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裴进
这一天时间,李信分别处理了兵部还有羽林卫的事情,然后才动身回家,等到第二天一早,他还在站拳桩的时候,小公爷叶茂就带着家将在靖安侯府里等着了,因为李叶两家亲近,小公爷没有通报便直接进入了靖安侯府,这个大个子也没有催促李信,规规矩矩的在一旁看着李信站拳桩。
等到李信出了一身汗,收了功夫之后,叶茂才走了过来,低声感慨道:“师叔这一套拳桩真不错,闲暇时能不能教我一教?”
叶晟是农家出身,但是年轻的时候也算有奇遇,与一个归隐在宁陵的武将学了一身本事,因此叶家是有家传武学的,不过叶家的功夫只能算是外家功夫,看起来刚猛,练不到吐纳上去。
所以叶晟才会落得一身伤病,要不是他天生身体好,估计五六十岁便没了,根本不可能撑到八十岁。
李信正在擦汗,闻言开口道:“教给你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王师父门里的秘传,所以教给你之后,你要是再传人,得先问过羽林卫的王师父。”
王钟这个人,叶茂还是知道的,他低头道。
“侄儿明白。”
说话间,李信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叶茂这才开口道:“师叔,我们今天出发么?”
李信摇了摇头。
“今天去禁军领人去,等领完了人,再从兵部的库部司库房带点东西走。”
李信既然要从兵部带东西走,那就不太可能跟叶茂两个人上路,他们两个人即便再加上各自的家将,也不会超过一百个人,一百个人带这么多东西,路上说不定就给绿林好汉劫道了。
所以,李信准备从禁军带一个千人队一起北上。
这件事早就想好了,因此在去兵部之前就跟天子打了招呼,天子要用他北上,这么一点条件自然不可能不同意,很干脆的让李信自己去禁军带人。
叶茂点了点头,低头道:“那我是在这里等着,还是与师叔一起去?”
“自然是一起去。”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带着你这个小公爷,那位裴大将军才不敢为难我。”
此时距离叶老头过世,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时间,李信心里仍旧缅怀恩师,但是已经恢复了从前有说有笑的样子,不过小公爷很显然还没有放的下,他勉强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李信见状,微微叹了口气。
“斯人已矣,心里记着就行了,没必要愁眉苦脸的,叶师在天上看到了,多半也会不开心。”
小公爷低着头,声音略微有些沙哑:“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祖父带我长大,他突然便走了……”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李信摇了摇头,回了后院换了一身衣裳,然后牵出了自己的墨骓马,小公爷叶茂也把自己的坐骑带了出来,两个人走在最前面,身后各自的家将加在一起有四五十骑,从京城东门出城,朝着禁军大营的方向飞奔。
禁军大营也算是李信曾经的“单位”,因此他找到方位还是驾轻就熟的,只一个时辰,他与叶茂就在禁军大营门口停了下来,下马之后,靖安侯府的家将便走上前去,对着营门的守卫沉声开口。
“劳烦通报裴大将军,我家侯爷,奉皇命来禁军公干。”
禁军大将军裴进,在太康元年从禁军大将军的位置升为大都督府的右都督,五年前,也就是太康三年的时候,李信卸任禁军右营将军,裴进因为失职,从右都督的位置上被贬为禁军右营的将军。
五年时间过去,他已经从禁军右营将军,重新升为禁军大将军,就连壬辰宫变三大功臣之一的侯敬德,现在也是在他手底下做事。
因此李信要从禁军带人,不免要经过这个人。
其实如果细算一下,李信与裴进对比起来,就显得很不公平。
当初是李信等人冒着生命危险把天子扶上帝位,按理说羽林卫一系应该深受新帝信任才对。
此时北疆有战事,裴进同样也有资历去统领镇北军,但是皇帝却偏偏让李信去北边,理由是李信与叶家亲近,只有李信能够带得动镇北军。
按亲疏来分,统领禁军的人肯定比边军的将军与皇帝更亲近,也就是说李信这个潜邸的从龙功臣,如今却比不上裴进这个先帝朝的旧臣。
禁军的人很快前去通报,没过多久,禁军的营门大开,有着霸气山羊胡的裴大将军,领着一众禁军将领,亲自来到营门口迎接李信。
不得不说,这个排场已经给足了李信面子。
裴大将军向来铁面,也就是说是一个冷面男,他走到李信面前,低头抱拳:“裴进见过李侯爷。”
他又看了李信身边的叶茂一眼,于是再一次低下了头:“小公爷也在,叶国公的后事安顿好了么?”
这话倒不是嘲讽,叶晟算是大晋军方大部分人的偶像,裴进也十分敬佩叶晟,叶老头走的时候,这位裴大将军还去叶府磕了头。
叶茂连忙还礼:“谢大将军关心,先祖父的后事已经处理好了。”
裴大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叹道:“老公爷溘然长逝,我辈晋人都有些难以接受。”
趁着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李信瞥了一眼裴进身后,发现了侯敬德规规矩矩的跟在他的后面,心里暗暗感慨了一句。
这位先帝朝的裴大将军确实有一套,侯老兄被他治的服服帖帖的。
于是李信也抱拳还礼。
“裴大将军客气。”
“李信奉皇命,来禁军领一千人北上,想来裴大将军也收到了朝廷的文书。”
裴进面色平静,沉声道:“禁军昨日已经收到了陛下的旨意,一千精锐今天早上已经备好,李侯爷随我来就是了。”
说着,他转身在前面带路。
李信带着叶茂,跟在裴进的身后,进了禁军大营,他伸手拍了拍侯敬德的肩膀,与侯敬德寒暄了几句。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禁军大营的校场,一千个衣甲鲜明的甲士,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校场中心。
这一千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裴进并没有诓骗李信,这个年纪在禁军之中,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精锐。
裴进沉声道:“本来李侯爷要北上远行,应该给侯爷准备一千骑兵才是,但是禁军的骑兵不多,侯爷也是知道的,没有办法,只能准备了一千甲士给侯爷……”
李信曾经在禁军里待过,禁军上下加在一起,也只有五六千骑,这一点他是明白的,因此也没有强求。
裴进与李信介绍了几句之后,突然咳嗽了一声,对靖安侯爷抱拳道。
“那个……李侯爷,我禁军去年就与兵部要了一批物资,兵部那边的文书也发了,但是迟迟没有下拨,侯爷还兼着兵部尚书,能不能帮忙过问一下……?”
第七十三章 小阿涵
这个时代的衙门,办事效率往往非常低下,哪怕所有的公文程序都走了,人家不乐意给你办,你就得等着。
李信能让兵部麻利的办事,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兵部的老大,放到禁军身上就大不一样了。
禁军的大将军虽然与兵部尚书平级,但是物资兵器之类的大多都得从兵部走程序,而且兵部拖你东西了你还不能去皇帝面前告他,不然人家怀恨在心了,在小本本上记你一笔,你以后再也别想从兵部里痛快的拿东西了。
听到裴进这句话,李信愣了愣,随即无奈苦笑道:“不瞒裴大将军,这事两天前你来找我,我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在兵部管事,但是多少也能给你说上几句话,可昨天我去了兵部,把事情全都交接给了谢隽谢侍郎,连兵部尚书印都交了,这会儿兵部的事情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裴进缓缓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便不麻烦李侯爷了,裴某过几天去一趟兵部,找谢侍郎催一催。”
李信看着裴进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觉着好笑。
兵部现在估计正在因为自己要的东西而头疼,裴进现在孤要东西,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且禁军要的东西,说不定也会贴补进李信要带走的那一批物资里头。
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对着裴进笑道:“大将军,兵部的情况我还是很了解的,你这几天去要东西,谢隽必然不给你,不如我教你一个法子,保证你能痛痛快快的从库部司里领东西。”
哪怕是不苟言笑的裴进,此时也忍不住低头道:“请侯爷指点。”
靖安侯爷微笑道:“大将军,兵部不怕禁军,但是却怕陛下,你自己去兵部要东西不好要,但是既然朝廷的所有批文都下来了,兵部就应该给你,你只要想办法让这件事上达天听,陛下哪怕不给兵部下条子,只要大朝会的时候说上一句,那么谢隽便会痛痛快快给东西。”
裴进眉头大皱。
他有些犹豫的说道:“这是禁军与兵部衙门的事情,如果捅到陛下那里去,就是坏了规矩,兵部衙门若是记仇,以后估计连批文也走不下来,更不要提军械物资了……”
李信笑眯眯的说道:“大将军放心,兵部那边终归是我在主事,这是我这个兵部尚书给你出的主意,兵部如何会记恨大将军?就算记仇,以后等我这个兵部尚书回京了,禁军的物资也优先批放,不算什么大事。”
裴进低头思索了一下,觉得李信说的没有什么问题,他才点了点头,开口道:“眼见就要入秋,秋天之后便是冬天,兵部那边连棉衣都没有下发,不得已,也只能按李侯爷说的话来做了。”
靖安侯爷面带笑容。
“裴大将军爱兵如子,真让人敬佩。”
两个人客套了几句之后,李信便带着一千禁军离开了禁军大营。
在回去的路上,跟在李信身后的叶茂,忍不住开口道:“师叔,你是不是在坑害那个裴大将军?”
李信坐在漆黑如碳的墨骓马上,白了叶茂一眼:“什么话,我与他同朝为官,说起来大家还都在禁军之中待过,我如何会坑害他?”
小公爷有些不信。
“你刚才从禁军大营出来之后,露出了奸笑,你一定有什么坏心思。”
靖安侯爷回头看了叶茂一眼。
“再胡说,便不带你去蓟门关了。”
小公爷这才缩了缩头,没有说话了。
事实上,李信的确害了裴进。
如今的兵部,应该是在四处找补弥补缺漏的时候,比如说禁军的这些物资,便是找补的摊子之一,这个时候,他们根本不可能给禁军东西。
但是禁军通过皇帝施压,强行要提这一批物资,兵部便不得不给,不过这种在伤口上撒盐的行为,无疑比李信更为可恨,一旦事情做下来,兵部,尤其是库部司的人,或许会在暗处骂李信的娘,但是与此同时,说不定把裴进的十八代祖宗都骂进去了。
这就把兵部给得罪死了。
这或许不能影响裴进这个人的仕途,但是一定会让禁军以后的日子很不好过。
…………
从禁军领了人之后,李信下令让他们在京城的东城门外扎营休整一天,然后他跟叶茂两个人各自回府准备,第二天一早在京城的东门集合。
李信回家,陪了半天老婆孩子,然后从靖安侯府的家将里点齐了五十个家将带在身边,一起北上。
大将出门带兵,一般都会带一些自己人在身边,或者称为家将,或者称为“家丁”,到了战场上的时候,这些人就是最后一层防御,也是将军在战场上活命的本钱。
第二天一早,李信特意起的早了一些,等他站完拳桩之后,天色也才刚刚有亮光,此时他的一双儿女还在睡梦之中,不过长公主也早早的起来帮着李信收拾行李。
因为很快就是秋冬,再加上要去北边,所以她给李信准备了不少厚厚的棉衣,放在了一辆大车上。
李信平时出门,多半都是坐马车,但是出去打仗就不行了,只能是骑马,毕竟带着那么多步兵,没道理别人步行,你悠哉悠哉的坐在马车上享福。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小公爷叶茂也带着家将在靖安侯府门口等着,李信告别了家里人,就要出发。
长公主上前,抱了抱自己的夫君,她虽然早就下定了决心不哭,但是事到临头,还是眼睛发红,伏在李信怀里哽咽道。
“早些回来。”
李信点头答应:“能回来肯定早回来。”
“不要拼命。”
她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尽管朝廷现在还没有正式对宇文诸部开战,但是长公主多少已经知道了一些。
长公主在李信怀里低声道:“我听人说了,北边的人没有打咱们,是皇兄要去找他们的麻烦,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拼命。”
“你家中还有一双儿女。”
小九在李信肩头抹了抹泪水,咬牙道:“阿涵跟平儿还没有长大,谁都可以死,你不能死……”
李信心中有些感动,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宽慰道:“放心,咱们这一次是以强凌弱,没有什么风险,不管怎么样,活着回来总不是问题。”
“你在家里好好带着孩子们,没事就在家里。不要到处走动,我很快便回来了。”
九公主点了点头。
夫妻俩说完了话,李信就要离开的时候,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阿爹……”
李信回头一看,只见妹妹钟小小抱着自己的大闺女李姝,站在自己身后。
小丫头睡眼惺忪的,在小姑姑怀里,看着李信。
靖安侯爷回头,走到闺女面前,伸手把她抱了起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
“阿涵今天怎么没有睡觉,起的这么早?”
“睡不着。”
小阿涵搂着李信的脖子,轻声道:“梦到阿爹出了远门,就醒了,所以让小姑姑带我来看看阿爹。”
李信心中大为触动,他抱着自己的大闺女,一时半会之间,竟然有了放弃北上的念头。
不过他咬了咬牙,压制住了这股冲动。
“阿涵乖,再回去睡一会儿,阿爹去给你买好吃的,很快便回来了……”
第七十四章 来自李信的警告
李信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官员都不一样,这个时代的一家之主,尤其是做了官的一家之主,脾气都很大,尤其是在家里,老爷不坐家里人不得入席。
甚至有些人为了体现自己的威严,平日在家里也是板着脸,而且因为工作原因,往往一年到头没几天是在家里的,与家里的儿女不是十分亲近。
但是李信就大不一样,他大闺女落地的时候,他是在京城里闲着,做了个兵部尚书,也是想起来了才去兵部看一看,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带孩子。
这个大闺女,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平日里就跟他很亲近,他在家的时候,大闺女就常常追在他身后,“阿爹阿爹”的叫着,这会儿临近分别,这一声阿爹叫的让李信心都颤了。
他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想法,相比较来说,他喜欢这个女儿还要更重一些。
小阿涵被李信抱在怀里,双手紧紧搂着李信的脖子。
“我不要好吃的,我要阿爹陪着我。”
在别人面前从来都是能说会道的靖安侯爷,此时在这个才三岁多的小丫头面前,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把女儿抱在怀里,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离开了。
没有办法,李信只能像自己的夫人求救。
长公主暗暗擦了擦眼泪,走到李信面前,把大女儿接到了自己怀里,她缓缓说道:“不要淘气,阿爹出去有事情,很快便回来了。”
“你要是淘气,不给阿爹出去,阿爹以后就不疼你了。”
夫妻两个人之中,一般都是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要让孩子有个怕的人,不然就没有办法教,很显然,靖安侯爷在女儿面前凶不起来,只能由长公主出去扮这个黑脸。
黑脸出面还是有用的,靖安侯府的大小姐闻言,就低着头不再纠缠李信了。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老爹。
“那阿爹你要早点回来哦。”
李信摸了摸这丫头的脑袋,笑着说道:“放心,阿爹很快就回来了。”
“阿涵在家里,要好好听话。”
小阿涵点了点头。
父女俩之间的协议就这么达成了。
李信又走到了钟小小面前,看着这个已经不比自己矮多少的小妹妹,心里颇多感慨。
“小小,哥要出门一段时间。”
钟小小“嗯”了一声,低头道:“我听赵放说了。”
这一次李信出门,是要带着赵放那小子一起出门的,倒不是他想带着,而是这小子死皮赖脸的磨着李信,李信没有办法,才点头答应。
听到钟小小这句话,李信笑骂了一句:“这小子靠不住,嘴里藏不住东西,什么事情都与你说了。”
小小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红。
“赵放他只跟我一个人说了,没有与旁人说的。”
李信微笑道:“你呀,开始向着他了。”
钟小小还是有些内向,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药香囊,递在李信手里。
“赵放上次说,哥你也喜欢这个,所以我这段时间又做了一个。”
李信接过这个祛病气的药香囊看了看,只见正面绣着一个平字,背面绣着一个安字,字迹娟秀,应该是这丫头自己写的。
靖安侯爷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妹子,笑着说道:“我记得那小子的香囊上面,可是两只鸟来着。”
钟小小脸色更红,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你喜欢他?”
李信突然问出了这句话,让钟小小立刻生出逃跑的念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脚底下就像生了根一样,迈不动脚步。
“我……我不知道。”
李信看着这个从小跟自己长大的小丫头,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你们两个年纪都还小,再接触一段时间吧,你要是真看上他了,便跟哥说,哥给你做主。”
钟小小低头“嗯”了一声,声音低微到几乎听不见了。
“我听……说要打仗,哥你小心一些。”
李信把药香囊收进了自己腰里,面露促狭之色,笑着说道:“哥小心一些,那赵放要不要小心一些。”
小小再也禁不住李信的调侃,转身小跑走远了。
李信看着这丫头远去的背影,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自己的这个妹子……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美人。
赵放那小子……
想到这里,李信眯了眯眼睛,跟妻儿告别了一声,转身走了。
从后院走到前院的时候,靖安侯府的几十个家将还有赵放已经整整齐齐的等在了门口,在他们的旁边还有四五辆大车,都是他们的行李。
见到李信过来了,这些家将都齐刷刷的抱拳行礼。
“属下见过侯爷!”
只有十四五岁的小赵放,也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对着李信行礼。
“老师。”
李信瞥了这小子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走罢,叶家的小公爷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五十多个人一起对着李信低头,声如雷鸣。
“诺!”
这些家将里,有些是当初羽林卫里的旧人,有些是征西军里李信的旧部,而且能被他带在身边的,都是家将中的精锐,这一下子呼喝出声,极有气势。
赵放这会儿比李信还要矮大半个头的样子,他很乖巧的给李信牵着墨骓马,走在李信身后。
靖安侯爷负手走在前面,走了好几步之后,终于沉不住气,瞥了这小子一眼。
“你……喜欢我妹子?”
赵放愣了愣,眼神里露出一丝慌乱,他随即很快镇静下来,低声道:“小小姐从小照顾我,我自然很喜欢她…”
他**岁进了靖安侯府,一直到今天已经五年时间了,因为跟钟小小同龄的原因,这五年时间里,小小一直很照顾他。
李信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
“我第一次在绵竹见你的时候,你才**岁,便能通读四书五经,圣贤书被你背的烂熟。”
“那时候,你就很有灵性,心眼也多,不像是**岁的娃娃。”
“到现在,你在我家已经住了五年时间了,五年时间,足够你看明白很多事情,比如说你知道我很疼爱那个异姓的妹子。”
赵放低头跟在李信身后,颤声道:“老师怀疑我接近小小姐是别有目的?”
“你最好不是。”
李信停下脚步,身后五十个家将也立刻停下。
他与赵放距离很近,于是他的声音也很轻,轻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地步。
“小小她是个很干净善良的孩子,她从小吃了那么多苦,也没有坏了那颗善心。”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嫁一个普通人,纯净善良的过一辈子,但是你……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你想在京城里再建赵郡李氏!”
“这都没有关系,如果小小喜欢你,你也真心待她,我会应下这门亲事,该帮你的我也会帮你,但是……”
“你不能骗她。”
李信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个心眼奇多的小子。
“你要是不喜欢她,借着这一次北上的机会,以后便慢慢离她远一些,有上进心不是坏事,我不会怪你什么。”
“可你要是以后跟她成了婚,再被我发现你欺负她……”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只是闷哼了一声。
他十六七岁就开始在京城权力场里厮混,后来又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再加上身居高位多年,身上自然有一股别样的气势。
只这一声闷哼,就把赵放吓得面如土色。
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身子都微微有些颤抖了。
第七十五章 两个选择
李信短短几句话,让这个赵郡李氏出身,曾经名为“李承业”的少年人,愣在了原地。
他是世族出身,从小又聪慧,早早的知道了一些人情世故,当年他才九岁,被祖父李师道送到李信身边的时候,连哭都没有哭,就这么乖乖的跟着李信,整整五年时间,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着。
哪怕李信从来没有应承过他,他也一直就这么厚脸皮的叫着。
其实哪有不要脸面的人,尤其是赵放这种千年世家里出身的人,比寻常人更要脸面,他能够死乞白赖的跟在李信身边,无非是想抱住眼前这个最近也最粗的大腿而已。
毕竟赵郡李氏被朝廷定为反贼,除了李信之外,整个天下恐怕都没有第二个人敢收留他,况且眼前的靖安侯爷,已经是天下间有数的大腿之一,没有不抱的道理。
至于对钟小小……
老实说,他与钟小小之间的差距还是非常大的,他九岁的时候,学识就已经超过了普通的秀才,到如今以他的学问,花几年时间琢磨科考,研究一下主考官的著作,考个进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而钟小小从小跟着一个卖炭翁长大,哪怕李信一直有教她读书认字,到现在也算是知书达礼,但是两个人无论是文化程度还是心机城府,都相差甚远。
赵放在面对钟小小的时候,甚至一眼就可以看清楚她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这位照顾了他五年的姐姐生的虽然不丑,但是要说特别好看…也是算不上的。
不过赵放多少还是喜欢她的。
或许是因为五年来的照顾,或许是因为她是靖安侯李信的妹子。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跟钟小小之间的情分,总不是假的。
想到这里,少年人低着头,对李信颤声道:“老师,我也不知道…”
“五年来,小小姐对我颇多照顾,我前几年一直把她认作姐姐,这两年……的确有了一些别样的心思,至于起因,我也说不明白。”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老师说的不错,我的确知道老师很疼爱小小姐,午夜梦回的时候,也动过这个心思,但是要说完全因为这个才靠近小小姐,那就是冤屈了我。”
“五年前我才九岁,还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
李信静静的看了他一眼。
然后双手拢在袖子里,缓缓开口:“既然你自己也想不明白,那我给你时间想。”
“此去蓟门关,大约要一两个月的路程,这一路上你不用做别的,只要想这件事情就行了,想明白了,便来与我说。”
靖安侯爷迈步朝着府门口走去。
“你若是不喜欢她,我会正式收下你这个学生,这样你跟她差了一辈,便成不了夫妻,至多就是我来做这个恶人。”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
“你若是的确对她有情义,那么以后这个师徒名分便不要再提,还是那句话,该帮你的我也会帮你。”
“具体怎么选,要看你自己。”
李信面无表情。
“但是选了就是选了,选了就不能反悔。”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少年人。
“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什么老好人。”
听到这句话,赵放心里打了个哆嗦。
他曾经在西南待过两三年时间,那会儿虽然年纪小,但是多少也听说了一些西南战事的消息,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靖安侯爷,当年在西南……
杀了数万人!
“当然,如果你有信心以后可以压过我一头,或者将来我会拿你无可奈何,这会儿你怎么选都无所谓。”
说完这句话,李信便不再搭理赵放,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少年人咬了咬牙,紧走两步跟上李信,低声道。
“我在路上,会好好想清楚的……”
“但是您要信我,不管我有什么心思,但是我对小小姐……没有恶意。”
李信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自顾自的走着。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靖安侯府的门口,小公爷叶茂已经覆甲,也带着五十个叶家的家将等在门口,见到李信来了之后,小公爷连忙上前,抱拳道:“师叔。”
李信跟他打了个招呼,看着他一身甲胄鲜明的模样,笑着说道:“还没有到蓟门关呢,怎么这个打扮,这会儿可是夏天,热得很呢。”
叶茂看了李信一眼,低声道:“师叔,等会儿朝廷可能会派人在东门送咱们,总得正式一点……”
如果是率军出征,那么不仅朝廷会派人相送,理论上来说皇帝跟文武百官都要来送,但是李信这一次并不是出征,他只是跟叶茂一起去北边赴任,最多再加上押送兵部物资,朝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人物来送。
穿着一身轻薄袍子的李信对着叶茂无奈一笑。
“不管了,我反正是不会覆甲的,大热天,只为了做做样子,不值当。”
说着,李信沉声开口。
“走罢,出发了。”
说着,他翻身上了赵放牵着的墨骓马,叶茂也跟着上马,一行一百来号人沿着得胜大街,呼啸朝着京城的东门而去。
一路上有百姓认出了叶家跟靖安侯府的棋旗子,还簇拥围观,当然了,大部分人是看着叶字旗,毕竟论名声,叶家还是要比李信的靖安侯府大的多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赶到了京城东门。
京城东门门口,一千个禁军已经集结完成,还有兵部库部司装来几十车的物资,以及一行人路上的吃用粮草,装的满满当当。
只不过过来送东西的那些兵部官员,脸色都不是怎么好看。
李信等人刚出了东门,就看到东门门口有一个一身红衣的宦官正在等着,李信下马,走到这个宦官面前,笑着说道:“一大早的,萧公公怎么在这里,陛下有旨意么?”
萧正连忙对着李信还有叶茂行礼,让末将深深低头。
“旨意到没有,不过城楼上有人在相送李侯爷,请李侯爷上城楼一叙。”
萧正这个大太监都在这里传话,那么来的人是谁连猜都不用猜了,李信转身对着叶茂开口道:“你去整理一下阵型,让兄弟们做好出发的准备,等我从城楼上下来,立刻出发。”
叶茂对着李信抱拳道:“末将这就去。”
因为家庭教育的原因,小公爷是一个很守军规的人,在军中,他永远是称呼公职,而不会有私人称谓。
哪怕在面对父亲叶鸣的时候都是这样。
说着,他转身离去。
而李信则跟着萧正一起,上了城楼。
城楼之上,一个一身紫衣的中年人,正站在城墙边上看着下方的一千将士,等李信上来之后,他才转过身子,露出笑容。
“朕的镇北大将军,可算是来了。”
第七十六章 兄弟耶?
按照规矩的话,李信这一次只是北上赴任,最多就是兵部的尚书或者侍郎来送一送他,但是他本身就是兵部尚书,兵部现在又在忙的不可开交,所以连兵部也没有来人送他。
只有率军出征,才值得天子亲自相送。
但是天子知道,李信这一次就是率军出征,所以他亲自来了。
李信走到天子面前,作势就要跪下。
“臣叩见陛下。”
天子伸手扶住了李信,没有让他跪下去,摇头道:“长安你近来,与朕越发生分了,从前私下无人的时候,你不会行这些虚礼。”
李信也没有强行跪下去,只是低声道:“从前是臣不懂事,现在做官做的时间长了,便知道了。”
天子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下去,开口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北边现在应该已经打起来了。”
天子说的是云州城种家军,算算时间,种衡带着东西到云州城,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按照天子先前的布置,现在种家军应该已经跟宇文诸部碰过了。
至于具体什么情况,因为交通不方便,消息还没有传回京城里来。
李信垂手而立,沉声道:“陛下放心,臣曾经去云州城看过,云州军兵强马壮,比禁军还要强盛一些,他们与宇文诸部打起来,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追不上,不太可能战败。”
整个大晋上下,都知道云州军就是种家军,哪怕是历代天子在称呼云州军的时候,有时候也会直接说是种家军,但是旁人在天子面前,却不太好直接提“种家军”三个字,毕竟从理论上来说,那是朝廷的军队,而不是种家的。
直接说种家军,有挑拨离间之嫌。
天子听到了李信这句话,脸上露出笑容。
“听到长安你这句话,朕便放心多了。”
“不过我大晋缺马,的确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天子转头看向李信,笑着说道:“长安你要去蓟门关赴任,估计要待上好几年的时间,那里再往北边一些就有几个不错的马场,以长安你的本事,能不能先给朕弄几个马场养马?”
蓟门关以北,的确有几个不错的马场,但是除了蓟门关,就不算是大晋的国土了,很显然,天子说的马场,是宇文诸部的东西。
靖安侯爷苦笑一声:“叶少保常驻蓟门关,尚且不敢轻易北进,臣不比叶少保强,不敢妄言。”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不过臣北上之后,多半要跟宇文诸部打起来,到时候弄几个马场给陛下养马,也不是没有机会。”
天子哈哈大笑。
“有长安你这句话,用不了几年,我大晋的马就要翻一番。”
从武皇帝一统天下之后,在几代名相的手笔之下,大晋在养马,育马以及驯马等方面,有一套还算严苛的马政,只不过苦于没有上好的马场,导致战马一直不多。
一直到太康七年的年底,大晋全国上下的战马加在一起也就十五万匹,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已经没有办法上战场的老马。
天子北望,也有其中的一部分原因。
在这个时代,马儿意味着机动能力,战斗能力以及运输交通能力,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
“陛下谬赞了。”
李信态度谦恭,静静的站着。
天子心情不错,直接开口说道:“前些日子,朕给了云州城三百万贯的东西,让他们跟宇文诸部动手,如今长安你也要北上领兵,朕不能亏待了你,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与朕说,朕立刻让下面的人送到北边去。”
李信低头道:“臣已经用兵部尚书的身份,从兵部库部司调了一些东西,虽然不是很多,但是也可以用一段时间,臣只求朝廷,将蓟门关镇北军的粮草送足,眼下马上入秋,很快就是冬天,最重要的就是要吃饱。”
“这个是自然,朕会叮嘱户部去做。”
说到这里,天子看了李信一眼,微笑道:“朕听说你前几天去兵部,不止是从库部司提东西那么简单,还狠狠捅了那些兵部官员们一刀,放了他们不少血。”
李信眨了眨眼睛,脸上也露出笑容。
“是钱笙钱胖子与陛下说的?”
天子笑而不语。
“这个胖子,管不住嘴,把兵部的家丑到处往外说。”
靖安侯爷淡淡的说道:“臣从库部司提的东西,都是他们帐面上有的,他们给不出来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说着,他对天子低头道。
“臣这几年虽然没有怎么管理兵部,但是怎么说也是兵部尚书,兵部内部出了这么大的缺漏,臣有失察之罪。”
“陛下如果有心思,可以派御史台去兵部查一查,现在他们正在补这个亏空,一查就可以揪出来一大帮人。”
这时候,倒不是李信出卖同事,而是那个钱胖子出卖了兵部的同僚,既然皇帝已经知道了,那么李信这个兵部尚书,只能顺水推舟自己请罪。
天子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肯出血补上一点缺漏,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就是你李长安的本事,换了一个人到兵部去,想让这些人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就比登天还难了。”
“本来在兵部换一批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但是现在战事将起,兵部的人还是不宜调换,前线很多事情要靠他们运转。”
太康天子微微一笑:“且等你从北边回来,再考虑要不要整肃兵部罢。”
一个皇帝,想要知道下面的人在做什么,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身为皇帝,有很多像钱笙这样的人,愿意给他们当耳目。
也就是说,许多天子都很清楚的知道,手底下这些大臣哪个贪了,哪个没贪,哪个贪得多,贪了多少,说不定都被整整齐齐的摆在天子的桌案上。
只看天子愿不愿意追究而已。
一般情况下,只要没有踩到线,没有得罪人,或者没有人弹劾,天子都是懒得管的。
毕竟身为皇帝,职责是社稷安宁,天下太平,贪官不贪官的,那是御史台的事情,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君臣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之后,李信看见城楼下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天子低头抱拳:“陛下,叶茂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再不走,一会儿便到中午,这一天也走不了多远了。”
天子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等长安你从北边回来,你我兄弟再好好说说话。”
“到时候,朕请你喝酒。”
李信深深弯腰。
“臣,一定尽力,不负陛下所望,不负朝廷所望。”
“大晋,将在太康朝鼎盛!”
第七十七章 血染的军报
一千余人的队伍终于缓缓上路。
李信曾经带过数万人的大军,只带一千多个人对他来说,不用花什么心思,况且他是个惫懒的性子,从来不会想着去亲力亲为,所以他很痛快的把这些禁军的指挥权,交到了叶茂手里。
此去蓟门关,就是小公爷叶茂全面接手叶家的开始,借着这个机会,让他熟悉熟悉带兵的感觉,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此时,已经是夏天的末尾,但是天气还是很热,一行人一路早起赶路,临近中午休息,到下午日头不是很烈的时候,再继续赶路,缓缓朝着蓟门关的方向前进。
大半个月之后,他们已经距离京城七百多里,这天下午的时候,李信刚要躺下来歇息一会儿,睡个午觉,一身甲胄的小公爷,带着一封军报匆匆闯进了李信的帅帐,低头抱拳:“大将军,云州城那边有战报传过来了!”
李信本来睡眼朦胧,被这一句话弄得睡意全无,他行军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接过叶茂手里的战报,一边拆一边开口问道:“是从云州城传过来的,还是从京城里传过来的?”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他们现在的位置无疑是距离云州城更近,但是按规矩,云州城一定是先给京城那边送战报,没有道理先给他们这支押送物资的军队送的道理。
叶茂低头道:“是京城那边送过来的。”
李信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推算了一下。
按四百里加急的速度来算,这封云州城的战报,至少已经过去了四五天的时间。
他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纸张,展开看了看之后,便放在了桌子上。
叶茂低头道:“大将军,云州城那边如何了?”
靖安侯爷随手把信纸丢给了他。
“自己看。”
叶茂才把信纸接了过去,详细看了一遍之后,这个大个子表情有些复杂。
“种家军大胜啊。”
军报上的内容很简单,大概十天前的样子,宇文诸部之中距离云州城最近的宇文乞圭部中的一个小族群,带人抢掠了云州城腹地的一个不小的村落,杀了数百人不说,还抢走了不计其数的粮食,这件事出了之后,驻守云州城的种玄通大怒,立刻派人去宇文乞圭部质问,但是被宇文乞圭部矢口否认,双方闹得十分僵硬。
六天前,云州军终于按捺不住,率军征伐宇文乞圭部,双方在草原之上正面碰撞了一次,最终种玄通的长子种发带领的云州军大胜,宇文乞圭部伤亡惨重,青壮死伤数千人,不得已向云州城还有大晋朝廷认输。
此战之后,种玄通才上书朝廷,询问应该如何处置宇文乞圭部。
见叶茂看完了这封战报,李信淡淡的问道:“看出什么没有?”
小公爷皱眉思索了一番,开口道:“种家军,果然厉害。”
靖安侯爷眯着眼睛,沉声道:“他们是在草原上交战的啊。”
不管是什么时候,哪怕是四十年前叶晟带兵的时候,大晋都不太能跟北周在空旷的地方拼骑兵,多半是以攻城掠地为主,那时候的北周人一来已经不擅长骑马射箭,二来他们也要守城守地,多少限制了一些他们的发挥,因此才被叶晟硬生生赶出了蓟门关。
但是四十年过去了,他们不说恢复了当年南下时候的鼎盛战力,但是至少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了,这个时候,种家军却跟他们在空旷的草原上交战,而不是城池之间……
最奇怪的是,种家军还打赢了……
李信伸手指了指这张看起来不起眼的军报,缓缓说道:“要么是宇文诸部已经孱弱到了一定的地步,要么是种家军的实力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不然的话……”
李信还没有说下去,一旁站着的小公爷叶茂,便接过了话茬,继续说道:“不然的话,种家应该是死了很多人。”
李信有些满意的看了看叶茂,微笑道:“你现在也会想事情了,不容易。”
叶茂叹了口气:“旁的事我可能不太清楚,但是战阵上面的事情,是祖父从小教我的,多少能猜出来一些。”
“这封战报看起来好看,但是却没有写本部的伤亡,只说大胜,里面就肯定是有猫腻。”
“不过种家军应该不至于谎报军情,所以他们多半是真的赢了,只不过……赢的很惨烈。”
李信用手很有节奏的拍着自己的大腿,淡淡的说道:“更糟糕的是,这封看起来很漂亮的军报,已经送进了京城里,被陛下跟那些官老爷们瞧见了,他们既然看到了这个,咱们跟宇文诸部之间的战事,多半就避不开了。”
种家数十年未有惊世之功业,所以他们急于立功,甚至做出这种打断了牙和血吞的事情并不难理解,问题是李信北上接掌蓟门关守军,就是为了接过云州军后面的事情,而朝廷那边看了这封战报之后,很快就会催促镇北军这边对宇文诸部用兵。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看了一眼这封看起来雪白,其实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战报,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写军报不写我军伤亡,也亏他们种家军做的出来。”
“更离奇的是,朝廷也没有在这方面挑毛病。”
叶茂持晚辈礼,垂手站在李信旁边,低头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
李信有些无奈的说道:“既然他们弄出来了这封军报,朝廷也信了,那咱们也不得不信,不管怎么样,云州城那边也是真真切切的打赢了。”
“且到了蓟门关之后,再从长计议罢。”
说着,李信走出帐外,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到了未时,天气不是那么燥热了,他回头对着叶茂沉声道:“传令下去,大军开拔,继续北上。”
叶茂躬身抱拳,沉声喝道:“末将遵命!”
靖安侯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前几天接到了叶师兄的书信,他已经从蓟门关离开,咱们再往北走一两百里,应该就可以碰到他了。”
听李信提起父亲,叶茂身子微微一震,低头道。
“末将……知道了。”
第七十八章 苍老了
一两百里的路,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走到的,毕竟他们这股队伍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整整一千多个人,基本上还都是步行,还要押送物资车辆,一天能走个四五十里,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事实上这一两百里路,他们足足走了三天,一直到第四天的时候,他们才到了一个叫做钟吾县的县城城下。
叶少保从北边南归,李信自京城北上,两个人一直互相派人联系,按照昨天叶鸣的传信,今天他应该是在这座县城里落脚。
李信坐在墨骓马上,抬眼看了一眼这个城墙不足三丈高的小县城,回头吩咐道:“就地安营扎寨,休整一日。”
这一路上正是最热的时候,哪怕这些人都是禁军之中的精锐,也有些禁受不住,听到了李信这句话之后,这一千个将士立刻欢呼起来,欢天喜地的下去扎营去了。
而李信与叶茂两个人,则是骑在马上,各自带着二三十个家将,朝着钟吾县的城门而去。
李信一身淡青色的袍子,倒不是怎么显眼,但是小公爷一身甲胄,这个小县城的人自然不敢拦他,恭恭敬敬的把这一行人放了进去。
而且……城外突然驻扎了这么多士兵,傻子也知道这一行人来头不小。
李信等人很快进城,问明白了先前约定好的客栈在哪里之后,一行数十骑很快到了整个钟吾县最大的客店同福客栈门口,李信与叶茂两个人下马,身后的几十个家将也都各自下马,有的人四下警戒,有的人上前帮着他们两个人牵住马匹,还有人随身跟在两个人身后,保护他们两个的人身安全。
一个家将帮着李信推开客栈的店门,李信与叶茂两个人,缓缓走进这家已经不能算小的客栈。
他们刚刚走进去,客栈的伙计掌柜都已经吓得傻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胖掌柜,连滚带爬的跑到了李信面前,却不对李信行礼,而是对着覆甲的叶茂行礼,连连作揖:“这位军爷,不知道光临小店有何贵干。”
小公爷面无表情。
“来寻我父亲。”
这个掌柜的听得傻了,愕然道:“不知道军爷父亲……”
一旁的李信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这个掌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说话说不清楚,我来说,店家,你这里昨天有没有住进来一个老人家,我们寻他有事。”
“老人家……”
胖店家想了想,随即点头道:“昨天傍晚是有一老一少两个人住进了小店,那个老人家看起来五六十岁年纪,住在的小店的上房里……”
李信点了点头,淡然道:“那就是了,带我们去。”
胖掌柜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两个人,又看了一眼自家门口几十个大汉,连来意也不敢问,连连点头:“小人这就带两位官爷去……”
说着,他连忙在前面带路,李信与叶茂对视了一眼,跟在了他的身后。
小公爷微微落后李信半个身位,低声道:“父亲身边怎么就带了一个人,便从镇北军回来了?”
李信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很快,这个胖掌柜就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房间门口,他颤声道:“两位官爷,那老人家就在里面。”
说完这句话,他逃也似的跑开了。
小公爷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叩响了房门。
“父亲,孩儿与师叔看您来了。”
屋子里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之后,房门被缓缓打开,开门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岁,他看了一眼两个人之后,便对着叶茂低头道:“大公子。”
这个年轻人,个子不是很高,比叶茂矮上不少,皮肤黢黑,但是目光很精神,浑身上下也透着一股力量感,很显然是一个难得的高手。
要不然,叶鸣也不会只带着他一个人,就敢从蓟门关回来。
叶茂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父亲在里面?”
“大将军在里面。”
小公爷松了口气,与李信两个人迈步走了进去。
这是这个客栈最顶级的上房,有内外两间,李信与叶茂两个人进了内间之后,才看到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家,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正坐在内间的桌子上喝茶。
他的脸上沟壑纵横,皱纹越发深邃。
甚至,脸上已经隐隐可以看到一些老人斑了。
李信微微皱眉。
他在五年前,与叶鸣一起西征,两个人见过不少次,那个时候,自己这个叶师兄虽然已经有了白发,但是大部分都是黑发,脸上的皱纹也不是很多,但是只五年没有见,这位叶师兄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样。
这位叶师兄现在看起来,与前几个月撒手人寰的叶师,简直像是同龄人了。
这并不奇怪,毕竟这位叶少保从小不喜欢练武,身子骨一直比他的父亲叶晟差上不少,这些年南北奔波不说,又一个人在北边主持大局,苍老的速度自然会快。
叶鸣这个模样,对李信这个外人都触动极大,更何况是小公爷这个一家人,叶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哽咽道:“父亲……”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作揖道:“见过师兄。”
叶鸣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先把叶茂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抬头看了一眼李信,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们来啦。”
说着,他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缓缓开口:“坐下来说话。”
李信略做犹豫,便坐了下来,只是叶茂一直蹲在父亲身边,面带泪痕。
叶少保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开口问道:“你祖父的后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都处理完了,四叔现在在宁陵老家给祖父守坟。”
叶鸣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老父大寿……我便应该与老四一起回京的,没想到只略做犹豫,便是天人永隔,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说着,他声音有些沙哑。
“我身为长子,大不孝。”
李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叶茂已经哽咽道:“父亲,爷爷他也不希望您回京,不甘您的事情……”
“您也是为了咱们家…”
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悲伤多少淡去了一些,叶大将军这会儿也没有掉下眼泪,只是声音仍旧悲伤。
“父亲没了,哪里还有家。”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老人家希望我再在镇北军待上几年时间,待到你有足够的能力带领镇北军,但是父亲逝世,我要是还在北边视而不见,做我的大将军,岂不是愧为人子?”
说着,他拍了拍叶茂的后背,缓缓说道:“我这一趟回宁陵去,便不出来了,以后便在宁陵终老。”
“你……跟在你师叔边上,多看多学。”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叶鸣深深弯腰。
“师兄折煞小弟了。”
叶鸣也站了起来,上前搀扶住李信。
他脸上勉强露出一抹微笑。
“朝廷能派长安你来主持镇北军,为兄很开心。”
他面色诚恳。
“这句不是客套话。”
第七十九章 交印
叶少保此时,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面容,都比五年前差了许多,他说话都显得没有什么气力,缓缓的说道:“茂儿你出去一下,我与你师叔有几句话要说。”
叶茂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着叶鸣低头拱手道:“孩儿明白。”
然后这位小公爷推开房门,出去了之后亲自关门,静静的站在门口等着。
这个不算很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这一对年龄悬殊很大的师兄弟。
李信把叶鸣搀扶着坐了下来,轻声道:“师兄节哀,老师走的时候,是笑着走的,没有什么遗憾。”
叶鸣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你也坐下说话。”
李信依言坐下,叶大将军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沙哑:“他老人家从来都是个很洒脱的人,但是我却不是,早年我要是能放得下血脉亲情,也不至于抛下圣贤书,跑到蓟门关一待就是几十年。”
当初叶晟回京被困京城动弹不得,叶家的老二老三战死沙场,老四叶璘年纪还小,只能靠他这个叶家的老大出面,去扛起叶家的家业,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叶鸣开始苦读兵书,研究韬略,在禁军里从一个小卒做起,摸爬滚打的十几年之后,终于到了蓟门关镇北军中,接过了老爹留下来的位置。
叶鸣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老父骤然病逝,对他来说打击很大,接到消息之后几乎是一夜之间,他便苍老了好几岁。
李信坐在他的旁边,微微叹了口气。
“师兄您也为人父,叶茂他也十分敬重您,您要保重身子,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叶茂他禁受不住再一次打击了。”
叶鸣勉强露出一抹笑容。
“放心罢,为兄暂时死不了的,不过继续待在蓟门关,那就不一定了。”
“这一次回宁陵老家去,一来是为了给父亲守坟,而来也是要休养休养身子,不然可能真的撑不住了。”
叶大将军面露苦笑:“为兄身子自小就不好,比起父亲差得多,能活到花甲之年,已然不易。”
李信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了。
叶晟还在的时候,师徒两个人就谈起过叶鸣的身子,那时候叶老头就有些担心,担心自己这个长子走在他前面,如今叶晟虽然先走一步,但是叶少保的身子……显然也撑不住太久了。
叶鸣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便开始说起了正事。
“长安,云州城那边的战报,你应该已经收到了。”
李信点了点头。
“是,前天从朝廷那边收到的。”
“为兄要早的多,五天前就已经收到了这份军报。”
说起这件事,叶大将军眉头微皱,长叹了一口气:“一眼看去,鲜血淋漓啊。”
五六天之前,叶鸣还是刚刚离开蓟门关,而且他距离云州城比京城近的多,再加上跟鲜卑人又打了多年的招呼,在北地这边的消息灵通,因此他收到的消息,比李信收到的消息要详细的多。
“朝廷给你的那份军报,应该是没有写伤亡,但是为兄大概知道了种家的伤亡数字,那一战打了接近三天时间,宇文乞圭部固然死伤惨重,有两三千精壮死在了战场上,加上重伤的人,估计有五六千人,但是……”
“种家死的人更多。”
叶鸣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沉声道:“虽然为兄也没有准确的数字,但是种家那边阵亡的将士,估计超过了五千,算上重伤的人,恐怕要过万了。”
“种家的种玄通,不是一个莽撞的蠢物,他守云州城二三十年,向来以稳健著称,数十年来,宇文诸部从来不敢冒犯云州城半步,云州军也没有出边境与宇文诸部作战,这一次种玄通突然发了疯一样,直接带人杀进了宇文乞圭部的腹地,甚至接近了他们的王帐……”
宇文诸部,确切的来说是宇文四部,这四个部落都是当初北周宇文氏的宗室北逃建立的,因为是皇室,所以他们每一个都给自己封了王,比如说现在宇文乞圭部的首领宇文歧,便叫做穆勒王,意思是草原上的王者。
其他三个部落,大抵也是如此,都给自己上了王位,当然了,这些王爵多半没有经过北周朝廷,毕竟北周朝廷已经没了,他们爱怎么封便怎么封。
“这一仗,的的确确是宇文乞圭部输了。”
叶鸣沉声道:“宇文乞圭部,在宇文四部之中算是规模比较小的,他们经不起这么大的损失,主动向种家求和认输,这种胜仗在朝廷看来,或许算得上是胜仗,但是在我看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可高兴的。”
叶大将军苍老的面容上,隐现忿怒。
“朝堂节制边军,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朝堂上的事情,不应该影响到边军如何打仗,种玄通很明显就是被朝堂上的意志左右了,才会做出这种蠢事!”
云州城的这场战事,任何一个带兵多年的老将知道了,多半都会心生怒气。
因为本来不用死这么多人的……
李信也跟着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件事,的确是朝廷的意志在作祟,不过种家也是自己心急了,他们本来不用这么打的。”
叶鸣闷哼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然后他抬头看向李信,沉声道:“正是因为云州城的事情出了之后,为兄才觉得,你来主持镇北军,比茂儿或者老四来要合适的多。”
“他们两个人,包括为兄在内,在朝堂上的本事,都比长安你差得多,有你主持镇北军,最起码为兄不用担心会出种家那样的事情。”
说到这里,叶鸣的脸上出现一抹潮红。
“北疆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一直到现在,我这个镇北军大将军,还是没有接到朝廷的任何文书,还是不知道朝廷到底要干什么!”
他抬头看着李信,沉声道:“长安,你告诉为兄,陛下要做什么?”
李信苦笑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要开疆拓土。”
“西南平定了,朝廷五六年没有战事,户部钱粮堆砌如山,陛下当然会生出一些别的心思。”
“事实上,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好几年了。”
叶大将军脸色变了变。
过了片刻之后,他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从一旁的桌子上取出一个木盒子,递在李信手里。
“这是镇北大将军印。”
叶少保声音有些沙哑:“本来应该在镇北军大营交接给你的,但是为兄急着回乡,只能在这里给你了。”
他抬头看着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长安,以后镇北军便托付给你了,为兄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一件事。”
李信接过这个木盒子,低头道:“师兄吩咐。”
叶鸣面色严肃。
“无论朝廷态度如何,镇北军不能做出种家军那种蠢事!”
第八十章 我们是自己人
如果是寻常人看到了那份云州城的军报,或许只会当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大胜,就算他们看到了云州城的伤亡人数,多半也只会当成一个不起眼的数字来看,但是叶鸣与李信这些带过兵的大将不一样,他们都是真真切切见过死人的。
而且是很多很多死人。
在他们眼里,这封军报上的内容,是血淋淋的。
所以叶鸣会对李信提出这个要求,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他不一样镇北军像云州种家军那样,被政治影响到将领决策的地步。
李信也是在西南带过大规模兵团出身的武将,他很能理解叶鸣的意思,伸手把这个木盒子接过来之后,靖安侯爷深呼吸了一口气,面色严肃。
“师兄的意思我明白,这场仗可以打,也可以死人,但是不能打的像云州军那么愚蠢,更不能用将士们的性命,去搏某些人的开心。”
李信面色坚毅。
“师兄放心,除非朝廷不让我做这个镇北大将军了,否则镇北军绝对不可能重现今日云州城旧事!”
叶鸣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有你这句话,为兄便再没有什么顾虑,可以放心回宁陵老家了。”
他伸手拉着李信的衣袖,缓缓说道:“犬子跟在你身边,你要替我好好教一教他,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叶少保沉声道:“我哪天要是不在了,他便要袭陈国公爵,到时候整个叶家的担子都会压在他肩上,他四叔帮不了他,你这个师叔也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把这个家撑起来。”
“为兄这些年一直在北边,没有办法教导他,现在也不能把他带在身边教他什么,长安你主持镇北军,把他带在身边,为兄希望你能好好教教他。”
李信摇了摇头。
“我与叶茂同龄,甚至还要小他几岁,谈不上教,至多算是互相学习。”
李信面色诚恳,低声道:“叶家已经没了叶师,师兄你千万保重身子才是。”
叶鸣笑了笑。
“能不死为兄自然不想死,这次回宁陵,我便准备辞官不做了,以后便在宁陵老家,一边给老父守坟,一边静心读几年书。”
“一晃眼从军二十多年,每日着眼尽是兵书战策,要不然就是繁杂的军务,勾心斗角的朝堂,这些都为我不喜。”
叶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能回老家,捧几卷书迎着清风翻上几年,便是为兄余生理想了。”
李信深深地看了这位叶少保一眼,由衷的说道:“师兄原该是一个书生才是。”
“但是师兄弃文从武,依然成了当世有名的几个大将军之一,此等才情,让人钦佩。”
叶鸣摇头,淡然道:“我从军如此顺利,是因为站在的老父的肩上,要是一直读书,未必能有今日之成就,说不定连个进士也考不中。”
他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便是考不中进士,那也是我心中所喜。”
李信没有说话。
叶鸣这一辈子,虽然比不上他父亲叶晟,但是也可以算是一个传奇了,如果换作李信在他这个位置上,也未必会有他做的好。
他为人子,为人父,为人臣都没有任何问题,几十年来,这位叶少保唯一委屈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师兄弟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关于镇北军的话题,李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略做犹豫之后,还是低头开口道:“师兄,我毕竟年纪不大,又是第一次到镇北军来,恐怕会无法服众,师兄在镇北军二十多年,想来应该有不少靠得住的心腹,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们……帮一帮我?”
叶鸣愣了愣,随即缓缓摇头。
“长安你多心了。”
“如果是外人到镇北军中主持军务,多半真的会无法服众,镇北军的那些将官也可能会阳奉阴违,但是长安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师弟,是我父的关门弟子。”
叶鸣沉声道:“为兄离开镇北军之前,已经跟他们说过长安你的事情,嘱咐他们视你如同视我,那些都是我几十年的下属,我说话他们不会不听,你到了镇北军之后,立刻便是镇北军的最高统领,你说什么,他们便会做什么。”
靖安侯爷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这件事的确是他想多了,在他想来,镇北军算是半个叶家军,叶家统帅镇北军多年,自己这个“外人”过去,不管再怎么与叶家亲近,也要一段时间磨合,甚至是要通过叶茂才能慢慢掌控镇北军,谁想到自己这个叶师兄,在离开之前,就已经给自己铺好了路。
“小弟惭愧。”
李信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是小弟看小了师兄的气量。”
叶鸣微微一笑。
“为兄气量并不大。”
“如果是个外人,被朝廷突然任命为镇北军大将军,那么为兄怎么样都会有些不舒服,少不得给他使绊子,但是长安你不一样。”
叶少保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五年前我在京城的时候,曾经与父亲聊过,他与我说,不要把你当成外人,只当是多了一个五弟。”
“老父的话,为兄一直记在心里,自那时起,我便把长安你当成亲兄弟看待。”
李信心中颇为触动。
这些年,他再如何与叶家亲近,但是内心里始终把自己当成是外人,如今被叶鸣这么一说,他才明白,那个溘然长逝的叶老头,早在五年前,就把自己当成了叶家人。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叶鸣深深拱手。
“叶师待我若子,李信自然视叶师为父。”
“兄长放心,镇北军这边,李信一定不会辜负叶家。”
叶鸣起身,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
“叶家的家底,便托付给兄弟你了。”
……
师兄弟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关于宇文诸部的事情之后,李信便起身告辞,毕竟叶师兄的亲儿子还在外面候着,父子两个人好几年没有见,又遭逢家中变故,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李信不能一直不出去。
叶鸣拉着他的手,又跟他说了好几句话之后,才放他离开。
走到了房间门口的时候,李信拍了拍守在门口的叶茂的肩膀,轻声道:“进去罢。”
小公爷看了一眼李信,微微点头:“师叔,咱们什么时候继续北上?”
“看你决定。”
李信笑着说道:“你要是想在这里多陪叶师兄几天,咱们就在这里休息几天再走,否则的话我们便明天一早出发。”
小公爷没有多少犹豫,立刻低头道:“那就明天一早出发罢。”
“毕竟皇命在身,不好耽误。”
说着,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第八十一章 天王宇文昭
四十年前北周被叶晟一举扫平,但是北周鲜卑族人并没有被灭族,其中一部分人仍旧留在了大晋的国土里,成为了晋人。
另外的一部分,被当时宇文氏的宗室带到了蓟门关以北,回到了他们的祖地,重新成为了游牧民族。
这就是如今宇文诸部的来历。
当然了,最开始的宇文诸部,远不止四个部族,那时候只要在北周有一点小势力的人,北逃之后都会成为一个小部族,只不过这些小势力在随后的几十年里逐渐被整合吞并,到如今就只剩下了这四个大部族。
现在的宇文四部,分别是宇文乞圭部,宇文赫兰部,宇文浮屠部还有一个宇文垂部。
前面三个部族,都只是普通的宇文氏宗室,距离当年的北周皇族血脉差的很远,只因为北周破灭的时候,宇文乞圭,宇文赫以及宇文浮屠三个人,都是领兵的将军,所以他们才能各地带领一拨人,在草原上成立了各自的部落。
最后一个宇文垂部,却是正儿八经的北周皇族,宇文垂乃是北周最后一个皇帝宇文静的儿子,也就是四十年前的皇子。
四十年前,宇文垂不过二十多岁,不过因为喜好武事,于是以皇子之身从军,北周国朝生变之后,这位北周皇室里仅剩的一个皇子,便带着大量的宇文氏族人,北逃到了故土,重新建立了宇文部族。
这个北周皇子宇文垂,还曾经在北边称过皇帝,继承北周帝祚,不过也只是自娱自乐而已,连其余三个部族都没有承认,更别提已经一统中原的大晋朝廷了。
而且在承德朝时期,宇文诸部生存艰难,不得不向大晋称臣,宇文垂也就自己摘掉了皇帝名分,不再称皇帝。
如今,当年的北周皇子宇文垂早已经撒手人寰,现在宇文垂部的首领,是宇文垂的长子宇文昭,同时,宇文垂部也是宇文诸部之中,最庞大的一部,首领宇文昭不到四十岁,正值盛年,一心要把宇文诸部重新变成宇文部。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毕竟其他三部的力量虽然没有宇文垂部强盛,但是加在一起是要胜过宇文垂部的,不然这么多年,也不可能还是一盘散沙。
但是现在,机会来了!
前不久,云州城种家军无缘无故进攻宇文乞圭部,以至于宇文乞圭部的精壮就死了三千多个,其余重伤加在一起足有五六千人!
宇文乞圭部本就是四个部落之中最小的一个,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可以说是元气大伤,也因为这个理由,宇文诸部之中势力最大的宇文昭,便给另外三家寄了书信,约定在一起商量如何应对咄咄逼人的南晋。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
事实上四十年前,他们刚刚逃到北边的时候,为了赶走北边的游牧民族,他们便联合在了一起,得到了大部分草原地盘之后,就又从新分散。
这天,在宇文乞圭部受袭大半个月之后,草原深处的一块空旷的地方,立起了一座大帐。
大帐附近,四股泾渭分明的人马,分别守住四方,很显然,这是一个用来会谈的地方。
主持这一次会谈的人,自然就是宇文垂部的首领宇文昭了。
这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汉子,不同于游牧民族喜欢穿皮草,这个草原上最大部族的首领喜欢穿丝绸,他虽然一脸大胡子,但是却穿着汉人衣裳,服饰精美。
这是北周皇族百年来养成的习惯。
在北周覆灭之前,他们已经在神州之中立国百余年,传位七帝,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北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天下最强盛的王朝,以至于中原的世族们纷纷依附,也就有了类似于荥阳郑氏,赵郡李氏之类的北周世族。
那时候的北周,基本已经全盘汉化,作为王朝上层的皇族宇文氏,在生活上过的,比南边的晋人还要讲究。
如今北周覆灭不过四十年,宇文垂更是在北周长大,到了宇文昭这里,自然旧习难改,平日里不仅着汉服,还说汉化,让身边的人称呼他为“王爷”,而不是鲜卑族的称呼。
事实上因为在中原土地上待得久了,不只是宇文垂部,其他三个宇文部族,也都是说汉化的,百多年前他们的鲜卑族语,早就已经消逝在了尘埃里,除了几个鲜卑的名词流传了下来,已经没有几个人会说鲜卑话了。
这个戒备森严的大帐里,一身紫色袍子的宇文昭,与另外三个部族首领坐在四张桌子上,他们的面前各自摆了一只烤全羊,以及新鲜的羊奶酒。
只有宇文昭的酒杯里,是大晋这些年很流行的祝融酒。
宇文昭提起酒杯,面色沉静:“诸位,满饮此杯。”
说着,他一饮而尽。
另外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喝酒,跟有默契的放下了酒杯。
原因很简单,这一次会面是宇文昭提起的,地方也是他选的,他们三个人都怕死。
数十年来,宇文垂部一直没有放弃一统宇文部的念头,这是草原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宇文昭也不介意,自顾自的喝完杯中酒之后,对宇文乞圭部的族长宇文觉笑眯眯的说道:“穆勒王,听说前些日子,云州城的种家军袭击了贵部,致贵部伤亡惨重。”
在草原上被称为“穆勒王”的宇文觉眼皮子动了动,缓缓说道:“不劳天王挂怀,那种玄通已经被我部击退,不足为虑。”
宇文昭冷冷一笑。
“你休想骗人!”
“当日与种家军一战,你乞圭部死了两千七百七十一人,伤了三千四百多人,尽是你部精锐,如今乞圭部已经元气大伤,穆勒王还要在这里硬撑脸面?”
这话一出,不止穆勒王宇文觉脸色大变,其他两个部族首领也都变了脸色。
这是乞圭部内部的事情,他们都只知道发生了战事,不清楚伤亡数目,而宇文昭却如数家珍,很显然,在乞圭部里有宇文昭的内应,并且这个人……
地位不低。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在草原上被称为天王的宇文昭拍了拍桌子,沉声道:“诸位,南晋四十年前占我故土,把我等赶到了北疆不说,这几十年来愈发欺负人了。”
“前些年,他们还只是以低价买我们草原的皮草贩卖,偶尔抢掠我们的牛羊,这些咬咬牙都可以忍。”
“但是如今,他们居然直接不讲道理,进犯乞圭部!”
“往上追溯几代人,大家都是宇文部,同气连枝,如今兄弟为南人所欺,我们岂能就这么忍了?”
这位宇文天王声音洪亮。
“若是这一次忍了,下一次便不止是乞圭部,而是你浮屠部,赫兰部,或者是我王族!”
第八十二章 香饽饽
单凭宇文诸部其中任何一个部族的力量,都不可能对已经是庞然大物的大晋产生任何威胁,甚至不能对云州城或者蓟门关任何一个边军产生威胁,宇文昭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自明。
那就是要联合起来。
只有宇文诸部联合起来,才有可能对大晋朝廷产生威胁,而一旦联合,四部之中规模最大的王族,自然就会当仁不让的成为首领。
到时候,宇文诸部不统一也就统一了。
能做到一个部族的首领,自然不会是什么蠢人,听到了宇文昭这几句话之后,另外三个部族的族长各自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不言。
很显然,他们不同意宇文昭的提议,但是也不太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毕竟谁先第一个反对,就必然会得罪宇文昭。
这位王族的首领仿佛看出了他们三个人的忌讳,沉声道:“诸位放心,宇文昭不是趁人之危的人,我等只是暂时合在一处,等事情过了,四部还会是四部。”
乞圭部的族长宇文觉咳嗽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另外两个族长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已经可以看到不屑。
这种话,三岁小孩儿也骗不过。
最终,四部之中除了王族之外最大的浮屠部族长宇文帖缓缓站了起来,直视宇文昭。
“天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想什么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没必要举着这种大旗来裹挟我等,乞圭部这一次是吃了亏,但是云州城种家军那边也没有讨到好处,他们死的人比乞圭部更多。”
“再说了,如果乞圭部真的被人欺负到灭族的地步,我等不会干看着,自然会帮乞圭部抵抗南晋朝廷,但是天王只凭这件事,就想让我等向你称臣,却是万万不能的。”
他看了乞圭部的族长一眼,沉声道:“穆勒王,如果下一次种家军再来进犯,我浮屠部一定出兵援救,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想便不用说了。”
说完这句话,这个已经五十多岁的浮屠部族长,便从桌子上站了起来,要起身离开。
宇文昭猛地拍了拍桌子。
“鼠目寸光!”
“你懂得什么?你只看到了种家军的动作,却看不到南晋朝廷的动作,如今不止是云州城那边动作频频,蓟门关的镇北军大将军也换了人,新任的镇北军大将军李信,此时就在北上的路上!”
一身紫衣的宇文昭沉声道:“你们这些人,平日里除了喝羊奶酒,睡女人之外,便再不理会其他的事情,想来应该不知道这个李信是谁。”
“李信李长安,南晋的太子太保,兵部尚书,靖安侯,曾任禁军将军,征西军将军!”
宇文昭面色严肃,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个人,今年才二十六岁。”
“他是南晋太康皇帝手底下最受信任的武将,也是南晋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现在种家军不安分,他又在这个时候接替了叶鸣的位置,其中意味,你们还看不明白?”
宇文帖先是愣了愣,随即不屑一笑:“一个二十六岁的小子,还不如我家的娃娃大,便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丢了王族的脸面。”
宇文昭冷冷一笑。
“他是叶晟的关门弟子。”
听到叶晟两个字,宇文帖的眼皮子终于抖了抖。
他今年五十四岁,也就是说当年叶晟破北周的时候,他是亲身经历过的人,自然知道当初的那个叶姓战神是何等样人。
直到现在,他对叶晟都还有些心理阴影。
不过心里害怕,嘴上却是不能输的。
“叶晟的徒弟怕什么,叶晟的大儿子跟老子对峙了几十年,也没有把老子怎么样!”
四部之中,乞圭部距离云州城最近,而他的浮屠部,则是距离蓟门关最近,因此他说跟叶晟对峙了几十年,并没有什么问题。
“你便嘴硬吧,宇文帖。”
天王宇文昭拍了拍桌子,冷声道:“你今日逞强,他日那个李长安带兵打进你浮屠部王帐的时候,你便会后悔今日言行了。”
宇文帖闷哼了一声,大步离开了。
其他两部比较小,还要忌惮一些宇文昭,但是他的势力不比宇文昭小上多少,因此并没有太过忌惮。
不过即便如此,李信李长安这个名字,还是被他暗暗记在了心里。
宇文帖走了之后,这个大帐里还剩下三个人,宇文昭有些气闷的喝了一口祝融酒,转头看向另外两位族长。
“穆勒王,赫兰族长,你们的意思是?”
穆勒王宇文觉与赫兰部族长对视了一眼,最终对着宇文昭缓缓低头。
“天王,我等愿与王族互帮互助,听从天王安排,但是眼下,却是不方便何为一部……”
意思是,他们多少会听宇文昭的话,但是却不愿意完全放弃权力。
宇文昭深呼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罢了,等你们吃了亏,自然会来求我。”
“这些年,你们三家全都放弃了南归的想法,整日醉生梦死,只有本王日日关注着南边,等待着机会,如今姬家的皇帝要对你们下手了,你们还恍若不觉。”
“到了利刃临颈,你们才会明白!”
不管宇文昭怎么说,固有的看法是不可能被他几句话打破的,因此这场族长聚会,算是不欢而散。
两位族长也相继离开。
只剩宇文昭一个人,坐在大帐里发呆。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拍了拍桌子,闷声道:“派人去蓟州城,想办法接触到那个李信,本王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知道这个人的性格,爱好,最好……能让他与本王见一见……”
大帐里,一个声音恭敬回应。
“是。”
就在宇文昭下令的时候,已经离开大帐许久的浮屠部族长宇文帖,也对自己的手下人下了命令。
“派人混进蓟州城,想办法把这个叫做李长安的年轻人……给杀了!”
…………
此时,还在与小公爷叶茂赶路的靖安侯爷李信还不知道,他还没有到任,就已经被宇文诸部之中最大的两个部族的首领盯上了。
他还在慢悠悠的朝着蓟门关赶路,沿路上无聊,他还亲自带着几十个人押着几十辆大车在前面赶路,等到被山贼劫匪起了歹心的时候,再让小公爷叶茂跟上来清理这些匪寇,就是这么个钓鱼的法子,只一两百里路,就已经扫平了三波贼匪。
李信甚至还收编了一些山贼进入军中,一起北上守边。
这一天,李信正准备继续以身作饵的时候,小公爷叶茂终于忍不住了,走到李信身前,低声道:“大将军,咱们再这么下去,行程就太慢了。”
李信淡淡的看了一眼叶茂。
“就是要慢才行,不然你以为我有心思去欺负那些毛贼?”
叶茂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大将军的意思是?”
靖安侯爷坐在马上,目光看向了云州城方向。
“且看看一看朝廷会让种家军如何做……”
第八十三章 粮车上的两个人
还在一路上对山贼小朋友们痛下大棒的李信,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北边几个姓宇文的人盯上了,此时的靖安侯爷,过的还是非常愉快的。
他先带着上百号人,褪下衣甲,穿着便服押送着上百车粮食走在前面,而且还不走官道,这样一来,那些在绿林里讨饭吃的山贼们,自然便会红了眼睛,嗷嗷叫上来抢劫这上百车粮食。
粮食,是正儿八经的硬通货,任何时代它都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之一,上百车粮食够一个寨子的山贼吃上一年,没有人会不动心。
不要怀疑山贼这个职业到底存不存在。
后世,绿林响马的勾当已经销声匿迹,毕竟不管藏的再深,也挡不住官府衙门的围剿,犯罪的成本太高,而且大家基本都能吃得饱饭,没有人会愿意无缘无故上山当强盗。
但是这个时代就大不一样了。
这个时代,是真真有人吃不饱饭的,而且人数还不少。
而且此时,只要找一个地势险峻的山头,拉个百十号人,有刀有弓,地方官府还真就拿你没办法,至于大规模的军队,也不太愿意去搭理这些毛贼。
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职业,这个时代的人,基本不敢单独上路,走在官道上还好,毕竟官道不太好逃匿,但是走在小路上被人瞧见了,还真会给人谋财害命了。
李信这只“钓鱼执法”了四五天,就有三波强盗撞到他的枪口上,这些山贼嗷嗷叫从山上冲下来的时候,一个个凶神恶煞,但是看到叶鸣率领着的一千禁军之后,每个人都像面如土色。
这三波山贼里头,大部分都被李信给杀了,或者移交当地官府,但是山贼里头的少年人,一二十岁的年轻人,都被他留了下来,收编进了自己的队伍,准备带他们去镇北军里从军。
诸夏子孙里,除非那些天生很坏的人,否则没有人会在太平年代,心甘情愿的上山落草,大多都是吃不饱饭了,或者就是从小都是孤儿,这些人没必要都杀了,给他们一条出路,比一刀宰了强的多。
不过李信这个套路,用了三四次之后,便行不通了。
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冀州境内,三次下来,整个冀州的强盗都知道了有一伙官军正在扮“肥羊”,从那之后,不管他们走的路再窄,也没有人敢动他们的心思。
车队缓缓向前。
一身黑衣的李信,懒洋洋的躺在一辆运粮车的车顶上,嘴里叼着一根春天新发出来的狗尾巴草,毫无半点朝廷重臣的形象。
“侯爷~”
一个身形灵活的少年人,三两下也爬到了粮车顶上,蹲在李信身边,笑着说道:“侯爷,已经十来天没有人抢咱们了,这些山贼也太胆小了。”
这个少年人,自然就是在靖安侯府住了五年的赵放。
如今,他已经不知不觉之间,换了对李信的称呼。
李信从来都是一个很细心的人,赵放称呼上的改变他自然察觉到了,不过他装作无事,笑呵呵的说道:“这个世界上哪有蠢人,冀州绿林一定会互通消息,吃了几次亏之后,便不可能再上当了。”
说着,李信看了赵放一眼。
“那一百多个少年人交给你,有没有问题?”
从山贼团伙里“俘虏”的那些少年人,都被李信收编进了队伍里,不过他们这些人没有头头,李信就把赵放安排成了他们的老大,让这个少年人去管着这些小山贼。
这些小山贼里,最大的也就二十一二岁,年纪小的才十二三岁,大部分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交给赵放再合适不过了。
赵放笑嘻嘻的点了点头:“侯爷放心,十几天下来,他们已经服服帖帖的认了我这个老大了。”
李信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说道:“这是你的本事,好得很。”
“你记住了,这些人以后就是你的班底,到了蓟门关之后,我会给你封一个校尉,这些少年人便是你手底下的兵。”
“你带着他们立功了,便能往上攀爬。”
说着,李信看了赵放一眼,淡淡的说道:“不过你读书也很有天赋,也可以走考学的路子,如果你不愿意从军,我不会拦你。”
赵放面色严肃。
他从粮食车上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深深行礼。
“侯爷,我愿意从军。”
李信仍旧躺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
“因为侯爷您是武官出身。”
赵放声音平静,开口道:“我是从小读书,将来钻研一下主考的喜好,考个进士或许不难,但是即便中了进士,也还要在官场沉浮,就算一切顺利,等我站到朝堂高处的时候,也须发斑白了。”
“况且,大晋的规矩与北周不一样,大晋没有像样的官宦世家,老爹是宰相,儿子或许连举人也中不了,我去做文官,成不了世家……”
赵放看的很清楚。
大晋与北周大不一样,北周的那些世族,是可以凭借族望做官的,有些甚至能做到四世三公,五世三公,但是大晋的科考摧毁了世家的特权,尤其是武皇帝之后,没有功名,便做不成官。
相反,大晋的武官方面,却是将门林立,最好的例子就是叶家,如今的小公爷叶茂刚满三十岁,但是一旦叶鸣逝世,他就能立刻袭爵陈国公,有资格成为任何一个军队的大将军。
这个少年人低头道:“所以,我想与侯爷一样从军,我若是去做了文官,便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从军之后,还可以有侯爷可以依附。”
李信仍旧懒洋洋的躺着,不过他颇为欣赏的看了一眼这个少年人。
“你的确很聪明。”
“不过武官这条路,看似可以一步登天,但是也没有捷径可以走,你想往上爬,就得立功劳,没有功劳,任何人也帮不了你。”
赵放脸上露出笑容。
“只要侯爷给我立功的机会就行。”
李信闭上了眼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问道:“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这个赵郡李氏出身的少年人站在高高的粮车上,对着李信屈膝下跪。
“侯爷,我承认之前是有些想要利用小小姐的念头,但是我这些天仔细想过了,便是没有这个念头,我也是喜欢小小姐的。”
“这几年,我会一直跟在您身后,多长大一些,等回了京城,我会争取让小小姐嫁给我。”
他对着李信叩首。
“小小姐说过,她嫁给谁您都不会阻拦。”
“那就这样吧。”
李信睁开了眼睛,淡淡的看了一眼赵放。
“人心隔肚皮,我也看不清楚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不管你是什么心思,要是小小应了你,你便要好好对她。”
“不然,我会杀了你。”
第八十四章 一捧炒米
终于,在太康八年的八月底,临近九月的时候,一路慢悠悠北上的李信等人,终于到达了蓟州城附近。
蓟州城,是距离蓟门关最近的一座城池,这座城池不大,因为是边城的原因,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在这里定居,全城上下的老百姓加在一起,也不过五万人。
但是这座城池,却驻扎了整整十万镇北军,正是因为镇北军的存在,倚关而建的蓟州城才算没有那么冷清。
蓟州城再往北,就是天下闻名的蓟门关了,当年北周宇文氏,也是扼守此关,当做北周过门,叶晟破了北周之后,也追到蓟门关为止,把北周赶回了蓟门关以北。
整个大晋的北部防线,就是蓟门关和云州城组成。
当然了,整整十万镇北军不可能全部驻扎在蓟州城里,事实上蓟门关一带的防线长发数十里,以关城城墙连成一条线,抵挡北边游牧民族的入侵。
但是关城不可能建的太长,毕竟成本太高,因此还有很长一段地势不太好走马的防线没有城墙,只有烽燧,彼此之间靠狼烟通讯,一旦有敌情,其他地方立刻火速支援。
当初李信带兵北上,在小陈集与宇文诸部的人打过一仗,小陈集烽燧,就是比较经典的北疆防线之一。
一般一个烽燧,控制五里左右的防线。
镇北军的一部分兵力,就是用在了这些烽燧上,不过大部分兵力还是留在蓟州城的,毕竟蓟门关附近是这一带少见的平地,蓟门关一破,大晋北方就基本无险可守了。
看着遥遥在望的蓟州城,坐在一匹枣红马上的叶茂放下手里的千里镜,神情有些激动,他回头对着叶茂低头道:“大将军,蓟州城最多还有二十里,咱们今天多走一点路,傍晚就可以到了。”
天气晴朗的时候,视力好恶人,肉眼就可以看到几十里外的城池,更何况叶茂手里有李信弄出来的望远镜,因此远远的就看到了蓟州城。
因为临近蓟州城,李信这会儿也没有再躺在粮车上不正经,他坐在自己的墨骓马上,也闭着一只眼睛用千里镜看了一眼蓟州城,随即开口道:“找个地方扎营罢,咱们明日一早进城。”
叶茂虽然有些不解,但是他只是微微皱眉,便低头应是,下去安排去了。
军中扎营,尤其是大规模行军也是有讲究的,必须要挑好地方,近水防止敌人火攻,远崖防止敌人扔石头,还要尽量四面通畅,防止被敌人包围等等,很多细微之处必须要做到,不然给敌人看出你的破绽,便会吃大亏。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厕所布置在哪里,也是要谨慎的,不然离军营太近,夏天的时候就会严重影响战斗力。
关于这些东西,李信上一次领兵西征的时候,是完全不知道的,都是从小学习这些东西的叶茂在做,如今五年时间过去,李信跟着叶老头学到了不少,但是因为带着叶茂,这些杂事还是小公爷去做。
扎营大概要一两个时辰,这会儿已经是下午,等到营帐搭好,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小公爷处理好军中的事情之后,便来到了李信的帅帐,他刚走进来,就看到自家师叔还有靖安侯府里跟过来的那个少年正在帅帐围着一口大锅忙活,少年在锅底下添着柴火,镇北大将军李信拿着一个大铲子,正在大锅里翻炒着什么东西。
叶茂近前一看,才看到锅里是被炒的焦黄的炒米。
见到叶茂过来,李信对着他招了招手,笑着说道:“你来的正巧,这东西刚炒好,给你抓一把尝一尝。”
小公爷有些哭笑不得的坐在李信对面,苦笑道:“师叔,你这样不务正业给下面的人看见了,会影响士气。”
靖安侯爷笑眯眯的说道:“放心,我让人在门口守着了,外人进不来。”
“况且咱们打仗,又不是靠这些禁军,关键是蓟门关的镇北军,了不起在镇北军的时候,我正经一些便是了。”
说这话,李信捧了一把炒米,放在叶茂手里。
“给你抓一把带回去,这军中的人做的饭太不讲究,到现在我也没有吃习惯。”
军中的饭食,以“管饱”为核心,一般都是能煮的东西扔进大锅里煮一煮,条件好的扔点盐巴进去,条件不好的,就是用被盐水浸泡过的布条,在水里浸一浸了事,自然不可能好吃到哪里去。
而李信只要带兵出征,从来都是将士们吃什么他吃什么,因此这两个月吃了不少苦头。
一边说这话,李信一边抓起一把炒米塞进嘴里,满意的点了点头。
“香。”
此时,小公爷看着眼前这个眉开眼笑的李师叔,愣了一会儿。
这些年的接触,都是李信在教他,带他,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下意识的把李信当成了长辈,此时见到李信这个样子,他才恍然发现自家这个师叔,是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年轻人。
他身处宽大的手掌,接过李信递过来的炒米,仰头一把塞进嘴里,咀嚼了几口之后,立刻口齿生香。
因为嘴里有吃食,小公爷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几年前就知道师叔好美食,这几年还以为师叔已经不好这个了。”
靖安侯爷伸手抓了几把炒米,装进一个小布包,塞进了叶茂的怀里,笑着说道:“带着回去吃,莫给旁人看见了,不然别人就知道咱们吃小灶了。”
叶茂点了点头,抬头对着李信问道:“师叔,其实咱们今天就可以进蓟州城,进了城镇北军的将官们少不得给我们接风,到时候也能吃一顿好的,您怎么还要拖一天?”
李信这会儿正在往赵放兜里塞炒米,听了叶茂的话之后,他微微一笑:“晚上进城不吉利,咱们得大早上进城,这样才显得气派。”
小公爷又往嘴里塞了一把炒米,含糊不清的说道:“师叔总是把我当傻子,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信忙活完了之后,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主位上,笑着说道:“前些日子,我给云州城送了一封信,现在那边的回信应该要回来了。”
“我在这里等一天,等云州城那边的回信到了,再进城。”
靖安侯爷声音平静。
“况且,早进蓟州城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咱们早一天进城,朝廷那边就会早一点逼我们出兵,现在还摸不清楚宇文诸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能拖一天是一天。”
说着,李信抬头看向叶茂。
“镇北军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你认得么?”
“我不认得。”
叶茂连连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来蓟州城,怎么会认得,不过上一次西征的时候,镇北军里有几个将官是跟着父亲一起西征的,我倒是认得。”
“至于其他人,只是知道一个名字,没有见过面。”
第八十五章 种玄通的回信
李信大概在半个月前,派人去了一趟云州城,给种玄通送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大概是询问云州城的现状,以及接下来朝廷还要让云州城做什么。
毕竟北边的宇文诸部总共有四个部族,这四个部族凑在一起,起码能凑出十万精壮,也就是整十万骑兵。
当然了,宇文诸部这几十年没落了,他们或许有人有马,但是却没有好的甲胄,连弓弩也多半是自制的,战斗力大不如从前的北周骑兵。
不然如果是从前的十万北周骑兵,那么以云州蓟州两军,不要说是征服宇文诸部,能守住边城都是难能可贵的事情了。
这十万精壮,不可能要让李信的镇北军一家去打,最起码云州城那边要解决掉乞圭部,否则镇北军再怎么勇猛,也不可能以一敌三。
李信在书信的末尾,特别给种家的那位种帅提了一句。
那就是无论朝廷有什么命令,云州城那边暂时都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云州城拼着伤筋动骨,肯定是可以拼掉乞圭部的,但是宇文四部之中的乞圭部如果没了,另外三部一定会联合起来,到时候再想对北边动手,就是千难万难了。
对于李信来说,种家那边的态度非常关键,如果种家那边的态度坚定的向着朝廷,不与蓟门关这边配合,那么李信也就不准备真的跟宇文诸部死磕了,他就在蓟州城里混几年,回京城交差了事。
如果种家愿意跟他配合,那么北边的事情就大有可为。
不过大晋北边的两大边军互相有往来,是犯忌讳的事情,所以李信给种家的书信,只能派自己暗处的人手去送,而不能用朝廷的驿道,更不能用李信带着的禁军。
这天晚上,李信正在帅帐里睡觉的时候,一个靖安侯府的家将走到帅帐门口,压低了声音:“侯爷,沈刚来了。”
本来睡眠就比较浅的李信,立刻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他穿着单衣,从床上坐了起来,沉声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靖安侯府家将衣裳的汉子,低头走了进来,半跪在李信面前,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沉声道:“侯爷,这是种玄通大将军的回信。”
李信把这封书信接了过来,抬头看了沈刚一眼。
“你带了多少人跟我一起出京?”
李信离开京城,明面上是带了一千个禁军还有五十个家将,但是暗地里还有一批人跟着他一起离开了京城,这批人就是由沈刚带领,被李信藏在暗处的那一只“手”。
从太康三年,到太康八年,李信大部分心力都放在了暗处的这只手上,短短五年时间,这只手就从四五个人,发展到了几百个人,这些人大部分藏在京城暗处,另外一部分在西南,还有一些在李信的老家永州。
这只手,被李信经营的很粗壮。
这一次李信出京,为了方便,他就把沈刚给带出了京城,至于沈刚带出来了多少人,李信没有过问。
沈刚低着头,沉声道:“回侯爷,一共一百七十人跟卑职一起出京。”
他是当年李信在羽林卫里的下属,时至今日,他仍然以“卑职”自称。
李信点了点头。
一百七十个人,大概是京城里人手的一小半,沈刚这些年在暗处做事做的多了,拿捏的分寸也很合李信的心思。
“现在在蓟州城里有多少个?”
这些人不比李信大队车马,他们都是轻装简从,而且大多有马,他们自然可以比李信先到蓟州城,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靖安侯府的人就已经有不少潜伏到了蓟州城里。
“回侯爷,有一百多个在蓟州城里,还有一些按侯爷的吩咐,撒在了云州城附近,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能知会侯爷。”
李信点了点头。
“你做的很好,一路辛苦,且下去歇一歇罢,等进了蓟州城,咱们再细说。”
沈刚深深低头。
“卑职告退。”
当初李信进羽林卫,就是这个沈刚出言挑拨内卫,以至于两卫在永安门门口打了起来,李信一己之力担起了这份责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沈刚就跟在李信身后,转眼已经十年了。
他成了李信暗中的那一个“后手”。
沈刚退下去之后,李信拆开了种玄通送回来的回信,在闪烁不定的油灯之下认真看了几遍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种玄通的回信很简单,大意是云州城尚且安好,至于云州城那边会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要看朝廷的安排。
也就是说如果朝廷再让种家跟宇文诸部死磕,种家多半还是会上。
靖安侯爷深深皱眉。
不过随着他目光看下去,看到了书信末尾的最后一行字。
“种家世代忠心耿耿,朝廷但有诏命,无不令行禁止,从未拂逆半分,今强敌在侧,只要朝廷一声令下,云州军无有其他,但有性命尔!”
这句话写的很是官方,官方到就算这封信被李信递到皇帝的书案上,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确是那个谨慎到过分的种家家主的风格。
不过这句话也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云州军也有些吃不消宇文诸部强大的战斗力了,如果再拼下去,只能“性命”了。
没有人不惜命,种家也不会。
李信看着这封信,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气,把这封信放到了闪烁的油灯之上,缓缓点燃。
他的目光透过夜幕,看向了云州城方向。
“你怕我把这封信递上去,但我却不怕你把我的信递上去。”
“种家军…种家军,你们当真会因为朝廷的一句话,不惜性命么?”
李信对着油灯发了一会儿呆,随即叹了口气,吹熄了帅帐里的油灯,回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刚起床在帅帐门口练拳的时候,小公爷叶茂就咋咋呼呼的开始集结军队,这一路本来该一个多月的路,硬生生走了两个月还多,早就把这位小公爷给憋坏了。
他迫不及待的要进入云州城。进入蓟门关。
李信也不如管他,自己再帅帐门口练拳,少年赵放跟在李信身后,一模一样的学着李信的拳桩。
这是李信前几年就教给他的东西,这几年他也经常跟李信一起练。
两个人把拳桩站完之后,一千个人已经把营帐都收拾了起来,集结完毕。
小公爷骑着马,走到李信面前,下马抱拳。
“大将军,末将已经把将士们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靖安侯爷微微点头。
“那就出发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赵放。
“带上你那些娃娃兵。一起出发了。”
第八十六章 陪“叶茂”读书
到了中午快下午的时候,李信带着一千禁军,赶到了蓟州城下,此时蓟州城附近的镇北军,已经收到了消息,军中参将以上的将领到场大半,迎接李信等人的到来。
边军的编制与禁军是不太一样的。
禁军里是以折冲府为基本单位,然后设都尉,校尉,而边军就有些不同,边军以大将军为帅,下有副将和参将,每个参将下有许多都尉团,都尉下面跟校尉营,然后再细分到各个细节处。
镇北军的大将军原先是叶鸣叶少保,副将则是由一个叶家人跟另外一个镇北军里成长起来的将军担任,至于底下的十几个参将,就各有各的来历了,不过叶家在镇北军中经营了几十年,此时镇北军上下叶家都是能说的算的。
李信与叶茂两个人骑马走在最前面,到了城门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翻身下马,镇北军参将以上的高层,就都围了过来。
能在军中厮混到参将以上的位置,一般都要在四十岁左右了,而且因为从军,大多数人都不太能讲究卫生,这些一个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对着两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少年人,深深低头抱拳。
“末将等,见过李侯爷,少将军!”
他们称呼叶茂为少将军,是因为叶茂是大将军叶鸣的儿子,至于为什么不称呼李信为将军,是因为如果连在一起称呼,容易把叶茂喊成李信的儿子。
对于这些细节,靖安侯爷本人是不太在意的,毕竟这里又不是军营,称不称大将军,并不怎么要紧。
一旁的叶茂就有些不高兴了。
他先是低头抱拳还礼,然后沉声道:“诸位将军跟着我父亲多年,大半是我的叔伯,从军比叶茂早的多,军中规矩自然比叶茂清楚,如今我与大将军奉旨任职镇北军,诸位叔伯应该称呼大将军,而不是李侯爷。”
“叶茂任镇北军副将,也应该是称呼将军,而不是什么少将军。”
老实说,如果叶茂不姓叶,初来乍到,哪怕是做镇北军的二把手,刚来就这么得罪人,多半也很难混下去,但是他是叶晟的孙儿,叶鸣大将军的儿子,镇北军里的这些人,都算是半个叶家人,因此对于他这番话,这些人都只是干笑两声,开口道:“叶将军说得对,是我等说错话了。”
其实他们并没有说错话。
在他们心里,李信这一次与叶茂一起来,名义上是任大将军,实际上是陪“叶茂”读书,毕竟这镇北军迟早是叶茂的,只是这位叶家的小公爷暂时没有资历任大将军,所以才让李信陪这么一截。
这也是“李侯爷”与“少将军”两个称呼的由来。
很显然,镇北军里的这些将领,并没有叶鸣之前说的那么听话,可能叶鸣走之前的确跟他们说了,要他们听李信的吩咐,但是他们打心眼里,还是比较认可叶茂这位“少将军”。
而叶茂这么生气,一见面就扫这些镇北军将领的脸面,多半也是看出了他们的心思。
李信心思比较细,自然能听出来这些人话里的意思,他也不介意,笑呵呵的说道:“称呼不称呼的无所谓,又不是在军中,用不着叫大将军。”
说着,一身普通黑衣的李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几十辆大车,又看了一眼这些镇北军将领,缓缓说道:“请问哪一个是叶旬老将军?”
叶旬,是叶晟叶老头的堂弟,比叶晟要小十几岁,成年之后就跟着叶晟一起打仗,后来叶晟被困京中,就是叶旬帮着叶家在镇北军站住脚跟,后来叶鸣出京来到镇北军坐大将军,也是叶旬帮忙让他坐稳位置,这个人是叶家的核心人物之一。
也是镇北军的核心之一,现任镇北军的副将。
一个须发斑白,仍旧覆甲的老将军,迈步走了出来,对着李信抱拳道:“大将军,末将叶旬。”
这个人论年纪,比叶鸣还要大上几岁,论辈分更是比叶鸣还要大一辈,算是镇北军中的活化石了。
李信对着这个老人家笑了笑。
“老将军,我身后这些是朝廷让押送过来的物资,麻烦你带着镇北军接收一下,送到镇北军大营里去。”
说着,李信转头看了一眼小公爷。
“叶茂,你与叶老将军一起,清点好这些物资,弄好之后,写一份单子送到我这里来。”
这算是在向叶家示好。
这些东西里,不仅有兵器铠甲,还有棉衣等等,要知道镇北军中不止叶旬这一个副将,还有另外一个副将,李信现在让叶家的这爷俩去接收物资,就等于变相的把分配权给了他们。
叶旬深呼吸了一口气,看了李信一眼,缓缓说道:“末将,遵大将军军令。”
而小公爷叶茂,则是看了一眼李信,出声道:“大将军,你不与我们一起去镇北军大营么?”
镇北军的大营并不在蓟州城里,蓟州城也不是蓟门关,蓟州城算是蓟门关的一个后勤基地,真正的蓟门关在蓟州城外十几里的地方。
靖安侯爷笑着看了叶茂一眼。
“这一路上我也累了,要在这蓟州城里歇息几天。”
“等你们把这些物资都清点好了,我再过去。”
说着,李信领着他靖安侯府的几十个家将,径直迈步走进了蓟州城。
十来个镇北军的将领对视了一眼,然后都把目光放在了叶茂身上。
他们对着叶茂低头抱拳。
“少将军……”
小公爷深呼吸了一口气,环视了一圈这些叔伯。
他个子比较高,是这些人里最高的,这一圈看下来,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诸位长辈,大将军他脾气很好,所以今天他才没有生气,但是你们如何敢当面这样对待朝廷钦封的镇北大将军,我父亲认可的师弟,我祖父的关门弟子!”
“父亲临走之前,该与你们说了才是!”
这些人纷纷皱眉。
他们没有想的这么深。
的确,叶少保离开之前,跟他们都说了,要待李信如待叶家人一样,但是包括老将军叶旬在内,都没有人把这句话怎么当真。
如果李信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们或许会真的待李信如待叶鸣,但是李信是带着叶家的小公爷一起来的,那么这其中的含意,很多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将军叶旬,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叶将军,咱们先把这些东西,送到镇北军大营罢,别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说就是了。”
别的人说话,叶茂都可以不理,但是叶旬是他的爷爷辈,他便不敢不回应了。
“那现在就去镇北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