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能忍且忍?
辞官不等于认输,李信没有道理认输,也不能认输。
他如果认输了,就要像老师叶晟那样,困足京城几十年不能动弹,不能过问任何事情,到时候虽然有可能保全性命,不仅无力顾及已经跟着他走了很远的汉州沐家,甚至有可能无力保护自己家人的性命。
叶晟能安安稳稳寿终正寝,一方面是因为他老人家功勋卓著,北边还有一个镇北军遥相呼应,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经历的天子是武皇帝与承德天子,而不是如今的太康天子。
说一句不太客气的话,太康天子无论心胸脾性,还是格局手段,都远逊其父,那位一统天下的武皇帝李信不曾见过,但想来武皇帝当年有魄力以一敌二,格局也要远胜当今的天子。
在这种情况,叶晟才安心交了兵权,回京城自禁养老,而李信一旦彻底交了手里的权力,或许天子会顾念情分,这几年不会杀他,但是将来某天,天子拿到了“纯阳道书”,靖安侯府一家,或许就离死不远了。
哪怕清河长公主是天子的胞妹,也没有作用,血脉亲情在至高权力面前,太过苍白无力了。
况且,太康朝建立起来,有他李信一小半的功劳,他凭什么要认输?
李信迈步离开未央宫,没有一个人敢拦着他。
他就这么走出了永安门,然后准备从永安门步行回了自己的靖安侯府。
永安门门口,一身朝服的叶璘已经封侯许久,见到李信从永安门里走出来,他连忙上前,拉着李信的衣袖,开口问道:“长安,可算是见到你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叶师兄。”
叶璘苦笑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这几天见不着你人,我只能去问长公主,可是长公主也说不清楚,到现在我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信咬了咬牙。
“这其中很多关节,小弟没有办法与师兄细说,倒不是要瞒着师兄什么,只是怕拖累了师兄。”
“现在是什么情况,倒是要跟师兄说明白。”
李信抬头看着叶璘,闷声道:“我与陛下闹翻了。”
叶四少目瞪口呆。
“闹……翻了是什么意思?”
在他能够理解的范畴里,皇帝与臣子之间,哪里能有闹翻了这么个说法,哪怕君臣不合,最多也就是罢官免职而已。
要想真正闹翻,恐怕就只有……造反了。
可是如果李信造反了,他现在就站在皇宫门口,多半已经被内卫的人给切丁了,怎么可能好生生的站在这里?
“闹翻了的意思就是,不给他家做事了。”
李信怒声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管我做出什么事情,了不起一刀杀了我就是,他绑了我业师王钟,扔到我面前威胁我是怎么回事?”
“再这样下去,哪天说不定就是我妻小被绑起来,扔到我面前!”
“堂堂天子,一国皇帝,用出这种地痞无赖的手段,何其可笑!”
叶璘被李信这几句话吓得不轻,他连忙拉着李信的袖子。
“噤声!这里是永安门……”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四周没有什么人之后,咬牙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拉着李信,进了永乐坊里的一处茶楼,掌柜的明显认得叶璘,立刻把他领到了二楼一间茶室里,两个人就在这茶室里坐了下来。
李信在永安门门口痛骂了几句之后,心中的怒气消散不少,他坐下来之后,也冷静了不少,对着叶璘拱手道:“师兄,我与叶家渊源极深,也明白我一旦出事,叶家多半不会袖手旁观,但是这一次,叶家无论如何不能插手进来,请叶师兄回去,闭门谢客,不要再见任何人。”
“叶鸣师兄那边,也请师兄写信解释,这次是李信自己的事情,李信生也好,死也好,都不能牵连到叶家,否则良心难安。”
“请师兄体谅。”
叶璘看了看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
“知道你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但是你想一想我父,他老人家当年身负灭国之功,不也一样潜身缩尾四十多年?你现在正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你回家里好生冷静几天。”
他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不管怎么样,现在都没有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一切都会过去,你这么年轻,就算吃了点亏,将来怎么也能找补回来。”
“能忍且忍。”
说到这里,叶璘低声道:“若你真忍不下去了,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叶家会如何抉择,我不是叶家家主,无法表态,但我会把你的话写信寄给大兄,让大兄抉择。”
李信起身,朝后退了几步,对着叶璘深深作揖。
“叶师兄,叶家千万不要所有动作,不管事情如何,我有把握保住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但是叶家牵扯进来,万一事情出错,我便没有办法保全了。”
“无论我发生什么事,恳请师兄视而不见。”
叶四少沉默了许久,最终对着李信作揖还礼,长长的叹了口气。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让人去宁陵侯府寻我,大兄不帮你,我也会帮你。”
说完这几句话,叶四少转身离开茶室,走下茶楼。
而李信则是对着叶璘的背影,再一次作揖。
这些都是他这些年与叶家积攒下来的情分。
良久之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从茶楼离开,朝着自己的靖安侯府走去。
靖安侯府门口,千牛中郎将谢敬仍在把守,见到有些狼狈的李信走了过来,他先是愣了愣,然后迎了上去,对着李信低头道:“下官见过李侯爷。”
李信面无表情。
“让开,我要回家。”
谢敬等人不敢阻拦,侧身让开一条路,低头道:“恭喜侯爷得脱大狱,请问侯爷,陛下是否有旨意,让我等回千牛卫……”
在这里看了五天,谢敬已经得罪了包括长公主,叶璘在内的一大帮人,哪怕是皇后的亲弟弟,他也不想继续在靖安侯府门口守门了。
李信一边朝着自己家中走去,一边淡淡开口。
“陛下的意思我不清楚,不过据我估计,国舅爷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这里看着了。”
说完,他径直走进了自己家大门,大门在他进去之后,再一次紧紧关闭,李信在家里走了几步之后,一身黑衣的家将首领王陶,立刻迎了上来。
“侯爷,一切都照您吩咐的去办了。”
李信拍了拍王陶的肩膀。
“辛苦诸位兄弟了。”
王陶连连摇头:“分内之事,侯爷太客气了。”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侯爷,您要不要也?”
李信微微摇头。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京城里看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信的预案
现在,裴进已经回京,西南各地的驻军重新散落到各个地方,至于汉中的驻军以及锦城的驻军都是损失惨重,不足为虑,因此沈刚等人进入西南之后,几乎没有碰到什么危险,就把信送到了汉州。
沐英很快接待了他们,拆开李信的书信看了之后,这位黑脸将军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对着沈刚开口道:“请沈兄弟回京城,告知侯爷,就说沐英已经收到了他的书信,一定会按照他的吩咐办。”
沈刚恭敬点头:“多谢沐将军。”
他正要告退,又听到沐英继续问道:“沈兄弟,李侯爷在京城安全否?”
沈刚低头道:“沐将军放心,京城里有我们不少兄弟,而且侯爷前些年就有准备,最起码脱身不是问题。”
“那就好。”
沐英眯着眼睛,微笑道:“沈兄弟转告侯爷,就说京城危险,如果可以脱身,他还是来西南要安全的多。”
沈刚默默点头。
“沐将军的话,卑职记下了。”
沈刚从前也是羽林卫出身,沐英曾经在羽林卫做过几年郎将,因此他在沐英面前也自称卑职。
说完这句话,沈刚低头离开了。
而沐英则是拿着李信的书信,一脸兴奋的走到后院,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沐青,他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书信,对着老父大笑道:“父亲,李侯爷从京城来信了。”
此时,沐青已经基本不在管事,平日里就在家里喝喝茶,种种花,闻言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淡淡的说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大晋皇帝给你升官了?”
“当然不是。”
沐英坐在父亲对面,笑着说道:“儿子也瞧不上姬家皇帝给的官职。”
沐青给儿子也倒了杯茶,问道:“那是什么事?”
沐英眉开眼笑。
“李长安他进了京城之后,没能平下来这件事,现在被太康皇帝抓进大牢里去了!”
当初李信离开汉州的时候,的确是去京城平事的,当时的他颇为自信,毕竟利害关系摆在那里,皇帝多半会暂时妥协,接受汉州军的招安。
至于以后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
但是李信高估了太康天子,到了京城之后,他直接被天子给关了起来,因此不得不启动后备的方案。
这一下,沐青的脸色凝重起来,他伸手接过沐英手里的书信,简单看了一眼之后,眉头大皱。
“他……要你复国?”
沐英微笑道:“不错,就是复国,这件事情他离开之前,与孩儿细谈过,如今西南地方的大晋军队,本就是乌合之众,西南中心锦城的驻军,以及西南门户汉中的驻军,经过上一次溃败之后,都不成样子了,只要孩儿控制住锦城还有剑阁,便可以轻松复现从前平南军旧状,割据西南。”
说到这里,沐英笑着说道:“而且我们本就是蜀人,比起李知节李慎这些赵郡人来说,要更名正言顺一些,他们造反还得拉着一个姬家的宗室做大旗,我们就要方便的多,直接打起成汉旗号就是。”
“这四十多年,因为平南军的关系,大晋朝廷对西南的影响一直不重,经过裴进上一次的大败之后,西南各地的地方军对于大晋朝廷更不信任。”
沐英目光中带着兴奋。
“老爹,我有把握在今年之内,就能拿下锦城和剑阁!”
沐青微微皱眉。
李信写来的书信里,只说让沐英着手复国,但是具体怎么做,却没有写清楚,这位老家主思索了片刻之后,开口问道:“那复国之后呢,如何守得住?”
“当年平南候府十数万军队,尚且没能挡得住朝廷禁军,只两年多时间就灰飞烟灭,咱们人更少,一旦朝廷派出京畿的禁军……”
沐英眨了眨眼睛,微笑道:“老爹忘了前些天的天雷么?”
“侯爷他已经与我说好,一旦这个计划启动,他会提供给我们天雷。”
“只要拿下剑阁,有剑门关作为屏障,再有天雷在手……”
沐大将军颇为膨胀,眯着眼睛说道:“除非姬家的皇帝肯把京城附近三十万禁军全部调到西南来,否则儿子都有把握能守得住。”
听到儿子这么说,沐青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皱眉想了很久之后,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那……复国之后的国主是谁?”
当年的成汉,也就是南蜀的皇族,基本已经不存在了,唯一的一个李兴还在前些日子进了京城被杀了,李兴虽然有后人,但是很明显,沐家已经不可能再奉李兴这一脉的人为皇室了。
沐英也皱了皱眉头。
“这一点倒是没有想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看向自己的父亲,沉声道:“事急从权,要不然先让您的孙子改姓为李,就尊奉他为闵王后人?”
沐英前几年就成婚了,五年时间他走了两儿一女,大儿子已经有四岁了。
“我沐家人如何能改姓?”
沐青皱眉道:“而且,李侯爷知道了,多半也会心生顾虑。”
沐英点了点头,开口道:“那就让您的孙子暂且替代一下,反正长安他的儿子也姓李,到时候就让长安的儿子来做成汉的皇帝就是。”
父子俩简单几句话,曾经的南蜀皇室,就算是彻底不存在了。
沐青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叹了口气:“罢了,随你们年轻人折腾就是。”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叹了口气。
“姬家国运正隆,李长安书信里让你割据西南,是福是祸,还是未知之数。”
沐英起身,扶住自己的父亲,微笑道:“长安他当然没有想造反。”
“他是在京城里撑不住了,才想用西南制约姬家的皇帝,西南没了,北边又在打仗,姬家的皇帝无法两顾,甚至有可能家国大乱,那时候他只能求到长安头上去。”
沐英把这件事情看得很通透,他笑着说道:“说白了,就是与当年平南候府做的事情差不多,用西南来牵制威胁朝廷。”
“只不过长安他要比李慎厉害的多,在京城的地位,也要比李慎高出许多。”
沐青闻言,负手走在沐英前面,摇了摇头:“他不造反,咱们复国只是镜花水月,迟早会是一场空。”
“父亲不用着急。”
沐英微笑道:“他与姬家皇帝的矛盾越来越重,迟早会有你死我活的一天,到时候咱们在背后撺掇一把,他不造反也造反了。”
说到这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父亲放心,儿子一定让沐家兴盛起来。”
“兴盛不兴盛都无所谓。”
沐老头转身离开,临走之前叹了口气:“香火不要断绝便好。”
相比于沐青的稳重,沐英神色兴奋,立刻去找李信留在西南的兄弟林虎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除夕夜
李信毕竟是立了大功劳的,而且朝堂里还有叶家与他交相呼应,再加上这一次他明面上其实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皇帝固然知道西南的事情是他做的,但是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也只能是他们两个人知道,不可能说给第三个人听。
因此,在“律法”层面上,李信没有任何罪名,他被拿进大理寺,也没有经过三法司审核,只能说是触怒了皇帝,所以他从皇宫中负气离开,回到了自己家中的时候,朝廷也没有继续为难他。
李信不在大理寺了,老道士一阳子,还有他的业师王钟也都被放出了大理寺,一阳子回到了北山的太乙观中,而王钟没有地方可以去,也住在了靖安侯府。
值得一提的是,朝廷虽然没有下一步动作,但是靖安侯府门外守着的人不减反增,似乎是天子生怕李信从京城里逃了出去,不止有千牛卫的人,就连内卫也派了一个校尉营,在靖安侯府门外守着。
对此,李信视而不见。
他就默默的住在自己家里,十几天没有出门。
他是腊月初十左右回到的京城,回京之后折腾了好几天,现在又过了十几天,时间也就到了太康八年的年三十。
京城的暗处波涛汹涌,但是京城里的老百姓丝毫没有察觉,此时不管是大通坊还是柳树坊,亦或是最为富贵的永乐坊,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庆贺着一年一度的节日。
往年的靖安侯府,也会早早的挂起彩灯,在长公主的安排下挂起彩灯,但是今年,一直到年三十,靖安侯府都全无动静。
此时,其他坊的老百姓只是听到了一些关于靖安侯府的一些风言风语,尚且察觉不到朝堂中的紧张气氛,但是永乐坊里的人家,多半都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毕竟靖安侯府已经被禁卫的人围了二十天了。
换作别的官员,二十天时间要么就是无罪,要么早就被下大狱问罪了,但是靖安侯府被禁卫围了二十多天之后,依旧岿然不动,甚至三法司的人始终没有踏进候府半步。
年三十的晚上,按规矩皇帝要在宫里宴请一些朝堂重臣,因此从早上开始,内廷的宫人以及八监的太监们,就已经开始忙碌开了,到了中午的时候,一个一身红衣的太监离开皇宫,朝着靖安侯府走来,他径直越过谢敬等禁卫的包围,走进了靖安侯府,并且顺利的见到了后院的李信。
此时的靖安侯府,已经不复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穿着一身普通衣裳,坐在一座亭子下面,双手乌黑,正在摆弄一堆木炭。
红衣大太监萧正,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对着李信行礼。
“见过侯爷。”
李信低头忙活,不搭理这位内廷掌门。
萧正也不生气,他看了一眼两只手乌黑的李信,笑着问道:“侯爷忙活什么呢?”
“闲来无事,摆弄几块木炭。”
李信头也没有抬,淡淡的说道:“以后吃不了皇粮了,准备重拾旧业,靠卖碳过活。”
李信当初进京的时候,第一个职业就是卖碳,这件事不仅天子知道,就连萧正也是知道的,他尴尬一笑,开口道:“侯爷,今日除夕。”
“陛下请您进宫赴宴呢……”
李信面无表情,缓缓说道:“我一介草民,去不得皇宫,劳烦大公公禀告陛下,就说李信在忙活生计,没空去。”
“李侯爷……”
萧正低头陪着笑脸。
“陛下已经明说让奴婢请您进宫去,您就不要再耍性子了,再说了今天年三十,您自己不进宫,长公主还有您家里的小小姐还有小公子,总要进宫去给太后娘娘磕个头罢?”
当今的太后娘娘,是李信儿子女儿的外祖母,而且太后娘娘还对这一对外孙颇为宠溺,因为这个原因,小阿涵还有李平两个人,没有少被抱到宫里去。
李信抬起头看了萧正一眼。
“长公主病了,没有办法进宫,两个孩子也要在家里陪着她。”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黑灰,面色平静:“非要有人进宫去,我去就行了。”
萧正长松了一口气,连忙低头:“奴婢在这里,等候李侯爷。”
“等我做什么?”
李信皱眉道:“我现在就可以走。”
箫太监咳嗽了一声,指着李信身上还有黑灰的粗布衣裳。
“侯爷,今日朝中阁部都要进宫,您好歹换一身衣裳……”
李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之后,微微点头:“如此,大公公等我一等。”
说着,他丢下手里的刻刀,起身回了后院,没多久之后,就穿出来一身玄黑色都袍子,袍子的前襟还用白线绣了一只吊睛白虎。
一般朝廷官员,只要有品有级,朝廷都会给发三套衣裳,一套常服,一套朝服,一套礼服。
三套衣服,都可以算是官服,只是应用场合不同。
李信现在身上穿的这件,就是他当年在羽林卫做郎将时候的礼服,李信很喜欢这件衣裳,毕竟前襟一只大白虎,很是威风。
换上衣裳之后,李信面色平静的对萧正说道:“大公公,我们走罢?”
萧正看了一眼李信身上的羽林卫礼服,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侯爷请,轿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李信面无表情走出自己家大门,大门口两顶紫色的轿子已经等候许久,他与萧正坐上去之后,轿子径直从永安门进了宫城,一路朝着未央宫走去。
在未央宫门口,轿子才停了下来。
萧正首先下轿,领着李信进了未央宫正殿,正殿里,一张张矮桌已经摆放完毕,傍晚时候宫里的宴席,就要在这里举办,萧正回头看了李信一眼,低声道:“侯爷,这宴席到了傍晚才能开始,现在您要不要去见一见陛下?”
李信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声音平静:“便不去面圣了。”
“不出意外,今日陛下多半会很不愉快,我便不去自找霉头了,陛下请我来,我就在这里坐着,吃完饭走人回家就是。”
萧正看了李信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之后,转身离开,去见皇帝去了。
未央宫里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而此时的京城城外,一个驿卒一人两骑,怀里揣着西南的情报,正火速朝着京城敢来。
太康八年的这个除夕夜,注定是一个不太平除夕夜。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好一个李家!
李信与皇帝两个人,可以说是冷战,也可以说是对峙了半个月,这一次皇帝让萧正亲自请李信入宫,自然是要与李信沟通的,不过李信这边对此的反应很是冷淡。
他现在已经非常清楚,想要用温和的手段解决两个人之间的冲突矛盾,基本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眼下李信要做的是,就是跳出大晋朝堂这个棋盘,在另一个棋盘上与这位天子对弈。
毫不客气的说,如果单论下棋,或者说掌控局势的能力,当今天子逊色李信良多,不过两个人的实力对比同样相差很多,拿象棋做比方,李信这一边比天子少了双马双车双炮甚至还有两个象和一个士。
他只有一个士和五个远在西南的卒子。
剩下的这颗士,还是李信这五年暗中栽培出来的力量,勉强能在暗中保护一下他。
反观天子那边,不仅棋子齐备,而且兵多将广,更过分的是,李信这一边的那个“将”,现在实在天子的旁边,被天子死死看住的。
老实说,如果不是藏了火药这种杀器,哪怕是天大的委屈,李信这时候也只能学着叶老头的样子,咬牙咽下,乖乖的在京城里低头认怂,但是有了火药,他就可以做许多事情了。
李信没有去见天子,天子也没有撇下面子主动来正殿见李信,一转眼,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快傍晚的时候,一些台部重臣已经陆续进入未央宫大殿,寻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李信坐的位置在最后面靠近门的位置,这些人路过门口的时候,都忍不住朝着李信看了一眼,眼皮子直抖。
这位李侯爷,如今可是个大问题,放在从前,他们自然要上去客套客套,套一套近乎,但是现在谁也不知道这位李侯爷什么时候再被下狱,他们不敢与李信说话,也不敢得罪李信,只能默不作声,寻到自己位置,安静的坐了下来。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工部侍郎最是倒霉,他灰溜溜的走到李信面前,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李……尚书,您坐的这个位置,似乎是下官的……”
除夕宴除了宴请皇亲国戚以外,大臣之中只宴请三公九卿,尚书台,御史台的主事之人,以及六部的尚书,侍郎,每个人的位置都是事先定下来的,这其中六部之中的工部地位最低,工部侍郎就只能坐到门旁边,而这个门边的位置,好巧不巧的正被李信给坐了。
李信面无表情,伸手指了指右侧最前面的那一张矮桌,淡然道:“我们两个换一换位置坐,你坐我那里去。”
最近五年时间,李信都是在京城里的,每年的除夕宴他也都来参加,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里。
这个工部侍郎闻言满头是汗,但是又不敢不听李信的话,只能年面带为难走到李信的位置上,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官员都到齐之后,天子很快就驾临了。
这位太康天子,不复平时随意的穿着,这一次他穿了正儿八经的天子冕旒,腰着玉带,因为衣服太过繁琐,甚至还要几个宫人在一旁扶着,才能一直保持天子威严。
天子坐到帝座上之后,先是扫了一眼殿里的臣工,看到了坐在门口的李信之后,天子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笑着说道:“朕的太子太保,怎么坐的这么远,快到近前来坐。”
百官纷纷侧目,同时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李信。
看来,这位靖安侯爷并未失圣眷,前些日子的事情多半只是胡闹……
坐在李信位置上的那个工部侍郎,如同被火烧了屁股一样,立刻站了起来,一溜小跑跑到李信面前,脸上的表情都快要哭出来了。
“李侯爷……”
李信这才站了起来,大大方方的坐到了天子右侧第一张矮桌旁边,安然坐下。
天子点了点头,对着群臣微笑道。
“今夜是除夕夜,明日就是春节,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今年以来,多亏祖宗在天庇佑,诸卿倾力辅佐,大晋上下可以说是天下靖平,海晏河清。”
说到这里,他举起手中酒杯,笑道:“朕敬诸卿一杯。”
诸位朝堂大佬立刻站了起来,举起手中酒杯,对着天子敬酒。
“全仰陛下圣德,大晋方能国泰民安,陛下千古圣君,百姓之福也……”
一顿溜须拍马之后,这杯酒方才入腹。
李信起身没有说话,静静的喝完一杯酒之后,重新坐回了原位。
接下来,就是一段长长的拍马环节,众多朝堂大佬轮番上阵,几杯酒下来,太康天子就成了千古未有的圣君,仁君,比肩武皇帝,赶超承德皇帝。
这种拍马屁的风气,古来有之,但是太康朝这种风气,就要远胜承德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当今天子爱听。
天子爱听,自然就会有很多人说。
李信安坐矮桌,自斟自饮。
这个时候,一身红衣的大太监,慌慌张张的走进了大殿,他走右侧的御阶,一路小碎步,走到了天子面前,在天子的耳边弯下了身子。
他的声音很低。
“陛下……不好了……”
萧正咽了口口水,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西南沐英……造反了!”
天子本来正在吃东西,闻言回头看了萧正一眼,面无表情:“他不是早就造反了么?”
萧太监苦笑道:“这一次,是真的造反了!”
“七天前,沐英发布告说朝廷无缘无故派兵侵扰汉州府,事后汉州府不计前嫌,愿意招安投降,但是朝廷依旧不为所动,让汉州子民很是心寒……”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陛下,继续说道:“而且……沐英说他们找到了旧蜀的皇族,因此不再侍奉我大晋,要复国成汉……”
天子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回头看了看萧正。
“然后呢?”
萧正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沐英已经开始带兵进攻锦城,又分兵进宫剑阁,一旦这两个地方被汉州军拿下,西南就……”
说到这里,他没敢继续说下去,但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在这样下去,西南就失守了!
天子面无表情,一口饮下了杯中烈酒,然后朝着李信的方向看去。
恰巧这个时候,靖安侯爷刚好抬头,两个人四目相对,神情都有些复杂。
没有人知道,此时他们两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天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狠狠咬牙,神色有些狰狞。
“沐英他区区五万兵马,他怎么敢!”
他因为过于用力,嘴角都隐隐沁出了鲜血。
“是了,西南还有数万平南军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天子再一次看向御阶之下的李信,声音满是寒意。
“好一个李家!”
第一百三十六章 欲加之罪,动手罢!
这一句话,说的是咬牙切齿。
虽然李信并没有勾联当初残存的平南军,但是在皇帝那边看来,这几乎已经是必然的事情,此时的太康天子不仅想到了李信勾结平南军这么简单,他甚至还想到了……当初征西,到底是怎么赢的?
李信带着区区四五万兵马,就插进了平南军腹地,把强横的平南军一分为二然后逐个击破,后来更是联系上了南蜀遗民,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就把西南收回了朝廷!
当时看来,李侯爷自然是泼天的功劳,但是此时,联系到那些残存的平南军,太康天子坐在龙椅上,心里却打了个寒颤。
几个让他不寒而栗的问题,出现在了脑海里。
朝廷在五年前,当真平定了西南么?
当初的平南军,究竟死了多少人?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微微颤抖。
甚至……
李慎到底死了没有?
这一切本来早已经大白于天下的事情,此时当西南再生乱子的情报传回京城的时候,却陡然成了一团迷雾,太康天子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在自己不远处淡定喝酒吃菜的李信,声音中微微带着一丝颤抖。
“萧正……”
箫太监立刻低头:“奴婢在。”
“你……去一趟昭陵。”
“当初李慎死在昭陵旁边的一个小山头上,你去到昭陵,找到陈矩,问一问他……”
“李慎到底死了没有。”
萧正听到天子这句话,也打了个寒颤,他连忙低头,躬身道:“奴婢这就去……”
说着,他快步退出了未央宫,连夜出宫去了。
而在大殿里的天子,则是连续喝了好几口酒之后,勉强平复了一番心情,才慢慢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脸上挤出笑容,对着下面的百官笑着说道:“诸卿,朕有些不胜酒力,不能相陪诸卿了,诸卿且尽兴,朕先回后殿歇息。”
酒场上的规矩,劝谁的酒也不能劝领导,尤其是老板的酒,大老板说自己不能喝了,下面的官员们立刻起身,相送天子。
李信也跟着站了起来,送了送天子。
不过天子临走之前,并没有忘了李信,缓缓开口:“李太保,朕有些私事要与你说,你跟着朕来一趟。”
李信哑然失笑,把杯中最后一口烈酒仰头一饮而尽,很是潇洒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在天子的身后,朝着后殿走去。
未央宫后殿,其实也就是天子的寝宫,同时天子的书房也在后殿,天子迈步走在前面,李信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李信刚迈进书房,就看到天子就站在自己身前不足十步之处,脸色有些狰狞,眼神之中杀气毕露。
十来个佩刀的内卫,就站在两边,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天子面色冷然。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朕现在一句话,你便要人头落地!”
李信两只手揣进了袖子里,面色平静。
“陛下因何杀我?”
天子咬牙切齿。
“西南沐英已经竖旗造反了,你李长安会不知道?”
李信耸了耸肩膀。
“臣的确不知道,臣被陛下从大理寺放出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步也没有出门过,外面的事情臣一概不知。”
说着,李信淡然道:“再说了,沐英作乱,与臣何干,他曾在羽林卫任职,但是那也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臣一不是他的上司,而不姓沐,就是诛九族也诛不到臣的头上,陛下因何罪我?”
天子脸色难看,上前一把抓住了李信的前襟,怒声道:“你到现在还在装蒜,沐英才有多少兵力,没有你的支持,他如何敢这样胡作非为?”
“或许是因为他不怕死呢?”
李信静静的说道:“再说了,据臣所知,是朝廷先进攻的汉州城,沐英带人守了下来不说,事后还第一时间对朝廷上表请求招安。”
他抬头看了天子一眼,缓缓说道:“但是朝廷对他的招安文书,一直无有反应。”
“在这种情况下,沐英竖旗造反,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即便沐英十恶不赦,活该千刀万剐,但是那也是沐英的罪过,陛下有怒火,大可以派兵再一次西征,把沐英抓到京城之后,凌迟了他臣也没有意见。”
“但是,臣何罪之有?”
李信抬头直视天子,笑着说道:“是了,陛下大约是觉着臣该死,那么也用不着找这么多理由,现在臣在陛下的书房里,陛下直接让内卫把臣给杀了,事后往臣的手里塞一把匕首,对外就说臣有意弑君,这样比沐英的罪名好用多了。”
说着,李侯爷闭上眼睛,微微仰着脖子,语气平静。
“来吧陛下,臣等着你来杀。”
天子神色阴鸷。
“李长安,你不要倚仗着西南动乱,就在朕这里肆无忌惮,朕现在固然不好杀你,但是朕有的是办法治你!”
说着,他一挥手就要下令,双手拢在袖子里的李信微微一笑:“陛下是想去抓臣的家人罢?”
天子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李信继续笑呵呵的说道:“陛下没有发现,今日除夕,臣是一个人进得宫么?”
“陛下也知道臣是一个谨慎的人,在上次大理寺吃了亏之后,臣焉能没有准备?此时靖安侯府上下,除却一些下人之外,其他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京城了。”
伴君如伴虎。
这一点李信早就心知肚明了,所以他从在京城做高官的那天开始,就没有一天彻底放松警惕,为了给自己留后路,他在庞大的靖安侯府里,做了许多手脚。
比如说地道之类的。
接近八年的时间,李信在靖安侯府的下面,挖了十几条地道,其中有好几条可以离开永乐坊,通到别的坊里。
值得一提的是,李信在挖掘这些地道的时候,在靖安侯府下面发现了不少已经挖好的地道,联想到这座侯府曾经是四皇子的齐王府,显然当初那位齐王殿下,跟李信也是一样的心思。
如今,京城里是外松内紧,权力中心的那一拨人因为李信下狱,紧张不已,但是京城里普通百姓的日子却并不难过,京城九门也尽数是打开的,因此只要能离开靖安侯府,或者离开永乐坊,想要离开京城,就不想去什么难事。
事实上,当李信从大理寺回到靖安侯府的时候,长公主等人就已经在陆续转移当中了,因此李信回家的那天,并没有侯府的家里人出来迎接他。
说到这里,李信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微微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陛下若觉得臣罪大恶极,此时就可以动手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封异姓王!
老实说,靖安侯府一家人能够出城并不容易,至少远没有他说起来那么轻松。
京城里这段时间,不止是天目监,甚至还有梅花卫的人在死死地盯着靖安侯府,哪怕他有地道能够出得了永乐坊,也很难出京城。
好在这几年时间,李信手下豢养的这些人,都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遍布各行各业,足足一百多个人齐心协力,用了十天时间,才把长公主还有李信的一双儿女送出京城。
这期间,李信瞒住了所有人,为了保密,甚至靖安侯府的下人们,至今都不知道自家主母和公子小姐出了府,至今还以为她们还在后院的大院里住着,只是病了,不愿意见人。
每天的饭食,都是正常送进去的。
至于李信,他是不能跟长公主一起出城的,他本人是朝廷最大的目标,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他,每天他都要刻意到家门口走一趟,在千牛卫面前露个脸,以“掩护”妻儿出城。
妻儿出城之后,就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了,李信这五年培植的势力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她们。
而她们不在京城,不在天子的控制之中,那么李信的软肋也就不存在了。
他仰着脖子,等着太康天子的屠刀。
看似请死,其实是挑衅。
他笃定了天子不敢杀他。
他是国朝功臣,甚至是如今大晋武将之中的代表人物,他要是无缘无故被杀了,且不说朝野会如何议论,甚至会引起军方的不满。
尤其是叶家的不满。
而此时,西南已经大乱,天子甚至没有把握很快收回西南,在这种情况下,李信一旦不明不白的死了,整个大晋就会乱套,姬家皇室的影响力,说不定会一落千丈。
国朝甚至会由盛转衰!
当年承德天子不肯杀李慎,是因为怕国力受损,可如今太康天子如果把李信杀了,那就不止是国力受损这么简单,甚至会动摇国本!
在这种家国大事面前,除非皇帝是愣头青,不然他很快就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天子终于沉默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书房的宫人们全部退下,然后他亲自搬了把椅子,放在李信的身边,又转身给自己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李信的对面,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天子抬头,平视李信。
他沉默了片刻,有些艰难的吐出了一口气。
“说罢,你想要什么?”
这是要跟李信谈判。
皇帝很清楚,这个时候只要李信一句话,西南就可以稳定下来,他问出这句话,意思就是什么条件,才能让李信出手平定西南。
李信也没有矫情,大咧咧的坐在了皇帝对面,他看向眼前的天子,面色平静。
“陛下会错意了,从来不是臣要做什么,而是陛下要做什么?”
“陛下不派人去打汉州,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继续说道:“即便汉州之事发生之后,仍旧有转圜的余地,汉州愿意招安投降,臣也没有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动身回京从中斡旋,这时候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招安了沐英,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是陛下没有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非要与臣计较。”
天子面无表情。
“没有那个东西,朕自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身怀如此利器,却骗了朕五年时间,朕如何能不计较?”
“五年时间啊。”
天子吐出了一口浊气,闷声道:“五年前,你把这东西交给朕,到现在不要说北边的宇文诸部,就是西边吐蕃,朕也该打下来了!”
“朕先前一直把你当成兄弟,你却如此待朕,不与朕也就罢了,居然把这东西,给了西南的那些反贼!”
靖安侯爷低眉道:“陛下,汉州的人您不把他们当反贼,他们便就是大晋子民,要论起来,也是朝廷把他们逼反的。”
太康天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阴沉着脸,开口道:“不要你来与朕说教,这一局是你李长安赢了,朕也认输,你说罢,你要怎么样,西南才可以平定下来?”
李信摇了摇头。
“西南回复不了从前的样子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与陛下说几句掏心窝子的心里话,陛下说是我豢养了汉州的军队做私兵,这一点是不对的,臣与汉州的确有来往,但是仅限于来往而已,没有人能够相隔千里,遥控一只军队。”
“汉州的军队,是沐家人在管,也是沐家人说了算,臣的话他们或许会听,但是绝不可能全部都听。”
“此时,西南乱象已生,除非朝廷再肯动用禁军去西南平叛,否则西南那边很难平定。”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而且朝廷就算插手进去,也只是陷入泥潭而已,汉州的沐家与平南军可大不一样,平南军是外地人入蜀,而沐家可是地地道道的蜀人,西南的百姓认同他们的速度会非常之快。”
天子看着李信,冷冷一笑。
“提起平南军,你李侯爷故意放跑了几万平南军,大概就是在等今天罢?”
李信起身,对着天子作揖道:“陛下,事已至此,您可以恨我怨我,但是当年的西征军,绝没有什么异心,当时平南军穷途末路,困守锦城,如果打下去,臣与叶大将军带去西南的禁军右营,不说伤亡殆尽,至少也要十去七八!”
“因此臣才同意放平南军出城。”
“一直到今天,不管是臣还是汉州,都没有联系过这支散碎在西南各处的平南军,陛下这么说,太过让人寒心。”
天子一言不发,但是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对于李信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信。
“你直说条件就是,能应你的朕都会应。”
李信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当初陛下招安沐英的话,最多也就是一个三品官了事,如今陛下再想要西南安定下来,恐怕要封一个异姓蜀王出来了。”
“蜀王?”
天子脸色阴沉,怒声道:“封给沐英?”
大晋姬氏,对于爵位向来颇为吝啬,就拿李信来说吧,他立下这么多功劳,到现在也就是靖安侯而已,叶晟叶老头,更是大晋近百年来以来,唯一一个异姓国公。
从未有封异姓王的先例。
“自然不是封给沐英。”
李信面色平静,开口道:“据臣所知,这一次沐英等人竖旗造反,竖的是当年成汉,也就是南蜀国的大旗,他们拥立了一个成汉的宗室做国主,陛下给这位国主封个蜀王,西南如果受了,就算是招安成功。”
天子脸色难看。
“大晋开国以来,从未有一个异姓王……”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朕也有苦衷
“可是如今要有了。”
李信面色平静,淡然道:“如果陛下不舍得一个异姓王出去,那么沐英等人就会自立,到时候西南立国,陛下作为天下共主,是打还是不打?”
“自古以来,诸夏就有扶持宗庙的规矩,陛下此时舍得一个异姓王出去,还能有一个兴亡继绝的仁君名声,一旦西南立国,陛下就要被拽进这个泥潭里,再也动弹不得,到时候不仅北伐宇文部的事情没有了着落,陛下的太康朝,恐怕也要全部被拉进西南的泥潭里,动弹不得。”
天子脸色十分难看。
“可……你明明可以让他们停下来!”
李信淡淡的看着天子。
“陛下,五年前的确是臣从中斡旋,那时禁军携覆灭平南军的威势,南蜀遗民已经同意归化入大晋,这五年时间,汉州也一直没有任何对不住朝廷地方,就连赋税也没有少朝廷一粒粮食。”
“这样下去,最多二三十年,也就是一代人的工夫,他们就会真正成为大晋子民,归化入大晋,这样南蜀也就彻底不存在了。”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着天子,面色平静。
“可是在这个时候,朝廷突然发兵兵围汉州,打起了他们一万人,甚至还烧毁了汉州府境内不少村落。”
“五年前臣是说得动他们,但是朝廷这番作为下来,陛下以为臣还能说得动他们么?”
“他们原先是以为,朝廷真的会认同他们,裴大将军一仗打下来,这些人如何还会相信我大晋?”
“这时候,任谁跑到西南去,让他们重新回到从前的样子,他们都不可能同意。”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会儿,已经不是一个大晋子民的身份可以解决的事情了,陛下不下血本,他们便不会消停,陛下不想给这个蜀王也没有关系,京畿还有三十多万禁军,不管是种家还是谢家的人,陛下指派一个,领禁军右营或者左营的人再一次西征,想来不过是两三年时间,西南也就平定了。”
如果天子此时手里有“天雷”在手,他会毫不犹豫的同意李信的话,派种家的人,或者直接派侯敬德再一次西征,但是眼下他不知道那个天雷,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
失了一个西南,最多就是面子上过不去,不至于到元气大伤的地步,毕竟从武皇帝再到承德天子这三十年前,西南也一直不在朝廷手里,但是如果禁军大规模死伤,朝廷被拖在西南的泥潭里,那么就不是元气大伤那么简单……
而是要动摇国本了!
天子眉头大皱。
大晋开国以后,就是一个偏安小国,等到武皇帝时期才一举逆袭,成功一统,然后又有圣天子临朝,国力越发壮大,传到他手里的时候,这就是一个全盛时期的王朝,他不可能让这个全盛王朝,在自己手里走到动摇国本的地步!
为了一个西南,也不值当。
天子皱眉思索了很久,最后缓缓闭上眼睛。
“你说的条件,朕同意了。”
天子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但是沐英在西南的行为,必须立刻停止,那个所谓的南蜀国主,也要进京城来,给朕磕头称臣,朕才会给他册封蜀王。”
“此后西南,除汉州之外,其他地方依旧要向朝廷纳赋缴税,汉州就算是朕给这个蜀王的封地。”
说到底,这一次就是天子想拔掉靖安侯府的羽翼,最后发现这些羽翼都是铁制的,不仅没有拔掉,还被这羽翼割伤了手。
如今他付出的东西,就是流下来的鲜血。
李信面色平静。
“陛下如此开明,臣万分佩服。”
天子含怒看向李信:“你现在可以与沐英写信了罢?”
李信摇了摇头。
“陛下误会了,臣从来都不能控制沐英,这一次他作乱,也不是臣的意思,如今陛下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可以派人带着招安圣旨去西南,招安汉州军,与臣没有干系。”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臣五年前做了一次担保人,但是陛下公然违约,如今臣在汉州百姓面前,也失了信用,不太好插手进来了。”
天子几乎就要拍桌子了。
他声音震怒。
“李长安,朕已经让了步,西南反贼如果还不识好歹,那么朕便立刻调禁军下西南平叛,了不起北边的宇文诸部,朕不打了就是!”
李信起身,对着天子深深作揖。
“陛下如果信得过臣,臣可以再次厚颜,代朝廷去一趟西南,与沐英等人好好谈一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只是,成与不成,臣不敢保证。”
“你不能出京。”
天子这句话语气坚定,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李信当然不能出京,如今西南的平南军已经反了,如果李信再去西南,联系到了当年的平南军旧部,他的妻小又不在京城,随时可以竖旗造反。
一个沐英在西南竖旗造反,已经让天子颇为头疼,如果李信再去西南当了反贼,恐怕天子下半辈子就都睡不着觉了!
短时间内,天子不可能放李信出京。
靖安侯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一切都听陛下安排,臣先行告退。”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朕不会杀你,把小九还有朕的外甥外甥女都接回来罢,朕便是再冷血,也不会动手杀骨肉亲人,更不会用他们来威胁你什么。”
李信微微欠身,示意自己明白了。
他缓缓退出未央宫。
天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开口道:“长安……”
李信停下脚步。
天子继续说道。
“朕……身居帝位,有些事身不由己,不得不做,朕也有朕的苦衷。”
李信微微点头,缓缓退出未央宫。
坐在书房御座上的天子,看着李信的背影,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然后剧烈咳嗽了几声。
一旁随身伺候的小太监,立刻围了上来,递给天子一丸丸药,天子闭目和水吞服之后,脸色才慢慢好了一些。
良久之后,天子终于恢复了过来,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问道:“萧正回来了么?”
刚才,萧正被他派去昭陵,查看当年李慎到底死了没有,不过昭陵距离京城有一二十里,这会儿萧正自然不可能回来。
一旁的宦官恭敬低头。
“回陛下,大公公还不曾回宫。”
天子点了点头。
“朕累了,回寝殿歇息罢。”
于是,一群宦官立刻抬来辇轿,伺候天子坐了上去。
天子坐上辇轿,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吩咐。
“萧正回宫之后,让他第一时间来见朕。”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何去何从?
漫长的除夕夜终于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太康九年的大年初一,围了靖安侯府大半个月的内卫和千牛卫终于得到命令,撤出了靖安侯府,内卫属于内廷八监,撤了也就撤了,但是千牛卫的中郎将谢敬还是提了点东西到靖安侯府赔礼,算是给李信赔个不是。
不过李信没有见他。
这个时候,表面上的风浪已经平息,但是京城暗处的波涛其实更为汹涌,李信置身漩涡中心,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所以他现在没有闲心去应付京城里的人情世故。
况且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谢敬虽然是天子妻弟,又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但是此时他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碰不到李信那一个层次了。
不过在大年初一,靖安侯府刚“解封”的第一天下午,一个一身白色袍子的中年人,站在靖安侯府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摇头走向了靖安侯府的正门。
正门口,侯府的门房头也不抬,便开口赶人。
“侯府闭门谢客了,贵客请改天再来。”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连我也要赶么?”
这个门子抬头一看,惊喜道:“原来是赵公……县尊来了,小的这就去禀报侯爷。”
来人自然是现任溧阳县令的赵嘉了。
他自小在叶家长大,但是跟了李信之后,他们一家都搬到靖安侯府住了好几年,侯府的门房自然认得他。
算一算时日,他从靖安侯府出去做县令,已经过去半年时间了,这半年时间,他都住在溧阳县衙里,前些日子听说李信回京,本想进城与李信聚一聚,但是随后靖安侯府就被围了起来,赵嘉意识到事情不对,一直在关注靖安侯府这边的动向。
今天封锁了侯府大半个月的千牛卫与内卫统统撤了,不过生性谨慎的赵嘉,还是等了半天,一直到下午的时候,才登门拜访。
门房通报之下,赵嘉顺利的进入了靖安侯府,在后院里看到了一身青衣的李侯爷,手里捏着一柄湛青色的利剑,正在后院舞剑,青色剑锋在李信的挥舞之下,剑身弯曲,显得力道勃发,映照在冬阳之下,闪闪发光。
赵嘉走了过去,抚掌赞叹道:“侯爷功夫,比起前些年,可要精进太多了。”
李信闻言,把有些沉重的青雉剑收回鞘中,白了赵嘉一眼。
“你一介书生,哪里看得懂武艺,拍马屁也不是这么拍的。”
赵嘉在亭子下面坐了下来,微笑道:“看气势便可以看出来一些。”
李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很是自然的在赵嘉对面落座,一边擦汗,一边开口道:“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这个时候,你这种聪明人,最应该懂得避嫌才是。”
“能避嫌我自然会避嫌。”
赵嘉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可是我在侯府住了好些年,又哪里避得了什么嫌,前些日子侯府进不来,今天能进来了,就过来问问侯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李信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笑呵呵的问道:“幼安兄这半年的知县,做的如何?”
“还成。”
赵嘉叹了口气:“反正在溧阳,比在京城里要少花一些心思,也没有那么累。”
溧阳是京兆府辖县,距离京城不远,这些京兆府辖县的县令,很多都是常住京城里的,唯独赵嘉这个县令,一去溧阳半年,一次也没有回京过。
说着,他看向李信,无奈道:“侯爷你还是跟我直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否则哪天我在溧阳待的好好的,突然人头落地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李信对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哪里有幼安兄想的这么夸张,你我君子之交,就算我出事了,朝廷也不会牵扯到你头上。”
赵嘉闷哼了一声。
“恐怕到时候,我连尸骨都没有地方埋!”
这时候,侯府的下人们已经把茶水端了上来,李信给赵嘉倒了杯热茶,见他面容严肃,便不再跟他开玩笑,一边喝茶一边开口道:“也没有多大的事情,就是沐英竖旗造反,在西南复国了。”
赵嘉本来正在喝茶,闻言一口热茶就喷了出来,这位县尊老爷瞪大了眼睛看着李信,瞠目结舌。
“侯爷,你……你说什么?”
李信白了这货一眼。
“我说沐英竖旗造反了。”
赵嘉努力接受了很久,才把这个消息消化,过了很久之后,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之后,幽幽的看着李信。
“沐英造反,与侯爷你造反,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
李信面色平静。
“沐英是替当年的成汉造反,又不是替我造反,而且他是复国成汉,就算成了,也就是拿去西南一隅之地,算不上什么改天换地的大事。”
赵嘉苦笑道:“我若是侯爷,此时早就有多远跑多远了,侯爷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练剑喝茶,真是令人钦佩。”
“能走我也走了。”
李信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淡淡的说道:“跟着这种皇帝做事,太没意思了。”
赵嘉弯腰,给李信也倒了杯茶,问道:“此话怎讲?”
李信面色平静,把这段时间西南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回京之后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跟赵嘉说了一遍,赵县令听完之后面色复杂,他看着李信,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原以为要一二十年之后,侯爷与陛下之间才会闹成这样,没想到短短几年,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靖安侯爷微微皱眉。
其实他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按照道理来说,他跟天子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也没有理由造反,天子没道理在这种时候,这样不由分说的对他下手才是。
天子现在下手这么着急,就好像是故意在逼他跟朝廷翻脸一样。
见李信这个表情,赵嘉自己喝了口茶,开口问道:“侯爷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李信白了一眼赵嘉。
“现在我家门口的禁卫看似撤了,但是暗处的监视只会比从前更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我,我还能干什么?”
说到这里,他看向赵嘉,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幼安兄,你从这个门进来,就已经被盯上了,说不定现在你在溧阳的家里,就到处都是天目监的人了。”
赵嘉神情一滞,缓缓吐出一口气,
“早晚的事而已……”
他看着李信,再一次问道:“侯爷要如何自保?”
靖安侯府一倒,他这种被贴上靖安侯府标签的人,也一定会随之烟消云散,他问李信这句话,实际上也是在问自己的身家性命。
李信放下茶杯,面色平静。
“幼安兄大可以放心,西南只要维持现状,皇帝便会投鼠忌器,不敢对我如何。”
赵嘉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侯爷想做叶国公?”
李信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摇头。
“我可待不住三四十年不动弹。”
第一百四十章 不做官了
如今的局势是,天子奈何不得李信,也暂时对李信妥协了,但是李信同样奈何不得天子,甚至被困在京城里动弹不得,因此李信想要在大晋朝廷继续待下去,就要找到一条与天子共存的路。
当年叶老头的做法,就是其中一条路。
自闭家门,几十年不见外人,只在家里摆弄一些花花草草,收拢起自己所有的锋芒,全面妥协,只求自保。
叶晟这种做法,无疑是很成功的,陈果功夫成为了大晋前三的将门,子孙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叶家也渐渐枝繁叶茂,他老人家本人,也在仗朝之年寿终正寝。
但是这么做不是李信的风格,他早在多年前就下定了决心,不会做第二个叶晟。
听到了李信这个回答,赵县令并没有怎么感到意外,他跟着李信这么多年,多少也算了解一点自家老板的脾气,闻言微微叹了口气:“侯爷打算如何做?”
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还真有需要幼安兄帮忙之处。”
李信面色平静,直言不讳。
“我想让你去西南,去沐英身边。”
说到这里,李信看着赵嘉,笑着说道:“只是幼安兄如今不在我侯府里做事了,是朝廷的命关,不知道幼安兄肯不肯替我出这份力气。”
赵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抬头看着李信,静静的问道:“我去西南做什么?”
李信回答的很干脆。
“因为我去不得西南,所以要幼安兄代我去,幼安兄在西南,便等于我在西南。”
赵嘉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我要在西南做什么?”
这两个问题看似差不多,只差了一两个字,但是意思却是天差地别,李信皱眉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如今朝廷南北不能两顾,在有天雷的情况下,沐英的汉州军尽可以守住剑门关,汉州的兵力割据西南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想要出蜀征伐天下却不怎么现实,幼安兄去了西南之后,先帮着沐英重建成汉故国,然后静等机会就是。”
赵嘉深呼吸了一口气。
“如侯爷所说,我现在多半已经被朝廷的人盯上了,如何去西南?”
“我可以帮你去。”
李信静静的说道:“我现在出不得京城,但是还是可以动用一批人,这些人别的不敢说,帮着幼安兄一家人离开溧阳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赵嘉低头沉吟了许久,最后缓缓开口:“沐英凭什么听我的?”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便是答应了,李信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放心,沐英是可信之人。”
赵嘉微微摇头:“任谁掌兵五年,心思都会变,侯爷不是幼稚的人,不应该以情分驭人。”
李信微笑道:“汉州军里的骨干,都是我羽林卫旧部,他们会听我的。”
赵嘉继续摇头。
“这些人会听侯爷的不假,但是未必会听我的,侯爷让我去西南,总要给我一些利器傍身才是。”
靖安侯笑了笑。
“汉州城里,有一个人叫做林虎,是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如今天雷的方子还有制作团队,都掌握在他手里,幼安兄去西南之后,可以找到他。”
“他会听你的。”
赵嘉闻言,立刻站了起来。
“如此,我这就回去准备。”
西南的局势非常明朗,汉州军全靠天雷,才有把握能够控制西南,也就是说谁能掌控天雷,谁就能间接掌控汉州军,因此赵嘉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天雷,是个非常危险的东西,放在任何人手里,李信都不放心,只有林虎这种跟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才能放心托付,但是林虎这个人,心思不太活泛,不能物尽其用,因此这东西由赵嘉这种聪明人握在手里,才可以在西南大显神通。
李信之所以想把赵嘉弄到西南去,是因为他想要在汉州,弄一个“政委”。
如赵嘉所说,这个世界上,不管是什么情分,都会在漫长的时光中变味,以情分驭人,是很幼稚的行为。
赵嘉离开,李信亲自起身相送,不过为了不太引人注目,他只送到了前院就止步不前,对着赵嘉深深作揖。
“委屈幼安兄了。”
赵嘉的人生目标就是做官,地方父母官也好,中枢的阁部大臣也罢,只要能给百姓做点事情,他便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书没有白读,眼下他在溧阳,只做了半年县令,溧阳县已经在渐渐向好,老百姓的日子也渐渐好过了起来。
可以说,赵嘉现在过得很开心。
这个时候,让他放弃人生目标,跑去西南做一个“反贼”,无疑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不过,因为与李信之间的情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赵嘉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李信低头还礼。
“侯爷客气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嘉不是眼皮子短浅之人,这些事情还是看得通透的。”
李信笑着说道:“幼安兄放心,等风波过去了,你还能继续做你的官,比起现在只大不小。”
赵嘉微微摇头,他对着李信躬身道:“相比于侯爷的事情来说,赵嘉个人的事情都是小事,侯爷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不去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咱们到底要干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李信看着赵嘉的背影,若有所思。
……
这个喜穿白衣的县尊老爷,出了靖安侯府之后,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开了京城,晃悠悠的朝着溧阳县走去。
一路上,有不少人遥遥缀在他的身后盯着。
但是,赵县尊还是很顺利的在天黑之前,进了溧阳县。
他早早成婚,有两儿一女,与夫人一起都住在溧阳县县衙里,他回到县衙后院之后,夫人很快上来,帮他脱了身上的衣服,打了盆热水,一边伺候他洗脸洗脚,一边问道:“大年初一的,跑到哪里去了?”
赵嘉勉强一笑:“去了趟京城。”
“又在忙活春种的事情?”
夫人有些好奇,一边给他洗脚,一边问道:“年前不是已经忙活完了么,县丞已经带人去京城采买了足够的春种,都发给百姓们了……”
赵嘉坐在床边,缓缓闭上眼睛。
在溧阳做了半年父母官,他惩了不少劣绅,也帮扶了不少百姓,年前他还走访了县里买不起春种的老百姓,替他们采买了足够的春种。
今年雪很大,明年开春种子播下去,到了秋天一定是丰收的一年。
如果能看到那些金灿灿的粮食,他这个县尊,估计能开心的好几天睡不着觉。
但是,他可能看不到溧阳县丰收的时候了。
这位还算年轻的县尊老爷,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夫人啊。”
县尊夫人抬起头,愕然道:“怎么了?”
年轻的县令一脸平静。
“我不在朝廷做官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白发大将军
赵嘉出生的时候,叶晟北征已经回京,他生在叶家,长在叶家,从小跟着父亲一起读书。
他的父亲,是跟着叶晟一起北征的军师,北征的过程中出了大力气,不过也因为这个关系,不曾出仕为官,引以为终生憾事,因此就把这个读书人共有的愿望,寄托在了赵嘉身上。
赵嘉从小就是读书,然后想着做官。
此时他已经年过而立,终于成了一县县尊,短短半年时间,已经把溧阳县治理的有模有样,最多两三年时间,他就可以真正做到安民一方,但是此时,这个正在践行理想的年轻县令,不得不忍痛割爱,离开溧阳远行西南了。
此时还在过年,朝廷官员休沐十五日,过了上元节之后才会重新恢复衙门,但是在年初二的这一天晚上,赵嘉走到几乎没有人的溧阳县县衙,恋恋不舍的把溧阳县的县尊大印,挂在的正堂牌匾之上。
然后当天夜里,他就带着一家人坐上马车,离开了溧阳。
一路上,是随身跟着李信的沈刚,亲自带人护送。
赵县令坐在马车上,依旧掀开车帘,看向了越来越远的溧阳县。
“不知道明年春播会不会顺利,我不在溧阳,那些人多半又要欺压百姓了。”
他的夫人坐在他旁边,轻声道:“老爷,你要是舍不得溧阳,我们就回去……”
赵嘉缓缓摇头。
“事有轻重缓急,此时我当然可以躲在溧阳做一个小县令,但是旧时恩主求到我身上,我便不得不去帮他。”
他拍了拍自己妻子的后背,微微叹了口气。
“况且咱们家与靖安侯府休戚与共,靖安侯府倒了,为夫别说做县令,就是咱们一家的性命也堪忧。”
做了半年县尊夫人的妇人点了点头,语气温柔。
“老爷做主就是,我们母子一直陪在老爷身边。”
赵嘉笑了笑。
“上一次在西南待了五年时间,才得以返回京城,本以为可以踏踏实实的做几年父母官,没想到刚回京城半年,就要再回到西南去了。”
“这一次,恐怕又是一个五年。”
赵县令微微叹了口气。
“人生能有几个五年。”
………………
新年伊始,京城里依旧到处张灯结彩,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穿了新衣服的小娃娃,在满大街的疯跑,跑的累了,就从腰里取出长辈给的零花钱,在路边买串糖葫芦,三四个娃娃聚在一起,吃得满嘴都是黏糊糊的红糖。
也有许多文人骚客,结伴同游。
秦淮河上,画舫游船遍布,京城依旧是一副太平景象。
初五这天,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坐在一辆马车上,从京城的西门进城,马车从得胜大街,一路驶进了北边的永乐坊里。
马车在陈国公府门口停了下来。
马车里的老人透过车帘,看了一眼陈国公府,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不在这里停了,直接去靖安侯府。”
驾车的汉子立刻点头,驾着马车开向靖安侯府。
此时的靖安侯府大门,冷冷清清。
要知道,今天可是初五,正是拜年的好时候,也是朝中官员光明正大互相送礼而不用担心被御史台告状的好时候,因此每年这个时候,就是官员们互相走动人情最密集的时候。
往年这时候,靖安侯府门口不说满满当当,但是最起码称得上是络绎不绝,毕竟李信是一品太子太保,长公主又是陛下的胞妹,怎么看也是要抱紧大腿的对象。
但是今年,靖安侯府门口,真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原因无它,大家虽然不知道李信到底犯了什么事,但是他被关进大理寺,却是贴一样的事实,而且朝廷的高层,比如说尚书台的那几个宰辅,也大概知道李信做了什么,多少都会给下面的人通通气,因此大家为了避祸,自然要离靖安侯府远远的。
老人的马车在靖安侯府门口停了下来,然后他迈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挥手示意驾车的汉子在车上等着,他一个人朝着靖安侯府的大门走去。
侯府的门房,看到这个老人之后,立刻低头:“见过大将军。”
“老夫不是什么大将军了。”
老人家面色平静:“去通报一声,就说我要见李长安。”
门房恭敬点头。
“公爷请先进来,小人这就去通报。”
如今的大晋,能够被人称为“公爷”的,除了那些姬家的宗室之外,就只有已经继任陈国公的叶家长子叶鸣了。
他是收到了叶璘的书信之后,悄悄从宁陵回京,没有惊动任何人,也不准备惊动任何人。
叶鸣淡淡点头:“好。”
就这样,叶大将军迈步走进的靖安侯府,而侯府的下人同时进去通报,没过多久,一身袍子的李信,就亲自迎了出来,走到叶鸣面前,低头行礼。
“小弟见过叶师兄。”
叶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屋里说话。”
李信默默点头,引着叶鸣走向后院,走了几步之后,他开口问道:“师兄怎么回京来了……”
叶鸣面色平静。
“收到了老四的书信,知道你出了事情,所以来京城看看。”
“悄悄坐马车回来的,不曾惊动任何人。”
李信苦笑道:“恐怕瞒不过朝廷的耳目。”
“这个无所谓。”
叶鸣淡淡的说道:“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也未必就是坏事。”
如果说叶璘不一定能够代表叶家,眼前的这位现任陈国公,就当之无愧的可以完全代表叶家,他说出这句话,意思就是他回京城,可以替李信站台。
说话的工夫,两个人已经进了侯府的正厅,李信让人在正厅里点起炭火,亲手给叶鸣倒了杯茶,举起茶杯苦笑道:“让师兄费心了。”
叶鸣端起热茶,抿了一口之后看向李信。
“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应当在蓟州城么,怎么跑回京城里来了,还在京城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说来话长了。”
“那就慢慢说。”
叶鸣吐出一口白气,缓缓说道:“父亲临终前,说你是我叶家的老五,父亲这样说了,为兄便一直把你当成叶家人,没道理叶家人受了委屈,我这个家主不闻不问。”
靖安侯爷吐出了一口浊气。
老实说,叶鸣不是叶晟,他虽然也是陈国公,但是无论影响力还是地位,都比他父亲叶晟逊色良多,并不能真正庇护到李信什么。
但是叶家这个态度,还是让他很感动的。
“师兄,这件事兹事体大,小弟的意思是,叶家能不要掺和进来,便不要掺和进来。”
他面色严肃。
“不瞒师兄,此时靖安侯府里,除却下人之外,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外圆内方
叶大将军闻言,眉头紧锁,他放下手中茶杯,面色凝重。
“到这个地步了?”
“到了。”
李信低头道:“师兄这会儿应该在宁陵替叶师守灵,既然这样,师兄就不该回京,师兄还是尽早离开京城,就当作没有回来过,叶家也可以当做对这件事不知情。”
叶鸣微微叹了口气。
“但是为兄已经知道了,如何能装作不知情?”
靖安侯爷沉默无语。
叶鸣喝了口茶,缓缓问道:“前因后果,说给为兄听一听?”
李信点了点头,用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给叶鸣听了一遍,叶鸣静静的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李信。
“西南的汉州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信无奈一笑:“当初西征的时候,师兄是主帅,应当知道那会儿是什么情况,那时候如果没有五万南蜀遗民相助,我军至少要多死两三万人,能够争取到的力量,自然要争取。”
“至于后来……”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种家有云州军,师兄家里也有镇北军作为倚仗,小弟的靖安侯府,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将门,手里自然要有些兵权。”
“这如何能一样?”
叶鸣低声道:“不管是云州军还是镇北军,将士都是大晋子民,归根结底,他们也是大晋的军队,但是那些是南蜀遗民,根子上就不是大晋的子民!”
李信面色平静。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再过几十年,他们便都是大晋子民了。”
叶鸣没有继续深问下去,他问起了第二个问题。
“那个天雷……是个什么东西?”
李信皱了皱眉头,然后回答道:“一桩守城的利器,小弟年轻的时候,翻阅道书所得。”
“那便给了陛下就是。”
叶鸣拍了拍李信的肩膀:“你这般年纪,便已经位极人臣,以后的日子还漫长的很,没有必要因为这些小事,就跟陛下闹僵,镇北军那边陛下交给了你,为兄也交给了你,只要你把北边再平定了,凭借这份军功,天子也不敢轻易动你。”
“不要太逞强……”
李信微笑道:“不是逞强,小弟已经量力而行,而且没有打算拖累任何人,叶家这边小弟也想尽量撇清关系,就算哪天死在京城里,也不会怨恨任何人。”
叶鸣大皱眉头。
“长安,父亲说你是个圆滑的人,不应该如此偏执才对。”
靖安侯爷微微一笑。
“师兄,小弟这个人小时候穷怕了,所以这些年一直很爱钱,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渐渐的也变成了铜板的模样。”
叶鸣皱眉道:“何解?”
“变得外圆内方了。”
靖安侯爷脸上的笑意收敛,他一脸严肃的说道:“师兄,小弟是个谨慎的性子,无论做什么事情,肯定都是事先深思熟虑过的,这件事小弟事先考虑过叶家,就算我死了,只要叶家不参与进来,那么叶家固然会受到波及,但是有镇北军在,就不会动摇根本。”
“况且就算是与天子掰手腕,小弟也未必就一定会输。”
“你赢了又如何?”
叶鸣开口道:“你赢了能做天子不成?大晋开国百多年,再近四十年内迎来盛世,此时整个大晋除却西南之外,老百姓只认天家,你就是赢了陛下,也赢不得民心,迟早还是一个败亡的下场。”
“况且……”
叶鸣沉声道:“况且朝廷何其庞大,你当真能掰得赢陛下么?”
李信没有说话,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叶鸣深深一揖。
“叶家的情分,小弟一直记在心里,但是这件事情小弟已经决定放手施为,师兄就不用再劝了。”
“师兄是从宁陵回来的,既然还没有惊动外人,便立刻出城回宁陵去,当做从来没有回京过,只要师兄不承认,天子也很乐意相信师兄不曾回来过。”
“至于靖安侯府的事情,师兄便不要插手了。”
叶鸣沉默良久,最终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向李信,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的家人,此时出城了?”
李信微微点头。
“如果她们遇到了危险,就派人给为兄递个信,就算你真的出事了,叶家也能保你李家的香火顺递下去。”
说完这句话,叶鸣也从椅子上起身,负手向外走去。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便开口,叶家不过三代人,还不像别的世家那样贪生怕死。”
其他的千年世家,能够从上古传承下来,往往都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哲学,比如说趋利避害,广撒网等等手段,他们如果碰到祸事,一定会离的远远的。
但是叶家这种“暴发户”就不一样了,从叶晟一直到叶茂,三代人都还是非常有拼劲的,就拿当年壬辰宫变来说,京城里任何一个将门都不敢与羽林卫一起冲击宫门,唯独叶家人敢,并且硬生生的做成了。
叶鸣临走前这句话,已经替叶家很清晰的表态了。
那就是如果李信需要叶家,叶家会再一次用家族下注!
这份人情,是天大的人情,大到李信都有些不敢承受的地步。
叶家要是真的因为他出事了,下半辈子无论在哪里,他都会觉得良心不安。
叶鸣离开,李信亲自把他送到了正门,恭恭敬敬的对着叶鸣的背影行礼。
一直到叶鸣上了马车之后,李信才转身回了自己院子里的书房。
在书房里,靖安侯府闭上眼睛,把最近几个月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脑子里认认真真的过了一遍。
一个个人物,事件都排列在他的脑海里。
叶茂,太康天子,萧正,沐英,赵嘉,叶璘,叶鸣……
几十个人名在他脑海里闪现,每一个人身上都牵着密密麻麻的线,代表着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
闭上眼睛认真考虑了一柱香左右的时间,李信睁开眼睛,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然后起身,看向了皇城的方向。
“先前我以为,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我对你的性格不够了解,可是我明明已经足够了解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会让你变得这么奇怪?”
第一百四十三章 赵先生与沐将军
京城里依旧歌舞升平,靖安侯的事情并没有影响京城的老百姓过年,西南发生的事情也还没有在京城里公开,就在帝都百姓们还在高高兴兴欢度新年的时候,南疆已经大变。
汉州军要掌控西南,因此作为西南腹地,也是西南核心的锦城,首当其冲的受到了汉州军的冲击,裴进上一次攻城,带的一部分兵马就是锦城的驻军,此时锦城驻军死伤惨重,根本不可能是汉州军的对手。
本来他们还可以凭借锦城的坚城驻守,但是很可惜,有了天雷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东西,锦城的城门形同虚设,被沐英带人用天雷炸开,然后很强硬的冲杀了进去。
到了大年初十的时候,汉州军已经全面占领锦城,沐大将军领着自己的老父,从汉州进驻了锦城,走在锦城主道上的时候,沐英对着父亲沐青笑着说道:“父亲重回故土,感觉如何?”
当年成汉尚在的时候,锦城就是成汉的国都,当时叫做汉都,作为成汉核心的沐家,自然也是住在锦城的,李知节兵破锦城,成汉遭逢大变,沐家逃出锦城的时候,沐青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一转眼四十多年时间过去,沐青已经长成了一个须发都有些斑白的老头了。
老人家走在锦城的主道上,不时左右看了看,随即缓缓叹了口气:“四十多年才回来,我都有些不认识汉都了。”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可惜李复公子不在了,不然拥护他出来,成汉还真的就复国了。”
李复就是李兴的胞弟,当年被李兴强行派去京城刺杀天子,最后事败,逃到大通坊,被李信亲手所杀。
如今的沐英不算是成汉人,对于故国基本没有什么感情,但是沐青却是在汉都长大的,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想真的重建成汉。
就是扯掉李信的控制,真正恢复当年的成汉。
沐英扶着自己的父亲,微微摇头:“父亲,李兴李复兄弟两个人是什么德行,您看着他们长大,比儿子清楚的多,如今成汉已经覆灭四十多年,四十年时间,骨头都会被蚀为泥尘,不可能再恢复旧观了。”
沐大将军直言不讳。
“成汉已经过去了。”
沐青微微皱眉,但是还是叹了口气:“为父知道这些,只是稍微感叹一番故国,现在的天下是你与李侯爷这一辈的天下了,为父不参与。”
说着,老头子负手走向了曾经的平南将军府,也就是沐家祖宅,沐英摇了摇头,转头把目光看向了曾经的成汉皇宫。
这座成汉皇宫,已经四十多年没有住人了,曾经的废太子姬喾,倒是短暂的住了一年多时间,随后皇宫便再次被锁住。
沐英挥了挥手,对手下人吩咐道:“给你们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内把王城收拾出来。”
此时的汉州军,因为打下了锦城,正士气大振,每个将士都干劲满满,听到了沐英话之后,立刻大声应是。
沐英再次看了一眼高大的成汉皇城,转身离去。
在沐英进驻锦城后的第三天,朝廷派到西南来的使节,终于到了锦城城下,要求面见沐英。
西南大变,天子肯定要派人来平息这件事情,按照道理说,最佳的人选应该是李信,毕竟李信在西南的影响力很大,但是他又害怕李信“一去不回”,因此只能从身边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选去西南与沐英谈判。
这个人在大年初一便出发,紧赶慢赶,终于在十几天的时间里赶到了西南。
不过沐大将军并没有立刻“接见”这些朝廷的使者。
他知道了之后,只是简单给这些朝廷使节安排了一个地方住着,然后他本人骑马,亲自带了几十个人出城十里,在十里亭下面足足等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在官道上等来了一辆很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的,终于到了十里亭。
沐英年代微笑,迎了上去,对着马车拱手笑道:“赵先生可算是到了。”
沐英现在是实际上的西南掌控者,单论势力范围,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平南侯李慎,在西南这块地方,他是名副其实的西南王,但是他还是对这辆马车,给出了自己最大的尊重。
马车里,一个一身白衣的中年读书人,缓缓走下马车,他对着沐英低头还礼。
“沐将军客气了。”
太康三年,李信打完了平南军之后,便动身回京了,但是那时候他把赵嘉留在了西南,一方面帮着沐英组建汉州军,一方面代表李信在西南收尾,这一收尾就是五年时间,一直到太康八年他才回到京城。
五年时间,他与沐英可以说是极熟。
沐英对着赵嘉咧嘴一笑。
“去年先生走的时候,我就说过先生还是留在西南好一些,现在不到一年时间,先生还是回到了西南这片土地上。”
赵嘉一边把自己的妻小从马车上接下来,一边笑着说道:“不瞒沐将军,去岁我离开西南,当时觉得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重新与沐将军见面,可能这便是缘分使然。”
赵嘉此人,论头脑比李信丝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在西南的这五年,把西南还有汉州安排的井井有条,沐英一直对他十分钦佩,一边对他的夫人行礼,一边笑道:“这就是先生与西南的缘分,可能先生这辈子,都离不开西南了。”
赵嘉微微摇头,对这句话很不以为然,不过他来西南是有正事的,寒暄了几句之后,立刻问道:“朝廷的使者到了么?”
“到了。”
沐英咧嘴一下:“不过我没有理他们,知道先生要来,一切等先生来了之后,再拿主意。”
沐英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粗人,但是实际上他很细心,比如说在处理与李信之间关系上面,他就拿捏的非常好。
他清楚,赵嘉是李信派来的,因此很干脆的开始放权。
赵嘉愣了愣,随即苦笑道:“沐将军不必如此,我来西南也只是给你出出主意,具体如何做,还要看沐将军自己。”
“先生尽管出主意就是。”
沐英微笑道:“我全部听了就是。”
两个人一边朝锦城走去,一边说话,沐英简单与赵嘉交代了西南现在的情况之后,赵嘉点了点头,缓缓开口。
“朝廷来的人,先放在旁边晾着不用管他们,如今沐将军要做的,是应该尽快拿下剑门关,这样西南才真正与朝廷有了谈判的余地!”
沐黑脸微笑道。
“先生的想法,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看来沐英也没有那么蠢笨。”
赵嘉转头,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沐英。
“沐将军一点都不蠢,是难得的聪明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西南的另一位棋手
打下剑门关,才算把西南的大门关上,这一点不管是在西南待了很多年的赵嘉,还是自小就在西南长大的沐英都非常清楚,因此拿下锦城只是第一步,拿下剑门关才是第二步。
相比于从汉中攻剑门关来说,从锦城进攻剑门关的难度就要小的多,毕竟这是从内部往外打,剑门关的天险基本无用。
不过攻打剑阁也不是什么小事,需要仔细拿捏细节,赵嘉到了锦城之后,与沐英坐在一起商量了许久,主要是商量如何攻打剑阁,以及打下剑阁之后,汉州军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如今的汉州军只有五万人,这个数量是远远不够的,要知道当年的平南军不算退下来的老卒,现役就有十数万,只有五万人,不够割据西南。
因此拿下剑阁之后,接下来就要拿捏住西南的政权,以及各地的税务,与平南军不一样,平南军当年实际上虽然也是割地自治,但是他们名义上还是大晋的边军,以及西南各个州府还是要给朝廷上税的,因此平南军就没有足够的钱大规模扩军,军队的规模一直保持在十万人左右。
当然了,平南军给朝廷上税,朝廷也是要给平南军下拨军饷的。
如今的西南就大不一样了,他们是复国自立,只要沐英能够真正掌控西南,就是一个独立的小朝廷,不用理会金陵城里的朝廷。
到时候,这五万人军队的规模,一定是要扩大的。
而赵嘉到西南来,很大程度上就是来做这件事的。
论起打仗,沐英或许比不上当世名将,但是也是一个颇有能力的将军,至少带领汉州军拿下剑门关,问题并不是很大,但是要论到内政之类的琐碎事情,不管是沐英还是李信,都要逊色赵嘉许多,李信让赵嘉到西南来,就是让他来把西南真正变成一个国家。
这其实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
就这样,赵嘉在锦城住了下来,他与沐英分工明确,沐英开始准备攻打剑门关的诸多事宜,而赵嘉则是入住了锦城的州衙门,成为锦城的行政长官,让这个刚刚经历的兵祸的西南中枢,重新恢复生机。
就在锦城逐渐走向正轨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普通棉服的青年人,站在锦城门口,搓了搓已经冻的发红的手掌,迈步走进的锦城。
如今虽然是在战时,但是锦城的城门并没有关闭,青年人很顺利的到了锦城州府衙门的门口,他笑呵呵的对衙门门口的衙役拱了拱手,开口道:“劳烦通报赵大人,就说李朔求见。”
原先锦城府的人员已经悉数不再,现在的府衙门是赵嘉带着汉州的人新组建起来的,因为上任没多久,还没有太多官僚气,听到了青年的话之后,点了点头。
“稍等,我等去通报赵府尊。”
衙役快步走进衙门,在书房找到了正在处理西南土地问题的赵嘉,低头开口道:“府尊大人,外面有一个叫做李朔的年轻人,说完求见大人。”
赵嘉头也没有抬,只是微微皱眉:“不见不见,一律不见。”
他突然做了锦城府的府尊,这几天锦城本地的乡绅没有少上门拜访,把赵嘉弄得烦不胜烦,偏偏他现在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因此干脆统统不见。
如果是朝廷分派的官员,到了地方是避不开这些乡绅的,毕竟治理地方还需要他们配合,但是赵嘉现在是“军政府”的代言人,他身后有汉州军,根本没必要去理会乡绅,此时听到有人求见,下意识的开口拒绝。
衙役点了点头,正要下去回绝,赵府尊却猛然抬头,看向这个衙役。
“等等……”
赵嘉皱眉道:“你说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回府尊。”
衙役低头抱拳:“那人说他叫李朔。”
赵嘉深呼吸了一口气,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快去请他进来……”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合适,起身道:“罢了,我与你一同去,迎一迎他。”
李朔是谁,他自然是清楚的。
如今是太康九年,六年前朝廷平定西南,偌大的平南侯府瞬间灰飞烟灭,平南军也在那一战之中四分五裂,但是平南军并没有被全灭!
赵嘉作为六年前的当事人之一,又在西南待了这么些年,他比谁都清楚当年的真相。
当年靖安侯李信故意放走了接近一半的平南军,那些平南军逃离锦城之后,便不见了踪影,不过后来根据一些零星的消息,还是可以知道,这些平南军去了大晋与吐蕃的边境地带,占了几座小城,在那个无人管束的地方活了下来。
而这些平南军的首领,就是平南侯李慎“仅剩”的儿子李朔!
府衙并不是很大,没过多久,赵嘉就到了衙门门口,他深深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青年人。
六年前的李朔,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那时候的他有些稚嫩,心思也不是如何成熟,不过那时的李朔,已经有胆识与李信合作,把大殿下姬喾带出了锦城。
也正是这个原因,间接导致了李慎开城投降。
如今六年时间过去,当初的少年人,已经成为了一个二十二三的青年人。
不过这个青年人,皮肤有些粗糙,肤色也不如从前那么白皙,很明显这几年时间,他带着平南军吃了不少苦头。
赵嘉对着李朔拱手行礼。
“见过李公子。”
赵嘉打量李朔的时候,李朔也在打量赵嘉,闻言立刻低头还礼:“赵大人客气了。”
赵嘉起身,侧着身子。
“李公子里面说话。”
李朔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迈步走了进去。
他当年从锦城,带走了足足六七万平南军,哪怕六年时间过去,这些平南军不一定全部能战,但是最少也还有五万战力,手底下拥有这么一股力量,那么李朔就有资格成为西南局势之中的棋手,甚至是整座天下的棋手。
而李朔为什么前来,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赵嘉把李朔引进的衙门的客厅,下人上来奉茶之后,赵府尊敬了李朔一杯茶,看了一眼这个长相与李信有几分相似的青年人,开门见山的问道:“李公子跑到锦城来,不知道所谓何事?”
李朔放下茶杯,微笑道:“听说沐家造反了,就来锦城看一看情况,本来是想去求见沐将军的,不过半路上又听说赵大人到了锦城,于是就先来拜访赵大人。”
“当不得大人二字。”
赵嘉挥了挥手,缓缓问道:“李公子此来,意欲何为?”
李朔放下手中茶杯,微微一笑。
“我平南军困足山野之中已经五六年时间了,日子很是难熬,如今汉州军造反,不知道此时我等襄助朝廷平叛,能不能恢复昔日的平南侯府?”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谋生
停了李朔这句话,赵嘉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
这种玩笑话或许可以让其他人紧张,但是像赵嘉这种心思缜密,又经历了许多大风大浪的人,可以一眼看出破绽,他对着李朔笑了笑。
“且不说李公子有没有能力帮着朝廷平定西南,即便有,也很难恢复平南侯府旧观,再说了……”
赵嘉呵呵一笑:“如果李公子真的要这么做,此时不应该在赵某这里,而是应该在进京的路上。”
李朔面色平静,没有反驳。
赵嘉喝了口茶,开口问道:“李公子这几年过的如何?”
“很不好。”
李朔直言不讳,淡淡的说道:“那片地方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少能跟外界交易不说,种的粮食也不够吃,只能豁出性命,去跟西边的吐蕃人抢,或者大规模进山打猎,才能勉强生存,因此每年都要死很多人。”
赵嘉瞳孔微缩。
如果平南军跟着李朔一起到了一个地方安定下来,都成了农户种地,那么五六年时间下来,这些平南军所剩的战力便极为有限了,可如果李朔所说是真的,那么平南军这段时间,几乎是保存了完整的战斗力!
至少也是八成战力。
那可是平南军啊,当年被李家父子两人经营了三十年,可以与任何边军争锋的平南军!z
时至今日,汉州军的战力比起当初的平南军,其实还是要差上一截,假如汉州军手里没有天雷,与五万平南军正面对冲,多半是败亡的下场。
赵嘉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李朔。
“那李公子此来,是为了?”
“为了求活。”
李朔面色沉静,开口道:“虽然我们已经在那个地方勉强活了下来,但是那里的环境太差了,吃穿都成问题,新生儿即便长大,将来也不会强壮,现在有平南军将士在,还可以支撑,但是他们迟早都会老去死去,再这样下去,过个一两代人,我们就要渐渐消亡在那里了。”
当初从锦城离开的,不止是半数平南军,一起离开的还有这些人的家人,与李朔一起西逃的,是十好几万人!
这些人在西边占了好几座城,勉强活了下来,但是如李朔所说,他们的生活质量非常差。
好在他们都很认平南侯的血脉李朔,而李朔也是个颇有能力的领导人,这些人才能在那种偏僻之地存身。
但是如李朔所说,这种苟延残喘是不长久的。
李朔说到这里,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五六年时间,我一直派人在外面打听消息,前些日子,打听到了朝廷征伐汉州,沐家随之造反,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但是我没有急躁,又观望了一段时间,确认了沐家确实造反之后,便动身想来见一见沐将军,在路上听说赵先生到了锦城,便先来见一见赵先生。”
赵嘉呵呵一笑。
“李公子既然知道是沐家造反,就应该去找沐将军才对,找我一个读书人有什么用?”
“先前我以为西南造反,是沐家的小打小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来见一见沐将军,但是知道先生到了西南之后,我便知道西南是真的要出大变革了。”
李朔抬头看向赵嘉,笑着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先生应该是我那位兄长家里的人,先生到了西南,主政锦城,那么可不可以理解,西南的事情,是兄长的手笔?”
面对这个问题,赵嘉并没有回避什么,他缓缓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李朔神情一振,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兄长在哪里,我想见一见他。”
赵嘉心里暗自摇头。
说到底,李朔在西南的消息还是太闭塞了,他只知道西南发生的大事,对于具体的细节,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侯爷他还在京城。”
李朔大皱眉头:“兄长他在京城,西南如何造反?皇帝不会动手杀人么?”
赵嘉面色平静:“西南造了反,侯爷在京城才会安全,具体说来话长,李公子哪天见了侯爷,自己问他就是。”
李朔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向赵嘉。
“先生,你们要做到何种地步?能做到何种地步?”
“裂土封国。”
因为李朔手中有一支兵力,赵嘉对他颇为看中,因此直言不讳的说道:“从此之后,朝廷是朝廷,西南是西南,这一点侯爷已经与朝廷谈好了,用不了多久,西南就会有一个蜀王。”
李朔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先生,我要西南一府之地休养生息,作为报答,我可以带兵帮助沐家守卫西南。”
他现在的日子的确不好过,手下的人经常吃不饱饭,作为首领,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继续窝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因此他很想回到西南。
但是原先西南在朝廷手中,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反贼,自然不敢回来,此时西南可能即将易主,李朔必须要借此机会,带着手下人重返西南。
“这你要跟侯爷去说。”
赵嘉端起茶杯,淡然道:“就像皇帝不会允许手下将军豢养私兵一样,侯爷他多半也不会允许西南腹地,有一支别人的兵马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李公子也行哈明白。”
见李朔沉默不语,赵嘉接着说道:“不过李公子你……毕竟与外人不一样,侯爷他对你也没有什么恶感,你与他去谈,说不定可以谈得来。”
李朔皱眉。
“此时我去京城,还出得来么?”
李信本就在被严密监视当中,所有去见他的人多半都会被天目监盯上,叶鸣见了他之后可以安然离开京城,是因为天目监的人不敢拦着他,而赵嘉在见了李信之后,之所以可以离开溧阳,是因为李信的手下死了人。
在赵嘉到西南的路上,为了保护她,沈刚手下的人手至少死了四五十个人,当然了,天目监的人也伤亡不少。
赵嘉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不如这样,我给侯爷写封信,送到京城里去,把这边的情况与他说明,李公子在锦城里等也好,回去等也好,一有消息,我立刻派人通知你。”
李朔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赵嘉拱手行礼。
“那就有劳先生了,先生不妨替我问一问,如果京城可以去,我还是想亲自见一见兄长,毕竟有些事情,在书信里说不清楚。”
见他要离开,赵嘉也起身相送。
“李公子,京城的水现在比西南还要混浊的多,连侯爷他都在京城里奋力挣扎。”
“西南的局势再乱,始终只是京城局势中的一个角落而已。”
“这个当口,李公子还是不要去京城的好,”
第一百四十六章 故人吴道行
京城才是天下的核心,整个天下所有的争斗,最后都会投影到京城里,成为京城争斗的一部分,如赵嘉所说,西南这边乱的再厉害,也只是京城争斗的一小部分。
西南乱局的本质,是京城的李信与天子之间的博弈。
这种级别的博弈,目前来说西南没有人能够插手进来,哪怕是李朔手握数万平南军,也不够资格。
李朔听了赵嘉的话之后,沉默了片刻。
临走之前,他问了赵嘉最后一个问题。
“先生,兄长会反么?”
赵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侯爷他到底要做什么,京城的局势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出乎于侯爷的预料,也出乎我的预料,现在京城那边已经是一团乱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会知道。”
说到这里,赵嘉顿了顿。
“不过如果哪天侯爷他突然出现在南疆,不在京城里了,那么西南多半就真的会造反了。”
李朔深呼吸了一口气。
“赵先生,汉州军可有需要李朔帮忙的地方?”
赵嘉脸上露出笑容。
“自然有。”
府尊大人说完这句话之后,继续说道:“不过提前说好,一码归一码,你们帮汉州军打仗,但是以后未必就能在西南有一片栖息地,就算有,也不一定能够保持现在这个模样。”
所谓现在这个模样,是指李朔继续执掌汉州军。
说白了,不管是赵嘉还是李信,与眼前这个李朔都不是特别熟悉,就算当年离开锦城的平南军回到西南安居,平南军的兵权也不一定能够继续归李朔执掌。
李朔大皱眉头。
“赵先生太不讲道理了。”
赵嘉起身,微笑道:“李公子知道,为什么汉州军只有五万人,却敢竖旗自立,偏偏朝廷还没有派兵围剿,反而派了人来锦城与汉州军谈判么?”
这个问题,也正是李朔大惑不解的地方,他开口问道:“为何?”
赵嘉起身走向门口,笑着说道:“我带你去看为何。”
…………
片刻之后,锦城城里的一处校场之上,随着一声巨响之后,李朔目瞪口呆的看着校场中心,被炸的面目全非的靶子。
他发呆了很久很久。
赵嘉站在他旁边,笑着说道:“知道为何汉州军能战胜十数万朝廷军队了罢?”
“知道为何五万汉州军便敢竖旗自立了罢?”
一身白衣的赵嘉说完这两句话之后,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不瞒李公子,我也是这次来西南之后,才真正见识到了这东西的厉害。”
终于,李朔反应了过来,他咽了口口水,有些发呆的看向赵嘉。
“赵先生,此物是…”
赵嘉回答的很干脆。
“李侯爷弄出来的。”
李朔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如此,我愿意相助汉州军打仗。”
“以后平南军的安置问题,我会亲自去与兄长谈。”
………………
西南局势,如同烈火烹油。
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却依旧是一片祥和的样子,从叶鸣与赵嘉来靖安侯府之后,便再没有人敢来靖安侯府求见李信,除了靖安侯府一片安静之外,京城其他地方,人们该做什么还是在做什么。
终于,到了太康九年的上元节。
每年这一天,最热闹的就是秦淮河畔了,到处都是放花灯的公子小姐,整条河被五颜六色的花灯弄得五彩斑斓,站在远处观看一片绚烂,很是好看。
因此每年这个时候,秦淮河畔就有不少人出来看花灯,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李信也出来了。
他从西南回京之后,便被关进了大理寺大牢里,在大理寺待了几天之后,就回家闭门不出,算算时间已经接近一个月没有出门了。
他与叶晟大不一样,是一个待不住的性子,因此在上元节的晚上,他便穿了一身紫色的袍子,迈步走在秦淮河畔,悠闲的看着花灯。
此时太康天子已经与李信妥协,靖安侯府周围再没有人围着,谁都可以随意进出靖安侯府,李信自然也可以。
但是他一出府,京城里三禁卫的人就立刻忙活了起来,一瞬间秦淮河畔就多了不少人。
李信在河边走了几步之后,抬头就看到了一身便装羽林卫的郎将谢岱。
靖安侯爷无奈一笑。
“我又不会跑,至于这么多人跟着我么?”
谢岱见躲不过去了,便硬着头皮走到李信面前,低头行礼:“见过侯爷。”
李信笑着说道:“连羽林卫都来了,看来三禁卫的人全出动了。”
谢岱无奈道:“是,内卫,千牛卫和我们羽林卫的人,此时多半都在秦淮河畔。”
他咬牙道:“侯爷,您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暂且回府去吧,等会禁卫的人要把秦淮河畔站满了……”
“关我屁事。”
李信白了谢岱一眼,自顾自的负手逛街。
秦淮河畔有一座桥,每年这个时候,就有许多官家小姐在桥下放着花灯,记得当年李信还是一个卖碳郎的时候,曾经被一个死胖子带到这座桥附近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偷窥那些漂亮的官家小姐,还被那些小姐一顿痛骂。
想到这些故事,李信下意识往那块大石头后面看了看。
果然,一个猥琐的胖子依旧趴在大石头后面,看的津津有味!
李大侯爷顿时来了兴致,撇下谢岱不管,走到了这个胖子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吴兄,近十年时间过去,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吴胖子回头,看到李信的第一眼,如同见了鬼一样,连忙退后几步,失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吴道行,是叶晟叶老头的女婿。
准确来说,是上门女婿。
他的父亲,是跟着叶晟一起北征的大将,为了保护叶晟,死在了北边,只留下他这个儿子,叶晟本来想把他收作干儿子,继续带在身边,但是这货不喜欢打仗,只喜欢游手好闲,后来叶晟没了办法,干脆就把女儿许配给了他。
他是叶鸣的妹夫,叶璘的姐夫。
不过叶家的那个女儿死的早,两个人又没有子女,吴胖子就没了约束,整日在京城里游手好闲,还喜欢往青楼里跑,整日不沾家。
叶晟因为有愧与他的父亲,也不去管他,
李信这些年经常出入陈国公府,见到吴胖子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算一算年龄,这货也已经超过五十岁了,居然依旧死性不改,趴在石头后面偷看别人家小姐。
李信见到他,就想起了当年初入京城的时候,脸上露出笑容。
“我怎么出不能出来了?”
“你这个时候出来,不是害人么?”
吴胖子几乎要跳脚了。
“你现在跟我说几句话,回头我就要被朝廷的人查个底儿掉,说不定还会被抓进京兆府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