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兄妹之情
李信心里也清楚,谢家来寻他,自然是因为太子的事情,不过他是不太想跟谢家纠缠到一起的,说句难听一些的话,就他目前接触到的谢家人物里,也就眼前的这个谢岱能够入眼,那位皇后娘娘的胞弟,在做事方面比起叶茂都要相差甚远,根本不是混官场的料。
叶茂已经很不适合混官场了,他还要差上一些。
而且就算真的要扶持太子登基,李信也不用跟谢家搅在一起,他是太子业师,辅佐太子天经地义,而且他现在又奉旨统领禁军右营,不需要与任何人串联,也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谢岱听到李信问出这句话,立刻恭敬低头:“回侯爷,听闻侯爷重新指掌禁军,下官是代谢家来与侯爷贺喜的。”
“你们听错了。”
李信淡淡的看了谢岱一眼。
“不是指掌禁军,而是指掌禁军右营,这其中的差距可大的很,不要弄错了。”
谢岱深呼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侯爷重新掌兵,都是天大的喜事,叶家已经给侯爷备了贺礼,过两天就会送到侯爷府上。”
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份礼单,起身双手递在李信面前,恭声道:“这是谢家给侯爷准备的礼单,请侯爷笑纳。”
“还是不要了。”
李信呵呵一笑:“将来太子殿下迟早是要登基的,太子殿下登基之后,谢家的人不是天子姨娘,就是天子舅父,我哪里敢收你们的东西?”
谢岱苦笑道:“侯爷您这是哪里话,谢家这些年可一直都对侯爷恭恭敬敬,不曾得罪了侯爷。”
李信面色平静。
“是啊,无恩无怨,谢家为何要送我东西?”
“这……”
谢家送东西的理由是显而易见的,无非是想跟李信联合起来,一起辅佐太子殿下登基,但是当今天子尚在,这种事情是不可能说出口的,谢岱犹豫了一番之后,开口道:“侯爷功绩盖世,谢家上下都是敬佩的,伯父他老人家还说要进京来,亲自见一见侯爷。”
他口中的“伯父”,就是山阴谢氏现在的家主谢庭,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与千牛中郎将谢敬的父亲。
天子登基之后,谢庭算是父凭女贵,山阴谢氏一举成为江南大族不说,他本人也成了国丈,江南两路所有的官员见了他都要平白矮一头,从一个小家族的家长一跃成了天底下数的着的大人物。
不过谢家尽管拍了不少人进京做事,这位国丈大人却从来没有到京城来过,现在听谢岱话里的意思,他似乎是要进京了。
李信听完谢岱的话之后,似笑非笑的说道:“所以,我就非收下这些不可了?”
“可不敢为难侯爷。”
谢岱低头道:“一切全凭侯爷意愿,谢家绝不强人所难。”
李信抿了一口茶,瞥了一眼谢岱递过来的礼单,然后随手丢在了一边的茶桌上。
“罢了,既然这么多人想要我收下这东西,那我就收下了。”
他口中说的这么多人里,其中有太康天子,有皇后娘娘,还有那位国丈大人,这些人都想着把李信绑到太子这辆车上去。
尤其是太康天子。
因此,为了顺这些人的心思,收下谢家的一点东西也没有什么。
谢岱大喜,连忙对李信低头作揖。
“下官多谢侯爷!”
靖安侯爷微微摇头。
“你给我送礼,怎么说也该我谢谢你,哪有你谢我的道理?”
谢岱连道不敢。
李信笑着看了他一眼。
“谢郎将是哪年生人?”
谢岱愣了愣,然后低头道:“回侯爷,下官承德四年生人。”
靖安侯爷微微一笑:“那我比你大两岁,我是承德二年生人。”
“坦白说,我跟欣赏谢郎将,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当初刚进京城的自己。”
李信很直接的说道:“这一次如果是那位国舅爷来,无论如何东西我也是不会要的。”
谢岱微微低头,语气有些无奈。
“多谢侯爷抬爱,下官…愧不敢当。”
“好好干。”
李信拍了拍谢岱的肩膀,语重心长。
“如今是你需要谢家,所以不得不对谢敬恭恭敬敬,但是当有一天这些谢家人需要你的时候,局势便会翻转过来了。”
其实不仅是谢家,大多“政治家族”都是这个样子,家族给族人提供资源,然后族人各凭本事向上攀爬,等攀爬到了一定的高度,比如说做到经略一方,或者六部侍郎这种位置的时候,就开始反哺家族。
那个时候,就是家族有求于个人的时候了。
最起码在李信看来,谢岱这个人很有潜力,将来不出什么大问题的话,应该可以爬到权力核心之中。
最起码也是核心边缘。
谢岱恭恭敬敬的对着李信作揖。
“多谢侯爷金口,下官一定…铭记于心。”
说到这里,他就要起身告辞了。
临走之前,他对李信拱手道:“侯爷,有空可以来谢家做一做。”
对此,靖安侯爷只是微微一笑。
“有空一定。”
谢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而李信也摇了摇头,回了自家的后院,
时隔七年,他重新指掌禁军右营,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股很可观,也是很重要的力量,李信必须想办法把它尽快攥在手里。
七年时间,当初他麾下的那些中低层将官,多半是已经换了一茬,不可能认得了,但是禁军右营的高层应该不会变化太明显,也就是说李信接收禁军右营问题应该不大。
难的是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禁军将军,让手下人令行禁止。
去禁军大营肯定是免不了的,但是在去之前,李信要想出一个章程出来。
他大概在家里思考了两三天时间如何接掌禁军,到了第四天的时候,靖安侯爷终于换上了一身甲胄,准备出城去禁军大营看上一看,但是刚走到前院,还没走出大门口,独臂的陈十六就拿着一封书信,朝着李信走了过来。
他快步走到李信面前,把信递到李信手里,然后压低了声音。
“侯爷,长公主的回信。”
李信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把信塞进袖子里,然后默默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这封书信被缓缓打开。
信的内容很简单,大体就是说她们母子三人现在都还好,让李信不用担心。
但是信的末尾,却让李信大皱眉头。
他看完之后,把这封信揉成了一个团,丢进了一旁的火炉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已经在京城,你还是想要回来啊。”
靖安侯爷闭上眼睛,想起了他当年初见长公主时,那个躲在魏王殿下身后的那个小丫头。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罢了,回来就回来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去皇宫
长公主要回京,是李信不怎么愿意看到的事情,但是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天子是她的胞兄,而且兄妹两个人在前些年感情十分好,天子病重,长公主没有不回来的理由。
要知道,哪怕是当年京城夺嫡气氛十分激烈的时候,还是魏王殿下的天子,也没有忘记带着小九满京城找吃的,也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小九认识了李信。
就算后来,这一对兄妹两个人的感情,因为李信的原因变了味道,但是这并不能影响他们兄妹两个人前些年的情分。
接到这封信之后,李信默默点了点头,把信丢在一边。
“告诉沈刚,让他注意长公主安全,尽快把长公主带回京城里来。”
长公主虽然回京,但是靖安侯府的大小姐李姝,还有小公子李平却是不会回京的,他们还是会在那个地方,由蕙娘还有钟小小两个人带着。
有这一对儿女在外面,就算京城里出了什么事,靖安侯府也算留下了根苗。
陈十六点了点头,开口道:“我这就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李信,微微犹豫道:“侯爷你出门,要不要我跟着?”
“不用。”
李信负手朝着马厩走去,沉声道:“我骑着墨骓去,而且还是去禁军军营,你跟去也没有用。”
陈十六微微点头。
李信去马厩,把毛发乌黑油亮的墨骓马牵了出来,从太康三年这匹马从西南回京之后,李信就没有怎么骑过他,上次去北疆的时候,李信也是骑了军中的马,没有带上墨骓,这个老伙计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怎么舒展筋骨了。
骑上墨骓马之后,李信又喊上了二十来个家将,一行人从东城门出城,朝着城外的禁军右营大营奔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李信一直很积极的接触禁军右营,有时候甚至会在右营大营里住上一两天,如今禁军右营的中低层将官,的确与七年前大不一样,但是折冲都尉与果毅都尉以及几个中护军,基本上都还是那些人。
毕竟做将官到了这个级别,再往上一步就会迈进军方的顶层,而进入这个顶层,人脉,机缘,本事,甚至出身缺一不可,大部分出身一般的的人都会被卡在折冲都尉这个位置上,一直到老去。
因此,李信接收禁军右营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他有朝廷圣旨,又是禁军右营的“老领导”,名正言顺而且也不太会有人不服,只十来天时间,便已经初步掌握了禁军右营。
这十来天时间里,天子召见了李信两次,大概在跟李信说天雷的事情,不过天子越发虚弱,对李信的态度也远不如前几次强硬,甚至有些恳求李信交出天雷的味道。
很快,时间进了太康九年的十一月。
这一年的天气极为寒冷,让在京城多年的李信,一度想起了承德十七年那场冰冷彻骨的大雪。
因为怕冷,所以一大早李信就穿了两三层厚实的衣裳,离开侯府,坐在侯府那辆玄黑色的马车里,陈十六驾着车,朝着京城的南城门走去。
太阳刚刚爬起来,陈十六就跟李信两个人,等在了南城门门口。
主仆两个人一直等了接近两个时辰,到了日上中天的时候,一辆不起眼的青色马车,才缓缓开到了南城门门口。
李信不认得这辆马车,但是认得这辆马车旁边的沈刚,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迈步走了上去。
陈十六也跟在李信身后,朝着这个青色的马车走去。
青色马车停下来之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美少妇,她身上披着雪白的裘衣,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南城门上的“通济门”三个字,又左右顾盼了一番,看到朝着自己走来的李信之后,美妇人连忙跳下马车,也不顾形象,三两步扑进了李信的怀里。
“夫君……”
长公主这一句夫君,既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有悲声,感情十分复杂。
跟在她身后的,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侍女翠儿,也跳下了马车。
李信伸手拍了拍长公主的后背,声音感慨。
“辛苦夫人了。”
长公主眼睛发红,但是城门口人来人往,她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抱了一下李信之后,闪电一般的分开,站在李信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李信拉着她的手,开口问道:“阿涵跟平儿还好么?”
提起孩子,长公主一下子找到了话题,她握住了李信的手,开口道:“刚开始不太好,平儿他还小,受不得颠簸,一路上还发烧,可吓坏我了。”
“好在有医生,服了几副药之后,便渐渐恢复过来了。”
“阿涵倒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常常哭着喊着要找爹爹,谁都哄不好。”
“我从那里回京之后,她们俩就是小小跟蕙娘带着,不过那里什么都有,她们也都熟悉了那里的环境,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听到儿女的消息,李信无奈的叹了口气,握住长公主的手,朝着自家的黑色马车走去。
两个人上了马车之后,长公主的才严肃起来,他握住李信的大手,有些紧张的说道:“夫君,皇兄他真的……”
李信把天子病重的消息送到长公主手里的时候,刚一开始她是不信的,毕竟她也清楚,天子不过刚过而立之年,而且前些年也没有听说多病,没道理突然病倒了。
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皇兄要骗自己回京,才故意撒谎。
提起天子,李信见到妻子的好心情也散去了一些,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稍后我们先回家歇一歇,然后换一身衣裳,就带你进宫,见一见陛下。”
长公主的脸色骤然紧张起来。
她拉着李信的衣袖,声音都颤抖了:“你的意思是,皇兄他…真的…?”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头:“现在没有人能说陛下的身体到底到了何种地步,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的确病的很重。”
靖安侯爷微微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陛下甚至把禁军右营重新塞回了我的手里,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出了大问题,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而且……”
李信看了长公主一眼,继续说道:“而且你的那个大侄子,当今的太子殿下,现在就住在咱们家里,已经住了大半个月了。”
长公主拳头一下子握紧,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突然开口,对着驾车的陈十六说道:“先不回家了,我要去一趟皇宫。”
陈十六回头看了李信一眼。
李信无奈的点了点头。
“去皇宫。”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命难违?(昨天睡着了,补上……)
马车在永安门门口停了下来,李信先下马车,伸手把长公主扶下马车,她一路舟车劳顿,刚到京城也没有休息,下了马车之后,一来是身体虚弱,二来有些神不守舍,差点就跌倒在地上。
还好李信扶着她,这一下直接跌到了李信怀里。
靖安侯爷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宽慰道:“陛下他……可能会好起来,不用太担心……”
小九抿着嘴唇,脸色有些发白。
她握着李信的手,声音微颤:“阿兄他今年才三十三岁,如何会……”
李信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了。
夫妻两个人从永安门进宫,一路上畅通无阻的到了未央宫门口,经通报之后,没过多久,一身红衣的大太监萧正,就从宫门口的台阶上慌慌张张的跑了下来,跑到长公主面前的时候,这位大太监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头叩首。
他声音哽咽。
“殿下您终于回京了……”
长公主还未出宫开府的时候,常常在魏王府里玩耍,那时候萧正是在魏王府里做太监,便认识了长公主,此时见到长公主回京,哪怕他已经是掌权多年的大太监,仍然有些激动。
他作为内侍监太监,已经是内廷的话事人,无论在内廷还是在外廷,都极有地位,要知道哪怕是在见李信的时候,萧正虽然毕恭毕敬,但是从来也都是拱手行礼,最多作揖而已,只有在见了像长公主这样的真正的天子亲眷,他才会跪在地上。
这是一个很有眼色的太监,如果说十年前刚刚接手内廷的萧正,比起当年的大太监陈矩还要差上许多的话,那么经过十年打磨,如今的萧正,已经有陈矩七八分模样了。
长公主看到萧正这个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太好受,她伸手把萧正扶了起来,轻声问道:“皇兄如何了?”
萧正不敢说话,只是低头哽咽道:“殿下您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长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李信。
“你要与我一起进去么?”
李信微微摇头:“我在这里等着你。”
长公主点了点头,跟着萧正一起,迈步走向殿前台阶,一点一点朝着未央宫走去。
萧正在前面带路,很快把长公主带到了一处暖阁门口,他低头道:“殿下,陛下就在里面,您进去罢……”
长公主有些紧张的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如今是十一月,外面说不上天寒地冻,但是也是颇为寒冷,暖阁里点了五个铜炉,让这里的温度不仅温暖,甚至有些燥热。
天子就半躺在软榻上,还有几个宫女,再旁边伺候。
长公主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然后她远远的看了一眼天子。
此时天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不仅是发白,而且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瘦骨嶙峋,与从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原本因为靖安侯府与天子的一些龃龉,这些年长公主与天子的距离拉远了不少,甚至会几个月不见面,兄妹两个人多了很多距离感。
但是此时见到天子这个模样,长公主心中的距离感顿时烟消云散,她两眼发红,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们两个人,是胞兄胞妹的关系,天子比她年长七岁,从小到大,天子就非常宠爱这个妹妹,因为太后娘娘困足深宫,从天子开府做魏王之后,就基本是是他在带着这个妹妹到处玩耍。
这种感情,是做不得假的。
长公主三两步走了上去,半蹲在天子床榻边上,泪如雨下。
“阿兄,你这是怎么了……”
天子本来正闭目冥思,猛然听到自己妹子的声音,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开,看到了自己身边的长公主之后,天子先是愣了愣,然后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
他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让自己坐了起来。
“小九回来了啊……”
长公主垂泪道:“去岁时我进宫见阿兄,阿兄还身强体健,怎么今年就突然这个模样了……”
天子挥了挥手,屏退了宫人。
他坐在软榻上的一边,在另一边留出了位置,然后有些无力的用手拍了拍空位置,有些无力的轻声道:“坐着说。”
长公主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坐在了天子旁边。
天子拉着自己妹妹的手,声音有气无力。
“这都是命数,抵抗不得。”
“自太康五年开始,朕的身子就出了问题,不过那时候问题不大,朕也没有同外人说,一直靠吃药撑着。”
这位做了十年皇帝的天子,缓缓叹了口气。
“龙虎山张家的人说,朕无有天子命格,被强推到天子之位,注定不可长久,短则七年,长则十年。”
说到这里,天子缓缓闭上眼睛。
“朕是承德十八年腊月继位,如今……是太康十年的十一月,距离十年还有一个月时间。”
长公主瞪大了眼睛。
“妖道邪说,阿兄怎能笃信?”
“朕也不想信。”
天子微微叹气:“但是他说的话,全部应验了。”
“当年无有长安,朕多半是做不成皇帝的,是长安他把朕推到了这个位置上,这是其一。”
天子闭上眼睛,缓缓说道:“其二是,太康七年的时候,朕的确生了一场大病,险些身死。”
“当时太医院束手无策,如不是龙虎山的道士,你早就见不到阿兄了。”
长公主皱了皱眉头。
太康七年,也就是三年前的时候,天子的确罢朝了一个月,不过那时候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坊间还流传说是天子新纳了一个美妃,因此才无故罢朝。
不同与李信,长公主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多少会信一些神鬼之说,听到这里她已经信了一些,开口道:“既然这样,阿兄你再让龙虎山的人进京,给看一看……”
天子摇了摇头。
“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
他拉着长公主的手,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原本以为见不着你了,现在能见到你一面,朕很开心了。”
长公主满脸泪水。
天子勉强挤出的一丝笑容:“母后尚在,朕要是死了,母后她老人家不一定能禁受得起,要靠小九你去劝慰……”
听到这句话,长公主再也忍耐不住,趴在天子怀里,号啕大哭。
“阿兄,你不会死的,你才三十三岁……”
天子摇了摇头,拍了拍长公主的后背,继续说道:“你听朕说……”
他看了小九一眼,继续说道:“老实说,朕现在有些后悔让你嫁给李信了。”
长公主抬起头,看向天子。
天子笑了笑。
“如果他不是你的夫婿,朕就算是死,也肯定是要带他一起走的。”
第一百八十章 永为晋臣!
天子这句话,其实是说了谎的。
他对长公主的确很好,两个人之间的兄妹感情也的确很重,但是当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情分,用处都是不怎么大的。
就拿那位武曌皇帝来说,她再宠爱自己的女儿太平公主,对女婿薛绍还是说杀就杀了,坐在九五至尊的这个位置上,个人感情已经很难影响到他们的决定。
天子不杀李信陪葬,很大程度上来说是他杀不得李信,或者说不太好杀李信,而不是他不愿意杀李信。
之所以与长公主这么说,也是要讨一个情分,将来李信如果有什么不轨之心,长公主这个枕边人或可以劝说两句。
当然了,这种小手段并不能很好的约束李信,只能说聊胜于无,对于天子来说,这只是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有效果自然是好,没有效果那也没有关系。
所有攀爬到高处,或者本身就站在高处的人,都喜欢这样有意无意的留一些后手,这些后手大半是没有用的,但是也没有什么成本,有用自然好,无用那也没有关系。
但是长公主听了这句话之后,却是感动的泪流满面。
她很清楚自己这位皇兄跟自己的夫君之间,已经有很深刻的矛盾,不然年初的时候,李信也不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们母子三个人送出了京城,如今天子能说出这句话,长公主自然不可能不为所动。
她拉着天子的手,哽咽道:“阿兄还年轻,提不上一个死字,安心休养一些时日,说不定就好了。”
天子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好了,你也许久没有进宫来了,朕这里看过了,且去母后那里看一看罢,母后她老人家也一直很惦记你。”
长公主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低头“嗯”了一声,起身道:“那阿兄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坤德宫看一看母后。”
天子无力的挥了挥手。
“你去罢。”
长公主缓缓退出未央宫,萧正亲自送她出去,等萧正回来之后,发现天子仍旧坐着,面无表情。
“李信也等在外面?”
萧正低头道:“回陛下,李侯爷是等在外面。”
“你让他进来。”
萧正点了点头,走到未央宫的台阶下面,对着李信作揖道:“李侯爷,陛下有请。”
对于天子的召见,李信并不意外,他微笑点头:“有劳萧公公。”
……
片刻之后,靖安侯爷已经坐在了天子的对面。
天子起身,在两个宫女的伺候下喝了一杯热茶,然后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看向李信。
“你能让小九来见朕,朕要谢谢你。”
李信摇了摇头,低头道:“非是臣让长公主来见陛下,而是长公主自己要来见陛下。”
天子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沙哑。
“无论如何,都谢谢你了。”
李信看到他这个样子,也叹了口气:“陛下当心身子。”
“朕不碍事。”
天子又咳嗽了几声之后,沉声道:“前些日子,朕让你重新领了禁军右营的差事,你应当知道朕的用意。”
李信低头道:“陛下是想让臣辅佐太子登基。”
天子面无表情:“本来你李长安背着朝廷,背着朕,在西南豢养私兵,图谋不轨,这个差事无论如何也是不应该落到你头上的,但是朕不得不承认,朕的太康朝,有你一半的功劳。”
说到这里,天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朕……就不与你计较西南的事情了。”
其实事到如今,天子实际上已经对西南无可奈何了,不然以姬家皇帝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计较?
武皇帝与承德皇帝两代天子,与平南侯府计较了三十多年!
李信起身,对着天子作揖道:“臣,多谢陛下宽宥。”
天子坐在龙榻上,面无表情。
“禁军右营,你掌握的如何了?”
李信低头道:“臣……接到圣旨之后,跑了不少次禁军右营,如今不敢说如指臂使,但是调动禁军右营还是不成问题的。”
天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声音沙哑:“你是太子的老师,太子又有名分在,有你控制禁军,当可以保证太子顺利嗣位,不会出什么差漏。”
这是在安排身后事了。
靖安侯爷抬头看了天子一眼,叹气道:“陛下大可以不用如此,如今京城的局势,远没有十年前那么混乱,若陛下真的……太子一定可以嗣位。”
“如果陛下不放心臣,臣可以交出禁军右营的差事,以换取陛下一个安心。”
天子闭上眼睛。
“你李长安交出禁军,朕不会安心,真正可以让朕安心的事,你又不愿意做。”
这句话是指让李信交出天雷的方子。
靖安侯爷装作没有听懂,低头不语。
天子睁开眼睛,看了几眼李信,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长安,这些年朕待你如何?”
李信皱眉想了想,然后抬头很认真的回答道:“还不错。”
老实说,这些年天子对李信的确还不错,一来没有过河拆桥,要知道历史上的皇帝们过河拆桥的不计其数,甚至上位几个月半年就开始翻脸,天子虽然在某些方面对李信有些刻薄,但是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比如说他虽然在实权上对李信加以限制,但是在官位上却是颇为慷慨,从兵部侍郎再到兵部尚书,再到后来的太子太保,单从官职品级上来说,已经是极尽荣宠。
因此,李信才会说上一句“还不错”。
天子听到这句“还不错”之后,自嘲一笑:“整个太康朝,朕待你李长安最厚,太康三年那个兵部尚书还有太子太保的职位封出去之后,御史台的人给朕写了两年谏书,说朕因私废公,说大晋从未有如此年轻的一品朝臣。”
听到这句话,李信笑了笑。
“陛下不妨把这些人丢到西南去,让他们去打一打当年的平南军。”
天子看着李信,脸色严肃起来。
“长安,这两年朕与你之间,的确有不少龃龉,暗中也有了不少矛盾,但是无论如何,到了最后的时候,朕还是信你的,也把太子交到了你的手上。”
天子声音沙哑,但是目光真诚。
“如今,朕快要死了……”
他看着李信。
“你……能让朕走的安心一些么?”
李信默默的抬头看了一眼天子,然后低头拱手道:“陛下要臣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了,臣能做到的,责无旁贷。”
天子自嘲一笑:“朕想让你交出天雷,你多半是不肯的。”
这位大晋的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
“所以,朕想让你当着朕的面,起个誓。”
靖安侯爷抬头看着天子。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道。
“朕要你起誓,你这一辈子……”
“永为晋臣!”
第一百八十一章 身后事?
这种天真的誓言,对于朝堂上任何一个政客,哪怕是七八品的小官来说,也是狗屁不是,真正在权力场上厮混的人,大部分都精明圆滑而且世故,在庞大的利益面前别说是誓言,有些人连爹妈都可以不认。
但是李信不是。
相比较来说,李信还是比较重义气的人,重义气就会重承诺,天子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逼着李信立这种誓言。
李信坐在天子对面,深深地看了天子一眼,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笑了笑:“我起誓了,陛下便会信么?”
天子闭上眼睛,点头道:“朕会信。”
“普天之下,任谁起誓朕可能都不会相信,但是独独你李长安起誓,朕会信。”
“那好。”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立誓。”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子面朝大殿,伸出三根手指,闭目盟誓。
“皇天后土为鉴,永州李信在此立誓,此生……”
“永为晋臣。”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如有违誓,天地不容!”
说完这句话,李信从地上站了起来,回头看向天子,沉声道:“陛下,臣立誓了。”
天子原本提着的一口气,立刻松了下来,他本来是坐在龙榻上,觉得有些乏了,便缓缓躺了下来,声音沙哑。
“你是真心的也好……是骗朕的也罢,无论如何,朕信了……”
说着,天子挥了挥手。
“朕……累了,你回去罢。”
李信对着天子深深作揖,沉声道:“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了。”
天子睁开眼睛,最后看了李信一眼。
“太子在你府上也住了一段时日了,等他见过了小九,便让他回东宫罢……”
李信心里有些黯然。
让太子回宫,意思是天子的身子随时可能出现问题,太子必须在宫里,以备不测。
李信低头道:“臣明白了。”
说完,李信拱手告辞,而萧正则是代替天子,把李信送出了未央宫。
把李信送出未央宫之后,萧正很快回到了未央宫里,仍旧伺候在天子身边,此时天子脸色不仅苍白,甚至开始有些发青,萧大太监脸色变了变,低声道:“陛下,要进药么?”
天子有些艰难的摇了摇头。
“不进药了。”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勉强打起精神,对着萧正缓缓开口:“传朕……旨意。”
“自今日起,京城内城八门,外城七门全部换防,皇城兵马司接手外城门,内卫接手内城门,三日之内,完成换防……”
“调……千牛卫与内卫一同,轮值宫城。”
天子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能够继续说下去:“齐王……与赵王那边看死了,没有朕的旨意,他们两家任何人不得出府,如有异动……梅花卫可以……先斩后奏!”
梅花卫是内廷八监的第九监,同时也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匕首,虽然梅花卫隶属八监之中的内侍监节制,但是内侍监的权力只在内廷,而梅花卫实际上遍布天下,在消息上甚至比天目监还要厉害。
当然了,不管是天目监还是梅花卫,都只是天子暗处势力的一部分。
姬家开国百多年,一统天下也已经四十年了,而且最近几代皇帝都可以算是有作为的君主,国家机器在这些人手里,暗处究竟藏了多少东西,恐怕也只有天子还有身为内侍监大太监的萧正清楚了。
萧正点了点头,咬牙道:“奴婢这就去办。”
“再去……知会侯敬德,让他进宫一趟……”
天子又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
“告知尚书台的宰辅们,明日入未央宫见朕。”
萧正把这些事情都记在心里,深深低头:“陛下,这些事奴婢都记下了……”
天子微弱的点了点头,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疲累不已,两只眼睛很是沉重,吩咐完萧正事情之后,他就缓缓合上眼睛,很快人事不醒。
萧正甚至不能分别,陛下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昏厥过去了。
………………
李信从未央宫里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坤德宫门口等候了一两个时辰,终于等到了长公主从坤德宫里走出来,与之一同出来的,还有真正的后宫之主太后娘娘。
老太台见到女婿了,免不了又要磨蹭一会儿,等夫妻两个人真正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他们还从坤德宫里,带出来了一大包老太太给的点心。
夫妻两个人坐在靖安侯府的那辆黑色马车里,陈十六坐在前面驾车,马车缓缓的朝着永乐坊靖安侯府走去。
马车里,长公主靠在李信怀里,两只眼睛都有些红肿。
李信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道:“不要太伤心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声音中依旧带着哭腔。
“长安,皇兄他……”
说了三个字,长公主便说不下去了,在自己丈夫怀里,号啕大哭。
李信叹了口气,把她搂在怀里。
“莫哭,陛下现在不还是好好的么?”
长公主哭了一会儿,终于把上句话给说完了。
她抬头看着李信,哽咽道:“皇兄……他不是恶人…”
李信哑然失笑,开口道:“没有人说他是恶人,他要是恶人,当初我也不会进魏王府做事。”
老实说,魏王殿下的性子绝对说不上是什么坏人,甚至还可以算是一个稍微有点怯懦的好人,但是人生在世往往是屁股决定脑袋,当十年前魏王殿下坐到那张椅子上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会慢慢发生改变。
长公主哭了一会儿之后,李信想起了一件事,对着她问道:“陛下的事……你与太后娘娘说了么?”
“我哪里敢说?”
长公主抹了抹眼泪,轻声道:“这事我都有点不能接受,母后这么大年纪了,她要是知道,哪里能禁受的住?”
白发人送黑发人,大约是人生最惨的事了,天子如果死了,受打击最大的一定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不过天子虽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但是李信始终对这件事情有些存疑,没有真正到那一天的时候,他都会保持一些警惕之心。
夫妻两个人正在说话,马车已经到了靖安侯府门口,陈十六停下马车,回头说道:“侯爷,夫人,侯府到了。”
李信先下马车,然后伸手把长公主接了下去。
看着面前自己生活了许多年的靖安侯府,长公主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大半年没有回来,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李信牵着她的小手,微微一笑。
“你的侄儿还住在咱们家里,天天吵着要见你呢,他明天估计就要回宫去了,趁现在你们姑侄两个人,快见一见罢。”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久违的院子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转眼间,太康九年进入了最后一个月,也就是腊月。
天子病重的消息渐渐瞒不住了,毕竟天底下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至于大红的宫墙,更是挡不住任何消息,再加上天子罢朝许久,疑点重重,因此进了腊月之后,不说全京城,最起码永乐坊里的人家,都多多少少收到了一些消息。
这一个月里,李信并没有怎么闲着,他经常跑到禁军右营的大营里,尽可能的接掌禁军右营,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过程还是很顺利的,毕竟有从前的基础在,两个月的时间,他可以说已经把禁军右营拿捏在了手里。
老实说,禁军的兵权虽然颇为重要,但是要论权重,是不可能有边军大将那样权重的,毕竟禁军就在天子脚下,很受天子影响,如果禁军大将想要造反,禁军里七八成的人会倒戈相向,没有什么造反的群众基础。
而边军就不一样了,边军距离京城都有数千里,天高皇帝远,在那里边军大将才是头顶上的天,就拿云州种家军与蓟门关的镇北军来说,这两家人都在北边经营的数十年,如果他们真要造反,手下的将士们可能连犹豫都不会犹豫,就会掉头杀向京城。
因此,这个禁军的兵权,是受到很大程度限制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天子才会放心把它交到李信手里。
太康九年的腊月初三,冬阳高照。(上一章写成了太康十年,已改正。)
这天李信并没有去禁军右营的大营,而是一大早就出了门,在永安门门前等候,一直等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等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从永安门里缓缓走了出来。
李信迎了上去,对着老人家拱手行礼:“师兄。”
这个老人家,自然就是曾经叶家的长子,如今大晋唯一一个异姓国公,陈国公叶鸣。
以前的叶鸣,虽然头发斑白,但是大半还是黑灰色的头发,如今他只在宁陵待了两年时间,满头头发就几乎全部白了。
叶鸣原本在宁陵老家给叶晟守灵,去年冬天的时候,他偷偷来了一趟京城,见了一趟李信之后,便离开了京城,现在是太康九年的年底,距离叶家老爷子过世也还不到两年时间,按理说叶鸣应该还在宁陵老家才对。
但是天子亲自下召,召他进京,叶鸣可没有李信这么大的脾气,很快就乖乖进京来了。
见到李信来迎自己,叶鸣先是低头还礼,然后拉着李信的衣袖,有些无奈的说道:“老四没有来迎我,反倒是长安你来了。”
李信微笑道:“师兄误会小叶师兄了,小叶师兄现在任兵部侍郎,这会儿应该在兵部衙门坐班,来不得。”
叶鸣摇了摇头,看了李信一眼。
“那长安你这个兵部尚书,如何不在兵部衙门坐班?”
从太康三年到现在,李信身上兵部尚书的差事就一直没有卸掉,也就是说他已经当了六七年的兵部尚书,而现任兵部侍郎的叶璘,其实算是李信的下属。
如果是平时,李信少不得要开几句玩笑,但是这会儿是特殊时刻,他没心情开玩笑不说,也不可能在永安门门口,与叶鸣有说有笑。
他微微侧身,开口道:“师兄,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去为兄的国公府罢。”
叶鸣瞥了李信一眼,长叹了一口气:“听老四说,自父亲去了之后,你一次国公府也没有去过了,老父在时,你可是三天两头往国公府跑的。”
说着,叶鸣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父亲虽然去了,但是兄弟之间不可生份,叶家还是那个叶家。”
李信点了点头,师兄弟两个人差不多并肩而走,从永安门步行朝着陈国公府走去。
他们这样光明正大的接触,肯定要被不知道多少人看在眼里的,不过对他们两个人的体量来说,已经不太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了。
两个人从陈国公府正门走进去,然后一路走到后院,最后在叶晟曾经住了几十年的小院子门口停了下来,靖安侯爷站在这个院子门口,不由想起了那个嗜酒如命,喜笑怒骂,又很有精神的老头子。
他瞥了一眼这个小木门,心里甚至有一种错觉。
推开这个门,叶老头还会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等着他。
于是他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木门发呆。
一旁的叶鸣见状,也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长安。”
李信这才回过神来,歉然看了叶鸣一眼。
“有些失神了,师兄见谅。”
叶鸣摇了摇头,伸手推开了这个木门,沉声道:“父亲在这里住了三四十年,如果在天有灵,多半也会看着这里,你我兄弟就在这里说话吧。”
“若是他老人家在天上想我们了,还可以探头往下看一看。”
李信默然点头,跟着叶鸣一起,走进了这个小院子。
叶老头过世已经一年多,小院子里的陈设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
李信送给叶老头的躺椅,也还静静的放在凉亭下面。
两个人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李信左右看了看这个小院子,长出了一口气:“这里……一如叶师在时。”
李信在京城里厮混那么多年,与任何人的关系都有自己的机心在,就算是当年拜师叶晟,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但是后来与叶老头相处的久了,便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长辈,平日里三天两头来这个小院子里看望老爷子,陪老爷子下下棋。
要是碰到什么大事了,也会来这里与老爷子商量。
老爷子走了之后,李信一度很是伤心,他甚至一年多都没有敢来陈国公府,多多少少有点逃避的念头。
此时重新坐在这个院子里,心里不由百感交集。
叶鸣也叹了口气:“说来惭愧,为兄在这个院子里的时间,远不如长安你。”
师兄弟两个人说了几句旧事,话题就很快回到了正题上,靖安侯爷深呼吸了一口气,面色严肃。
“师兄,陛下召你回京……”
叶鸣缓缓开口:“不止是我,种家的种玄通也回京了,按照陛下的说法,要有大将在京,朝局才能稳固。”
这话其实就有些虚伪了,天子召叶鸣与种玄通回京,无非是想要把这两家的主心骨都喊进京城来,这样边军多少可以稳固一些。
李信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叶鸣。
“师兄今日见到陛下了,陛下他……情况如何?”
最近半个月,天子谁都不见,就连李信也有一二十天没有见到天子了。
叶大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肃然。
“看起来,很不好……”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崩地裂
最近一个月里,京城各衙门动作频频,内卫与千牛卫开始入驻禁宫,日夜轮值,就连羽林卫也参与了城门的驻守,暂且调配羽林卫协同皇城兵马司换防。
京城外城十二门兵马司的差事,已经尽数被皇城兵马司替换,而且包括羽林卫在内的三禁卫,已经全数行动了起来,种种迹象表明,那位登基了十年的天子,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收拢权力,目的是要在短时间内,把京城的一切,掌握在手里。
同时,这种迹象也表明了,天子的身子……已经不容乐观。
叶国公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与种玄通,是在未央宫的暖阁里见的陛下,见面的时候中间还隔了一道帘子,看不清陛下现在是什么模样,但是听声音可以听出来一些,陛下如今,已经到了极为危险的地步。”
叶鸣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仅仅是说话有气无力,甚至有些话,陛下已经没有办法完整的说出口,还要萧公公代为转达……”
李信心里有些黯然。
他这么些年来,没有交过几个朋友,如果细算的话,也就只有三个半而已。
沐英算一个,赵嘉算一个。
其余,叶晟,叶茂还有天子,都只能算是半个朋友。
他跟叶老头算是亦师亦友,跟叶茂本来可以成为朋友,但是最后成了他的长辈,至于与天子……
在承德十八年那一年时间里,魏王殿下的确可以算是李信的朋友,但是后来,两个人渐行渐远,最终也只能算是半个。
如今,这半个朋友就要撒手人寰,他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太舒服的。
叶大将军皱了皱眉头,叹气道:“陛下今年才三十出头而已,为兄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弃文从武的路上,甚至连从军也没有从军。”
叶晟四十岁功成名就,回到京城被封爵陈国公,当时的叶鸣才二十岁,痴迷圣贤书,立志要考个进士,成为朝堂文臣,但是叶家好武的老二跟老三,都在跟随叶晟身边打仗的时候战死,老四叶璘那个时候刚刚出生,叶家迫切需要一个顶梁柱,叶鸣不得已放下圣贤书,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武将。
他读兵书,练战阵,再加上刻苦习武十几年,到了三十多岁的时候才从京城里来,跑到镇北军中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将军,然后一步步做到镇北军大将军。
这句话李信这些天听得多了,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他抬头看向叶鸣,微微低头。
“师兄,叶家当真没有夺储的念头?”
“宫里的德妃娘娘,可是师兄的亲女儿。”
“这不是争不争的问题。”
叶大将军沉声道:“上个月老四给我写信的时候,便提到了这件事,当时为兄就说绝不参与夺嫡。”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叶茂已经在北边,虽然不任大将军,但是领了大将军的实事,德妃娘娘是叶茂的妹妹,如果叶家参与夺嫡,宫里有了一个姓叶的太后,边疆有一个姓叶的大将军,甚至就连小皇帝,也有一半叶家的血统,到时候这个江山跟谁姓,最后都是未知之数。”
说到这里,叶鸣沉声道:“当今天子虽然不如先帝声明,但是也不是什么昏聩之君,德妃所生之子今年才六岁,没有任何主政的能力,一旦嗣位,权柄就会尽数落在叶家手里。”
“所以,这一次夺嫡叶家不争,也争不得。”
说到这里,叶鸣看向李信,缓缓说道:“太子是太康元年就定下来的储君,无论怎么说都理所应当继位,而且长安你是太子的老师,也应当帮助太子嗣位。”
说着,已经白发苍苍的叶大将军叹了口气:“只求长安你帮忙照看,尽量让德妃好过一些。”
从叶鸣的女儿叶萱嫁进宫里做了德妃之后,父女两个人就没有怎么见过面了,叶鸣表面上云淡风轻,但是只要是做父亲的,没有人会不惦念自己的儿女。
李信微笑道:“师兄多虑了,德妃有叶家做母族,还有一个马上就要做大将军的兄长叶茂,不管宫里情势如何变幻,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叶大将军微微摇头。
“为兄…恐怕活不了几年了,本来老四还可以给叶家看看家,但是老四也另立了侯府,以后叶家就只能压在叶茂一个人的肩上,他能不能做得好,还是未知之数。”
叶大将军无奈的摇了摇头。
“到时候,还要长安你帮忙照看才行。”
李信皱了皱眉头。
“师兄你今年才年过花甲而已,哪里就能提到一个死字,怎么样也要与叶师一样长寿才是……”
“自家的身子,自家知道。”
叶国公叹了口气,沉声道:“我身子一直不好,幼时大夫说我也就是个中年的寿数,后来得益于投军习武,勉强活到了如今这个岁数。”
说到这里,叶大将军释然一笑。
“这两年为兄在宁陵老家,一来给父母守灵,二来也是静养身子,看开了很多了。”
“老母许多年前便病逝,老父脾气太大,到了地下多半要与人生事,还得我这个做儿子的下去拦一拦他。”
李信看着叶鸣已经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也长叹了一口气。
“师兄不要想这么多,便是为了叶茂,也要多活几年才是,最起码要等他真正做了大将军,才能担起叶家的重担。”
叶鸣是个书卷气很重的将军,此时身上不着甲,看起来就像个老书生,他声音平静。
“生老病死,非是我等凡人可以把握,听天由命就是。”
说着,他把目光看向李信,声音严肃了起来。
“为兄已经老朽,生死都是常事,倒是长安你,要事事当心才是。”
“为兄早年习武,也通晓一些医理。”
说到这里,叶鸣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如果为兄没有看错的话,天崩地裂,就在这几天了。”
李信心里一沉。
天崩,自然是天子驾崩,而地裂,是指京城即将大变。
叶大将军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沉声道:“你是太子老师,若太子登基,你便是新朝帝师,有些事情,是该你去做的。”
李信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勉强一笑。
“太子有储君名位在,三禁卫里有两禁卫都是太子母族的人在把持,城外禁军左营的侯敬德不可能造反,禁军右营是我在执掌,京城内外稳稳当当,就算天崩了……地也不可能裂。”
叶鸣点了点头。
“中午就在府上,一起吃个饭吧。”
他起身,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关于西南,为兄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宫里出事了!
随后的几天时间里,李信跑了一趟禁军右营,又进宫了一趟,不过这一次没能见到天子,被拒绝的原因是“天子睡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几天时间里,谢家人不止一次的要见李信,就连皇后娘娘也派人约见李信,都被李信拒绝。
他拒绝的理由是。
天子尚在,不谈其他。
不过京城的时局越发紧张,与此同时,朝堂中的不少官员,已经开始有所动作。
比如说,他们开始亲近谢家。
谢家在从前,虽然是天子妻族,但是毕竟以前的根基太浅,哪怕天子提携了谢家整整十年,其实也就是那个样子,因此朝堂中四品以下的官员或许还会刻意的亲近谢家,四品以上的官员基本上就是与谢家正常往来,但是如今事情不一样了,天子病重,一旦太子嗣位,谢家就从天子妻族变成了天子母族,到时候地位就大不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太子年幼,在继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谢家一定会在朝堂中占有一席之地,这个时候,是最应该拉拢谢家的时候。
同时,已经家门已经冷清了一两年的靖安侯府,也重新热闹了起来。
从前李信因为被下了大理寺,朝中人都以为他得罪了天子,已经失势,后来哪怕他从大理寺里出来,因为一些在京城里流传的“风言风语”,也无人敢亲近靖安侯府,但是现在,局势大不一样了。
天子病重的消息几乎已经被证实,一旦天子崩了,那么不管什么仇怨,自然就会烟消云散,而靖安侯李信,不止是太子的老师,还是太子的姑父,两个月前又被陛下封为了禁军右营将军,明摆着就是一副“托孤”的味道,可以预见的是,将来的靖安侯爷,在新朝的权势说不定会更上一层楼。
因此,不少人带了礼单,要来靖安侯府拜会李信,不过李信做官十来年,从来不怎么跟官场上的人交际,这些人碰了个软钉子,连靖安侯府的大门也没能进去。
时间到了太康九年的腊月初七。
这天颇为寒冷,一大早就乌云密布,寒风凛冽,到了中午的时候,积压的乌云压的特别低,仿佛就在人们头顶上一样。
明明是中午的京城,变得像是傍晚一样,只能朦朦胧胧看见物事。
这天李信没有去禁军大营,而是在家里陪着长公主,夫妻俩吃了午饭之后,天上就开始下雨。
小雨渐渐的带了些颗粒,一些雪花开始随之飘落。
李信与长公主,并肩站在门口,长公主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有些担心:“天气凉了,不知道阿涵还有平儿,会不会冻着。”
阿涵还好,今年已经五岁多了,有钟小小还有蕙娘带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李信的小儿子李平才一岁半,本来还在吃母乳,是长公主进京,才给他强行断了奶。
身为人母,这个时候自然会第一个担心儿女。
念叨完这一句之后,长公主拉着李信的手,又长叹了一口气:“还有阿兄,不知道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这几天什么风言风语都有,昨日出门,还听到有人再说阿兄已经……”
李信搂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放心罢,宫里如果有什么事情,咱们家应该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
“如今宫里没有消息传过来,暂时应该就没有事……”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空了一个袖管的陈十六,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因为外面下着雪,他跑到李信面前的时候,头发上已经白了一片。
“侯……侯爷,宫里来人了……”
李信脸色微变:“在哪?”
“在前厅,说有急事要见侯爷。”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赶往前厅,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咬了咬牙。
“我与你一同去。”
李信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伸手拉着长公主,夫妻两个人快步朝着前厅走去。
前厅里等着的,是萧正的干儿子萧怀,年纪轻轻就已经穿上了一身紫衣,内廷里出了八个穿着红衣的太监,在下面就是这些紫衣的少监了。
李信走进来之后,面色肃然。
“出什么事了?”
萧怀浑身微微颤抖,听到李信这句话之后,他连忙低头,颤声道:“侯爷……宫里出事了……”
“干爹他脱不开身,因此要奴婢来侯府,请侯爷进宫……”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
“未……未央宫……”
萧怀说了这三个字之后,就再也说不下去,靖安侯爷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我这就进宫。”
说着,李信回头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眼睛已经有些发红,她咬牙道:“我与你一同去。”
长公主与天子,是嫡亲的胞兄妹,天子出了事,她自然应该进宫看看,李信没有过多犹豫,点了点头:“一起进宫。”
陈十六动作很麻利,很快冒着小雪,把侯府的马车开了过来,李信拉着长公主一起,坐上了侯府的黑色马车。
马车里,火炉熊熊燃烧。
但是李信与长公主坐在火炉旁边,却没有感觉到多少暖意,一身裘衣的长公主,甚至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从侯府到皇宫的路,陈十六这些年不知道走了多少次,早已经驾轻就熟,很快就把马车开到了永安门门口,李信跳下马车,把长公主也搀扶了下去。
在马车的旁边,一顶青色的轿子也停了下来,一身紫衣的萧怀,从轿子里矮身走了下来。
他走到李信与长公主面前,深深低头。
李信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永安门,现在在永安门值守的,是青衣的千牛卫,见到李信还有一身紫衣的萧怀之后,拦也不敢拦,就把他们放了进去。
李信与长公主两个人走在前面,萧怀恭恭敬敬的走在他们身后,一行三个人很快走到了未央宫殿前的台阶处。
李信左右看了看,皱了皱眉头。
如果宫里真的出了什么变故,那么现在未央宫门口,应该有近卫营的人严格把守才是,但是现在,未央宫一切如常,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萧怀,皱眉道:“萧公公,是陛下出事了?”
萧怀身子颤了颤,随即咬牙道:“回侯爷,非是陛下出事了。”
李信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萧怀被这种目光看的背脊发凉,他声音颤抖,躬身道:“侯爷,陛下已经昏睡好几天了……”
“是皇后娘娘,要奴婢去侯府请您进宫。”
“现在,皇后娘娘就在未央宫里,等着侯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明确态度
皇后找我?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跟天子相识十余年,自然是认识谢皇后的,早年在魏王府的时候,还是魏王妃的谢皇后,就曾经牵着当时还是世子的太子姬延见过李信。
不过,毕竟男女有别,需要避讳,哪怕李信早年经常出入靖安侯府,后来又经常出入皇宫,他跟谢皇后的交集还是不多的。
十余年时间,除了早年在魏王府见过一面之外,其他就只能在比较盛大的场合,才能偶尔见上一面。
因此李信对谢皇后的记忆并不是特别深刻。
听到萧怀这句话,李信看了这个紫衣小太监一眼。
“你到靖安侯府寻我,萧公公知不知道?”
“不……不知道。”
萧怀瑟瑟发抖,颤声道:“干爹在陛下面前伺候着呢,好几天不曾出来了,奴婢也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才斗胆去请侯爷进宫……”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
“我知道了。”
萧怀如获大赦,对着李信连连作揖。
李信回头看向长公主,缓缓说道:“夫人,既然陛下无事,你先去坤德宫看望岳母大人,我跟着小萧公公一起,去面见皇后。”
长公主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未央宫,缓缓点头。
“好,那你自己小心。”
李信笑了笑:“知道了。”
长公主从小在宫里长大,宫里的地形她自然清楚,也不用人带路,径直朝着坤德宫走去,而李信则是回头看着萧怀,面无表情。
“小萧公公带路罢。”
萧怀躬着身子,走在李信前面带路。
两个人走进了未央宫。
未央宫是天子居所,也是大朝会之处,平日十日一次的大朝就在未央宫的正殿举行,不过未央宫除了正殿以外,还有很多偏殿,其中还有天子的寝殿。
这些偏殿,一共有一二十间,各有功用,天子这会儿自然是在自己的寝殿里休养,萧怀带着李信,一路来到了其中一处偏殿门口,然后萧怀在门口候着,对着李信恭声道:“侯爷,皇后娘娘就在里面等着侯爷。”
李信皱了皱眉头。
“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
他平日里,偶尔会拿皇后的兄弟谢敬开玩笑,甚至会拿谢家开玩笑,但是真面对皇后的时候,是玩笑不得的,如果这个偏殿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那么他一脚踏进去,就有可能踩进陷阱,万劫不复。
有心人只要拿捏住他与皇后独处一室,那么久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这个黑锅了。
萧怀低声道:“回侯爷,殿中还有其他谢家人。”
李信点了点头,这才缓缓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偏殿,原本是用来喝茶的茶室,因此殿中摆了不少茶桌,一个身材有些丰腴,但是又有些美感的妇人,静静的坐在茶室里,等待着李信的到来。
在她的身后,执掌千牛卫的谢敬,垂手站着。
看到谢敬也在,李信就放下了心,他上前一步,对着谢皇后低头拱手:“臣李信,见过皇后娘娘。”
谢皇后这才回头,见是李信来了,她缓缓站了起来,指着茶桌的对面,笑着说道:“李侯爷来了,坐下说话。”
李信略做犹豫之后,还是没有选择坐下来,仍旧站着。
老实说,以李信的身份,就算是皇帝让他坐,他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坐在皇帝对面,但是皇后就不行,他必须保持绝对的礼仪才是。
“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臣就不坐了。”
谢皇后叹了口气,抬头看了李信一眼。
她面有悲色。
“李侯爷,陛下已经昏睡了三天没有醒了。”
“本宫已经问过太医,太医说,陛下的病情加重,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牙。
“所以,无论如何,咱们这些人要有所准备。”
“李侯爷你是太子的老师,也是姬家的女婿,这个当口,必须由李侯爷你出面稳定局面,太子才会稳稳当当的继位。”
李信皱了皱眉头。
“娘娘,陛下尚在,此时提及这些陛下的身后之事,未免有些不当。”
谢皇后黯然道:“本宫与陛下夫妻近二十年,如果不是真没了办法,谁会愿意去想这些?”
她面带悲色,抬头看着李信。
“李侯爷,我儿虽是太子,但是他年纪尚小,没有东宫班底,本宫出身的谢家,也是一个寻常人家,此时任谁也不清楚,那些当官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因此本宫想要向李侯爷求一个依仗。”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
“娘娘放心,太子殿下是陛下嫡长子,又是早有太子名分的储君,如果陛下真的……崩了,太子殿下也会顺顺利利的继位,不会有任何波澜。”
就如今的局势来看,如果太康天子死了,太子姬延继位会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毕竟现在的局势比起十年前的京城明朗的多,三禁卫里有两禁卫在谢家手里,京城不可能再有第二个魏王殿下能够宫变成功。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变数,那么最大的变数就是他李信本人,只要他不捣乱,太子嗣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谢皇后,或者说谢家之所以这么焦虑,归根结底还是小门小户的心思作祟,谢家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情,就总想着把这件事情做到万无一失。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李信,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咬牙道:“李侯爷,本宫希望你能够明确态度,支持太子。”
李信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他皱眉道:“如何明确?”
谢皇后缓缓开口。
“李侯爷如果有空,明日不妨带着太子,在永乐坊的大街上,随处走一走。”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有六七成是住在永乐坊里的,在永乐坊里走上一圈,的确可以明确的表明态度。
他现在手里有兵权,那些人不看他的面子,也要看禁军右营的面子,不会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李信没有过多犹豫,他看了一眼皇后身后的谢敬,然后沉声道:“娘娘,这事我应下了。”
“只是娘娘以后,还是不要拿陛下的事情吓人,方才……”
李信这一句话没有说完,紫衣小太监萧怀就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他“扑通”一声跪在谢皇后面前。
“娘娘,陛下醒了,要见您跟太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 带路罢
皇后娘娘闻言,也顾不上许多,立刻动身就要去天子寝殿,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李信,声音有些凄凉。
“李侯爷,同去否?”
李信默默点头,起身道:“娘娘先行,臣随后就到。”
谢皇后提着长裙,迈着碎步离开了这个偏殿,而李信则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迈步离开,朝着天子寝殿的方向走去。
等他走到天子寝殿门口的时候,谢皇后早已经进去,靖安侯爷闭上眼睛,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垂手在寝殿门口等着。
过了很久,寝殿里都不见动静。
然后,一群须发花白的老头,也出现在了天子寝殿门口,他们先是看了李信一眼,然后都面带悲色,站在李信身边静静的等着。
是尚书台的五个宰辅。
如今的尚书台宰辅,与十年前的宰辅大不一样了,十年前天子初继位的时候,尚书台的宰辅多半是承德朝旧臣,比如说桓楚张渠那些人,如今承德朝的宰辅们或者病逝,或者告老,当初承德朝的五个宰辅,只有中书令公羊舒依旧在尚书台,另外四个早已经物是人非。
太康朝十年,李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作为孤臣存在的,除了陈国公府之外,他基本上不跟其他任何官员来往,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是如此,因此这五个宰辅他每一个都知道,但是一个都不熟悉。
李信虽然在太康朝可以称得上是位高权重,但是细究起来,他地位或许高,但是论权重的话,这五个主政的宰辅,才是真正的权重之人,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尚书台是与天子分治跳下的。
而李信,权柄只在军中,最多也就是一个兵部尚书,而且如果他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兵部尚书,还要受这五个老头节制。
最终还是承德朝的旧臣,中书令公羊舒越过众人,走到李信面前,微微拱手:“李侯爷。”
李信看了这老头一眼,拱手还礼:“中书令客气。”
论官品,李信比这五个老头要高出一些,但是论职权他还要逊色不少,而且公羊舒在朝廷辈分极高,可以算是李信的长辈。
这位中书令看了寝殿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李侯爷先到的,可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十年前,也就是承德十八年的时候,尚书台的五个宰辅,也是像现在这样被唤进宫里,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天子住在长乐宫,如今的天子住在未央宫而已。
如今情景重现,这位中书令心里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李信左右看了看,发现六部尚书也在陆续赶来,其中礼部与吏部的两位尚书都已经到了,他看了公羊舒一眼,默默问道:“请问中书令,诸位是谁唤进宫里来的?”
“去内廷萧公公。”
公羊舒已经七十多岁,他有些艰难的说道:“方才萧公公派人到尚书台,让我等都来未央宫门口候着,具体是什么事情,我等还不知情。”
他口中的萧公公,自然不肯是萧怀,而是内侍监太监萧正。
李信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公羊舒。
“我也是被萧公公请到宫里来的,比中书令早不了多长时间,一起在这里等着罢。”
他口中的萧公公,与公羊舒口中的萧公公,非是一个人。
公羊舒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无奈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闭目养神。
渐渐的,未央宫门口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六部尚书等大九卿之外,还有六部侍郎,以及小九卿等等,都到了未央宫门口,垂手站在宫门外面。
李信作为兵部尚书,兵部的官员到了之后,自然全都站在他的身后,作为兵部侍郎的叶璘,站在李信的左近,悄悄压低了声音。
“长安,出什么事了…?”
叶璘与李信不同,李信在兵部挂职,只是玩票,并不是真的要在兵部做事,而叶璘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是与叶家分了家,另立的宁陵侯府,但是毕竟是出身叶家,这个出身就注定了他不太可能掌兵了。
作为一个武将,不能掌兵,那就只能在兵部衙门做事了,因此叶璘这个兵部侍郎是正儿八经的侍郎,每天都要去兵部衙门点卯,不出意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要在并不讨饭吃的。
李信面不改色,沉声道:“我也不清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应该是陛下把群臣召来的……”
叶璘脸色变了变。
“这么快……”
李信看向未央宫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啊,太快了。”
就这样,没过多久,京城里三品以上的官员就悉数到齐,他们在未央宫宫门处等了一个时辰左右,天色就完全黑下来了,这个时候外面还在下着雪,殿门有房檐的地方站不下太多人,因此许多现在外面的官员,头发上还有衣服上,已经雪白一片。
终于,一身红衣的大太监萧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面色沉重,环顾了一眼殿门口的群臣之后,微微躬下身子。
“陛下,请诸公进殿。”
说完,他转身走了进去。
几位宰辅各自对视一眼,然后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而这个时候已经到场的种家家主种玄通,以及禁军左营将军侯敬德等武将,也互相沟通了一下眼神之后,迈步走进了未央宫。
李信面无表情,双手插在袖子里,带着兵部的官员,朝着未央宫里走去。
群臣被带进了未央宫的正殿里,按照平时上朝的位置站好,李信站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面无表情。
一身红衣的萧正,先是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引着尚书台的五位宰辅,去了未央宫后殿的天子寝殿。
这是必然的事情,如果天子殡天,那么接下来皇位顺递的所有事情,其实都要几位宰辅操心,包括天子丧礼,以及新帝继位的种种礼仪规矩,都要几位宰辅以及礼部的人出面操办。
因此这个时候,几位宰辅是肯定要去面君的。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也就是到场来做个见证,基本上是见不到天子。
五位宰辅跟着萧正去了后殿足足有一个时辰左右,一身红衣的萧太监才再度回到了未央宫正殿,他迈步走到了李信面前,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侯爷,陛下召您过去。”
听到这句话,李信心里,一时间百味杂陈。
老实说,天子此时病逝,从政治层面上来说对他是一件好事,毕竟从此之后,他头上那个最大的制约,可能消失不见了。
但是从个人情感上,他一时半会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的。
靖安侯爷默默点头。
“萧公公带路罢。”
第一百八十七章 诸事已毕
李信被带到天子寝殿的时候,五位宰辅刚刚从寝殿里出来,两拨人错肩而过,几位宰辅不约而同的看了李信一眼,不过李信却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走进了寝殿。
寝殿里,天子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谢皇后与太子两个人陪在他的身边,此时的太康天子,脸色比起从前要稍稍红润了一些,看起来几乎与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跪在地上,低头道:“臣李信,见过陛下。”
“起来罢。”
天子坐在龙榻上,伸手虚扶,李信顺势起身,垂手而立。
天子认真看了李信几眼,随即挥了挥手,对萧正说道:“给长安搬把椅子。”
萧正连忙把椅子搬了过来,亲自放在李信身后,李信稍稍犹豫了一番,便坐了下来。
此时,寝殿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天子一家三口,还有李信,萧正五个人而已。
天子朝着窗外看了看天色,回头对谢皇后说道:“已经很晚了,皇后与太子先下去歇着吧。”
说着,他看向萧正。
“你去送皇后与太子回宫。”
萧正点了点头,领着皇后与太子暂离了天子寝殿。
于是,寝殿里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十年时间里,天子是经常与李信两个人独处的,从前在魏王府的时候不用说,哪怕是他坐了皇帝之后,也经常召李信进宫,两个人偶尔还会在未央宫里喝酒。
因此,这种场景并不稀奇。
与从前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很有可能跟两个人最后一次独处了。
天子神色好了不少,身上也走了一些力气,他从龙榻上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之后,到了李信身前,勉强一笑。
“方才,尚书台的几位宰辅进来,朕已经与他们交待了后事,定下了储君,此时宫城里到处都是内卫与千牛卫,城外有你……与侯敬德把守,京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朕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太子可以顺顺利利的登基,不用像朕当年那样,铤而走险。”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十来年的“伙伴”。
两个人的关系,的确可以用“伙伴”来形容,毕竟十来年前,他们两个人就是因为要实现各自的目的才走到了一起。
“陛下,您……”
天子面色平静。
“朕活不了多久了。”
“最近十来天,朕都是卧病在床,只觉得浑身发冷,有时候想动弹都动弹不得,但是今日傍晚的时候,朕突然好了过来,身上也有了力气,整个人清醒不少。”
李信勉强一笑:“这是好事,说明陛下正在好转。”
天子回头看了李信一眼,自嘲一笑:“这是回光返照。”
“朕要死了。”
说到这里,天子皱了皱眉头。
“早在十年前,朕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死,朕准备了十年,没想到事到临头,心里还是会有些惶恐不安。”
李信低着头,没有说话。
天子亲自从一旁搬了一把椅子,要坐在李信对面,李信连忙上前,帮着他把椅子拎了过来。
天子长出了一口气,坐在了李信对面。
他看着李信,语气就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聊家常一样。
“在长安看来,太子如何?”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太子已见聪慧,但是未来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不知是不是性命将近,此时的天子比起从前要豁达许多,他笑着问道:“可为人君否?”
李信可以说是看着太子长大,对于这个问题他自然是有发言权的,闻言缓缓开口。
“太子可为人君,但是能做到什么程度,臣就不敢说了。”
“可惜,朕没有时间了。”
天子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不然朕还有其他不少子嗣,如果能看着他们的长大,或可以从他们里面给大晋挑出一个圣君出来。”
当年承德天子,就是为了给大晋挑出一个有能力的储君,十年前的夺嫡之争才会闹得那样激烈,只可以太康天子太年轻了,他的大儿子也就是太子殿下,也才十三岁年纪,其他的儿子大多都在十岁以下,就算是选,也选不出什么东西。
李信叹了口气。
“太子将来,未必就不是圣君,也未必不是好皇帝。”
天子呵呵一笑,抬头看了看李信。
“在长安看来,朕算是好皇帝么?”
“算。”
李信回答的毫不犹豫,他看了一眼天子,缓缓说道:“陛下继位十年,未有大兴土木,未有劳民伤财,除太康初年征西南之外,朝廷无有一岁以上的大征,十年以来民丰物阜……”
靖安侯爷顿了顿,继续说道
“犹胜承德朝。”
其实李信这番话并没有怎么拍马屁,太康天子这个皇帝,这些年对李信,或者说对李信身边的人来说,或许略显刻薄,但是他一不好华屋宫殿,二不好花鸟奇石,就连承德天子喜欢的射猎,太康天子也是兴趣缺缺。
细算起来,这位天子除了略好女色之外,并没有什么毛病。
而且好女色这个毛病,在天子身上并不是缺点,反倒是优点。
有这么一个皇帝,再加上承德朝丰厚的遗产,只要朝廷不作死,国家自然是会越来越好的,如今的太康朝,比起承德朝时候,的确还要富裕一些。
但是太康朝也有远不如承德朝的地方,承德天子继位的时候,大晋还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这位圣天子费尽心力,才在大晋这个烂摊子上摆了一盘好棋,让这个新生的帝国越发强壮。
在大局观方面,太康天子远不如承德天子,这些年也一直在用承德朝的“遗产”,一旦承德朝的遗产用尽,国无明主的情况下,很容易就会走向衰落。
虽然李信的话略显拍马,但是天子听了还是很开心的,他这辈子的最大心愿,就是要与父祖比肩,听李信这么一说,他自然是很开心的。
“如此,到了地下见到父皇的时候,朕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当初宫变夺位,一直是太康天子的一处心病,因为他总是时不时想起当年的旧事,觉得自己对不住先帝。
从前天子都是住在长乐宫的,正是因为太康天子的畏惧之心,天子寝宫才从长乐宫搬到了未央宫。
天子深呼吸了几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从十年前继位天子,朕便无一日不觉得疲累,每天都是如履薄冰。”
“要想这个,还要想那个。”
说到这里,天子看了李信一眼,然后闭上眼睛,如释重负。
“如今,朕诸事已毕。”
天子微微一笑:“一身轻松啊。”
他又看向李信,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信哥儿,太子与小九,朕便都托付给你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互相成全
长公主嫁给了李信,托付给李信也是应该,但是若说把太子也托付给李信,那就是胡说八道了。
诸夏的封建王朝,都是一个个很复杂的利益集团,非是天家一家一姓这么简单,说的直白一些,皇帝有时候可以决定这个利益集团的走向,甚至跟命运,但是某个皇帝个人的生死存亡,并不是特别能够影响这个利益集团。
太康天子崩了,新天子继位,朝廷会有完整的皇权顺递机制,一旦新君年幼,以尚书台的宰辅为代表的文官,以新君的生母为代表的天家,以及以宗室,勋贵为代表的权贵阶层,在天子尚未亲政之前,会组成一个类似于“议会”但又不是议会的团体,暂时接过天子权柄,代为执掌朝纲。
从前是这样,现在自然也不会例外,也就是说太康天子崩了,太子继位,如果李信没有天子的遗诏,那么天子的权力就会过渡到这些人手里,李信最多也就是作为勋贵的代表,略微参与政事,可能连决策层都进不去,更不要说“托付”二字了。
听到天子这句话,李信缓缓叹了口气。
“陛下,臣当不起托付二字,陛下神色已经恢复了一些,休养几日说不定便康复了……”
天子坐在李信对面,勉强一笑。
“从前听旁人说,人将死的时候,会有冥冥中的感应,之前朕是不信的……”
说到这里,天子闭口不言,而是看了一眼李信。
“朕方才将太子托付给长安,长安还没有应朕。”
李信苦笑道:“陛下高看臣了,臣现在不过一个兵部尚书,就算执掌了禁军右营,也要受大都督府节制,哪里能够当得起这种重任?”
“你自然是当得起的。”
天子有些疲累的闭上眼睛,缓缓说道:“如今西南的势力,已远胜当年的平南军,朕尚且无可奈何,太子将来多半也拿西南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看着李信。
“但是长安你,却可以轻轻松松的拿捏西南,朕只希望长安你将来…不要为难太子。”
天子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
“如此,便是完成朕的托付了。”
李信沉默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抬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天子,然后微微低头:“陛下,臣无反意,西南沐家也没有,朝廷不对西南动手,西南便不会再有动作。”
天子看着李信。
“这是朕的第一桩托付。”
靖安侯爷心里颇为沉重,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请陛下吩咐。”
天子本来就是回光返照之相,支撑不了太久,说了这么久的话之后,脸色有些发白,他从李信对面起身,有些吃力的坐回了自己的软榻上,抬头看着李信。
“北边的战报,叶茂已经原原本本的递上来了。”
天子似乎是有些不舒服,他皱着眉头,闭目道:“经此一役,北边的宇文四部差不多只剩两部,大伤元气,叶茂在战报里说,这是长安你临走之前定下的计划,他只是照着做了一遍。”
叶茂无疑是很懂事的。
按理说,他带兵与宇文昭周旋的时候,李信不仅人没在蓟门关,甚至已经不是镇北军大将军了,不管镇北军有多大的功劳,他都可以揽在自己身上,况且什么计划不计划的,只是一句话的事而已,叶茂就算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想出来的,也大可以避而不谈,但是这位叶家的长孙在给朝廷战报里,几乎是把大半功劳说在了李信头上。
李信也没有看到过镇北军的战报,闻言有些错愕,低头道:“陛下,镇北军与宇文诸部鏖战的时候,臣是在京城,无论如何这件事也说不到臣的头上……”
天子看着李信。
“如果是别人,朕自然是不信的,但是长安你…不一样…”
天子喘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能做成这种事并不奇怪,不过你说得对,打仗的时候你不在北疆,这个功劳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你的头上……”
“不过。”
天子似乎是突然疼了一下,疼得他闷哼了一声,额头上已经隐隐见汗。
“不过宇文诸部只伤了筋骨,没有伤到根本,长安你既然有本事能重创他们,有机会……”
“便把他们…按死。”
历代天子心心念念的,无疑就是开疆拓土,太康天子也不意外,他也想大晋的兵锋,横扫北边的宇文诸部,虽然时间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但是他还是希望李信能在他身后,把北边的隐患彻底抹除。
从太康三年开始,坐在京城的天子就开始依依北望,一直到如今的太康九年,天子已经到了生死之间,他的目光还是没有从北边移开。
靖安侯爷心情很是复杂。
他跟天子认识了十多年,虽然这几年渐渐离心离德,甚至有反目成仇的迹象,但是若说没有一点感情,那也不太现实。
有些时候,李信是真的把这位天子当成朋友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抬头看着天子,没有再低头避讳。
“臣应陛下…”
“有机会,一定替大晋扫清北疆隐患。”
天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如此,朕便可以心安了。”
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甚至有坐不稳的迹象,摇摇晃晃,就要倒在软榻上。
李信见状,心里一惊,也不再顾及天子的身份,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了天子的肩膀。
“陛下?”
天子脑子已经隐隐有些昏沉,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李信,声音开始断断续续。
“信……哥儿。”
天子说了这三个字之后,又继续说道:“朕……原先是想带你一起走的…”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
“但是你要是也死了,朕……估计太子,处理不了这个烂摊子。”
在李信的搀扶下,天子半躺在软榻上,身后枕了一个枕头。
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继续说道:“因此……朕不杀你了。”
天子睁开眼睛,看着李信。
“十年前……如果是四哥继位,朕多半早就死了,这一次……”
“就当是还十年前你救朕的性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信坐在床边,眼睛有些发红。
“十年前若不是陛下,臣可能也早就死了。”
当初李信刚进京城的时候,便得罪了平南侯府,以那时候平南侯府的权势,朝廷里就算是六部尚书,也不愿意招惹。
也就是那时候的七皇子,敢伸手拉李信一把。
他们两个,算是互相成全。
如今,十多年过去,物是人非。
当初的两个年轻人,一个风华正盛,另一个……却已经在弥留之际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丧钟响动
天子状态越来越差之后,李信便退了出去,让太子还有宫里的诸位皇子,以及皇后娘娘和几位宰辅进了天子寝殿。
李信毕竟只是臣子,能在这个时候进寝殿见天子一面,说上几句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可能说天子临终之前,见得最后一个人是他李长安。
那样太虚幻,也不现实。
退出了寝殿之后,李信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殿门口找了个朱红色的柱子,也不顾及形象,直接坐在了地上,背靠着这根柱子,有些颓然的低着头。
他穿的是一品朝服,袍袖宽大,两只手拢在一起,再低着头,脑袋就埋进了衣服里,眼前一片漆黑。
老实说,天子的身体突然恶化成这个样子,是远远出乎李信的预料之外的,他之前设想过很多京城的局势,甚至设想过将来天子会用何种手段来过河拆桥,也在心里模拟过应对之法。
但是他独独没有想过,年纪轻轻的太康皇帝,这么快就要死了……
要知道,他才三十三岁,放到另一个世界里,甚至可以说是“年轻人”。
李信蹲在天子寝殿门口,心情沉重而且复杂,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有人推了推李信的肩膀,声音熟悉。
“长安,长安……”
李信并没有睡着,他只是心里有些不太舒服,而且需要仔细考量今后的局势,因此躲在这里闭目沉思,被人一推之后,立刻回过神来,他从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是长公主。
长公主是跟李信一起进宫的,不过进宫以后她就去了太后的坤德宫,这会儿刚从坤德宫里出来,她面容有些焦急,拉着李信的袖子说道:“长安,这边情况如何了?”
“我方才在坤德宫,听那些宫女说,皇兄他……”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脸色颇为沉重。
“太后也来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母后也在来的路上……”
天子这些年生病的事情,在天子的授意之下,不管是在外廷还是内廷,都是严格保密的,为了不让太后担心,太后娘娘甚至都不知道天子已经病重到了这种地步。
但是如今,天子就要死了,自然不可能再瞒着太后,老太太这会儿已经在赶往未央宫的路上了。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长公主的后背。
“这会儿陛下应该还在,太子跟皇后在陪着,你也进去……与他说句话罢。”
长公主虽然与天子感情很好,但是对于这件事情,她毕竟早就有心理准备,闻言虽然难过,但是也没有太过失控,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要赶去天子寝殿。
她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
“长安,你…不进去么?”
李信默然道:“我已经进去过了。”
很快,长公主与太后娘娘一起,越过众人,进了天子寝殿。
这会儿天子已经到了真正的弥留之际。
他脸色苍白的吓人,几乎没有了什么血色。
太子殿下跪在他的床边,不住哽咽,皇后娘娘也伏在床边,尝试着与天子说话。
这个时候,一身宫装的太后娘娘与长公主一起,领着宫人走了进来。
老太太一路走到天子床榻边上,见到自己儿子这个模样,又惊又怒,气的浑身发抖。
“我儿如何成这样了?!”
可惜,天子此时已经不太能够说的出话,在床边的皇后娘娘,跪倒在太后面前,低头颤声道:“母亲,陛下他……病了…”
“病了?”
太后怒不可遏,恶狠狠看向皇后:“我儿病成了这个样子,哀家到现在才知道?”
“母亲恕罪……”
谢皇后吓得不轻,连忙低头颤声道:“是陛下吩咐宫里的人瞒着母亲,说是不想让母亲担心,臣妾哪里敢做这种事……”
说着,谢皇后也是满脸泪水。
“母亲,陛下他也是怕您的身子承受不住……”
太后娘娘猛地咳嗽了几声,终于坐到了天子床边,老太太拉着天子的手,声音颤颤巍巍。
“我儿,你怎么了……”
天子这会儿,已经不太有力气说话了,他虽然张嘴,但是声音低微,几乎听不出来。
一旁的长公主,把耳朵贴到天子嘴边,才勉强听出了一个大概。
她转头泪流满面,对着自己的母亲哽咽开口。
“母后,阿兄说……请母后恕他不孝……”
天子再次张了张口,长公主抹了抹眼泪,继续附耳过去。
太康天子用尽最后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
“儿……不能,尽孝了……”
勉勉强强说完这几个字,他就再也没有力气,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长公主再也忍耐不住,趴在天子的床边,号啕大哭。
太后娘娘紧紧握着自己儿子的手,泪流满面。
“儿啊……”
她的心里,如锥心之痛。
这个世上,最难受的事情,恐怕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太康天子病逝,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死了一个皇帝而已,只有对她来说……
是死了一个儿子。
长公主伸手握着天子的另一只手,脸上已经哭花了。
“七哥,七哥……”
天子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之后,脸上的表情动了动,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自己的手指,在长公主的手上写了个字。
写了什么字,别人自然感觉不到,但是长公主可以感觉的出来,是一个“信”字。
写完这个字之后,天子便再也没有力气,他勉强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母子连心,虽然天子不能说话,但是太后娘娘还是立刻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意思。
泪水一下子就决堤了。
她坐到天子床头,对着长公主说道:“把你阿兄…扶起来……”
本来这种活,是应该有太监来做的,但是这个时候,自然是要长公主亲自动手,好在天子这个时候,已经瘦弱到了可怕的地步,哪怕是长公主,也顺利的把他扶了起来。
太后娘娘坐在床头,把天子抱在了自己怀里。
天子刚才看了她一眼,就是想让母亲再抱一抱自己。
半躺在母亲的怀里之后,已经基本没有办法动弹的天子,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努力在笑一样。
他生于此,死于此。
在太后娘娘的怀里,这位姬家的天子,闭上了眼睛,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此时,是太康九年的腊月十三,太康天子嗣位整整十年。
“铛……”
未央宫里的大钟发出悠长而又悲伤的响动,一连响了十二声。
十二声钟响,意味着有天子崩逝了。
在寝殿门口守着的李信,对着寝殿方向跪了下来,心甘情愿的低头叩首。
向来不怎么哭的靖安侯爷,此时也有眼泪,滴在了殿前冰凉的青石板上。
第一百九十章 一觉醒来天变了
持续了十年的太康朝,终究还是落幕了。
纵观整个太康朝,虽然只有承德朝一半左右的寿命,但是太康朝的十年,整个大晋朝局稳定,边关也无有大事,天子一没有大兴土木,二没有横征暴敛,还减免了不少地方赋税,总体来说,大晋在太康天子这个守成君主的带领下,还是向好的。
不过太康朝的吏治相比于承德朝来说,要松散了许多,毕竟天子的性子摆在这里,他不愿意与一些既得利益者翻脸,因此地方上多有贪腐,吏治比起前朝逊色许多。
这也就导致了太康朝的许多政策,落不到百姓头上。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太康朝已经落下帷幕,太康天子这十年的所作所为,也有《起居注》一点一点记了下来,将来会留给后人慢慢评论。
但是无论怎么说,十年时间,这位天子做的都不算差。
天子崩了之后,宫里的宫人们跪在未央宫附近,哭了整宿,而李信却没有这个心思跪在未央宫做戏,他在未央宫门口站了很久,到了后半夜,便动身回家了。
不过长公主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办法离开的,李信是一个人回了靖安侯府。
接他的人,依旧是只有一个胳膊的陈十六。
陈十六把马车停在后院之后,看了李信一眼,低声道:“侯爷,您还没有吃饭罢,我让他们给您准备几个菜?”
从早上被喊进宫里,李信这一天的确没有怎么吃东西,他点了点头,开口道:“炒点菜,弄壶酒来。”
陈十六点了点头,下去准备去了。
没过多久,几个小菜就端到了李信的书房里里的矮桌上,值得一提的是,由于靖安侯爷亲自指点,靖安侯府厨子的厨艺都相当不错,这几年但凡是靖安侯府出去的厨子,在永乐坊里都很吃香,达官贵人们抢着要。
陈十六把几个菜放在李信身前,又把酒摆好,然后就要动身离开。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自家侯爷有些沙哑的声音。
“坐下陪我喝几杯。”
陈十六明面上是靖安侯府的下人,但是实际上他是李信的下属,也是李信在羽林卫里的同袍,跟了李信十来年之后,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可以算是朋友了。
如果赵嘉或者沐英任何一个人在京城,李信都不会喊陈十六一起喝酒,但是如今这些人都在西南。
陈十六略微犹豫了一番,最后深深低头:“那属下再去拿一副碗筷来。”
片刻之后,独臂的陈十六有些不太习惯的坐在了李信对面,因为他一只手不怎么方便,李信亲自给他倒了杯酒。
靖安侯爷这会儿,心情有些沉重,心思也很复杂,他端起酒杯,与陈十六碰了一杯。
“满饮。”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陈十六也跟着他,一口喝完了杯中烈酒。
靖安侯爷放下酒杯,吐出了一口酒气。
“十六啊,我心里……”
他只说了六个字,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又给陈十六还有自己倒满酒,闷声道:“干了。”
陈十六没有说话,干脆的陪着李信又喝了一杯。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一直喝了一个多时辰,天将拂晓。
靖安侯爷满脸通红,整个人摇摇晃晃,眼见就要不省人事了。
陈十六平日不喝酒,这会儿也脸色涨红,但是他还能勉强坚持的住,身形没有摇晃。
终于,李信坚持不住了。
这十来年时间里,他喝过许多次酒,但是真正喝醉的次数不多,这一次算是其中一次。
他从矮桌旁边起身,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准备朝着自己在书房的床铺走去,陈十六状态比他好一些,连忙上前搀扶住李信。
两个人踉踉跄跄的走到床铺边上。
李信在床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
“告……告诉沈刚。”
陈十六本来也有几分醉意,闻言立刻清醒了一些,低声道:“侯爷吩咐。”
李信声音沙哑。
“让他,把侯府的家人,都……接回京城来。”
前些时候,李信把一家老小包括长公主在内,都带出了京城,在外面住了将近一年,但是那时候是怕天子借此要挟,如今天子已经不在了,自然就没有这个隐患。
说句有些狂妄的话,李信现在手里拿捏着禁军右营,太子如果登基的话,也需要靠他伸手扶持,在这个情况下,京城里没有谁可以像太康天子那样,拿捏住自己的痛点了。
陈十六微微点头。
“属下……知道了。”
李信听到这句话之后,眼皮子的沉重再也禁受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要忘了,府上要……挂白幡。”
说完这句话,李信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等到他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这会儿还是腊月天,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今天虽然出了太阳,但是京城里还是到处都是积雪,看上去一片雪白。
但是这些雪白,不止只是雪的颜色,更多的是挂满京城的白幡,其中永乐坊里的白幡最多,遍地都是白色。
李信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披上衣服,迈步走了出去。
靖安侯府因为前身是齐王府,在永乐坊里的地段极好,差不多是在永乐坊偏北处,也就是距离皇宫比较近的地方。
此时,站在靖安侯府的院子里,就可以看到墙外的“邻居”们,已经一家家挂起了白幡。
李信再一次揉了揉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些之后,自嘲一笑:“原来不是做梦…”
他刚说完这句话,陈十六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在李信面前恭敬低头:“侯爷醒了。”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长公主回府了么?”
“没有。”
陈十六低头道:“殿下此时应该还在皇宫里忙活,不曾回府。”
李信默默点头。
这个时候,长公主作为天子胞妹,自然是要在宫里忙活的。
同时,这时也是最好的表忠心的时候,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堂重臣,只要是有资格进皇宫的,多半都在皇宫里跪着呢。
也只有李信,会在这个时候从宫里跑出来。
李信饱饱的睡了一觉之后,精神恢复了许多,他伸了个懒腰之后,缓缓说道:“我换身衣服,也要进宫去了。”
此时,是天子顺递的关键时候,不管怎么样,李信也是要参与进来的。
陈十六微微低头:“侯爷,外面谢家的谢岱公子,已经等了您半天了。”
李信微微一怔,随即叹了口气。
“告诉他,我马上去见他。”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天子遗诏
李信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一身衣裳之后,在靖安侯府的客厅里,交到了谢岱。
不得不说,谢家还是很有眼色的,知道李信不喜欢谢敬,竟然真的派了这个旁支子弟前来。
见到李信之后,原本坐着喝茶的谢岱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侯爷。”
李信面色平静,开口道:“谢公子既然来了,让人叫醒我就是,不用干等这么久。”
“知道侯爷劳累,不敢打扰侯爷。”
谢岱低头道:“侯爷此时……进宫否?”
李信沉声道:“昨夜回来之后,就一直睡到现在,此时宫里情况如何了?”
“左仆射等宰辅,已经在陛下……灵前宣读遗诏,定下了太子将在三日之后,在未央宫即皇帝位。”
这是大晋的规矩,哪怕当初壬辰宫变的时候,太康天子也是在灵前守了三天,才即了皇帝位,然后选了良辰吉日,正式登基祭告天地。
如今太子即位,自然也要走这个流程,这时候那位即将十四岁的天子,正在未央宫天子灵前痛哭。
李信闻言,缓缓开口:“既然如此,尘埃已经落定,太子殿下静等即位就是了,谢公子这么急着来寻我,所为何来?”
平日里,李信与旁人说话,只要不是特别讨厌的人,一般都是带着笑脸,但是此时天子新逝,他心情不太好,而且这时候也不太适合说笑,因此才这样一本正经。
谢岱再一次作揖。
“陛下遗诏之中,提及了侯爷,昨夜宫里的人四处寻侯爷没有寻到,今早才知道侯爷已经回府了,皇后……娘娘特意让我们来请侯爷进宫。”
靖安侯爷微微皱眉。
“若是遗诏有提及我,应该是宫里的宫人来召我才是。”
谢岱苦笑道:“侯爷,此时宫中乱成一片……”
李信微微点头。
“那好,我这就进宫去。”
他本来也是要进宫的。
按照道理来说,以他的身份地位,昨夜本来就不应该回宫,而是应该像那些宰辅一样,彻夜守在宫里,数天不出宫才对,不过昨天晚上他心情很差,又有点心力交瘁,不想在宫里做样子,才在半夜回了家中休息。
现在谢家人要请他进宫,他没有不去的道理。
此时他已经换了衣裳,坐上自家马车之后,与谢岱一起进了永安门。
一夜时间,皇宫大院里,也已经一片雪白,到处都是挂上的白幡,沿途还可以见到一些穿白的宫人,走近了未央宫之后,还可以看到一些太监宫女,伏地痛哭。
到了宫门口,李信抬头看了一眼这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未央宫。
此时,是皇权顺递的关键时候,整个大晋的决策层以及核心层,都在这座未央宫里。
他刚迈步走到台阶之上,就有一个内侍监的宦官一路小跑,把一件白麻衣恭恭敬敬的递到了李信手里。
李信面色平静,穿上了这件孝服。
按照这个时代的礼法,天子就是“君父”,天子死了,就意味着大家都“死了爹”,都要给天子披麻戴孝。
穿上孝服之后,李信迈步走进了未央宫。
但是谢岱却没有进去,在未央宫门口等着,到了现在还在未央宫里的,恐怕最次也是六部侍郎那个级别的朝堂大佬,即便不是尚书台宰辅那种决策层,最少也是大晋朝堂的核心层了。
李信可以心安理得的走进去,但是谢岱不行,不管他姓什么,此时的他都没有资格走进未央宫。
进了未央宫之后,李信直接进了天子寝殿,此时寝殿的正堂,天子的灵柩已经摆放好,十三四岁的太子殿下跪在天子灵前,时不时往火盆撒几张纸钱,保证香火不绝。
另一边,礼部的尚书侍郎,还有尚书台的门下侍中聚集在一起,商量着太康天子的谥号,庙号,以及后续礼仪。
天子灵柩附近,还有三四个小皇子跪在两侧,呜咽哭泣。
李信进了寝殿之后,看了一眼天子的灵柩,微微叹了口气,迈步走上去,在天子灵前跪了下来,叩首三次。
太子殿下抹了抹眼泪,叩首还礼。
李信行礼之后,起身轻轻拍了拍太子还有些稚嫩的肩膀,然后朝着尚书台几位宰辅的位置走去。
如今,天子的后事实际上是这些人在操办,很多事情都要跟他们沟通。
太康朝的左仆射,早已经不是曾经的浩然公张渠了,而是被天子从礼部侍郎的位置上,直接提进尚书台的沈宽,也就是如今的尚书台首相。
沈宽这个人,三十岁取中进士,四十岁成功从御史台进入礼部,太承德十八年的时候,四十五岁的他出任礼部侍郎,成为朝堂上最年轻的侍郎之一。
当然了,一年以后从龙有功,被封为兵部侍郎的李信,不能被计算在其内。
这种年轻的侍郎,都是大有前途的,太康天子即位之后,沈宽也是第一时间倒向了新君,成为了太康天子的亲信,其后平步青云,在五十岁的时候成功进入尚书台拜相,五十二岁任左仆射,到如今已经在这个位置是做了三年时间了。
同为“天子亲信”的李信,与这位沈仆射接触的并不多,毕竟他算是武将,不好与文官过多接触,先前充其量也就是见过几次而已。
李信走到这位沈仆射面前,微微拱手:“沈相,听闻陛下遗诏之中,提及了李某。”
沈宽本来正在与其他宰相议事,闻言转头看向李信,连忙对李信抱拳行礼:“李侯爷终于到了,昨夜老夫派人寻李侯爷许久了。”
他之所以对李信这么客气,是有原因的。
尚书省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尚书令因为权柄过重,所以一直空悬虚置,所以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就是左相与右相,论职权基本是国朝最盛,品级是从二品,这个品级在文官里已经是到顶了。
剩下的一品二品,类似于太傅之类,都是退休之后的荣誉头衔。
理论上来说,左相右相,就算是位极人臣了。
但是李信算是例外,他基本上是朝廷里唯一一个“在职”的一品官。
他有一个从一品的“太子太保”虚职,而且这个虚职等到太子继位之后,就会把“太子”两个字摘了,变成正儿八经正一品的太保。
因此,在品级上李信是要超过这些宰辅的,如果按照规矩,这五个宰辅在他面前,都要自称“下官”。
说完,长须飘飘的沈宽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到了李信手里。
“陛下遗诏,昨夜我等宣读之后,已经封存了起来,不过遗诏留了备份,写在这份文书里,李侯爷请看。”
李信微微点头,伸手接过这份文书。
“有劳沈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