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四大辅臣
天子遗诏,也就是传位诏书,可以说是朝廷里最重要的文件了,这种文书宣读之后,就会密封起来,放进宫里的天禄阁之中封蜡保存,没有特殊情况,是绝不会取出来的。
历代天子的传位诏书,都是封存在天禄阁之中。
因此,李信所能看到的,也只能是这个被誊录下来的副本了。
即便是誊录,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誊录,只有有资格看到遗诏的大臣,才有资格抄录下来。
李信面无表情,接过文书之后,缓缓展开。
传位诏书的格式一般来说都差不多,开局无非是“朕躬德薄,幸承大统”,然后在写在位期间如何战战兢兢,如何爱岗敬业,这两部分都是大同小异。
最关键的是最后的部分。
按照大晋的规矩,新君十六岁亲政,未满十六岁,可是要设置辅臣,暂掌政事的。
李信看前面的内容,都是一扫而过,很快看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皇长子姬延,德行深厚,深肖朕躬,着即皇帝位……”
“然太子年幼,尚不能主政朝廷,择辅臣四人,以辅弼天子,周转民生。”
看到这里,靖安侯爷的眼神微微变了变。
辅臣的这个位置,代表着天大的权柄,太子今年十三岁,再有十来天过了年就是十四岁,也就是说辅臣最起码可以把持朝廷至少两年时间,在这两年时间里,四个辅臣只要意见一致,就可以代行王事!
如果李信能够拿到这个位置,那么接下来两年,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什么阻挡。
法理上,就占了便宜。
他朝下看去。
“任尚书左仆射沈宽,中书令公羊舒……”
“大都督府左都督姬林,御史大夫严守拙四人,为新君辅臣,望尔四人,能够襄助朝纲,兼济天下……”
接下来,就是一段华丽而又生僻的骈文了。
老实说,看到这四个人的名字里没有自己,李信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是并不吃惊。
如果之前没有西南的事情,天子驾崩,他李信应该可以拿到一个辅臣的位置,但是先前已经有了矛盾,西南对朝廷行成了威胁,天子自然不可能再假皇权于李信,毕竟这与掷尖刀与贼人没有什么区别。
而这四位辅臣,还是很有深意的。
左相沈宽自然不必多说,如今是他在主政尚书台,朝廷政务大多都要经过他的手里,无论如何这个辅臣的位置绕不过他,至于中书令公羊舒,乃是承德朝就拜相的宰辅,四个辅臣的位置给他一个,也没有什么问题。
另外两个就更简单了,大都督府左都督的位置,向来就是姬家人专属,前任左都督姬平,因为老迈不堪,没有办法继续掌握大都督府,因此大都督府的新任左都督,就落到了这位魏国公姬林的头上。
大晋的异姓国公只陈国公府叶家一家,但是姬姓的国公,便不是如何稀罕了,毕竟向赵王还有齐王那种王爵,就算代代削爵,也要掉两代人才能掉到国公。
而另一位御史大夫严守拙,也是承德朝旧臣了。
他曾经任大理寺的大理寺卿,乃是朝廷的大九卿之一,本来大家都以为他的官运会止步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但是这些年太康天子又把他调到了御史台,一路让他做到了监察御史的位置上。
四个辅臣,尚书台的两个负责政务,御史台的一个负责监察官员,而负责调派兵力的大都督府,自然是负责军方,如此,一个近乎完美的权力制衡就这么完成了。
太康天子留下来的这份遗诏,一定深思熟虑了很长很长时间。
想到这里,李信继续往下看。
一段漫长的骈文之后,一行字出现在了李信眼里。
“国朝西南,有平南军逆贼未清,北疆,亦有残周余孽未平,朕辛苦十年,未能竟功……”
“南北各有隐患,极易再起战事。”
“若有战事,禁军左营将军,太子太保李信,禁军右营将军,忠勇侯侯敬德,可以参知军事……”
看到这里,李信深深叹了口气。
整个遗诏数百字,提到他的也就这么一句。
所谓参知军事,就是一旦朝廷跟别的势力打起来了,他就不止是一个带兵的将军,而是可以进入尚书台,与这些辅臣宰辅们一起商量,究竟是打还是不打,到底要怎么打。
而且他只是可以“参知”,也就是说只能跟这些人商量,并不能直接做决策。
平常的时候,他连“参知”的权力也没有。
即便如此,天子还是不放心李信,又把侯敬德也写在了圣旨里。
其实侯敬德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份遗诏里,天子安排好的人其实是裴进裴大将军,不过裴进因为征西南大败,惹恼了天子,丢了禁军的差事,这个名字才落到了侯敬德头上。
他是被硬“加”进来的。
看到这里,李信合上文书,递还给了沈宽。
“恭贺沈相,荣膺辅臣之位。”
沈宽默默摇头,叹了口气:“李侯爷折煞老夫了,哪里来的什么恭贺可言?大行皇帝正值盛年,突然就这么去了,朝廷里天大的担子,压在了尚书台的头上,老夫本来就是平庸之辈,侥幸进了尚书台而已,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这两年,把江山交到太子殿下手里。”
如今的太子殿下,还没有正式即位,也就还是太子,等三天之后,他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帝了。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微微低头:“如此,便不打扰沈相忙碌了,沈相有什么需要靖安侯府忙的地方,尽可以来侯府寻我。”
沈宽拱手道:“李侯爷客气,有事一定麻烦李侯爷。”
李信与他告辞之后,转身四下看了看,终于看到了萧正的影子,他迈步走到萧正旁边,沉声问道:“萧公公,可看到长公主在哪么?”
萧正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这会儿他正在四下忙碌,听到了李信的话之后,他停下了手里的差事,连忙回头对李信躬身道:“回侯爷,殿下她上午还在未央宫,这会儿应该陪着太后娘娘去坤德宫歇息了。”
李信缓缓点头。
“那萧公公你忙,我去寻长公主去了。”
“侯爷客气。”
去坤德宫,需要离开未央宫,李信负手穿过人群,朝着未央宫的门口走去,
此时,几个礼部的官员,正在商议天子谥号的事情。
李信路过他们旁边的时候,听了谥号两个字,于是他刻意放缓了脚步。
听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隐约听到了一个“景”字。
靖安侯爷叹了口气,负手离开了未央宫,朝着坤德宫走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无拘无束
德行可仰曰景。
景皇帝这个谥号,是谥法之中的美谥,也算是对太康天子十年功绩的认可,他的父亲承德天子谥号是一个“昭”字,祖父谥号是一个“武”字,三代天子都是美谥,也算是一段佳话。
后世说不定会把三位天子的这段时期,定为盛世。
离开了未央宫之后,李信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坤德宫,通报求见之后,他在坤德宫的暖阁里,见到了长公主,此时的长公主两只眼睛已经哭的通红,甚至有些发肿,而太后娘娘更是不堪,因为保养的韩,原本她的头发只是略有几根白发,但是一夜之间,老太太的头发几乎白了大半,看上去颇有些心疼。
没有办法,老年丧子,对谁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
李信迈步走了过去,拱手行礼:“见过母后。”
太后娘娘昨天晚上一夜都在未央宫里,到了上午才回坤德宫歇息,勉强睡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刚刚醒来,头发散乱,坐在床边发呆。
长公主坐在她旁边陪着她。
听到李信的声音之后,老太太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嗓子几乎全哑了。
“长安来了啊……”
她伸手指了指暖阁里的座椅,咳嗽了一声:“坐着说话。”
李信看了一眼长公主,长公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李信坐下来之后,对着太后娘娘缓缓说道:“陛下这两年一直瞒着母后,就是怕母后伤心,如今陛下魂灵不远,母后不要太难过了。”
太后娘娘本来已经止住了眼泪,闻言再一次泪眼婆娑。
“我儿刚过而立之年,怎么就这样夭了?”
“上天有什么苦难,应在哀家身上就是了,为难他一个年轻人做什么?”
李信低头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这个时候,他是很想把龙虎山张家的事情说出来的,毕竟皇帝的死于龙虎山脱不开干系,等天子的丧事结束了,李信也要跟龙虎山要一个说法,但是天子临终之前尚且言之凿凿,让李信觉得龙虎山可能真有些过人之处,倒不方便就这么下定论。
如果他这个时候跟老太太说了,这个信佛的老太太,估计第一时间就要找人,把龙虎山张家满门都拿进大狱里问罪了。
想到这里,李信微微叹了口气。
“还请母后节哀顺变。”
一般寻常老太太,是很难从这种丧子之痛中挣脱出来的,可能会伤心很久甚至很多年,有些还会精神失常,但是太后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又在宫里待了很多年,她虽然也伤心,但是同时也知道大局。
老太太哭了一会儿之后,抬头看着李信,对李信招了招手。
长公主让开位置,李信没有太多犹豫,也坐在了老太太床边,老太太拉着李信的手,缓缓开口。
“皇帝走了,太子年纪还很小。”
她握着李信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朝廷里什么事情也弄不明白,很有可能会给外人欺负,你是太子的亲姑父,皇帝走了,无论如何你这个长辈,要帮衬着他才是。”
太后娘娘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女婿是很有本事的,毕竟这些年李信打过的仗便没有输过,现在她的儿子死了,孙子继承了家业,他自然就想让女婿好好帮扶一下。
李信张了张嘴,想跟老太太提两句辅臣的事情,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种事情跟太后娘娘说起来,毫无意义,老太太或许会很生气,也可能会替李信打抱不平,但是后宫不能涉政,尤其是太后娘娘即将成为太皇太后,她更不可能为李信做些什么。
坦白来说,以李信现在的地位,除了天子再世,否则没有人能在朝堂里真正帮到他什么,而且遗诏里,辅臣的位置已经尘埃落定,任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想到这里,李信微微低头:“母后放心,太子虽然年幼,但是很是聪慧,如今朝廷里众正盈朝,文武兼备,太子殿下一定可以顺利承继帝位,接过陛下的位置。”
太后娘娘拉着李信的手。
“那些外人啊,哪个没有自己的歪心思?”
“朝廷里,弯弯绕绕的心思多了去了,太子还是个小孩子,也只有你这个姑父能靠得住了。”
靖安侯爷低头道:“母后放心,有能帮忙的地方,小婿一定尽力。”
“如此,哀家便放心了。”
老太太拍了拍李信的手背,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本来儿子做了皇帝,哀家心想怎么也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享享清福了,谁料到……”
长公主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手帕,给太后擦了擦眼泪,她也有些哽咽:“阿娘莫哭了,皇兄在天有灵,也会难受的。”
李信从太后床边起身,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会意起身,夫妻俩来到了暖阁门口说话。
“你是在这里陪着母后,还是跟我一起回家去?”
长公主看了一眼暖阁里的母亲,低声道:“我还是在宫里住几天看着母亲吧,不然我怕她老人家会出事情。”
李信点了点头。
“那我一会儿便回去了。”
长公主握着李信的手,轻声问道:“宫里不会出什么事情罢?”
“不会。”
李信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轻松:“内卫与千牛卫都在宫中,连羽林卫都是后族谢家的人在打理,太子即位不可能出什么差错。”
说到这里,他沉声道:“再说了,禁军右营还在我的手里,京城里如果有什么变故,也过不了我这一关。”
长公主点了点头,握紧了自己丈夫的手。
“那你小心些,我要在这里陪着阿娘。”
靖安侯爷微微点头,然后有些突兀的说道:“我……让十六把咱们家的家人,接回京城了。”
“按路程,十来天应该就可以进京。”
“这么着急?”
长公主微微皱眉,开口道:“京城现在不怎么安宁,要不然再让他们在外面住一段时间,反正已经这么久了……”
“等太子坐稳了皇位,再接回来不迟。”
靖安侯爷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一笑:“放心,京城里没人能再害咱们了。”
说完这句话,李信把双手拢进了袖子里,转身缓缓离开。
长公主站在坤德宫门口,看着自家夫君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
从前的李信,头上是有束缚的。
从承德年间的承德天子,李慎,再到后来的太康天子,甚至还有叶晟。
这些人里,除了叶晟之外,其他人都曾经压的李信喘不过气来。
而叶晟之所以能压着李信,是因为他是李信的老师,两个人是师徒,同时又像父子。
但是如今,他们一个个都随风消散了。
随着叶晟与太康天子的先后离世,暂时来说,这个世界上能够直接压制,或者伤害到李信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帝师
从坤德宫出来之后,已经是下午临近傍晚时分,李信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回到了未央宫里。
这个关口,他还是在皇宫里比较合适,如果他置身事外,那么将来就有可能事事被动,而且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到未央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几位宰辅仍旧是寸步不离,在未央宫里没有出去过,太子殿下跪在天子灵前,依旧在烧着纸钱。
李信迈步走到了太子面前,跪在了太子对面的蒲团上,轻声道:“殿下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了罢?”
按照大晋的规矩,天子崩逝,身为皇子是要在灵前守灵三日的,也就是说太子要在这里跪三天,然后在天子灵前即皇帝位。
太康天子虽然有时候有些刻薄,但是对待自己儿子还是很不错的,因此天子死了,太子也很是伤心,此时他两只眼睛都肿了,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李信,低头道:“老师,这是弟子应当的。”
李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该你跪在这里,但是也不能跪在这里三天罢?总要去吃个饭才是。”
说着,李信看向在附近伺候的萧正,开口问道:“萧公公,可有准备饭食?”
“有的。”
萧正立刻低头:“偏殿里,已经准备好了米粥,肉汤之类,可以暖暖身子。”
李信扭头看了一眼天子的灵位,然后沉声道:“那我带太子殿下去吃点东西,再回来,应该没有违背了规矩罢?”
其实这个跪三天的规矩,没有哪个能真正做到,十年前壬辰宫变之后,当时的太康天子按规矩也是要跪三天,但是也只是在人前跪,只要宫里没有外臣,他就会找地方休息。
也就太子殿下这么实诚,硬生生的跪了一天一夜了。
萧正作为内廷的太监,自然知道这个,他连忙开口:“回侯爷,合规矩的。”
李信点了点头,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太子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
太子殿下面色犹豫。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皇后娘娘,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
太子殿下咬了咬牙,伸手牵住了李信伸过来的手,勉强站了起来。
而一直看着太子这边情况的皇后娘娘,见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太子跪了这么久,两只腿早已经麻了,刚一站起来,就差点直接跌倒在地上,好在李信的胳膊力气很大,直接把他给扶了起来,然后搀扶着这位太子殿下,朝着偏殿走去。
于是,当朝的太子太保,禁军右营将军,兵部尚书李长安,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搀扶着太子殿下,越过未央宫天子寝殿里的朝堂重臣,慢慢朝着偏殿走去。
此时的太子殿下,因为身子瘦弱而且跪了很长时间了原因,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很是虚弱。
而身着一品朝服的李信,虽然披着白麻衣,但是大袖飘飘,头戴玉冠,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俨然。
这一幕,被文武百官看在了眼里。
于是,不少人暗中的一些小心思,就这么破灭了。
本来,因为太子的母族出身小家族,所以他虽然是嫡长子,但是这里面还有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间,比如说太子登基一两年突然病故,或者说太子德行不够,也可以再议新君,但是这位靖安侯爷现在明确的站在了太子这一边,那么这一轮的皇权顺递,其实就没有了任何悬念。
毕竟京城高层的所有人都清楚,靖安侯李信身后,不仅仅是一个靖安侯府,还有一个叶家。
有些爬到了权力顶层的人,比如说尚书台的几个宰辅,甚至知道西南那边的事情,与这位靖安侯爷脱不开干系。
这么一个朝堂大佬,还是一个手握半个京畿禁军的朝堂大佬公然站队,为太子殿下站台,再加上太子殿下是大行皇帝嫡长子,又有遗诏在,太子登基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除非有人敢跳出来正面面对李信,还有叶家,挑战大行皇帝遗诏。
本来,势力孤弱的太子能不能顺利坐稳帝位,都还是一个需要拭目以待的问题,但是现在李信只轻轻伸手,这个位置便算是坐稳了。
至于他将来做的怎么样,那就不是现在能够知道的事情了。
李信扶着太子殿下,一路走出天子寝殿,在萧正的带领下,走到了未央宫的暖阁里,这里已经有宫人准备好了一桌吃食,等着他们两个。
太子殿下的腿在走出未央宫之后就,其实就已经好了,他也是饿了,走进暖阁之后,先是坐到了矮桌旁边,端起一碗米粥,低着头囫囵的吃了两口,然后越吃,就越觉得这米粥有了些许咸味。
他抬起头来,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李信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老师,父皇的事情……你知道的是不是?”
太康天子生病的这几年,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一直隐藏的很好,不仅是李信这些外臣不知道,就连太后太子这种亲人,也被他瞒在鼓里。
李信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
太子殿下满脸都是泪水。
“上个月我去见父皇,他还是好好的……”
李信面色平静。
“那只是陛下想让你看到他好好的。”
一个月前,太康天子的病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太子那个时候不可能见到“好好的”天子。
太子用孝服抹了抹眼泪,抬头看着李信,声音有些惶恐。
“老师,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
“我还什么都不懂,我不会做皇帝……”
李信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
“没有人天生就会做皇帝,殿下要慢慢去学。”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陛下他二十三岁登基的时候,也不会做皇帝,于是他一天里有四五个时辰都待在尚书台里,给张相他们做学生。”
“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了。”
太子殿下放下手中的碗筷,有些瑟缩的说道:“那老师,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吃完饭,换一身厚实一些的衣裳,去未央宫里继续跪着。”
李信也喝完了一碗米粥,他把米粥放在了矮桌上,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人。
“再跪两天,殿下就会正式即位,成为大晋的天子。”
太子殿下面色惶恐。
“那……我做了天子之后呢?”
“自然是等了。”
靖安侯爷一天没有怎么吃,又让宫人给盛了一碗粥,缓缓说道:“殿下现在十三,再有几天过了年,就十四岁了,等个两年到十六岁的时候,就可以亲政。”
“这两年时间,殿下可以在尚书台里,好好学一学怎么做皇帝,反正做的事情基本差不多。”
尚书台有两个辅臣,要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代行王事,因此他们做的事情,理论上就是天子应该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李信自嘲一笑。
“当然了,殿下也可以选择做一个昏君,把自己关在未央宫里,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你做了皇帝,没有人能约束得了你。”
靖安侯爷起身,拍了拍太子殿下的肩膀。
“不得不说,殿下的运气很好。”
“大晋连续三代天子,都能算是明君,他们给殿下留了一个很厚实的家底。”
“殿下就算将来做个昏君,没个三四十年,也是败不完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先帝之死
这个时候的皇权更替,远不如十年前壬辰宫变的局势那么紧张,要知道十年前宫变的时候,宫里的内卫几乎死伤殆尽,羽林卫也死伤过半,当时整个皇城里,就只剩下了一种颜色。
即便是太康天子跪在承德天子灵前的时候,李信等人也没有停歇下来,当时李信两三天没有合眼,在京城内外奔忙,再加上有叶家镇场子,才勉强控制住了局势。
但是现在就大不一样了,现在京城三禁卫大半在谢家手里,宫里的内卫是萧正在执掌,萧正没有任何背叛太子殿下的理由,而且太子还有李信这个老师执掌京畿禁军,不可能出什么问题。
因为没有另一方势力,能够威胁到太子了。
因此,太康天子驾崩之后,京城上下的气氛虽然依旧紧张,但是一切环节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太子在未央宫跪了三天之后,顺利在天子灵前即皇帝位,成为大晋统一天下之后的第四位天子。
即了皇帝位之后,他就算是大晋的天子的,至于正式的登基大典,那都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并不影响大局。
毕竟登基大典的目的是要祭告上天,但是实际上人间的皇帝是谁,老天爷知不知道,都没有太大影响。
新天子嗣位之后,还有几天就要过年,当然,此时京城上下没有谁会有过年的心思,从永乐坊一直到京城各坊都是一片素白,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偶尔还可以听到附近民居里传来的哭声。
这些老百姓里有很多人,是在真真切切的哀悼天子,因为这个时代的礼法规矩摆在这里,有不少人是真的视君如父的,而且太康天子御极十年,不仅没有做什么恶事,京城里百姓的日子比起承德年间还要好上不少,这么个好皇帝,自然人人怀念。
可以预料的是,以后大晋要是出了什么混帐的昏君,时人少不得来上一句“犹记当年昭景之贤”。
太康天子的后事,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工部的官员把帝陵最后一捧土下地,完成了这座早已经在建的“泰陵”,礼部的人也议出了太康天子的庙号与谥号,庙号宣宗,谥号是一个“景”字,也就是大晋宣宗景皇帝。
不过马上就要过年,开年之后新帝就要改元,此时礼部的很还在商量改元之后的“年号”,始终没有结果。
这些东西,都是跟李信没有关系的,他这会儿正在皇宫的坤德宫里,面见已经“升级”成为太后的谢皇后。
这坤德宫,历来就是太后居所,原先的太后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新帝登基之后,她就第一时间搬了出去,把这座宫殿让给了谢太后。
李信垂手站在这位还算年轻的太后娘娘面前,沉声道:“太后娘娘,先帝驾崩,有许多疑点,别的不说,这龙虎山的张家必须要给朝廷一个说法,否则这事情不可能过去!”
太康天子病逝的时候,才三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李信不太相信什么天命,这件事情里,龙虎山张家从头掺和到尾,是一定要追查下去的。
谢太后也才三十多岁,便丧了夫君,心里自然不可能好受,她先是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开口问道:“太保要如何做?”
“臣请朝廷下旨彻查此事,臣领羽林卫出京,亲自去一趟龙虎山,就算把这座道门圣地掀个底朝天,也要把真相追查出来!”
李信追查这件事的原因,一来是这其中的确有不少疑点,不可能不问,二来曾经的魏王殿下算是他的朋友,朋友死的不明不白,不管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友,都要问个究竟才成。
谢太后皱了皱眉头。
“李侯爷这个时候,不太适合离开京城罢?”
新帝即位没有几天,甚至连登基大典也没有办,远没有到坐稳帝位的时候,这个时候谁离京都可以,但是独独李信这个禁军将军不能离京,这一点谢太后心里看的很清楚。
她缓缓说道:“龙虎山的事情自然要查,但是不能急于一时,而且李侯爷你也不能亲自出京去查。”
李信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他微微低头,拱手道:“太后娘娘,臣不离京这件事也可以查,如今羽林卫是谢家的谢岱在掌管,臣请朝廷下旨,让谢岱带五百羽林卫去龙虎山,把龙虎山张家该带到京城里的人,全部带到京城里来。”
“到时候,臣可以亲自审问这些人。”
太后还是微微皱眉。
“龙虎山张家,历来受封天师……”
“天师也不能胡作非为。”
李信深深低头。
“不追查出一个结果,先帝何以安?”
现在,太后或者说刚即位两天的小皇帝,都需要李信这么个靠山作为依仗,因此太后娘娘也不太好反对李信,她叹了口气之后,开口道:“那好,本……哀家这就让谢岱去龙虎山拿人……”
她历来都是自称“本宫”,此时突然要改称呼,还有些不太习惯。
李信微微低头:“太后英明。”
朝廷里任何衙门,都是有它自己的职司的,比如说李信的禁军右营,职业就是拱卫京城,别的事情不归禁军去做,就算他手底下的兵部,也没有三法司的司法权,因此他只能通过太后,来接手这件事。
太康天子死的不明不白,无论如何也要寻出一个答案,就算真得罪了龙虎山那个所谓的陆地仙宗,了不起他李信一个人承担了就是。
陆地仙宗,也抵不住刀枪弓弩。
与太后说完这件事情之后,李信就回了自家的靖安侯府,这个时候,长公主已经从宫里回来,不过她的心情仍旧不太好,经常坐在椅子上发呆。
李信回了侯府之后,陪着她坐了一会儿,正要说些“体己话”的时候,陈十六的声音在房门外响了起来。
“侯爷,外面有人要见您。”
李信皱了皱眉头,看向了房门口。
“不是与你说了,先帝驾崩,侯府闭门谢客,不管是谁一律不见。”
陈十六在门口,并没有走,而是继续开口。
“侯爷,那人说她姓宇文,是从北边来的。”
“她说侯爷听了她的姓氏,就一定会见她。”
靖安侯爷眉头微皱,最后还是从长公主床边站了起来,拍了拍长公主的后背。
“是北边的人,我出去见一见。”
长公主轻轻点头:“你自己当心些。”
李信推开房门,看了看门口的陈十六,沉声道:“来人在哪?”
“现在在前厅等着。”
陈十六低着头,小声说道:“是个姑娘,方才殿下在,我没敢说……”
靖安侯爷白了这货一眼。
“我这就去见她。”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送上门的“小三”
四十多年前,庞大的北周尚在之时,宇文这个姓氏并不罕见,因为宇文氏是当时的北周皇族,光宇文氏的宗室子弟就有数十万人,此外还有许多被宇文氏赐姓宇文的贵族,在北周国境内到处都是。
不止如此,因为当时北周的国力冠绝天下,还有不少汉人也自作主张的改姓宇文,身在北周境内的汉人自然不敢乱改自己的姓氏,但是当时偏安南方的大晋境内,就有不少汉人把自己改成了宇文姓,自称是北周皇族,在大晋境内招摇撞骗。
这事虽然听起来荒诞,但是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因为当时北周国力强横,这些“二蛮子”在大晋境内还很吃得开,甚至会高人一等。
不过这种情况,在四十多年前叶晟一举攻破北周国都的时候,就彻底改变了,后来为了防止大晋朝廷清泉,不止是大晋本土的“二蛮子”,就连那些没有来得及逃到关外的真正的北周皇族,也都改宇文姓为汉姓,经过四十多年时间,宇文这个姓氏在大晋国土上已经基本看不到了。
而自称姓宇文,又是北边来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这会儿临近年关,京城里颇为寒冷,李信穿了一身棉服,缓步走到自家前厅。
前厅里,一个穿着一身月白小袄的女子,正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等着李信的到来,见到李信走进来之后,这个女子缓缓起身,对着李信福了一福。
“小女子见过李侯爷。”
李信这才看清她的长相。
这是一个长相与中原女子略有些不同的女子,相比较来说她的骨架要稍微大一些,五官也要大气一点,但是她的头发是乌黑的,一眼看去,几乎与汉人看不出什么分别。
毕竟北周当初入关,也在关内做了百多年天子,这百多年期间,鲜卑人与汉人大量通婚,以至于哪怕是宇文昭这样的宇文氏皇族,身体里多多少少也流淌了汉人的血。
他们的长相,虽然与汉人还有差异,但是差异已经很不明显了。
李信只是简单打量了一眼这个女子,然后便径直坐在了自家主位上,淡淡的说道:“是宇文昭让你来的?”
这女子含笑点头,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份精致的文书,递在李信面前的桌子上:“小女子名叫宇文雀,家父宇文昭,奉父命特来拜见侯爷。”
她的官话说的十分标准,甚至比她的父亲宇文昭说的还要标准一些,就这一口官话,超过了朝堂里六七成的官员。
这个时代也有类似普通话的官话,但是远远没有普及,每一次李信到兵部衙门去的时候,听到兵部那些稀奇古怪的方言,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鲜卑人没有汉人这么多规矩,不避父亲名讳,因此她直接就说了出来。
李信坐在主位上,淡淡的看了这个女子一眼。
“姑娘这一身穿着,不像是鲜卑人。”
宇文雀微微一笑:“在侯爷心里,我们鲜卑人就一定要穿兽皮不成?”
“父亲自小喜欢汉学,也喜欢汉衣,连带着小女子都是穿这些长大的,而且我宇文氏曾经入主中原,那时候的穿着,恐怕比晋国的皇族还要讲究的多。”
曾经过过好日子和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是两码事,宇文氏曾经在关内享了一百多年的福,眼光已经上来了,至今宇文氏的上层,都很少再穿鲜卑人衣裳。
李信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没有记错的话,北周最后一个年号,是叫做白雀。”(这是历史上后秦的年号。)
“看来宇文天王这些年心心念念,都是要复国啊。”
宇文雀连忙低头:“侯爷误会了,家父让小女子前来晋国京城,是要拜会晋国皇帝,向晋国皇帝朝拜称臣来的。”
前些日子,经过叶茂与种家军的连番打击,北边的宇文诸部严重受挫,如今只剩下一个宇文昭部,还有一个宇文赫兰部,整个宇文部元气大伤,不过宇文昭部吞并了浮屠部与大半乞圭部的地方,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会很快壮大起来。
当然,这需要时间。
因此,他派人来京城向大晋求和,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他要给自己的部族,争取到消化浮屠部的时间。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按朝廷的规矩,就算宇文氏要称臣,也应该派一个男人来才是。”
李信这句话,没有半点歧视女人的意思,是这个时代多少有点瞧不起女子,像一方使臣这种差事,几乎没有女子担任的。
“侯爷误会了,小女子非是使臣。”
她站在李信面前,大大方方的对李信行礼:“父亲的意思是,把我送给你们晋国,作为这一次朝拜的礼物。”
靖安侯爷有些懵了。
他可以理解双方谈判达成的“和亲”,但是哪有这种自己长了两条腿,把自己送过来的“礼物”?
不过这在鲜卑人里,却是很正常的事情,弱者向强者奉献出自己部族里最美丽的姑娘,以取悦强者,达到“和解”的目的。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和亲。
靖安侯爷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姑娘应该去宫里,或者去礼部衙门才是,如何跑到我这里来了?”
宇文雀低着头。
“按父亲的意思是,作为朝拜的礼物,把我送给你们晋国的皇帝做女人,但是我们刚到京城,就听说你们的皇帝死了。”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着李信,
“因此,我便想起了父亲提起过的李侯爷,就带着下人前来拜访李侯爷了。”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这张礼单:“这是父亲为李侯爷准备好的礼物,一定让侯爷满意。”
李信看了看这个信封,面色平静。
“姑娘你找错人了,我已经不在北疆的蓟门关任事,也不在中枢尚书台任事,此时的我既不能影响北疆,也不能影响朝廷,宇文氏的事情,我插不进去手。”
说着,他把那张礼单推了回去。
“李某无福消受。”
“用不着李侯爷做什么事情。”
宇文雀站了起来,有些不在好意思的咬了咬牙,低头道:“只要李侯爷让晋国朝廷,不再攻伐我们宇文氏族便可以了,到时候礼物不止是礼单上的这些,我也会作为礼物留在李侯爷身边,做侯爷的女……妾室。”
她本来想说女人,但是又知道一些汉人的礼法规矩,因此改口说“妾室”。
说到这里,这个看起来也就十**岁的鲜卑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用手捏着衣角,脸色发红。
“还请李侯爷……”
靖安侯爷坐在椅子上,一时间心里也有些发懵。
岂有此理,这姑娘怎么没说几句话,就耍上赶着给自己当小三呢?
那自己不是要比宇文昭矮一辈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兄长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的看了一眼这个鲜卑女子,淡然道:“是你父亲要你来这么说的?”
宇文雀摇了摇头。
“我父亲只说,要我来京城之后,送李侯爷一些礼物,方才那些,是我自己想的。”
“父亲说,李侯爷是个有本事的大人物,在晋国的地位仅次于皇帝,我想既然皇帝嫁不成了,嫁给李侯爷也是一样的。”
李信点了点头。
“我想宇文昭也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虽然这个鲜卑女子生的很好看,提出来的条件李信想做到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说的话,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且不说李信已经娶了个公主,而且儿女双全,不太适合纳妾,就算适合纳妾,也不可能纳一个鲜卑人做妾。
更何况还是鲜卑宇文昭的女儿!
这种“和亲”的差事,只能是皇帝本人或者皇族的人来做,因为皇族的人不太可能会造自己家的反,像李信这种手握兵权的大将,连与北疆私通书信都是罪过,更不要说纳了人家部族的小公主了。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即便太康天子不在了,尚书台的宰辅们恐怕也要嗷嗷叫与他拼命。
李信不可能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北边的宇文部,也是一个隐患,虽然宇文部去年年初受到了重创,但是那种创伤并不致命,只需要几年时间便可以恢复元气,而且会变得更强大。
一旦北边的宇文诸部真的统一起来,成了宇文部,那么就会成为一个大麻烦,太康天子临终之前,曾经央求李信解决北疆的问题。
而北疆问题的核心,其实就在宇文昭一个人头上。
而眼前这个宇文昭的女儿,或许就是破题的开始。
宇文雀被李信呛了一句之后,脸色涨红,她咬牙道:“你们汉人,便这样没有礼貌么?”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蠢笨,只是因为从小在草原上长大,一来不知道中原人心复杂,二来不知道中原朝廷的规矩,才会自作主张做出这种决定。
事实上她在宇文部里,还算聪慧,不然宇文昭也不会派她到这里来。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拢进了袖子里,绕着这个女子走了一圈,然后缓缓说道:“你的想法,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已经娶妻,与姑娘没有缘分。”
“因此,这礼单也请姑娘收回去。”
宇文雀眨了眨大眼睛,看着李信。
“父亲说,李侯爷是他的朋友。”
小姑娘的这句话里,隐隐有威胁的味道。
李信呵呵一笑:“少用这个来威胁我,我当初是在蓟州城里见过宇文昭,那又如何?你去京城各个衙门里告就是,谁敢拿这个来找我的麻烦?”
“用这个破事来威胁我,恐怕是姑娘你自己自作聪明,宇文昭不会教你这个。”
他回头看着宇文雀,声音平静:“我跟你爹接触过几天,他的格局眼界,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且不说李信两世为人的事情,单说这辈子,今年他也已经二十八岁了,面对这么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无论从哪个方面,他都可以说是碾压的。
宇文雀脸色通红,站在李信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靖安侯爷背负双手,淡淡的说道:“你来京城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有机会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朝廷,既然是宇文昭派你来和亲的,那你自然是要嫁给我大晋的天子才是。”
宇文雀张了张嘴。
“可是,你们大晋的皇帝……”
说到这里,她就住口不言了,即便她对中原文化知道的不多,也知道这些晋人,非常尊重他们的皇帝。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先帝是殡天了,但是前几天我大晋的新君即位了。”
宇文雀皱了皱眉头。
“听说,你们的太子殿下……才十三岁…”
李信皱了皱眉头。
“今天是年初四,陛下已经十四岁了。”
“先帝殡天,陛下要守孝三年不得婚嫁,三年以后陛下十七岁,还娶不得你?”
宇文雀瞪大了眼睛。
“那我要……等三年?”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淡然道:“姑娘等不得三年?”
“我已经快十七岁了……”
“再等三年,岂不是要二十了?”
这个时代的女人,成婚都非常早,一般十四五岁乃至十二三岁就会结婚生子,在北边的鲜卑人就更早了,有些十一二岁的幼女就会被嫁出去,像宇文雀这种到十六七岁还没有嫁人的,已经是异类。
李信面无表情。
“这件事没有人逼你,全看你自己,而且就算你愿意了,朝廷也不一定会同意。”
“我……要问过我父亲才成。”
李信淡然道:“那就等你问过宇文昭再来。”
说罢,他迈步朝着门口走去。
“再有,不要想着在谁耍小聪明,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座城里,估计有七八成的人都比你要聪明。”
说完,靖安侯爷扬长而去。
宇文雀一个人站在靖安侯府的前厅里,发呆了许久,最后才咬了咬牙,迈步离开。
临走之前,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拿走了那个放在桌子上的礼单。
……
今年京城的年关,显得有些冷清,一来是因为接连下了许多天的大雪,二来是因为京城里到处悬挂的白幡,让这座大城失去了节日应该有的气氛。
到了大年初十这天,太阳公公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挤了出来,将金色的阳光普照在京城大地上,满城的白雪开始慢慢融化。
这一天,李信夫妇两个人,也早早的从家中走了出来,坐上靖安侯府的黑色马车,来到了京城的南城门等候。
夫妇俩等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巳时正快到午时的时候,才终于等到了几辆马车。
第一辆马车上驾车的人,正是沈刚。
李信与长公主两个人都迈步走了过去,就连向来沉稳的陈十六也有些激动,迈步赶了上去。
没办法,这几辆马车里,也有他的媳妇蕙娘,还有他的一儿一女。
几辆马车依次停了下来。
最前面那一辆马车里,跳下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下来之后,又伸手从车厢里抱下来一个小姑娘放在地上,然后再从车厢里抱出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这个少女一只手牵着小姑娘,另一只手费力的抱着那个婴儿。
然后她看到了李信,于是灿烂一笑。
“兄长。”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人气
这几辆马车,自然就是去年被李信偷偷安排离京的家人了。
事实上她们离开京城之后,太康天子曾经派了不少人追查他们的下落,内廷八监的天目监,甚至梅花卫都曾经接到命令,要找到李信家人的所在,这些人从京城出发,一路找到西南,都没能找到李信把这些人藏在了哪。
因为李信并没有把她们放在西南。
西南太显眼了,毕竟那时候西南被朝廷默认为是李信的势力,一旦把她们放到西南,虽然朝廷的人带不走她们,但是很可能会迎来梅花卫的暗杀。
当年李淳是怎么死的,李信至今还心有余悸。
李淳,是在自己家中,被自己的家人刺死的!
这件事,让他对内廷的梅花内卫极为忌惮,因此他把长公主等人偷偷送出京城之后,没有送去西南,而是送回了永州老家。
李信这些年,让沈刚等人在永州老家,也发展出了一股不弱的势力,本来是暗中保护林虎他们实验火药用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带着两个孩子的钟小小喊了这么一句兄长之后,又看向了长公主,微微低头:“嫂子好。”
如今的钟小小,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虽然不能说倾国倾城,但是长相也是中上,而且因为李信这些年养的很好,她个子很高,只比李信矮了小半个头。
李信看着钟小小,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小小摇了摇头。
“不辛苦的。”
此时,钟小小手里牵着的小阿涵,也认出了父母,她松开了钟小小的手,朝着李信小跑过来。
“阿爹———”
李信笑着弯下腰,把小丫头抱在了怀里。
“有没有想阿爹?”
小丫头现在已经五岁多了,她出生的时候,刚好李信赋闲在京城,基本上天天在家里带女儿,因此她跟李信很是亲近,这会儿父女俩差不多一年没有见面,她趴在李信怀里就开始掉眼泪。
“…特别想阿爹。”
不管是面对强敌,还是面对皇帝,现在的李信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是小丫头哽咽的一句话,让他已经很是强大的心灵,几乎是瞬间融化。
他狠狠地亲了一口女儿。
“走,阿爹带你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另一边的长公主,也已经把小儿子李平抱了起来,走在李信边上,她还有些埋怨的看了李信一眼。
“别人家里都是喜欢儿子,偏你不一样,把姑娘宠到天上去了。”
李信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在夫妻两个人的身后,陈十六也已经跟蕙娘团聚,这一次靖安侯府的妇孺,能出京的全部出京了,包括陈十六的媳妇蕙娘,还有他们的一儿一女。
在长公主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也多亏了蕙娘照顾李姝还有李平,不然只凭钟小小这个还没有成婚的大姑娘,真不一定能够带好这两个孩子。
李信一家人还有钟小小,上了自家的黑色马车,沈刚给他们驾车,而陈十六与他的老婆孩子,则是坐在后面的马车里,一行人从京城南城门进京,缓缓的朝着永乐坊走去。
马车里,因为一路赶路辛苦,小阿涵已经在李信怀里沉沉睡去,小李平哭闹了几声,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钟小小坐在李信的身边,兄妹两个人也一年没见,李信问了她不少问题,性格内向的她,都一一应答。
然后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兄长,赵放他……”
“还好么?”
李信看着自己的妹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呀,离开京城一年了,心里还这么惦记着他。”
原先在靖安侯府的时候,钟小小跟赵放是互有通信的,但是因为钟小小去了永州避难,为了隐藏行踪,自然不可能再给北疆送信,这联系也就断了。
不过赵放还是给她写了两封信的。
钟小小低下头,满脸赧然。
一边抱着儿子的长公主开口道:“小小今年虚岁都十七了罢?我在她这个年纪,都快要嫁进靖安侯府了,她想着赵放有什么奇怪的?”
长公主白了李信一眼。
“她跟赵放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你还是给赵放写个信,让他回京城一趟,咱们帮着筹办筹办,可以成婚了。”
靖安侯爷也翻了个白眼。
“孩子才多大,那么急着成婚做什么?”
钟小小今年周岁十六,虚岁十七,这丫头跟着他的时候才四五岁,正儿八经是他带大的,可以说跟他的女儿没有什么分别,即便到了这个时代要嫁人的年纪了,在“老父亲”心里,也是百威杂陈。
况且十六七岁对于李信来说,的确太小了。
夫妻俩说话的声音,把长公主怀里的李平给吵醒了,毕竟才一岁多,醒了之后号啕大哭,长公主连忙去哄孩子,没有再继续争论下去。
李信则是看着钟小小,缓缓说道:“一年前我在北疆的时候,赵放已经在镇北军中做了校尉,我离开北疆之后,镇北军跟宇文部打了一仗,算是大胜,他这个校尉应该也立功升官了。”
说到这里,他从袖子里取出两封书信。
“这是赵放寄给你的书信,因为你在永州不方便,就没有送到你手里。”
钟小小点了点头,伸手把书信接过来,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谢谢兄长。”
“是我要谢谢你才是。”
李信抱着女儿,对她笑着说道:“你嫂子不在永州,多亏了你照顾她们姐弟俩。”
钟小小抬头看了看李信。
“我是她们的小姑姑,照顾她们也是应该的。”
“而且……还是蕙姐姐照顾的多,很多事我都不懂。”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停在了靖安侯府门口,驾车的沈刚沉声道:“侯爷,夫人,到侯府了。”
李信点了点头,抱着小阿涵走下了马车。
小丫头本来就睡得浅,动静太大,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然后就看到了眼前“靖安侯府”四个大字。
李信笑着把她放在了地上。
“阿涵,咱们到家了。”
小阿涵离家一年多,看到侯府还有些陌生,不过毕竟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她很快就欢呼雀跃,蹦着跳着进了靖安侯府。
长公主也抱着李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另外,陈十六跟他的媳妇蕙娘,也各自牵着一个孩子,走到了靖安侯府门口。
李信走到蕙娘面前,微微低头:“有劳蕙娘,照顾我家儿女。”
蕙娘脸色涨红,差点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侯爷这话,就是折煞奴家了,这都是奴家的本分……”
她从前是靖安侯府的侍女,被李信做媒嫁给了陈十六,一辈子有小半时间都是在靖安侯府度过的,对主家感情深厚。
见她说不出话,李信笑了笑。
“都到了家门口了,有话进去说。”
说着,他弯身抱起了陈十六家里的小女儿,迈步走进了靖安侯府。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靖安侯府里的一些下人之外,就只有他跟陈十六两个人住在这偌大侯府里,听不到平时孩子们的玩闹声,显得颇为冷清。
如今,侯府的家人们还有孩子们,都重新回到了京城,回到了靖安侯府,很快侯府里就会热闹起来。
冷清的宅子,一下子就有了人气儿。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元昭元年
原本,新年改元第一天,朝廷就应该公布新的年号,不过因为太康天子是腊月崩逝,一下子许多事情压下来,礼部衙门忙不过来,便没有来得及。
一直到腊月十六,年节休沐结束之后,礼部的几个郎中侍郎才聚在一起,翻了不知道多少古书,给出了一个“元昭”的年号,意为一元复始,天地昭昭。
当初太康天子改元的时候,礼部给出了许多年好,他都不满意,这太康两个字,还是李信给他取的,不过如今新天子还是个少年人,也不像是他父亲政变夺位,因此这会儿没有太多的话语权,也就认下了元昭这个年号。
大晋皇帝的年号,一般一个皇帝就只用一个,除非碰到了特别大的变故,才能中途改元,比如说武皇帝因为一统天下,前后有垂拱和神功两个年号,而承德天子执掌朝纲近二十年,也只有承德一个年号。
不出意外的话,元昭这两个字,就会陪伴新帝一生,一直到他睡进帝陵中为止。
这一年,是元昭元年。
前后持续了十年的太康朝,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时间很快,到了元昭元年二月,路边的野花开始抽芽,万物萌发。
这个时候,新天子即位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因为李信以及叶家都站在天子这一边,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京城里可以说是风平浪静,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遗诏里定下的四大辅臣,如今每个人家中都是人满为患,几乎是每时每刻都有人拜访。
而朝廷登基大典,也确定了时间,定在了二月二十七。
尚书台以及礼部衙门还有宫里的萧正等人,都在忙里忙外的准备大典。
登基大典,主要的目的是是祭告天地,坐实“天子”的身份,定下正统。
朝廷上下都是一片忙碌,有些人忙着新君嗣位的事情,有些人忙着上下奔忙,到处跑路子,想要在新朝里占据一席之地。
这其中有人跑天子母族谢家的路子,有人跑四位辅臣的路子,还有人跑靖安侯府的路子。
冷清了一段时间的靖安侯府,这段时间里也有了门庭若市的景象。
不过这个时候,靖安侯爷并没有理会朝堂上的事情,他也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上门的投机客。
因为,被派去龙虎山的谢岱,押着龙虎山的人回京了!
龙虎山一脉,从张天师开始大兴,张天师之后,龙虎山张家世代被封为天师,朝廷更易而天师不易,几乎与某个圣人世家同列,地位极其崇高!
而在整个太康朝的十年当中,龙虎山一直有人在京城活动,但是每年到了年节附近,张家的人都会返回龙虎山祭祖,因此太康天子崩逝的时候,龙虎山张家竟然没有一个在京城!
后来还是李信与谢太后提起,谢太后才派了羽林卫去龙虎山拿人,一来一回差不多两个多月时间,谢岱带人悍然闯进龙虎山,终于把张家的人带回了京城!
说起来,李信的“本职”,其实是兵部尚书,本来不该他来管这件事,但是自新天子即位以来,他这两个月时间一次兵部都没有去过。
兵部曾经的老侍郎谢隽早已经告老还乡,如今的兵部的两个侍郎分别是宁陵侯叶璘以及侍郎钱笙。
钱笙虽然也是士族出身,读书世家,但是论势力自然是比不上叶璘的,因此李信不去兵部,实际上是把兵部交给了这位叶家的四爷打理,毕竟叶璘以后是不太有机会掌兵的,他在兵部做个几年,将来很有机会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李信也算是让他提前体验一番。
而他这个无所事事的兵部尚书,则是跟朝廷上了份奏书,专门负责调查龙虎山的事情。
如今的李信,已经把太子太保前面的“太子”二字摘了去,乃是货真价实的一品太保,正儿八经的帝师,而且他又手握禁军,谢太后尚且要对他客客气气,尚书台的几个老头,自然是不会在这种不牵扯自身核心利益的事情上得罪李信,因此文书很快下发了下来,由李信专门负责调查龙虎山之事。
于是乎,在谢岱等人快要回京的时候,靖安侯爷就已经在羽林卫大营等候了。
这天中午,谢岱一行近千羽林卫,终于从西城门进城,押着大概七八辆马车,来到了羽林卫大营门口。
面无表情的靖安侯爷,就穿着一身黑袍,坐在羽林卫大营门口等着。
谢岱眼尖,还没有靠近,就看到了李信的身影,他连忙下马,快步走到李信面前,深深低头抱拳。
“下官,见过太保。”
李信从站了起来椅子上,然后再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了一份文书,递在了谢岱手里。
“这是尚书台的文书,几位宰辅都加了印,龙虎山的事情,由本侯全权接手。”
谢岱自然知道如今的尚书台意味着什么,他接过这份文书看了看之后,双手捧着奉还。
“回太保,此次下官前去龙虎山,将龙虎山张家嫡系五十三人尽数带回了京城,都在后面的马车里,太保如果要提他们,随时可以带走。”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把他们押送到我府上去。”
谢岱有些愕然。
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低着声音说道:“侯爷,按规矩应该押到刑部,或者大理寺大牢,再不济也要押到京兆府去……您的侯府,似乎不太合适……”
他这话的意思是,靖安侯府没有司法权。
大晋的司法权,一般是三法司和地方衙门才有,三法司是御史台,大理寺,刑部,而京城的地方衙门就是京兆府了。
除了这些地方以外,其他的任何衙门,都是不能审讯犯人的,哪怕是三禁卫这种天子亲军也不成,更不要说靖安侯府这种不算朝廷编制的私人宅邸了。
李信面色平静。
“这些人三法司审不得,你只管送到我府上就是了,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有尚书台的文书在,你怕什么?”
谢岱咬了咬牙,低头道:“那下官……这就去办。”
说着,他就要把这七八辆马车,押送到靖安侯府去,李信对着他的背影说道:“记得留一百羽林郎给我,我有用处。”
谢岱停下脚步。
“下官知道了。”
于是,几百个黑衣羽林郎,在谢岱的带领下,把这七八辆马车,从羽林卫大营门口,送往永乐坊的靖安侯府。
靖安侯府的后院,足可以容下数百人,关几十个人轻而易举。
七八辆马车,被再一次开动。
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缓缓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从车帘里探出头来,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
第两百章 千年道统
龙虎山的天师,是没有确切朝堂品级的,但是地位却十分尊崇,自初代天师张陵创教以来,张家天师位就这么世代顺递下来,代代相承,同时龙虎山也被道教徒尊为圣地,历代张天师,都可以说是道门领袖。
龙虎山的天师道,甚至被人称为“陆地仙宗”。
这也是前些日子李信与谢太后说要去龙虎山抓人,谢太后犹豫的原因。
抓了张家的天师,大晋上下的道教徒可能会心生不满,甚至会引起不好的变故。
要知道不管是道门还是佛教,分支蛊惑造反的事情可并不罕见。
但是李信是不在乎这些的,他从太康初年就是个不怕得罪人的人,早年太康朝的将门除了叶家之外,几乎被他从头到脚得罪了个遍,如今他自然不怕这个天师世家。
这些张家的人被送到靖安侯府之后,李信吩咐羽林卫的人把他们安置在了自家后院,靖安侯府的前身是齐王府,占地极大,关几十个人一点压力也没有。
到了下午,羽林卫已经把张家的人差不多全部安顿下来,李信在自家后院的花园里,“提审”了他的第一个犯人。
龙虎山当代天师,张道源。
这个名字很大,普通人是万万取不得的,但是龙虎山张家取得,身为天师的张道源,也有资格叫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看起来七八十岁模样,虽然头发全白了,但是脸上却没有太多褶皱,童颜鹤发,完全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因为天师府的地位很高,就算是羽林卫去龙虎山抓人,也没有用镣铐之类,因此这位龙虎山当代天师,身上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束缚的。
他穿着一身道袍,双手揣在自己宽大的袖子里,走到李信面前之后,微微欠身,行礼道:“山野之人,见过李侯爷。”
李信坐在亭子下面,也站了起来。
“老天师自谦了,天师府历代天师号称羽衣卿相,可不是什么山野之人。”
这话明面上客气,实际上说的很不好听,是在贬损天师府。
从前北周尚在的时候,北周历代皇帝都笃信道教,因此龙虎山天师府的地位在北周被空前拔高,那时候张家的天师在北周不仅仅是天师,甚至可以出入北周皇城,成为北周的“国师”,乃至于可以左右政局!
当时的龙虎山天师,被人称为羽衣卿相。
不过这都是从前的事情了,大晋与北周不一样,大晋的皇族包括贵族,都是崇佛胜过崇道,因此四十多年前大晋一统天下之后,道门的地位就急转直下,在京城都很难有落脚之处,更不要说恢复北周旧观了。
如果不是李信弄出一个“纯阳真人”出来,就连太康天子,也不会接触这些道门的人。
这句“羽衣卿相”被张天师听在耳里,他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侯爷是我道门的恩人,自身也跟我道门大有渊源,何必这么大火气?”
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
“本侯除了弄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纯阳真人,还与道门有什么渊源?”
张天师笑呵呵的看了李信一眼。
“看李侯爷行走坐卧之间,有雷霆之势,李侯爷应该是练了一门内家拳,而且有十年以上的功夫了。”
李信皱了皱眉头。
“张天师想说什么?”
这位龙虎山的当代天师,往亭子外面走了两步,突然两臂摆动,做出了一个起手势。
李信脸色一变。
这个姿势,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从承德十八年开始,跟老师父王钟学拳,学来了一套拳桩,这套拳桩的起手势,与这老头的起手势,一般无二!
老天师看到李信的表情之后,收了起手势,重新走回李信身边,笑着说道:“虽然不知道李侯爷是从何处学来的,但是这是我龙虎山的正一桩,是我张家强身健体的功夫。”
说着,他又看了李信一眼。
“李侯爷正一桩的火候,已经十分深厚,不过似乎只学了功,没有学法。”
李信面无表情。
他这身功夫得自王钟,但是王师父的确是传功不传法,只教了他练法,没有怎么教他打法,这些年他上战场的时候,全靠身体机能跟反应速度,以及那一把锋利无比的青雉。
想到这里,他看了张天师一眼。
“本侯少年时,的确与人学了一套拳桩,不过就算这套拳桩出自龙虎山又如何?”
他从亭子下面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张天师。
“先帝二十三岁御极,你们龙虎山妖道缕缕妖言惑众,以至于先帝常年服用龙虎山药石,年仅三十三岁,便龙驭归天了!”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这件事如果坐实了,你们就是谋害天子的罪过,到时候不早说你们龙虎山张家,就是龙虎山的道统,也要至元昭而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是仙风道骨的张天师,也是脸色大变,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李信作揖道:“李侯爷这顶帽子,可就扣的太大了,十年前先帝嗣位的时候,老道的确进京与天子算过命格,不过历代天子都会请我龙虎山进京卜算,非是先帝一人……”
“所谓命格谶语,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不管是我龙虎山说中了,还是没有说中,权且听一听就是了,岂能因为这个,就要灭我道统?”
“至于先帝服用我龙虎山药石之事,乃是先帝下诏到龙虎山,当时是老道的五弟入京,与先帝用药。”
老道士面容严肃。
“老道的五弟,虽然也是天师府的人,但是学医重过学道,早年拜在孙神医门下,学了几十年医术,他进京之后与先帝拿药,所有的方子也都是太医院看过的。”
“这如何能怪到我们龙虎山头上?”
说着,老道士无奈苦笑:“听闻李侯爷与先帝交好,先帝崩逝,李侯爷的心情老道也可以理解,但是这种天大的祸事,我天师府可万万背负不起。”
“朝廷用羽林卫请我等进京,老道二话没说,就带着一家老小到京城来了,我龙虎山从祖师到现在,已经传承千年,无论是如何也不敢做出这泼天祸事,坏了自家千年道统的。”
说着,老道士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李侯爷也算半个道门弟子,还请不要迁怒无辜……”
李信微微皱眉。
按照这老头的说法,似乎没有什么破绽。
但是太康天子死的蹊跷,就连在位的时间也跟先前龙虎山的卜算一般无二,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他是不信的。
他看了张天师一眼,面色冷漠。
“天师的五弟可在?”
“在的。”
张天师深深低头。
“老道可以立刻让他来见侯爷。”
第二百零一章 回梦丹
天师府是按血脉传承,也就是说天师虽然是出家人,但是一样娶妻生子,甚至还会纳妾,子嗣兴旺,别的不说,就当代天师张道源这一代,就有**个兄弟。
老五名叫张道正,如张天师所说,学医重过学道,按职业来说,他其实是大夫兼职道士,而不是学了医术的道士。
张道正比起张道源小了十来岁,不过也有六七十了,看起来保养的很不错,大半头发还是乌黑的。
见了李信之后,张道正微微低头,拱手道:“张道正见过李太保。”
张天师来见李信的时候,李信好歹给座了,但是面对张道正的时候,他就不再客气,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个天师府出身的大夫。
“听闻张道长自太康七年就在京城,在京城待了两三年,一直到去岁年底,才从京城离开。”
张道正缓缓低头:“贫道的确在京城住了几年,负责服侍先帝。”
李信脸色冷漠。
“你这两三年时间开的方子,本侯已经派人去太医院调看了,如果发现其中有坏人身子的方子,你,还有你们龙虎山的天师府,都要因此遭受灭顶之灾!”
张道正抬头看了李信一眼,无奈的叹口气。
“李侯爷,一切都是命数,何必强求?”
李信面无表情。
“我不信命,哪有命数定下一个人只能活三十三岁的道理?”
张道正再次看了李信一眼。
“自有皇帝以来,天子的寿数都不会太长久,曾经北周入关一百多年,加起来有八个皇帝,大多都是三十多岁崩逝,最小的一个仅二十一岁。”
皇帝的确是个不怎么长命的职业,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位置劳心伤神,要与无数人勾心斗角,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位置被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可能一不小心,就被人害死了。
不过太康天子的死,一定有蹊跷,即便不是龙虎山干的,至少也有他们一部分原因!
张道正站在李信面前,双手拢进袖子里,低头道:“侯爷,贫道行医数十载,不敢说生死人,肉白骨,但是总算也救了不少人,不会做害人的事情,更不会杀人,贫道开的方子,太医院都有存档,你去查就是。”
说着,他对着李信深深一鞠躬。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给先帝看过病,没有人对贫道的方子说出半个不字,先帝崩逝,举国同悲,贫道也深感悲痛,但是侯爷不能凭借一己之猜疑,就把这件事栽到我天师府的头上。”
他声音沙哑。
“诚然,侯爷乃是当朝一品太保,又手握重权,我龙虎山天师府只是方外之人,在侯爷面前,只能为砧板鱼肉,但是侯爷这个刀俎,多少也要讲一讲公道。”
李信深深皱眉。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皱眉道:“张道长,朝廷这一次是派了羽林卫请你们家人来的,你如果坦白,天师府或许能够逃过一难,你要是有心隐瞒,便不是你个人这么简单了?”
张道正沉默无语。
他对李信深深点头:“侯爷放手去查就是。”
话说到这里,李信也就没办法了,他总不能二话不说,把这些天师府的人都给杀了,于是他挥了挥手。
“既然如此,道长不妨回去等候,本侯自然会去查。”
张道正点了点头,迈步离开了这座亭子,走到了靖安侯府负责关押天师府的院子里。
他刚走进愿意,当代天师张道源立刻拉住了他的袖子,面色肃然。
“如何了?”
张道正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沉声道:“大兄,借一步说话。”
张天师点了点头,把自己的兄弟带进的房间里。
这一次龙虎山一共被带来了五十多号人,分别被关在了几个小院子里,张道源这个院子里一共住了六个人,并不是特别拥挤。
兄弟两个人走进了房间里之后,张道正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地上,开口道:“大兄,事情估计瞒不住了……”
当初,先帝初登基的时候,请张道源入京占卜,本来无论如何也应该说点好话才对,但是张天师也精通医术,看出来太康天子身子不是很好,不像是长寿之相,因此才大胆下了那个不过十年的谶语。
后来,天子的身体果然出了问题,就派人去龙虎山请了张道正入京帮忙诊治,张道正算是一个大夫,给天子开的大多都是安神固本的方子,即便在太医院存档,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但是这位张道长,不止给天子开了方子,还给天子进了……丹药!
这其实并不能完全怪张道正,因为天子用寻常的方子没有什么效果,还是会夜夜失眠,那时候他已经很相信龙虎山的“气运”之说,因此就让张道正给他进一些“仙丹”,用来调理身体,助涨气运。
恰好,龙虎山炼丹炼了上千年,的确有一味叫做回梦丹的丹药可以助眠,张道正就硬着头皮,进献了这一味丹药。
刚开始的时候,效果非常好。
连续好几天睡不着的天子,吃了丹药之后,立刻就睡了个好觉。
于是乎,这种药就成了未央宫常备的丹药,天子睡不着的时候,便吃上一粒,便能够好好安睡一日。
因为这个原因,天子还曾经重赏过龙虎山一次,给龙虎山送了不少香火钱。
但是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些道士用铅汞之类的金属炼出来的“丹药?”
长年累月下来,天子不仅吃坏了身子,还产生了抗药性,到后来,这种丹药也没了用处。
好在这回梦丹,没有在太医院存档,李信去太医院查也是查不到的。
白发飘飘的张天师面色严肃。
“你向天子进丹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张道正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沙哑。
“内侍监的萧公公,是知道的,每次都是他服侍天子进丹。”
“这位李侯爷去太医院查,是查不到什么的,但是只要他去问萧公公,事情便藏不住了。”
张道正深呼吸了一口气。
“到时候,他肯定会把天子的死因,推在这回梦丹上面。”
“届时,我天师府千年的道统,恐怕会被这人一手毁掉……”
鹤发童颜的张天师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这位李侯爷,学过我们龙虎山的功夫,应该是我龙虎山的外姓弟子传给他的,他与咱们家有渊源……”
“没用的。”
张道正脸色有些苍白。
“像他这种人,不可能会在意这种江湖人才在意的师门传承。”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粒丹药,捏在了手心里。
这粒丹丸通体乌黑,卖相很不好看。
“大兄,我恐怕是活不成了。”
张道正闭上眼睛,低头道:“好在回梦丹无毒,他李长安就算追查到回梦丹,但是我却死了,死无对证之下,虽然天师府可能会受到波及,但是保住龙虎山道统,却没有什么问题。”
张天师看着自己的兄弟,皱着眉头。
“何至于此,咱们还可以再想办法……”
“已经至此了。”
张道正闭上眼睛,张口将手心里的药丸吞入腹中。
这粒丹药叫做“羽化丹”,按照龙虎山的说法,是用来羽化成仙用的。
第二百零二章 请侯爷帮我!
就在李信在调太医院文书,查阅张道正这些年在宫里所开药方的时候,却突然收到张道正死了的消息。
他从太医院赶回靖安侯府的时候,张道正的尸体都凉了。
靖安侯爷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张道源等人,冷声道:“看来是本侯待你们这些犯人太好了!”
随着他大手一挥,这些龙虎山天师府的人,被全部戴上了镣铐,就连龙虎山的当代天师,也被戴上了厚重的枷锁。
这位天师对着李信苦笑了一声。
“李侯爷,你到底对老道这个五弟说了什么,他回来之后,便用了羽化丹……”
这一句话,就把天师府与死了的张道正撇开关系了,意思是张道正的所有事情,天师府都一概不知。
李信面无表情,走到了这位天师面前。
“老道长,本侯不需要任何证据,现在就可以直接下令,把你们这五十多个人直接杀了,然后把你们定为谋害先帝的反贼,到时候龙虎山的天师府,也将会不复存在。”
“而京城里的各个衙门,连半句话也不会有,老道长信否?”
宗教势力始终都是宗教势力,不管龙虎山在道门之中的地位何等尊崇,也不管天师府到底传承了多少年,他们在面对李信这个手握重权的朝堂大佬的时候,还是显得太过苍白无力了。
如李信自己说的,他可以不用任何证据,直接就可以用谋害先帝的名义,把天师府在京城的人全部杀了,甚至再进一步,天师府千年道统,都会被他轻而易举的抹杀掉,龙虎山正一道,也会被朝廷定为邪教,从此万劫不复。
张天师也听出了李信话里的威胁意味,他无奈低头。
“李侯爷,我张家一定全力配合侯爷查案。”
李信冷冷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张道正尸体。
“如果真是你们张家做的,不可能死一个张道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不是你们做的,那他就更没有必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靖安侯爷愤怒的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
本来查案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兵部头上,就算要查,也不该由李信这个一品大员亲自去查,不过因为当年的情分在,李信还是愿意去做这件事的。
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他带人在太医院翻阅了张道正留下来的所有药方,然后一一交给太医院的太医辨认,最后每一张药方都被辨认了出来,大多数是固本养神的方子,没有任何问题。
方子没问题,那么药就是没问题的。
大夫进宫诊治之后,只负责开方子,后面抓药,试药,都是宫里的人来操作,也就是说只要是方子没问题,最后的药就不可能有问题。
他在太医院折腾了两三天,最终都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最终,他进了一趟宫里,在内侍监找到了正在忙碌的大太监萧正。
这位萧太监,年纪是不大的,他与先帝年纪相仿,也就是说现在才三十四五岁,不过只短短几个月,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太监,现在两鬓已经见白。
先帝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本来,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嗣位,别的位置可能是一点一点替换,但是内廷的位置应该是第一时间就会被换掉,就像当年的陈矩一样,萧正也应该去泰陵给先帝守陵。
但是因为新天子年纪还小,内廷不太好发生特别大的动荡,所以萧正还能在宫里多待几年,不过等新君亲政之后,他估计还是逃不脱守皇陵的命运。
所以萧大太监最近很是憔悴。
李信寻到内侍监,他自然不可能不见,立刻亲自把李信迎了进去,在正堂奉茶,李信也没有什么心思跟他坐在一起喝茶,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萧公公,龙虎山天师府的人,现在已经被我统统关了起来,这几天我在太医院查阅了近些年天师府张道正给先帝开的方子,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李信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这些年,都是萧公公在先帝身前伺候,萧公公知不知道这个张道正,有没有给先帝用别的药?”
萧正本来就有些憔悴,闻言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
天子进丹,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如果真的是这丹药害了陛下,那么他们这些身边人,恐怕都有失职之罪。
他微微低头,沉思了许久。
说谎自然是不太合适的,不然就不是失职这么简单了。
“侯爷,天师府的人,除了给先帝用药之外,还进了一味丹药。”
他沉声道:“只是这丹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每次进丹之前,都有内侍监的人试丹的。”
靖安侯爷心里一动,详细跟萧正问清楚了这回梦丹的药效之后,微微皱眉。
这玩意儿,说白了就跟安眠药效果差不多,刚开始有用,吃得多了自然效果就越来越差,于是到后来,太康天子为了能睡着,会从一颗变成两颗,到太康九年的时候,他就算吃三四颗回梦丹,也很难再睡得着了。
本来,失眠应该是焦虑等引起的,慢慢调理的话不至于会出什么大问题,最多也就是怠政懒政几年而已,大晋的根底身后,天子就算闭门不出休养几年,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是那些年,西南与北疆都是隐藏的问题,朝堂上还有李信这么个厉害人物在,太康天子一日都不敢歇息,全靠这丹药入眠。
一两个月还好,两三年时间下来,身子自然就垮了。
再加上那个所谓的谶语,让他不停的自我暗示,终于在太康九年的年尾再也坚持不住,很快撒手人寰。
说到底,这件事天子自己本身要负一大部分责任,天师府的人固然也有责任,但是也只是一部分连带责任而已。
想到这里,李信面无表情。
这个被他查出来的“真相”,在情理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如果真的是这样,给天子用药的张道正已经死了,他还真的不知道如何追究天师府的责任。
李信坐在内侍监正堂,正在皱眉思考天师府的事情,一旁的萧正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低着头,对李信小声说道:“侯爷……”
李信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看了这位大太监一眼。
“萧公公还有别的事?”
萧正主掌内廷十来年,已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大人物了,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声音还是微微颤抖。
“侯爷,我不想去守皇陵……”
他涩声开口。
“我今年才三十五岁,还可以在宫里做事…”
“请侯爷帮我……”
第二百零三章 旧仆与新主
内廷内侍监的大太监,是内廷八监之首,不仅掌管内侍监,还掌管其他七监甚至是负责暗杀的梅花内卫,可以说是位高权重。
虽然大晋的内廷不怎么参政,但是除了参与政务以外,内侍监的大太监,可以说是内臣的巅峰了,要知道哪怕是尚书台的宰辅或者是在外征战的大将军,见到了内侍监的大太监,都要客客气气的。
毕竟内廷八监里有一个天目监,还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梅花卫。
因为参与了朝廷太多秘辛,一旦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一般就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随服侍的皇帝而去,另一个就是跟陈矩一样,去郊外守皇陵,不出意外一辈子都不能进京。
陈矩之所以能那样洒脱的抛下大太监的位置,一来是因为太康天子即位的时候已经成年,内廷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二来也是因为他跟了承德天子几十年,主仆情深,再加上年纪已经五十多岁,权欲之心远没有年轻时候旺盛,所以才能那样洒脱的放下内廷大太监的位置,去昭陵守陵。
但是对于萧正来说,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他是承德朝的时候,宫里赏给魏王府的宦官,少年时就在魏王府做事,魏王殿下登基之后,他才一步登天,从一个王府管事,一跃成为内侍监的少监,进而成功执掌内侍监整整十年时间。
哪怕到现在,太康天子病逝了,他也才三十五岁。
这个年纪,正是一个人事业心最重的时候,哪怕他只是一个太监。
此时的萧正,在宫里除了天家的主人之外,可以说是说一不二,内廷八监有五个监的太监是他的干儿子,即便是一些未成年的小公主小皇子,多少也要看他的脸色!
让他从一个叱咤京城,位高权重的的大太监,骤然变成一个守一辈子皇陵的宦官,没有多少人能接受这个落差,萧正自然也接受不了。
而这个时候,能够帮他的人并不多。
按照大晋历来的规矩,天子殡天之后,他身边的大太监理所应当的应该卸任内侍监的位置,毕竟新天子身边需要信得过的新人,很少有人能够打破这个规矩,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两个人有能力帮他。
第一个,自然是元昭天子的生母谢太后,只要太后娘娘在陛下面前说一句话,他就可以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下去。
第二个人,就是眼前的李侯爷了。
李侯爷是元昭天子的老师,更是把元昭天子从小带到大,即便外官不得干涉内廷的事物,但是只要李侯爷替他说几句话,他就有很大机会,可以保住这个大太监的位置。
至不济,也可以继续留在内廷。
事实上,他一早就像要去靖安侯府寻李信的,只是因为内官要避讳外臣,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一次李信亲自来到内侍监,他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才是。
李信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这个大太监一眼,随即缓缓开口:“陛下尚且年幼,内廷的事情还不熟悉,萧公公无论如何,也能在宫里继续待上几年,怎么这样着急……”
“总要给自己谋个后路……”
萧正看着李信,微微低头:“陛下再有两年就要亲政,到时候内侍监多半就要换人再来,奴婢必须要……想点法子……”
靖安侯爷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深深地看了萧正一眼。
“萧公公知道,我是一个外臣,外臣插手不了内廷的事情。”
萧正深深低头。
“您还是陛下的老师……”
李信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不急,萧公公最少也还有两年时间,不过萧公公执掌内廷多年,陛下尚且年幼,宫中许多事情还要萧公公帮衬,我想到时候,萧公公是很有机会留在宫里的。”
这个时候,先帝新逝没有多久,李信不可能就这么干巴巴的插手宫中的“人事”,而且外臣勾结内官,也是大罪过。
更重要的是,李信不能确定,萧正是不是那一对母子派来试探自己的,所以这个时候,他不可能一口答应。
不过在朝堂上待了这么多年,他也学会的官老爷们的说话方式,那就是不管是什么事情,不要说绝。
他这么说,既拒绝了萧正的请求,又给他留了一点希望。
萧正从椅子上起身,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真到了那个时候,奴婢的前程,就全托付在李侯爷身上了。”
靖安侯爷笑了笑。
“这事萧公公找我其实用处不大,还有两年时间,萧公公不妨多多讨好太后娘娘,陛下年纪不大,只要太后娘娘开口,内廷就还是萧公公的内廷。”
萧正深深低头。
“奴婢……受教了。”
李信从内侍监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萧正拱手告辞,临别之前,他开口问道:“陛下现在在哪?”
此时宫里的事情还是萧正全权负责的,他不假思索的说道:“上午是在尚书台,这会儿应该在未央宫里读书,侯爷要去见陛下?”
李信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龙虎山的事情,多少查出了一点端倪,虽然陛下年纪还小,但是这件事事涉先帝,应该由陛下决断。”
萧正低头道:“那奴婢去给李侯爷通报。”
“有劳萧公公。”
…………
片刻之后,李信已经身处未央宫的天子书房。
此时的天子书房里,堆砌了一堆厚厚的文书,都是尚书台的几个行走,从尚书台抄录出来的文书,这两个月时间,天子除了听大儒讲经,授课之外,一般上午就在尚书台里与几位宰相请教国事,下午的时候就让人把尚书台的文书抄送到未央宫里来,自己慢慢琢磨,十分用功。
李信走进来的时候,这位少年天子,还在翻看尚书台已经批复完的奏书。
靖安侯爷垂手走进去,弯身行礼。
“兵部李信,见过陛下。”
大晋的礼仪并不是十分严谨,除了公众场合见皇帝的时候要跪之外,大臣私下里见皇帝是不用下跪的,更何况李信现在是帝师,本来也就不用给天子下跪。
元昭天子听到了李信的声音,立刻从书桌后面跑了出来,亲自把李信扶了起来。
少年皇帝见到李信,很是开心。
“老师您终于进宫看我来了。”
他这时候即位不久,甚至没有登基,因此还没有养成自称“朕”的习惯。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也微微一笑。
“陛下,臣或许已经查出先帝的死因了。”
本来,两个月的时间,元昭天子的丧父之痛已经减弱了许多,此时李信提起父亲,少年人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
他伸出了手,微微发颤。
“给我看看……”
第二百零四章 老师与学生
太康天子的死因,其实并不复杂,仓促之间李信也没有写成文书,因此他微微低头,开口道:“刚问出来,臣就来见陛下了,未来得及见诸文字。”
“臣说与陛下听。”
元昭天子点了点头,他挥了挥手,让未央宫的宫人搬来了两把椅子,一把请李信坐下,另一把自己搬过来,坐在了李信对面。
“老师说罢……”
李信点了点头,开始讲诉龙虎山的事情。
事情前后并不复杂,只一柱香时间,李信就把前后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然后他看向眼前的这个少年天子,开口道:“陛下,事情大约就是这样,先帝驾崩,多半与常年进丹有关,此事的事主已经畏罪自尽,龙虎山天师府嫡系五十二人,眼下都在臣府上关着,此事涉及先帝,生杀予夺,俱在陛下一念之间。”
天子毕竟还是个少年人,他听完之后固然愤怒,双拳紧握,但是还是看向李信。
“老师,我……还未亲政……”
按规矩,皇帝未亲政之前,只能观政不得参政,也就是说现在的元昭天子,还没有权力过问朝廷里的任何事情,就算天师府的事情事发了,也应该交给三法司去办理,他没有办法过问。
靖安侯爷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陛下尽管说如何处置就是了,只要陛下说出口,不用陛下出面,臣可以把事情给陛下全部办妥。”
这句话并不是吹嘘,李信已经有尚书台下发的文书,主审龙虎山之案,现在事情基本上已经水落石出,他想要龙虎山满门抄斩,还是点到为止,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天子沉默了。
他虽然做了皇帝,但是两个月来没有参与任何决策,而且才刚满十四岁,在后世可能也就是个初中生,骤然让他来决定生死大事,的确有些难为他了。
李信没有着急,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
龙虎山的事情,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告知元昭天子,自己做决定,之所以把决定权交在这个少年人手里,更多的是想看看这个少年天子的心性如何。
天子低头思索了许久之后,抬头看了看李信。
“老师,您以为这些人该如何处理?”
李信面色平静。
“陛下已经做了天子,需要尝试着自己做决定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陛下不妨自己好好想一想。”
元昭天子点了点头,皱眉沉思。
过了许久之后,他再一次抬头看着李信。
“老师,给父皇进药的那个人,死了是么?”
李信点头。
“死了,前天服药自尽,死在臣的府上。”
天子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
“龙虎山天师府,我好像在书里看到过,名气很大么?”
“是很大。”
李信淡淡的说道:“细算一下,自初代天师张陵立教以来,至今已经有一千来年的历史了,千年时间王朝轮替而天师府长存,被人称为陆地仙宗。”
天子听到这里,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缓缓开口:“老师,我刚刚即位,不好对这种名声很大的世家下手。”
靖安侯爷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臣既然要帮陛下办事,自然可以帮陛下背下这个黑锅,天师府的事情,尽可以算在臣的头上,陛下只要给一句话就行。”
少年天子神色坚定。
他咬牙道:“老师,我刚才细想过了,龙虎山进药,也是父皇让他们进的,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恐怕会有伤父皇圣明。”
元昭天子微微低头:“我的意思是,天师府的这些人可以不杀,但是要褫夺天师府的天师名号,让他们从今以后,不得再已天师之名行走天下。”
李信从椅子上起身,对着天子拱了拱手,然后开口问道:“陛下,不改了?”
天子抬头看了看李信。
“老师有办法褫夺他们名号么?”
“这个简单,只要给他们随便安个罪名,天师府的牌子就可以轻松摘去。”
“他们能长存千年,是因为历代朝廷都没有动他们,而不是动不了他们。”
天子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办。”
这个少年人咬了咬牙:“暂且便宜这些妖道了!”
他还有两年才能亲政,亲政之后,以天子之尊,自然可以任意拿捏天师府。
李信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告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他再一次对着天子拱手。
“还有一件事情,要知会陛下。”
天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李信拉着坐下,然后开口道:“老师太生份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您就把这里当成靖安侯府就成。”
因为作为姑姑的清河长公主很宠他,所以元昭天子幼年时,经常在靖安侯府居住,那时候他还是称呼李信为姑父的。
李信顺势坐了下来,开口道:“北边的宇文氏,陛下应该知道。”
宇文氏是大晋的心腹大患之一,身为大晋的皇帝,元昭天子自然是知道的,事实上早在他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东宫的教习还有讲师,就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当年北周的旧事,以及宇文诸部的形成。
他点了点头。
“学生知道。”
李信继续说道:“北疆宇文部的首领宇文昭,意欲与陛下和亲,想要把他的女儿嫁给陛下。”
少年人听到这种事关婚嫁的事情,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开口问道:“老师如何知道的?”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
“那个宇文昭的女儿,臣见过了,不出意外等陛下登基大典之后,宇文部的使团就会正式入宫朝拜陛下,提起这件事。”
上一次宇文昭的那个女儿宇文雀来见李信,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根据李信得到了情报,这些人并没有走,而是留在了京城里。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与宇文昭通信,然而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离开,那么很显然,宇文昭已经接受了李信的提议,要把这个女儿送给大晋的新天子。
元昭天子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看着李信,小声问道:“老师,您的意思呢?”
“陛下可以先见一见这位宇文部的姑娘,如果喜欢,就把她留在京城里,三年之后守孝期满,纳进宫里做个妃子就是。”
“陛下如果不喜欢,便把她送回北疆。”
元昭天子看了一眼李信。
“老师,父皇临终前与我说过,他说老师会帮我……解决掉宇文诸部。”
“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李信看着元昭天子,笑了笑。
“就算陛下娶了这个宇文部的姑娘,北边的战事该打还是会打,不会有任何改变。”
“无论什么时候,联姻都是最脆弱的联盟。”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
“尤其是双方的差距足够大的时候。”
滴二百零五章 天子仁君也
不管是哪个时代,都很少有单纯靠联姻就能解决的事情,如果有,那代表双方差距不大,或者说都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
而北疆的事情就不一样,大晋的朝廷一直想要彻底打掉这个北周的残余势力,至不济也要打残他们,从武皇帝再到太康天子,姬家三代人都是这个念头。
而在李信的角度上,他与宇文部虽然有过盟约,但是也不代表他不会对北疆动手。
太康天子临终之前,曾经托付李信解决北疆的问题,李信当时应承下来了,那么他就会尽力去解决北疆的问题。
况且这是一桩天大的功劳,可以让靖安侯府以及叶家,凭借这份功劳,在大晋朝廷的地位到达一个崭新的高度,更重要的是,李信现在在新朝里,虽然地位高,但是不是辅臣,没有太大的“实权”,一个禁军右营握在手里,但是只能够自保,或者说维护京城的稳定,真正的朝政大权都握在那四位辅臣手里。
说白了,只要那四位辅臣全部看他不顺眼,联合在一起,就可以罢黜掉他身上的所有职位,甚至他身上这个太保的位置。
如果真与辅臣有了什么冲突,北疆就可以用来大作文章了。
靖安侯爷在未央宫里,与元昭天子说了会话之后,便动身离开了未央宫,走在皇城里。
这会儿是下午,阳光铺洒在皇宫里的青砖上,宫里虽然还是到处悬挂白幡,但是不少宫人都在忙碌,准备二月二十七的登基大典。
李信负手走在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皇城里,只觉得百感交集。
他第一次进入皇城,还是在羽林卫里做队副的时候,奉命轮值永安门,那时候还跟内卫的人闹了起来,聚众斗殴了一次。
也是那次,他在这座皇宫里,见到了承德天子。
然后是太康天子。
一转眼,这座宫城里的主人,已经变成了元昭天子。
他今年才二十八岁,就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三朝元老了。
正想着这些事情,就已经走到了永安门,他抬头看了看轮值永安门的禁卫。
全部都是身着红衣的内卫。
因为太康年间定下的成例,如今的羽林卫已经被默认不参与禁宫轮值了。
李信没有多说什么,默默走过永安门,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到了靖安侯府。
这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李信坐在侯府的书房里,让人把龙虎山天师府的当代天师张道源,请进了自己的书房里。
这位张天师见到李信的时候,心里惴惴不安。
没有办法,此时已经不仅仅是天师府嫡系五十二个人的性命这么简单了,龙虎山天师府的道统,以及龙虎山张家主脉支脉加在一起,一共好几千人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面前这位年轻侯爷手里。
老天师走进书房之后,拱手行礼:“老道见过侯爷。”
李信正在奋笔疾书,闻言放下手中红笔,抬头看了这位老天师一眼。
他语气平静。
“这几日,该查的本侯都已经查出了七七八八,龙虎山天师府从太康七年年初开始,便一直给先帝进回梦丹,是也不是?”
张天师身子一颤,连忙低头,颤声道:“侯爷明鉴啊,这回梦丹是我龙虎山修道的丹药,用来帮助门人静心入梦的,绝不可能有毒,五弟一生行医,也绝不是要害陛下……”
“那他为何畏罪自尽了?”
李信冷冷的看了一眼张道源。
“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过!”
老天师低头,苦笑道:“李侯爷,回梦丹绝对没有毒,老道吃多少粒给你看,都没有问题,先帝从太康七年开始夜不能寐,这三年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给先帝用了药,按照李侯爷的说法,那这些人都应该有罪过,非是我龙虎山一家……”
“群有人用药,都在太医院备份了,独独你们龙虎山的回梦丹没有。”
李信闷哼了一声。
“只这一条,就足够把你们天师府满门抄斩了!”
老天师面如死灰。
的确,这种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只要有人想要他们家死,只这一条,就足够让他家满门抄斩了,怪只怪天师府当年进京,给天子卜了那一卦。
他没了办法,只能对着李信深深低头,哀声道:“李侯爷,您也是得了我龙虎山传承的……”
“这罪过,我天师府可以担下来,但是龙虎山的道统不能断,请侯爷……高抬贵手……”
李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无表情。
“身为道门子弟,安安心心在山里炼丹修道就是了,天师府不应该掺和进朝廷的事情里来。”
“老道已经后悔了。”
老天师脸色苍白:“非是因为这些年道门式微,老道也不会进京替天子卜卦,龙虎山是道门魁首之一,要替道门争一分气运……”
靖安侯爷闷哼了一声。
“你们进丹的事情,本侯已经与天子说了,天子震怒,亲自下了决定。”
老天师毕竟是方外之人,虽然到了生死关头,但是反倒没有那么恐惧了,他在书房里寻了把椅子,缓缓坐了下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侯爷说罢……”
李信看了一眼这个老头。
“龙虎山天师府,褫夺天师名号,今后禁止以天师名义四处行走,查没龙虎山在京的一切产业,今后龙虎山张家,无圣旨不得入京。”
说完,李信看了一眼这个老头,面色平静。
“天师府服气否?”
张道源坐在椅子上,瞪大了眼睛。
他今年已经八十多岁,身为天师府的传人,财色名利,儿女天伦全部都有过,再加上又修行了一辈子,对于生死其实早就看得开了,之所以这么紧张,乃是担心家人的性命,以及祖上传下来的道统。
现在,事情峰回路转,朝廷的惩罚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哪怕是他这个杖朝老人,心里也觉得大起大落。
老人家反应了很久,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皇城方向,深深作揖。
“天子仁君也。”
元昭天子对这件事的处理,的确是非常仁义了,毕竟这件事关系到他的亲爹,如果给另外一个偏激的少年人来处理,龙虎山上下,恐怕都要去泰陵给先帝陪葬。
靖安侯爷双手拢进了袖子里,看向这位老天师。
“老道长,明天一早你们一家人就可以离京了,朝廷褫夺天师封号的圣旨,过一段时间就会送达龙虎山,以后张家好生在龙虎山修道,莫要出来掺和政事了。”
他眯了眯眼睛。
“朝堂上的事情太凶险,我们这些当官的,都是提着脑袋在做事,出家人,掺和不起的。”
张道源苦笑一声,对着李信连连作揖。
“再也不敢了。”
第二百零六章 李太傅?
二月二十七,元昭天子的登基大典,在皇城里正式举办。
这是许多年才能碰到一次的大事情,也是定国本的大事,自太康天子崩逝之后,朝廷上下就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情。
早在几天之前,各地有条件到达京城的达官贵胄,包括封藩在各地的宗室,在得到宗府批准的情况下,都纷纷到达了京城,观礼大典。
就连永乐坊里,都热闹了不少。
十年前,太康天子登基大典的时候,李信已经在回永州老家的路上,有意避过了风头,而到了如今元昭天子登基大典的时候,他已经是朝廷里很难绕得开的人物了。
此时的李信,别的身份不谈,只一个一品太保的身份,品级就超过了朝堂里绝大部分的官员,再加上一个帝师的名头,他甚至有资格主持这场登基大典。
不过李信不是什么爱出风头的人,没有揽下下个差事,还是把主持的活交给了礼部还有尚书台去做,他只是换上了一身正儿八经的一品朝服,带着已经“晋级”为大长公主的九公主,还有大女儿李姝,一起进宫观礼。
登基的礼仪很是繁琐,首先第一步就是,一大早去太庙焚香祭祖,然后再焚烧一篇早就写好了的祭词,再给老祖宗们上贡品,告诉祖宗们,皇帝换人了。
通知了列祖列宗之后,接下来就是要敬告天地,献上天子太牢,通知一声老天爷,人间的儿子换人了。
到这里,祭天的礼仪其实就差不多了,接下来自然就是接受百官朝拜,几声山呼万岁之后,事情就定下来了。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大略,其中还有不知道多少细节,比如说三请三辞之类的虚伪过程,就不用一一细说了。
李信带着家人进宫的时候,天子已经在礼部等人的带领下,走进了太庙,太庙门前高高的祭坛也已经摆好,只等着天子从太庙出来之后,焚香祭天了。
尚书台的五位宰辅,在左相沈宽的带领下,也在前后忙里忙外,这其中最忙的,还属内侍监的太监萧正。
他想要继续留在宫里,就必须要讨好谢太后还有元昭天子,而登基大典,则是最好的表现机会,因此这位大太监这几天时间,几乎是忙的脚不沾地,把宫里的所有事情都办的妥妥贴贴。
相比较而言,李信这位帝师就显得闲散的多了,他是在登基大典的当天,才带着家里人来宫中观礼的,即便到了宫里,也是一个看客的身份,没有参与太多事务。
为了登基大典的安全,此时宫城内外,都有内卫严格把守,李信甚至还看到了一些青衣千牛卫,在宫城内外巡逻,只是即使到现在,他还是没有看到一个黑衣的羽林卫。
他对着身边的大长公主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不在羽林卫都七年多了,而且如今的羽林卫也是他们谢家人在打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信不过羽林卫。”
此时天子崩逝已经两三个月时间,九公主的悲痛也减轻了不少,她拉着李信的袖子,白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自己不在羽林卫已经七年了,现在羽林卫里你当年的旧部估计都没剩多少了,你还管羽林卫做什么?”
靖安侯爷感慨道:“毕竟我是羽林卫出身……”
李信刚进京城的时候,在羽林卫校尉章骓的推荐之下进入羽林卫,然后就在羽林卫里待了差不多三年时间,这期间还带着羽林卫一起,经历了那场凶险的壬辰宫变。
如果不是羽林卫,他是万万走不到今天这一步的,因此哪怕已经封侯拜将,他对羽林卫始终都是有感情的。
当年壬辰宫变之后,羽林卫里出身的一些将官,散布在京城各处,这些人也一直对李信很尊敬,逢年过节还会给靖安侯府送些东西,哪怕是李信被下大理寺大牢的时候,他们之中也有人来侯府问过情况。
如今羽林卫成为京城三禁卫之中地位最低的一个,甚至远远落后于后起之秀的千牛卫,大半原因是因他而起,如果羽林卫是寻常衙门,他现在的身份多少可以帮衬一些,但是羽林卫偏偏是天子亲军,除了天子之外任谁都不好干涉,因此李信对羽林卫一直有些过意不去。
这时候,天子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终于从太庙里走了出来,九公主与李信两个人一起站在一众勋贵之中,她伸手轻轻扯了扯李信的袖子。
“看,要祭天了。”
身为皇家公主,对于这些礼仪的部分,九公主还是很门清的。
李信抬头看去,元昭天子已经在礼部尚书的搀扶之下,登上了高高的祭坛。
接着来,就是焚香祭天了。
元昭天子点燃高香,插在香炉之中,然后跪在了蒲团上。
他这一跪,太庙门口所有人,都跟着跪了下来,就连李信,也在九公主的拉扯之下跪了下来。
好在祭天的的时间并不长,天子三拜之后,便站了起来,然后转过头来,接受百官朝拜。
现任礼部尚书秦钊带头,向元昭天子三跪九叩。
太庙面前群有人,都跪了下来,对着高台上的少年人三跪九叩,高呼陛下。
三声之后,登基大典基本上就完成了。
高台上的元昭天子,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开口道:“众卿……平身罢。”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难免会有些紧张,在可见的未来里,他还会说很多次。
大典顺利完成,群有人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尤其是坐在鸾轿里,偷偷观望的太后娘娘。
礼成以后,谢太后挥了挥手,一众太监很懂事的抬着她,回了后宫。
而这边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尚书左仆射沈宽,在大礼结束之后,在人群之中寻到了李信,他走了过来,对着李信以及九公主弯身行礼。
“见过李侯爷,见过大长公主。”
李信与九公主,也对这位宰辅还礼。
“沈相客气。”
沈宽行礼之后,对着李信笑了笑:“李侯爷,登基大典已经结束了,不过我等还有一些事情,要与李侯爷商议。”
李信诧异的看了沈宽一眼。
“沈相有什么事情,与我这个闲人商议?”
“自然是关于李侯爷的事情。”
李信沉吟了一番,回头对着九公主说道:“夫人,你先去后宫陪一陪母后,我随沈相去一趟。”
九公主点了点头,看了沈宽一眼。
“那你去忙吧。”
……
尚书台就在皇城里,很快他们就从太庙门口,走到了尚书台。
李信来过尚书台,但是不多,前几次大多是在宫里与太康天子喝酒,与天子一起来的。
他与沈宽两个人进了尚书台之后,才发现尚书台五位宰辅,有三位都在。
其中包括了另一位辅臣公羊舒。
还有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严守拙也在。
也就是说,先帝留下来的四大辅臣,已经到了三个。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看了这些人一眼,然后对着沈宽笑了笑:“这么大的阵仗在这里等着,沈相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就是了,用不着商议。”
四大辅臣之中,除了那位大都督府的不在,其他的全到齐了,而大都督府主要是负责军事,理论上来说,这三个人已经可以在朝廷发布任何政令。
沈相笑了笑。
“侯爷不用这么紧张,我等请侯爷来,可不是什么坏事。”
他与其他两位辅臣对视了一眼,然后对李信拱手道:“李侯爷是收过陛下束脩的业师,如今陛下正式登基,李侯爷这个帝师的身份也应该坐实。”
沈宽微微低头。
“我等这些天仔细商议过,又询问了陛下的意见,准备把侯爷的太保,升为太傅。”
靖安侯爷眯着眼睛,看了沈宽一眼。
太傅与太保,同为三师之一,比太保略高一些。
明面上,的确是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