临走之前,钟小小也有些舍不得九娘,还抹了几滴眼泪。
小孩子就是这样,在一个地方待习惯了,就会生出不舍的感觉。
得意楼距离大通坊并不是很近,兄妹两个走了小半个时辰,又在路边买了一些东西,能回到大通坊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
李信正要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一个一身青衣的年轻公子,已经等在了自己家院子门口。
这个时代没有路灯,远了还有些看不清楚,李信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人是谁,他当即对着这个年轻公子拱手行礼:“李信,见过魏王殿下。”
得意楼的消息,传得好快…
七皇子笑着把李信扶了起来,微笑道:“可算回来了,本王可在这里等你许久了,李校尉。”
最后三个字明显是取笑李信,李信打开院门,伸手虚引。
“殿下里面请。”
第七十九章 李慎要回来了
得意楼本就是魏王府的情报来源之一,所以把自己的行踪通知魏王府,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李信对此并不意外。
但是让他感觉到意外的是,这位魏王殿下竟然开口称呼他为“李校尉”,要知道他升为校尉的正式任命都还没有下来,目前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是寥寥几个人而已,而这位七皇子殿下立刻就能够知道,说明他要么是在宦官之中有耳目,要么是羽林卫被他渗透了。
参考先前的事情来看,这位七皇子殿下八成是跟宫里的天目监,有些不可描述的交易。
进了院子之后,李信先把钟小小送到自己房间里,然后领着七皇子进入正堂,两个人在一张桌子两边坐了下来。
原本李信对于这位七皇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是当他真正进入等级森严的朝廷之后,才越发发现这位七皇子的过人之处。
羽林卫里,一个六品的左郎将,就能将李信视为蝼蚁,而这位魏王殿下,论品级已经超过当朝一品,论职权也是六部的堂官,这种级别的人物,在朝堂之上说话都是有分量的,他处在这个位置上,却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亲自屈尊登门拜访李信这个小人物,这就是常人所不能及之处。
两个人坐下来之后,李信微微低头,对七皇子说道:“殿下有什么事情,传唤一声就是了,哪里敢劳烦殿下亲自登门。”
从前李信不晓得庙堂规矩,一切都可以装作不知道,现在他多少一些朝堂上的章程,这种客气的话不管是不是真心,说总是该说一说的。
魏王殿下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信:“信哥儿做了几天羽林卫,倒养出了一副官腔,真是难得。”
李信脸色微红,低头道:“殿下这么晚亲自来寻我,不知道是……”
“是有些事情,要跟你确认一下,再有就是京城外头有消息传进来,特来知会你一声。”
李信面色平静。
“殿下请问。”
七皇子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信哥儿用不着这么紧张,就当是家常闲聊,如今你也是有官身的人了,不要把自己放的太低。”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从前没有当官,不知道殿下威严,如今在羽林卫里做了几天小卒,才知道从前怠慢了殿下。”
“不怠慢,不怠慢。”
七皇子微笑道:“就像从前那样说话就好。”
这位魏王殿下伸手敲了敲桌案,声音低了一些:“信哥儿,你那天……见着父皇了?”
李信点了点头:“见着了。”
七皇子脸色严肃起来,沉声道:“父皇他……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李信皱眉回想了一下,然后开口道:“陛下与我提了卖炭翁还有九……九公主的事,不过也就是提了提,没有真的追究下去。”
魏王殿下呵呵一笑:“这么说,你知道小九的身份了?”
李信低头道:“之前猜到了一些,现在确认了。”
“你这个校尉,也是父皇赏的?”
李信默然点头。
“父皇还没有有说什么别的事情?”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似乎是想让我回平南侯府去,临走之前吩咐了一句,说平南侯今年会回京城,让我与他好好谈一谈。”
七皇子眯了眯眼睛,转头看向李信:“那信哥儿你的意思呢?”
李信回答的毫不犹豫:“既然陛下让我跟平南侯谈,等平南侯回京了,见我肯定是要见他的,但是估计不太可能谈得拢了。”
李信的想法,是想让平南侯李慎,跪在自己母亲坟前忏悔,但是李慎是何等身份?他是当朝的柱国大将军,平南侯,位高而且权重,这样一个人,李信不认为他会低头。
魏王殿下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声音低了下来:“这件事无非就是低头与不低头的事情,你与平南侯之间毕竟有血亲,向他低头不丢人,这事有父皇说了话,你重回平南侯府并不难。”
李信淡然一笑:“我可以向许多人低头,独独不能向李慎低头。”
七皇子皱了皱眉头:“从皇祖平定天下以后,我大晋几十年来,可再没有封过一个公侯了。”
他声音平缓:“那个平南侯府的世子李淳,你也见识过,除了好勇斗狠之外,几乎一无是处,只要你重回平南侯府,将来这个平南候爵,必然是你的囊中之物。”
“殿下,我不止一次的提过这件事情。”
李信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我与李慎毫无关系,更不会去什么平南侯府。”
这个少年人声音低沉:“记得当初殿下说过,将来如何,都是李信自己的事情,怎么才一个月时间,殿下就要替李慎做选择了么?”
七皇子皱了皱眉头:“我只是想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出路。”
李信沉声道:“殿下若再提这件事,李信以后见到殿下,可就要绕着走了!”
“罢了,罢了。”
魏王殿下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说这件事了,本王做事一向不强求,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说到这里,这位魏王殿下咳嗽了一声,开口解释道:“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固然有自己的私心在,但是更多的是为了你好,这天底下无数人在京城里打拼,能够出头的,始终都是那些有背景的,你有个身份,以后做什么都能顺畅不少。
李信低头,语气平静:“有朝一日,李信若能辅佐殿下登基,自己就能成为背景,不需要去攀别人的高枝。”
七皇子洒然一笑:“说的也是。”
“信哥儿,别的不说,单单你这份气魄,就要比常人高出太多了。”
这位魏王殿下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你有这个心思,本王也不能让你失望,今后便绝口不提平南侯府了,不过有件事还是要告诉你。”
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淡然道:“根据京城外头的消息,平南侯李慎,此时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按照行程,长则半个月,短则十天,他就会回到京城来了。”
说到这里,魏王殿下呵呵一笑:“这位平南侯,轻易可不愿意回京,这一次他回京城里,或多或少都是因为信哥儿你,等他回京了,信哥儿该如何处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李信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在另一个“李信”的记忆中度过了,这导致了在某种程度上,两个李信已经慢慢的成为了一个人,此时听到李慎的消息,让李信心里大为震动。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第八十章 愤怒的天子
承德十八年转眼间进了二月,天气稍稍暖和了一些,在京城南边的官道上,两人两马前后而行,前面的是一个穿着布衣的中年人,后面则是一个年轻人。
中年人皮肤微微有些发黑,但是相貌很是俊朗,两撇胡子更是让他显得有些潇洒,是一个看起来很有味道的中年大叔。
“钟鸣,到哪了?”
走在后面的年轻人低头道:“侯爷,应该是快到京城了。”
这个年轻人说话带着浓浓的蜀音,显然是巴蜀人士。
而这个中年人,就是已经三年多没有回京的平南侯李慎。
他是当朝的平南侯,更是朝廷的柱国大将军,按照常理来说,回京最起码也要带上几十上百个部曲,才能显出排场,但是这位平南侯偏偏就只带了一个年轻人,两个人很是低调的回了京城。
李慎在马上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不远的京城,小声嘀咕了一句:“还真到京城了,几年没有回来,都快认不得了。”
说完,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年轻人,微笑道:“马上天黑了,咱们快一些,这京城可比南疆繁华的多了,等回了侯府,再好生让你见识见识。”
钟鸣低头道:“多谢侯爷。”
说完话,两个人的马速提上去不少,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赶到了京城的南城门口,这会儿天色快要暗了,守城的士兵马上就要闭合城门,李慎正要叫门,突然看到城门下站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位平南侯翻身下马,走到这个老人面前,拱手笑道:“大公公许久不见,身子可还硬朗?”
这个老人,正是跟在承德天子身边的大太监陈矩,陈矩闻言连连摆手,恭声道:“在侯爷面前,可当不得一个大字。”
平南侯与承德天子,早年交情极好,几乎以兄弟相称,因此陈矩在这位侯爷面前,也不敢摆架子。
李慎笑了笑,轻声道:“大公公事务繁忙,怎么有空在这里等我?”
陈矩低头道:“侯爷,陛下急着见你。”
李慎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着的布衣,苦笑道:“大公公,李慎一路从南疆赶过来,风尘仆仆不说,身上也有些邋里邋遢的,这样,容我回一趟侯府,沐浴更衣,换上朝服之后,再去面见陛下。”
陈矩低头道:“侯爷莫要为难我了,陛下特意让我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把侯爷请进宫里去,许多年不见,陛下可一直很是惦念侯爷。”
李慎犹豫了一番,低声道:“大公公,我也很是惦念陛下,但是穿这一身去,未免冲撞了圣驾……”
陈矩低声道:“这样,侯爷您先跟我进宫,我派人去侯府去您的朝服,火速送进宫里去,您就在宫里换衣裳,怎么也是来得及的。”
李慎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这样,大公公带路吧。”
说着,他回头看向身后的随从,淡然道:“本侯要进宫面圣,你回侯府去,替本侯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钟鸣低头道:“是。”
………………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一身一品柱国朝服的李慎,显得威严了许多,他迈步走进了长乐宫里,对着龙椅上的承德天子单膝下跪:“臣李慎,叩见陛下。”
承德天子连忙从走了下来,伸手亲自把李慎扶了起来,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大将军,呵呵笑道:“几年不见,朕的李大将军又老了一些。”
李慎顺势站了起来,微笑道:“臣是凡夫俗子,年齿大了,自然就老了。”
承德天子拉着李慎的手,笑道:“朕在偏殿让他们弄了一桌酒菜,走,你我兄弟好几年未见了,去喝几杯。”
李慎弯着腰,声音恭敬:“臣遵命。”
君臣两人在偏殿的一张桌子两边坐了下来,客气了几句之后,承德皇帝亲手给李慎倒了杯酒,轻轻叹了口气:“几年没有回京,足见南疆那边事务繁重,你当年也是个翩翩少年郎,如今成了这个模样,着实辛苦你了。”
李慎低头道:“这都是臣的本分,南疆遗民大多在深山里头,顽固不化,稍有不慎就会起兵作乱,臣在南疆,确实是脱不开身。”
承德皇帝眯着眼睛微笑道:“这次回京,是为了你那个从永州来的小儿子?”
李信的事情,不止一个人写信告诉了远在南疆的李慎,因此这位平南侯多少是知道一些京城里的事情的。
这位柱国大将军脸色僵了僵,随即低头恭声道:“陛下,近来京城里确实有一些风言风语,家兄李邺也给臣去信说明了,不过那个李信,不是臣的儿子,与臣没有半点干系。”
承德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李慎一眼:“你不要嘴硬,在外面有些风流帐,也是正常的事情,你那个小儿子朕见过了,生的跟你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这孩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现在在羽林卫里做事,你这几天去见一见他,好好跟他说话,多多弥补一些也就是了。”
李慎面色不变,低声道:“陛下,臣当年在南疆跟随父亲与旧蜀贼人厮杀受伤,的确在永州养过一段时间的伤,但是在永州并没有认识什么女子,这个自称李信的人,绝不会是臣的儿子。”
承德皇帝面色严肃了起来。
“真不是?”
李慎摇头道:“臣不敢欺君。”
承德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这个自称李信的少年人,这段时间在京城里闹出了不少事情,本来看在你的情面上,朕没有把他怎么样,现在既然确认了是冒认的,那朕就要好好追究一番了。”
李慎点头道:“此人冒认臣的儿子,欺骗陛下,的确罪不可赦。”
承德皇帝认真的看向李慎,没有发现李慎脸上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之后,笑着摆了摆手:“罢了,他也从没有说过自己是你的儿子,只不过京城里的人都误会了而已,况且他前些日子还立了功,现在倒不好再跟他算旧账。”
说到这里,承德皇帝端起酒杯,与平南侯轻轻碰了碰,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能在南疆潇洒,朕却被困在京城里动弹不得,当年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现在境遇竟如此悬殊,朕着实有些羡慕你啊。”
李慎苦笑道:“臣在南疆,不止一次受伤,可没有半点让人羡慕的地方。”
“罢了,不说这些了。”
承德皇帝仰头喝了口酒,然后面色诚恳的看向李慎:“朕现在有个难处,想请你给出个主意。”
“陛下问就是。”
承德天子低声道:“你说,这京城里的四个皇子,朕该立谁?”
李慎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此天家大事,应由陛下乾纲独断,外臣焉能置喙!”
承德天子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摇头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朕随口问一问而已。”
李慎从地上站了起来,仍旧双股战战。
承德天子见状,也没了兴致,挥手道:“罢了,你许久没回京,也该回去见一见夫人儿子,朕就不留你了。”
李慎如获大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连忙告退。
等到李慎走远之后,承德皇帝脸上的表情变为愤怒,他狠狠一拂,把桌子上的酒菜统统扫在了地上,顿时满地瓷器碎片。
“滑不溜手!”
站在一旁的陈矩慌忙走了过来,站在承德皇帝身后,颤声道:“陛下息怒……”
承德皇帝怒气不减,愤怒的拍了拍桌子。
“那李信,焉能不是他的儿子?”
“就因为李信跟老七走的近,他就硬生生不认了!”
“他就是想把自己,想把李家摘出去!”
说到这里,承德皇帝面孔都有些扭曲了。
“这天底下,哪有平叛平三十多年的道理!”
第八十一章 打断腿
大晋驻守在南疆的军队,名叫平南军,当初就是第一任平南侯李知节带着这支军队,踏破了南蜀的国都,将南蜀国土纳入大晋版图。
这可是灭国的功劳。
功高就会震主,按照道理来说,这平南侯李氏,不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事实偏偏就是李家两代平南侯与姬家两代皇帝相安无事,到了李慎这一代,反倒更加亲近,因此,君臣二人被朝野上下传为佳话。
可是,这天底下没有这么多的佳话,两家人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是因为那支平南军,早已经不跟皇帝姓了。
这支军队,呈报给朝廷的编制是十万人,但是具体究竟有多少人,就只有平南侯李慎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位“两股战战”的平南侯,战战兢兢出了皇城之后,两只腿马上就不抖了,在宫门口牵了自己的马匹黑马,对跟过来相送的大太监陈矩拱了拱手,就上马朝着永乐坊走去。
永乐坊距离皇城并不远,李慎的马又是难得的好马,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他就在到了平南侯府的正门。
很快,平南侯府的中门大开,玉夫人走在最前面,带着一众家人,对着李慎行礼。
“恭迎侯爷回府。”
看起来黑瘦的李慎淡淡的挥了挥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这话一说,平南侯府的下人们顿时散了,只剩下玉夫人还有小侯爷李淳,李慎看了自己这个大儿子一眼,面无表情。
玉夫人上前拉着李慎的衣袖,陪着笑脸说道:“侯爷一路奔波辛苦,还没有吃饭吧,妾身收到报信之后,就让家里人弄了一桌侯爷爱吃的菜,等着侯爷回来呢。”
李慎淡淡的点了点头:“从回来就在宫里折腾到现在,的确饿了。”
陪皇帝喝酒,自然是不能一个劲吃的,事实上刚才的那一场谈话中,君臣两个人都在勾心斗角,互相试探,并没有吃几口饭。
玉夫人簇拥着李慎,走进了平南侯府用饭的偏厅,偏厅里摆满了满满一桌子菜,玉夫人拉着李慎坐下来之后,笑着说道:“等了侯爷许久,有些菜都凉了,妾身让他们去热一热。”
“不用了。”
李慎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然后摆了摆手:“在军中,能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热不热的无所谓,你们也都坐下来吃。”
李慎是傍晚时分到的京城,这会儿从宫里回来,已经是深夜了,不过这个时候,平南侯府没有一个人吃了晚饭,因为他这个主人没有吃,下面的人没有人敢动筷子。
小侯爷李淳也饿到了现在,闻言也坐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筷子。
此时,正在埋头吃饭的李慎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同猛虎一样看向李淳:“谁让你吃了?”
李淳被吓了个激灵,连忙站了起来,有些不解的看向自己的父亲:“爹……”
李慎继续吃饭,头也不抬:“滚去祠堂里跪着,等我吃了饭有点力气的再收拾你。”
李淳脸色有些发白,他看向自己的母亲,玉夫人嫁给李慎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夫君生这么大的火气,她赶紧给自己的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李淳先去祠堂。
李淳离开偏厅之后,玉夫人挤出一个笑脸,坐在李慎身边,开口问道:“侯爷,淳儿什么事惹您生气了,您跟妾身说一说,妾身一定饶不了他。”
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李慎吃饭一直很快,他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转头瞥了玉夫人一眼,声音平静:“你生的这个儿子,想要要我李家上下,还有南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
玉夫人脸色惨白,她颤声道:“侯爷,淳儿他…一直懂事,他不敢做这种事的……”
李慎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一脚踩在椅子上,把这把椅子踩的四分五裂,然后他从满地的椅子零件中寻了一跟最粗的木头,提着这根木头,朝着李家的祠堂走去。
玉夫人被吓傻了,直到李慎走出偏厅很久,她才急忙追了上去,口中悲乎:“侯爷……侯爷…”
李家祠堂里,小侯爷李淳正跪在李家的祖宗牌位面前,平南侯李慎手持一根粗粗的木头,神色漠然。
“我不在京城的这几年,你都做了什么?”
李慎平日里是一个还算温和的人,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对待家里人都是和颜悦色的样子,对李淳虽然有些严厉,但是也没有太过过分。
这是李淳第一次见到李淳生这么大的气,这位小侯爷脸色有些发白,颤声道:“爹……孩儿没有做什么啊…”
李淳在自己儿子面前蹲了下来,声音漠然:“我离京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京城中事,严禁沾惹,叫你好好在家中习文练武,等将来去南疆,接过我的位子。”
李淳脸色苍白:“爹,孩儿有好好读书,家传武功也没有落下。”
李慎站了起来,狠狠一脚踢在了自己儿子的肚子上,这位平南侯声音愤怒:“可是你结交皇子!”
“你知不知道,我李家能长存半甲子,是因为什么?”
李淳被李慎一脚踢的满地打滚,哪里能说出话来,李慎手中的木棍挥出,精准的打在了李淳的后背上。
“就是因为我李家,从来不招惹是非!”
从李知节以来,李家就从来没有干涉过夺嫡的事情,更没有在朝堂上有任何站队的行为。
当年李慎与当今的承德天子交好,是因为承德天子是先帝唯一的皇子,也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所以李慎才会跟承德天子“从小玩到大”,到了现在成为君臣佳话。
而这位小侯爷李淳,之所以结好四皇子,也有一些学自己老爹的意思在里面。
可是,当今的承德皇帝,可不止一个儿子。
李家在外拥兵,只要不参与站队,将来无论哪一个皇子成为皇帝,都不得不继续重用李家,这本来是“稳赢”的局面,可是只要一站队,这个百分百赢的局面,就会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赢面。
比如说,假如平南侯府倒向四皇子姬桓,而这位四皇子将来夺嫡失败的话,新帝就会把平南侯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一时半会处理不了李家,也会想方设法的让李家灰飞烟灭。
李家本来不用入局。
李慎一棍子下去之后,心中怒气不减,他大声道:“站起来。”
李淳是练过武的,身子很是健壮,一般人被打了这么两下,估计就站不起来了,可是这位小侯爷,咬着牙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李慎挥起手里的木棍,就要再次打下去。
祠堂门口,玉夫人冲了进来,拉住了李慎的手,哭道:“侯爷,再打就要打死他了……”
李慎冷冷的看向玉夫人:“谁让你进来的?”
祠堂重地,本就只许男丁进来,正常情况下,玉夫人是不被允许进来的。
玉夫人满脸泪水,哭道:“侯爷,您要打淳儿,就干脆连妾身也一起打吧……”
玉夫人出身郑氏,是大晋的一个大家族,在朝中都颇有影响力,平日里,李慎对她也是相敬如宾。
可是现在,李慎仍旧面无表情。
“你替他求情,你知道这畜生做了什么事情?”
李慎被气的浑身发抖:“父亲好容易把南疆经营成现在这个局面,只要南蜀余孽一天不清,我们李家就能一天富贵,平南军也能够跟朝廷安然无恙!”
平南侯府镇守南疆,已经三十多年了,这三十多年来,朝廷不止一次想要更换平南军的主将,但是往往朝廷的调令还在路上,南蜀的余孽就会立刻开始作乱,那些新任的将军指挥不动平南军,都只能黯然离开。
有些,还死在了南疆。
似乎只有李家,能让南疆安定下来。
这就是养寇自重。
“可就因为这个畜生,南疆十万大军都被他推到了险境!”
李慎冷冷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厉声道:“你若是还姓李,你就站过来!”
李淳颤巍巍的站到了李慎面前,对着自己的母亲咬牙道:“母亲,您不要过问了……”
李慎手中的棍子,毫不留情的重重挥了下来。
“咔嚓”一声,棍子断了。
李淳的腿也被打断了。
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疼得直冒冷汗,但是他硬生生的咬着牙,一声不吭。
李慎冷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声音冷然:“就因为你胡作非为,我被逼的不得不回京一趟处理这件事,从今天起,如果再给我知道你与任何皇子有什么联系,我便把你活活打死在这祠堂里头!”
说到这里,李慎冷冷的看了一眼母子两个人。
“慈母多败儿,你平日里对他严厉一些,他今天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都给我滚。”
玉夫人满脸泪水,喊了几个下人,把咬着牙不肯喊痛的李淳抬了出去。
而李慎,则是在祠堂里找了个蒲团,跪在了李家列祖列宗灵牌面前。
他对着自己父亲李知节的牌位恭敬叩首。
“父亲,儿替不肖子孙,给您赔罪了。”
第八十二章 兄弟父子
李慎回京之后,不仅是打断了自己儿子的腿,更是闭门谢客,平南侯府再不接见外人,他本人在祠堂里静坐了几天,等到朝廷大朝会的这天,才正式换上朝服,准备上朝面圣述职。
这天一大早,这位当朝的柱国大将军身穿一品朝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永乐坊的街道上,准备入宫上朝,他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亲王朝服,身材颇为高大的年轻人,静静的站在道路旁,显然已经等候许久了。
李慎面色平淡,从马上跳了下来,对着这个年轻人拱手行礼:“李慎,见过齐王殿下。”
这个年轻人,正是齐王姬桓,当朝的四皇子。
四皇子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对比李慎来说,的确还是个年轻人。
这位四皇子面对李慎的行礼,连忙拱手还礼,赔笑道:“大将军是小王长辈,不敢当大将军礼数。”
李慎是当朝的柱国大将军,这个头衔可比一个平南侯风光的多,在官场上称呼,自然是选最大的头衔喊。
姬桓是当朝的兵部尚书,不过兵部虽然主掌武将的选授简练,但是并不掌管兵权,况且李慎的品级是从一品,比起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还要高出一级,因此兵部对于李慎早就没有了节制的权力。
李慎低声道:“齐王殿下等在宫门口,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
姬桓面色正经起来,低声道:“大将军,是这样的,小王近来听说小侯爷被您重重责罚了一顿,因此特地想跟大将军解释一番,小王与贵公子是私交甚好,但是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小王与贵公子之间没有半点触及到政事,希望大将军不要因此误会了贵公子。”
李淳被打的事,虽然没有传开,但是京城里还是有一些人知道了,这位四皇子最是关注平南侯府,自然收到了一些风声,他今天特意在这里等候这位平南侯,就是想要尝试跟平南侯府挽回关系。
李慎微微低头,淡然道:“齐王殿下,怎么教儿子是下官的家事,我李家自有家法规矩在,殿下应该不至于插手李家的家事罢?”
“不敢。”
姬桓勉强一笑:“小王只是不想大将军父子之间有什么误会,因此想帮小侯爷解释一番,免得他受了什么冤屈。”
平南侯府家大业大,家里的下人就有几百个,难免会有口风不紧,或者故意走漏风声的人,现在京城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平南侯府的小侯爷,被他老爹打断了腿。
对于这种情况,李慎并不在意,他甚至是故意让这个消息传出去的。
这位柱国大将军对着姬桓淡然一笑:“齐王殿下,李淳是下官的儿子,如何管教,也是李家的家事,下官就是把他打死了,也不干外人的事情。”
这话就说的很是生硬了,不过姬桓还真拿李慎没什么办法,这位四皇子吃了瘪,只能摇头叹了口气,对着李慎拱了拱手:“大将军,切不可伤了骨肉情分。”
李慎不再回话,对着姬桓拱了拱手,双手拢进朝服里,朝着宫门走去。
李慎刚走,同样穿着亲王朝服的年轻人,走到姬桓面前,呵呵笑道:“皇兄怎么了?”
七皇子姬温。
之前李淳与姬桓交好,京城里的许多人都以为平南侯府已经倒向了七皇子,姬温心里也有些怀疑,这一次平南侯回京,直接把李淳的腿打断了,就是一个很清晰的表态。
这个态度就是,李淳做的事情,与平南侯府无关,平南侯府也不会认。
收到这个态度之后,最开心的当然是其他几个皇子,因此七皇子现在心情很好,满脸带着笑容。
姬桓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他瞥了七皇子一眼,声音冷然:“无事。”
魏王殿下也不生气,只是沉声道:“看来是那位平南侯给四哥脸色看了,他好大的胆子,一个外臣敢这样对待我大晋的宗室,四哥放心,稍后上朝,兄弟替你参他一本。”
这话纯粹是捣乱的,以李慎现在的地位,就连承德天子轻易都动不了他,何况是几个还没有真正掌权的皇子。
姬桓冷哼一声,负手朝着宫门走去。
兄弟两个人拌嘴的时候,李慎已经来到了永安门门口。
此时,永安门门口,是黑衣黑甲的羽林卫在轮值。
这些羽林卫之中,领头的是一个少年人,不过少年人并没有在成楼下站岗,而是站在了城楼之上,淡淡的看着这位平南侯入城。
看清楚李慎的模样之后,李信才明白那位承德天子并没有骗他,这位平南侯确实跟他有六七成相像。
第一次见到亲爹,李信心里颇为复杂。他微微低着头,把自己的目光藏在了头盔下面。
已经下马步行的李慎,行走在宫中,突然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就看到了永安门城楼上,一个黑衣黑甲的年轻人。
李慎有些愣住了。
这种骨肉之间的情分,用言语很难描述,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直觉上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几个呼吸之后,李信转身继续在城楼上巡视。
同时,李慎也移开目光,面无表情的朝着宫中走去。
他的大儿子李淳,还有可能跟四皇子撇清关系,可李信已经与七皇子纠缠在了一起,不太可能分的开,就因为这个,李慎就绝不会与李信相认。
因为这位平南侯,看起来是一个人,其实是南疆十万大军的利益结合体,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替整个集体负责。
李慎脸色漠然,一步一步沉重无比。
他心里清楚,自己要再一次对不起永州城那个花一样的女子了。
城墙上了李信,看着迈步远去的李慎,也是面无表情。
李信不认他这个儿子的事情,李信这几天也从七皇子那里听说了,最初的时候,他心里还多少有一丝失落,不过只是有一丝而已,反正不管李慎愿不愿意认他这个儿子,他也不会去认李慎这个父亲。
这样也好,将来大家撕破脸皮的时候,李信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此时,这一对父子俩的表情,一模一样。
李信眯了眯眼睛,心中微微冷笑。
“你以为把李淳打一顿,李家就能够安然脱身?”
第八十三章 关你屁事?
如今的李信,已经在羽林卫里待了接近两个月时间,再加上他又成了校尉,所以不用住在羽林卫大营,只要按时点卯就行了,因此现在他又住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实际上,出轮值任务本来都不用他亲自来,只要派几个手下人去就行了,不过李信知道平南侯会从永安门入宫,所以特地在那里等着,想要见一见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在永安门待了一个上午,到了下午时分,李信跟手下的队正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永安门,反正今天他也见着了李慎,没必要继续在永安门继续待着,就转身返回了羽林卫大营。
回了羽林卫大营之后,李信并没有回自己的营房,而是提着一壶酒,到了另一个校尉营里,寻到了一个只有一只胳膊的老校尉,把酒壶放在了老校尉面前。
这老校尉姓王名钟,早年是跟随武皇帝打过国战的老卒,后来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胳膊,就不得不从前线退了回来,因为身上功勋不少,被安排进了羽林卫做事。
按照道理来说,凭借王钟的功劳,几十年下来他怎么也能成为羽林卫的两个郎将之一,可是他脾气不好,又不太懂得钻营,二三十年下来,竟然还是一个校尉,一点都没有动弹过。
不过,这个老校尉,乃是羽林卫里的第一拳师,羽林卫上下,没有几个人能在这个独臂老校尉手底下走过两三招。
李信进入羽林卫之后,一直想着打熬身体,就让章骓帮着找一个师父,经过章骓介绍,老校尉才勉强收下李信这么个不记名弟子,老头子爱酒,李信也就经常送点酒过来给他。
按照道理来说,羽林卫乃是军营,一般都是禁酒的,不过王钟是羽林卫里资历最老的校尉,就是中郎将叶璘,见到他也不敢摆谱,因此倒没人管的住他。
李信放下酒壶之后,对着老头子躺在一边的老头子笑道:“王师父,弟子看你来了。”
王钟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李信,然后看到了李信手里的酒壶,懒洋洋的摆了摆手:“酒放在那里,滚蛋。”
李信无奈的摇了摇头,把酒壶放在了桌子上,转身离开。
他跟王钟学拳,已经有小半个月时间了,这半个月以来,这位老校尉除了指点了他一个拳桩,让他每日扎马步以外,再没有教过别的任何一个东西。
不过王钟教给李信的拳桩,他倒是每天都在练,半个月下来,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一样,但是李信的体力比起从前明显要好了一些。
李信转身走了几步之后,老校尉睁开眼睛看了李信一眼,懒洋洋的说道:“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肉,能弄到牛肉最好。”
所有的农业王朝,杀耕牛都是犯法的,但是这其中有一个误区,杀牛固然犯法,但是吃牛并不犯法,因为牛总是要死的。
牛死了之后,只要上报官府死因,核实清楚之后,就可以正常的宰杀买卖了。
所以牛肉虽然金贵,但并不是完全弄不到。
李信回头对老校尉笑了笑:“知道了。”
老校尉说完这句话之后,又闭上了眼睛,呼呼睡去。
李信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王钟的校尉营,回到了自己的营房里,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就换下了身上的羽林卫黑甲,离开了羽林卫大营。
他现在,也不用每天住在羽林卫大营里了,除了出任务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是会回到大通坊里睡,毕竟大通坊也在南城,距离羽林卫大营并不算太远。
本来打算直接回大通坊,但是想起了王钟的话,李信特意去了趟西市,买了几斤牛肉回来。
他这个身子,相对来说的确太过瘦弱了,如果不刻意锻炼一下,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会不太方便。
提了几斤牛肉,李信一个人回到了大通坊的时候,天色已经到了傍晚,李信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自己家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信面色微变。
他在羽林卫“上班”,家里就只有钟小小一个人,平日里也就崔九娘偶尔会来看看这个小丫头,不可能有别的男人会来。
而且里面这个男人的声音,显然也不是七皇子。
李信把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他是羽林卫的校尉,虽然没有穿甲,但是羽林卫的制式长刀他还是随身带着,以防不测的。
这个时代,刀弩之类的管制物品,与后世的枪没有什么区别,能合法配“枪”,李信没有不配的道理。
右手放在刀柄上,左手缓缓推开房门。
院子里,一个中年男人,正席地而坐,跟钟小小说故事。
本来以卖炭妞略显“自闭”的性子,是不太可能跟外人交谈的,而且李信也叮嘱过她,不让她跟陌生人说话,不过这个中年人与李信长的很像,自称是李信的长辈,小丫头也相信了,就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听这个中年男人讲故事。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李信早上看到的,大晋柱国大将军,挂兵部尚书衔的平南侯李慎。
此时,这位柱国大将军穿着一身布衣,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笑呵呵的在给小丫头说着故事。
李慎一身走南闯北,自然见识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钟小小坐在旁边,听得很是入神。
院门被“吱哑”一声推开。
李信手里提着牛肉,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钟小小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跑到李信身边,拉着李信的衣袖,低声道:“哥哥,这个人说认得你……”
李信低头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他骗你的,这个人是个坏人,以后再过来,可不要把他放进来了。”
钟小小往李信身后缩了缩,重重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李信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径直越过李慎走向了里屋,然后把小丫头放了下来,关上房门,轻声道:“丫头,你在里头好好写字,等哥哥叫你,你再出来。”
钟小小似懂非懂,不过她很听李信的话,当即点了点头。
安排好了小丫头之后,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了外面的院子里,此时,院子里的李慎已经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看到李信从房间里走出来之后,这位平南侯声音平静:“很招人喜欢的小丫头。”
李信瞳孔一缩。
这个人,说的……是永州话!
虽然不是很地道,但是总归有七八分相像。
李信面色冷然:“侯爷国之柱石,怎么屈尊到我家里来了?”
李慎面带微笑:“你娘呢?”
“死了。”
平南侯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
李信骤然抬头,恶狠狠看向面前的这个一品柱国大将军。
“关你屁事!”
第八十四章 我忘了
因为两世为人的关系,李信平日里都显得很是老成,即便在面对那两个南蜀刺客的时候,李信也没有乱了阵脚,但是此时,这位少年人内心出离愤怒,已经有些失态了。
李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面色平静:“你娘……走之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李信面色漠然,一言不发。
他的母亲生前,因为一直被人欺辱,所以很少说话,有时候好几天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把所有的事情都闷在心里直到快病死的时候,这个被家乡人骂了十几年的可怜女人,才把李信叫到床边,让李信到京城去寻自己的父亲。
那是一个心地纯良的女人,她心里丝毫没有让自己儿子大富大贵的想法,之所以让李信去京城,只是担心自己走了之后,自己的儿子无人照顾,想让儿子去京城里找一个吃饭的地方而已。
她是知道李慎的身份的,如果她是贪图富贵的人,早就动身到京城来了,也不至于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到这么大。
这些“记忆”,李信午夜梦回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了一遍又一遍,此时他看到自己面前这个无悲无喜的罪魁祸首,心里说不出的憎恶。
“李侯爷,没什么事的话,请你离开在下的家。”
李信神色漠然:“在下的家事,没什么需要跟你说的,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在下还要给舍妹弄饭吃。”
说到这里,李信看向面前这个穿着便衣的中年男人,冷声道:“你在这里,我会吃不下饭。”
李慎并不生气,他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人,声音平静:“你很恨我。”
李信摇头道:“我并不恨你,应该恨你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我只是单纯的看着你恶心而已。”
李信的这句话,本来是说另一个被冻死的“李信”,但是在平南侯李慎听来,却另有一层味道。
他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母亲应该恨我,我也确实对不起她。”
话说到这里,李信再也忍耐不住。
他朝前走了两步,面无表情的说道:“李侯爷既然有这个心思,这十几年为什么不去寻她?”
李信的母亲原本是村里的一个少女,后来因为未婚生子,被乡里人辱骂嘲笑,后来更是把她赶了出去,但是十几年来,她并没有对外人吐露过关于李慎的半个字,也没有跟外人说话半句怨言。
这个可怜的女子,把所有的苦都埋藏在了心里,最后带进了土里。
现在的李信,已经不能算是她的儿子,或者说不能完全算是她的儿子,但是当李信看到关于这个女子的记忆的时候,心里难免还是有些触景生情。
那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十多年来,她每次都是一副温和的模样,除了“李信”因为让人的“辱骂”跟别人打架的时候,她会打着笤帚假模假样打上几下,其余的时候,她从未对李信发过一次火。
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本应该被生活温柔以待,可是老天待她很不好,硬生生让她吃了一辈子苦。
甚至直到她死的时候,墓碑上都没有刻下名字,因为娘家人觉得丢人,又没有婆家人可以认她。
想到这里,李信声音激动了起来,他冷冷的看向面前的这位平南侯,嘶声道:“以你的权势,哪怕不用自己去,只要一句话,她就可以很好的过一辈子!”
“她过世的时候,还不到三十三岁阿!”
李信今年是刚满十六岁,当初李信的母亲见到这位平南侯的时候,刚好也是十六岁。
李慎在永州养了三个月伤,她在十七岁生下李信。
三十三岁,在后世有些女子可能还没有成婚,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可是李信的母亲在这个年纪,就受尽了人世苦楚,因为一场风寒,便撒手而去了。
面对着李信的质问,这位平南侯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眼皮子动了动,最后淡然开口。
“忘了。”
“忘了?”
李信被这两个字,激的双目赤红,他猛然上前,抓住了李慎的前襟,嘶声道:“你说你忘了?!”
李慎低头看了看李信抓在自己胸口的手,淡然的往后退了几步,眯着眼睛说道:“当年我离开永州之后,就接任了平南侯的位置,其后常年奔波在京城与南疆之间,为国家大事忙的不可开交…”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少年人,声音平静。
“你没有经历过那种状态,应该理解不了,在那种情况下,自然很容易忘记一个农家少女。”
李信双目猩红,身体微颤。
他上辈子也是见过不少渣男的,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渣的这么理直气壮的男人。
李信双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心中涌出一股拔刀砍人的冲动,这股冲动极为强烈,李信只能咬着牙才能勉强忍住。
“你不用这么生气。”
李慎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看向了李信按在刀柄上的右手,呵呵一笑:“我李家世代习武,就凭现在的你,十个也不会是我的对手,还是不要动武的好。”
李信看向李慎,双目几乎要择人而噬。
李慎对李信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双手背负在身后,自顾自的说道:“当年这件事,回想起来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娘,本来你进京寻我,我也该好生补偿你,最起码也该给你一个前程。”
“可是……”
李慎抬头看向面前的这个少年人,淡然道:“你是你偏偏跟那个七皇子搅在了一起,那咱们之间的缘分也就断了,这么说虽然有些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但是我李家背后还有许许多多人的身家性命,为了这些人,我也绝不会让李家陷入夺嫡之争中。”
“所以……”
李慎站直了身子,看向眼前的这个少年人:“所以尽管你的确是我的儿子,但是平南侯府也不能跟你有半点干系,以后京城里,你也不会有任何异于常人之处。”
说到这里,这位柱国大将军呵呵笑道:“因此,以后你再在京城里四处蹦哒的时候,可要想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果再像之前那样不知死活,很有可能就真的死了。”
说到这里,李慎转身朝着院门走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李信一眼。
“最后劝你一句,皇子夺嫡,是天底下最凶险的事,固然有人能在里头赚的盆满钵满,可也有人在里头尸骨无存。”
“尤其是你这种没有本钱下注的人,往往会死的惨不忍睹。”
说要,他就要离开李信的院子。
李信双手狠狠握拳,指甲几乎刺进了肉里。
他很少这么失态,但是他真的被这位平南侯气到了。
“李侯爷,我有一件东西要还给你。”
李慎停下脚步,淡然一笑。
李信从腰里取出那块他贴身带着的那块白色的“慎”字玉牌,狠狠摔在地上。
玉石是刚脆之物,碰到石板,立刻碎成了好几块。
“只当我娘亲,十七年前,认识了一条狗。”
“这块牌子,我代她还给你。”
李慎眯了眯眼睛,最后弯下身子,把地上的几块碎片捡了起来,放进了衣袖里。
“这块玉牌,本来足够你求我办一件事情,可惜,你没有珍惜。”
说罢,这位柱国大将军负手离开了李信的院子。
“京城风大,你好自为之。”
第八十五章 美差
按照道理来说,李信在这件事情里只是一个旁观者,本来不该这么生气,可是这位平南侯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李信。
不过就目前而言,他跟李慎之间的差距还是天差地别,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很难让这位柱国大将军受到什么损害,因此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也只能暂时忍耐下来,以图将来。
李慎走了之后,李信坐在自家院子的石凳上,出神了许久。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钟小小探头探脑的从里屋走了出来,然后一路小跑到李信面前,伸手拉着李信的衣袖:“哥哥,那个人走了。”
李信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勉强一笑:“不是让你待在屋子里的么,怎么出来了?”
钟小小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轻声道:“我饿了嘛……”
李信被她这么一闹,心里的阴郁散开了不少,他弯腰把这个小丫头抱了起来,笑道:“走,哥哥去给你做红烧牛肉吃,我做饭,你烧火,好不好?”
“好。”
钟小小重重点头,烧火是她从小到大最拿手的事情,从前卖炭翁在北山烧炭的时候,就是她负责烧火。
兄妹两个协作分工,没多久就弄了好了晚饭,几斤牛肉被摆在了两个大碟子里,兄妹两个人一人抱着一个碗,吃的满嘴都是油。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起床带小丫头去街口吃了个早饭,然后把她送回家里,再动身前往羽林卫点卯。
羽林卫大营距离大通坊并不远,李信堪堪在点卯之前赶到了自己的营房,点卯之后就是羽林卫的日常操练,李信正准备跟手下的羽林卫一起跑操的时候,他的顶头上司,已经升为羽林卫都尉的章骓,气喘吁吁的跑进了营房。
“李兄弟,李兄弟…”
李信对着章骓抱了抱拳:“章校尉。”
他进入羽林卫也有一段时间了,越来越懂得羽林卫的规矩,他跟章骓私交虽然好,但是在羽林卫大营,最好还是称呼官名,不然即便章骓本人无所谓,旁人听在耳朵里,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不舒服。
章骓喘了几口气,才低声开口:“李兄弟,中郎将喊你过去。”
中郎将……
李信来到羽林卫,已经一个多月时间了,至今没有见过一次那位中郎将大人,毕竟中郎将在羽林卫里只能算是过客,都是由左右两个郎将负责左右两营的具体事务,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李信在羽林卫的最高上司就是左郎将侯敬德。
来羽林卫这么久了,他甚至没有在羽林卫大营见过这位中郎将的影子。
李信看了章骓一眼,低声道:“章大哥,这位中郎将几个月都不来羽林卫一次,怎么突然就要找我,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章骓摇了摇头,苦笑道:“这我哪里知道,咱们这位中郎将大人到羽林卫该有大半年了,总共也没来过几次,你跟他不熟,我跟他也不熟,这一次他指名要找你,我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章骓声音压低了一些,低声道:“不过李兄弟放心,在羽林卫里,这位中郎将大人说话并不是那么算数,就算他想为难你,侯郎将那里过不去,这难处就落不到你头上。”
听到这里,李信才松了口气,对着章骓抱了抱拳:“有章大哥这句话,小弟就放心了,中郎将在哪,我现在就去见他。”
“在东院,我带你过去。”
李信由衷感谢:“多谢章大哥。”
说实话,这个章骓在羽林军里,的确帮了他不少,有这么一个羽林卫老人在,李信才能这么快就在羽林军里吃得开。
在章骓的带领下,李信走到了羽林卫大营东院的中郎将班房,章骓伸手指了指,低声道:“中郎将就在里面,李兄弟你自己进去吧,碰到什么事不要害怕,但是也不要跟他硬来,真有什么事情,记得出来跟为兄商量,为兄处理不了的,咱们再去找侯郎将。”
中郎将叶璘,对于整个羽林卫来说,都只是一个名义上的领导,或者说一个“强龙”,平日里大家互不打扰,自然相安无事,如果叶璘真的要强行插手羽林卫事务,就必然会跟左右两个郎将爆发冲突。
李信点了点头:“多谢章大哥。”
说完,他走上前去,轻轻敲响了房门。
“卑职羽林卫校尉李信,求见中郎将。”
很快,房门被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削瘦中年人,而且并没有穿着羽林卫的黑甲,只是一身常服。
很显然,他就是陈国公府的幼子,如今的羽林卫中郎将叶璘了。
叶璘见到李信之后,微微一笑,侧开身子:“进来说话。”
李信点了点头:“是。”
李信走进班房之后,叶璘就随手关上的房门,指了指班房里的座椅,微笑道:“李校尉年纪轻轻,就在羽林卫里做到了校尉,真是前途无量啊。”
这是官员们见面,常有的互相吹捧环节,即便是叶璘也不能免俗。
他边说边指着班房里的座椅。
“坐下说话。”
李信对于这种话早就免疫了,他坐在了椅子上,低头道:“在中郎将麾下做事,全靠中郎将提携。”
他这个校尉的官职,虽然是承德皇帝打了招呼,但是具体给他升官的,还是这位中郎将大人,所以说是叶璘提携,并没有说错。
叶璘笑着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夸奖道:“李校尉说话,不像是个少年人,反而像是一个在官场打磨了几十年的老吏,年轻人锋芒毕露的多,但是能有这份圆滑的,却是十分难得。”
李信两世为人,自然不能单纯以一个少年来判断。
李信微微低头,恭声道:“不知道中郎将大人唤卑职前来,有什么事情吩咐?”
“特地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叶璘微笑道:“你虽然在羽林卫做到了校尉,但是毕竟年纪还小,再想要有所升迁,估计最起码要十年八年,这么长的时间很是难熬,而且羽林卫常常要去宫中轮值宿卫,颇为辛苦,有人给本将打了个招呼,让本将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李信神色微动。
他低头问道:“请问中郎将大人,是谁给您打了招呼……”
叶璘微微摇头:“我没有直接说是谁,当然就是不太方便说出来。”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头道:“那请问中郎将,要把卑职调到什么地方去?”
叶璘呵呵一笑:“是这样。”
“大通坊的清河公主府已经建了七七八八,不过还没有府卫填充,宫里的意思是从羽林卫里调拨一个校尉营过去,暂时充作公主府的亲卫。”
叶璘面带微笑。
“这可是个美差,李校尉意下如何?”
第八十六章 钥匙
清河公主,就是那位九公主姬灵秀的封号。
虽然李信之前并不知道这位九公主封号是什么,但是当他听到公主府在大通坊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因为整个京城里,只有这么一位公主的公主府落在大通坊里。
叶璘见李信不答,当即微笑道:“李校尉,你不要心存顾虑,你到了清河公主府之后,仍旧是我羽林卫的校尉,不仅如此,本将还会奏请朝廷,给你都尉俸禄。”
说到这里,这位中郎将呵呵笑道:“等你从清河公主府返回羽林卫,就会成为我羽林卫最年轻的都尉,将来成为郎将,中郎将,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极尽诱惑,不过李信心里还是有些顾虑。
他不明白,到底是谁在幕后推动这件事。
平南侯李慎?
这不太可能,平南侯府对于朝政的态度很简单,那就是置身事外,而且根据九娘写给李信的情报来看,平南侯府的根基不在京城之中,他更不可能能够干涉天子亲军的人事调动。
除了平南侯李慎之外,最大的可能就是七皇子姬温了,毕竟陈国公府的长孙,小公爷叶茂跟这位魏王殿下十分交好,由此可见陈国公府不说倒向七皇子,最少也是很看好这位魏王殿下的。
想到这里,李信微微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七皇子,如果是他,怎么也会提前给自己打一声招呼,而且羽林卫是天子亲军,外人的手插不进来,就算是七皇子也没有能力干涉羽林卫调动。
除却这两个人以外,剩下的嫌疑人就只有那位承德天子了。
李信心中暗自皱眉。
上一次李信在长乐宫里见到了这位大晋的皇帝,当时天子跟李信说,如果李信重回平南侯府,就考虑把九公主嫁给他,可是现在,李信与平南侯府已经处于决裂状态,平南侯李慎甚至公开宣布李信不是他的儿子。
李信已经没有了进入平南侯府的可能,那么也就失去了贵族的身份,承德天子没道理还让他继续接近九公主才是。
李信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抬头看向叶璘,低声道:“中郎将,这差事卑职有拒绝的余地么?”
“当然……没有。”
叶璘微笑道:“我羽林卫有十七禁五十四斩的规矩,第四条就有忤逆上官,你若是不服从命令,本将现在就可以请军法把你杀了。”
话听到这里,李信再没有什么犹豫,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什么人权规矩,这些当兵的真的会说杀人就杀人,他当即半跪在地上,恭声道:“卑职遵命。”
叶璘笑呵呵的把他扶了起来,微笑道:“你手底下的校尉营,可以一起带过去,不愿意全部带过去也没事,本将许你一个好处,给你两百人的编制,你自己在羽林卫里随意挑选。”
李信躬身道:“卑职谢过中郎将。”
叶璘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轻声道:“不要想这么多,该做什么做什么,调你过去没有什么恶意,你一个小小的校尉,也不值当上面的人算计你。”
李信低头道:“多谢中郎将提醒。”
叶璘淡淡一笑:“好了,你回去吧,这几天自己选一些人,三天之后去清河公主府报道,以后不用回在羽林卫点卯,清河公主府的所有亲卫,都由你一个人负责。”
听到这句话,李信心中微动。
不用回羽林卫点卯,也就是说自己就是这一只校尉营唯一的老大,整整两百号人,只会听自己一个人的安排,那时间长了,这两百个人,就会成为自己第一批家底。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
李信躬身道:“卑职遵命。”
说罢,他就退出了这位中郎将的班房,班房外面,身为羽林卫都尉的章骓正在等候,见到李信走出来之后,他慌忙迎了上去,拉着李信的衣袖问道:“李兄弟,中郎将找你何事?”
李信笑着回答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要调小弟去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
………………
皇城,长乐宫中。
承德天子仍旧坐在主位上批阅奏章,一身紫袍的大太监陈矩,躬身站在承德天子身后,低头道:“陛下,您让老奴交待叶璘的事,他已经办妥了。”
羽林卫是天子亲军,朝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股势力能够随意调动羽林卫的人事,除了天子本人。
因此,李信的调令自然是出自承德天子之手。
承德皇帝放下的手中的奏章,回头看了一眼陈矩,声音平静:“这事尽量不要声张出去。”
陈矩低头应是。
这位大太监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主子,老奴有一事不解。”
承德皇帝淡然一笑:“不明白朕为何要把这个李信,与小九硬凑在一起?”
陈矩低头道:“昨天晚上,李侯爷应该是去见了一面李信,父子两个人显然并没有谈妥,也就是说这个李信,以后就没有了平南侯府的身份,只会是一个庶民……”
“他是什么身份无关紧要。”
承德皇帝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淡淡的抿了一口:“关键的是,李慎去见他了,这就说明了他的的确确是李慎的儿子,李慎不认这个儿子没有关系,朕可以认下这个女婿。”
陈矩面色微变:“主子的意思是,要把九公主嫁给这个李信?”
承德天子面色漠然:“小九她要在大通坊里安家,就是因为这个李信,她心里多多少少是对这个少年人有些心思的,既然如此,朕这个当父皇的,就帮她一把,他们两个人若能够走到一起,朕便认了。”
陈矩低声道:“可是这李信的身份……”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承德皇帝嗤笑一声:“这东西对于寻常人家来说,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但是只要朕一句话,就能够给李信安排一个风风光光的身世,再说了,即便他没有身世,朕说他有资格娶小九,谁敢说没有?”
陈矩跟随承德天子几十年,主仆两个人都是颇为了解,承德天子只是微微提了两句,陈矩心里就有了一个大概,他低着头对承德天子说道:“主子的意思是,要用李信这个人,对付平南侯府?”
承德皇帝摇了摇头。
“朕与李慎自小为友,从没有对付平南侯府的心思,李家两代人为我大晋立功不小,如果兔死狗烹,未免让后人说闲话。”
“那主子的意思是……”
承德皇帝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朕是要对付南疆的那支平南军。”
“李信这个人,有李家的血脉,又跟李家走到了对立面,可能是朕解开南疆困局的一把钥匙。”
说到这里,承德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
“虽然希望有些渺茫,但是可以试上一试。”
这位承德天子,为了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就甘心把自己的九公主搭进去。
足见南疆的平南军,在他心里占了多大的分量。
第八十七章 清河公主府
暮春三月。
李信在羽林卫里挑选了整整二百号人,准备朝着清河公主府进发,这两百个人里头,原先归属他手下的只有一百个不到,其余的一百多个人,都是李信从其他校尉营里挑选出来的。
挑选的条件很简单,第一是要年轻,毕竟这个队伍,李信是准备用来当成自己以后的班底,自然是要选择一些有潜力的人,于是这两百个人都是一些相对年轻的羽林卫,平均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二岁。
第二个条件就是尽量不要少爷兵,羽林卫里头,有许多都是京城将门子弟混日子的,这些人每一个人背后都有背景,进入羽林卫一来是体验生活,二来是为自己将来铺路,这些少爷兵不会对李信忠心,更不太可能为李信所用,因此李信干脆就没有带上他们。
他挑选的,都是一些“从军死事”之后,也就是那些因为长辈战死被简拔进羽林卫的少年,这些人就如同第一批羽林卫一样,可以被称为“羽林孤儿”。
只有这些人,才能养得熟。
还有一点好处就是,羽林卫在大晋还算是训练有素,这些少年人每个人的底子都算不错,多少也知道一些纪律性,不用李信从头开始教。
这天一大早,李信带着这两百个羽林卫少年,在羽林卫大营门口集结,许久没有到羽林卫来的中郎将叶璘,又一次亲自到场,把羽林卫的校尉腰牌交给了李信。
这个牌子,羽林卫里的每个校尉都有,不过因为李信的校尉是上面突然加封的,因此这个牌子一直没有做出来。
叶璘身材高大,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沉声道:“李校尉,今后的这一段时间里,这二百个羽林卫就归你指挥,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清河公主府以及清河公主本人的安全,听明白了没有?”
李信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中郎将,我等虽然去清河公主府做亲卫,仍旧是羽林卫的人没错吧?”
叶璘点头道:“这是当然。”
李信咳嗽了一声:“那我等是否归清河公主节制?”
这话是必须要问清楚的,如果以后他们这两百个人还要归那位九公主管辖,估计李信到了清河公主府之后,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每天给这位九公主弄吃的了。
叶璘犹豫了一番,然后开口道:“呃……按照道理说,我等羽林卫只有陛下能够指使的动,清河公主也无权指使,不过公主毕竟是皇女,乃是陛下的血亲,她如果有什么吩咐,你们尽量去办就是了。”
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女,权力都是极其有限的,后世电视剧里的那些公主,到了地方上甚至指挥封疆大吏做事,这是极其荒唐的。
事实上,如果没有天子的意思,皇子皇女除了身份尊贵以外,没有半点权力。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中郎将,卑职知道了。”
叶璘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少年人,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大通坊距离皇城太远,治安也不太好,清河公主府是大通坊唯一一座公主府,你去了之后,这二百人就全部交给你一个人负责了,你须得小心保护公主殿下的周全。”
这天底下,并不安全。
大年初一的时候,还有刺客进京要行刺天子,可见这世道并不是一番太平,毕竟大晋当年一统天下,得罪了太多人,因此有不少人想要姬家人的性命。
诸多皇子皇女,哪怕出宫开府,也是住在治安相对好一些皇城边上,真出了什么事,内卫的人也好支援,可是大通坊相对于皇城来说就要偏僻不少了,否则上面也不会让羽林卫派出一整支校尉营去清河公主府做亲兵。
李信低头道:“中郎将放心,卑职一定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叶璘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好好干,过几年调你回来做郎将。”
“多谢中郎将。”
叶璘从衣袖里取出一份花名册,放在李信手里,淡然道:“这是这两百个人的点卯名单,你以后自己负责点卯,记得每天太阳落山之前派人把点卯的名单送回羽林卫,交给长史勘核,不然发响的时候,可就没有你们了。”
李信把这份名单收进了袖子里,对着叶璘低头道:“卑职知道了。”
“好了,你们去罢。”
李信点了点头,带着这两百个少年人,离开了羽林卫大营,朝着清河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从朝廷下令修建清河公主府,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个月的时间而已,本来这么大的工程,最少也需要大半年的时间,可是这座公主府并不是平地起建的,而是朝廷征买了几个大户人家的宅子,然后由工部的人出面改建,修成了这么一座公主府。
再加上这位清河公主的胞兄,还是朝廷的工部尚书,工部的官员做事自然用心,短短两个月时间,一座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就出现在了大通坊里。
大通坊本来就没什么大富大贵之人,骤然多了这么一座公主府,顿时就成了大通坊的“地标建筑”。
这就是皇权的魅力所在了。
李信走在最前面,带着两百个羽林卫浩浩荡荡赶到了清河公主府门口,此时这座公主府还没有完全竣工,还有几个工部的官员在四下巡视有没有什么错漏之处,几个匠人在大门口给门柱刷漆。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沈刚。
这个人,已经成为了李信在羽林卫的死忠,这一次李信“自立门户”,自然是要带他出来的。
只不过这家伙从前只是一个大头兵,暂时还没办法给他升职,只能带在身边听用。
“沈刚,你去敲门。”
沈刚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去了。
李信又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个哨官,开口道:“二位带着兄弟们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看一下具体的情况,咱们再商议如何布置。”
入驻清河公主府听起来简单,但是羽林卫具体的住处,以及防卫工作如何进行,都需要提前安排,因此李信要先进去,跟那位九公主沟通一下。
哨官就是羽林卫里的百夫长,能做到这个级别的,年龄都比李信大上不少,这两个哨官年纪小的也有二十六七岁了,年纪大的已经超过三十岁,因此李信这个少年人,对他们还是颇为客气的。
两个哨官都躬身抱拳。
“卑职遵命。”
李信摇了摇头,迈步朝着清河公主府走去。
此时,沈刚已经敲门回来了,弯身对李信说道:“李校尉,公主殿下好像还没有入住进来,卑职敲门无人应答。”
李信皱了皱眉头,刚说话,瞥眼看到了高大的公主府门里,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子身材高大,一身黑色衣裳。
女子一身青衣,气呼呼的看着李信。
“李信,我先前就说了让你等着,现在,你可落到本公主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