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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庶子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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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心口不一

    未央宫里,寂静无声。

    天子静静的看着台阶下的靖安侯李信,而靖安侯爷则是规规矩矩的弯着腰,没有抬头直视圣颜。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于是整个未央宫里再也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音,那些值守在旁边的宫人都,甚至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在书房外面响起,是内侍监的大太监萧正,送谢岱回来了。

    按照宫里的规矩,宦官们走路往往都是小碎步,而且不能发出声音,萧正更是其中老手,走路是没有多少声音的,但是这个时候,他走路的声音,偏偏极为明显。

    因为此时的未央宫书房里……太安静了。

    萧正只迈进来一步,便觉察到了这里的气氛不对劲,他也屏住了呼吸,悄悄的站到了天子旁边,没有说话。

    天子看了一会儿李信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么说,长安你还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说到这里,天子顿了顿,然后淡淡的说道:“只不过朕听说西南那边的南蜀遗民,每一个都很念旧,也很认这个旧南蜀的大殿下,长安你就这样把他杀了,便不怕西南那五万汉州军起兵作乱么?”

    李信恭敬低头,沉声道:“回陛下,南蜀灭国四十年了。”

    “四十年时间,足够这些南蜀遗民繁衍两代人,事实上如今的这个汉州将军沐英,自出生时,南蜀便不复存在,如今汉州府的南蜀遗民,大多都是这个样子,当年真正的南蜀遗民,已经不复存在了。”

    “更何况五年前,他们浴血搏杀,终于有了一个合法的大晋身份。”

    “如今这些汉州府的人,或许仍然会对李兴尊敬,但是想让他们因为李兴这个人去造反,去干杀头的买卖,是做不成的。”

    靖安侯爷不慌不忙的说道:“臣猜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旧南蜀的大殿下李兴,才会在这个时候进京,他一定是想在京城里再闹出什么事情,比如说行刺陛下之类的事,让朝廷迁怒汉州军,逼得他们再次造反。”

    “所以你就把他给杀了?”

    天子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微笑道:“如果是这样,怎么也应该交给刑部审讯,逼问出他在京城里的同党才是,长安你怎么这样冲动,直接动手就把这个大殿下给杀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当时由不得臣多想这些,这人被绑缚住双手的情况下,仍旧想要对臣行凶,臣当机立断,抽出腰中佩剑自卫,不过失了手,把他给杀了。”

    天子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李信的这个说法。

    “杀的好啊。”

    他重新坐回了帝位上,抬头看着李信,淡淡的问道:“方才长安说,怀疑这个李兴进京来,是为了行刺朕?”

    “不错。”

    靖安侯沉声道:“南蜀皇族从承德朝开始,就履有谋刺皇族的行为,记得承德十八年的时候,臣在大通坊还亲自抓到过两个,有这些行为在前,难免让人怀疑他们有此想法。”

    太康天子脸上的笑意收敛。

    “如果朕告诉你,是朕把李兴请进京城里来的呢?”

    靖安侯本来正恭敬垂手而立,闻言愕然抬头看了天子一眼,皱眉道:“陛下的意思是?”

    天子面无表情。

    “五年前长安你与朕说了,汉州府的兵权其实是在这个李兴手里,这五万兵马扎在西南,对于朝廷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祸患,因此朕这几年颇为上心,也想着能尽量不动干戈,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

    “因此朕想法子与这位大殿下联络了几次,想着能不能让他主动交出手里的兵权。”

    “联络了整整数年时间,这个李兴才肯动身进京,朕这两天正准备抽空见他一面,谁知道……”

    “便再也见不到了。”

    说到这里,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李信一眼。

    “长安啊,你做事还真是干净利落。”

    靖安侯爷大为惶恐,立刻跪在地上,伏首道:“陛下,臣大罪。”

    “臣未知陛下深谋远虑,擅自行动,坏了朝廷的大事,请陛下责罚。”

    天子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信,心情复杂。

    此时,未央宫里的君臣两个人,大概都知道彼此没有说实话,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双方都只能“接受”对方的说法。

    因为如果不接受,就会闹僵,就会下不来台。

    他们两个人,都不能下不来台。

    想到这里,天子从帝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李信面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摇头道:“与你说了许多次了,私下里不用动不动便跪着。”

    李信躬身道:“臣有大罪,请陛下治罪。”

    “罢了,长安你也是一片赤诚之心,不知者无罪嘛。”

    天子有些无奈的摇头说道:“只是以后有什么事情,不妨先与朕商量商量,你我兄弟之间先通个气,不然各行其道,闹成这样,便不像样了。”

    那你唤李兴入京,怎么不与我商量?

    当然,这句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恭敬低头:“臣,遵陛下旨。”

    天子叹了口气,开口道:“这个李兴,是朕让他进京来的,如今他进京不久,便给朝廷的人杀了,天下人难免会说是朕诱杀了他,传出去也太不好听了。”

    靖安侯爷很知趣的低头道:“陛下放心,这件事传不出去,李兴从头到尾都是反贼,陛下没有传召过他。”

    天子点了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李兴死了,朕牵了几年的线就这么断了,汉州府那边也没了头绪。”

    “罢了。”

    太康皇帝摇头道:“这件事,就由长安你去善后,汉州府那边的情况也多关注一些,李兴既然死了……”

    “那么有时间,让那个沐英进京一趟,朕亲自见一见他。”

    靖安侯沉声道:“臣立刻就去办。”

    皇帝拉着李信的手臂,笑着说道:“这件事不急,长安你想起来再去做就是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兵部的差事,军器监那边也递清单上来了,朕这两天详细看了看,再有半个月他们就可以完工,到时候,长安你得尽快把这些东西,送到北边去才成。”

    李信躬身应是。

    “陛下放心,兵部一定办好差事。”

    说完,君臣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关于军器监的话,以及御酒司的供酒问题,说了大概一柱香时间之后,李信躬身告辞。

    大太监萧正,亲自送李信出宫。

    等李信走出未央宫的时候,一直面带微笑的天子,突然勃然大怒。

    他恶狠狠的拍了拍桌子,随即手掌传来的剧痛,让这位皇帝陛下面色扭曲。

    “李长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四十四章 跟朋友吵架了

    杀李兴其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这其中的危险在于,天子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与李信翻脸。

    即便不翻脸,两个人之间的情分,多半也会打一些折扣。

    但是李信动手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犹豫,因为这个事情涉及到了他的核心利益,他不得不把这件事情掐灭在萌芽之中。

    无论付出各种代价,都要去做。

    好在,太康天子与李信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各自后退了一小步,让这件事情在两边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说法。

    事情勉强算是过去了,也可能是刚刚开始。

    靖安侯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永安门门口,李信迈步坐了上去,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他与太康天子是在承德十七年的年底认识的,屈指一算,到现在已经有九年半时间了。

    九年前的时候,他李信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卖炭郎,若不是运气好,可能连那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而那时候的魏王殿下,是一个有野心却没有门路,也不知道如何走下去的皇七子,只能在京城里想尽办法去尝试。

    坦白来说,如果李信没有遇到太康天子,此时的他不可能能够坐到这么高的位置上,甚至脱贫致富可能也要花上一两年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还在仰望平南侯府。

    反过来说,当初的魏王殿下如果没有李信,这会儿也不太可能高坐帝位,可能仍旧在京城里做皇子,也可能是在姑苏城里,做一个被禁足的藩王。

    九年前,这两个年轻人并没有一拍即合的聚在一起,而是不断互相试探,最终达成同盟,然后一起历经生死,最终在承德十八年的腊月,一步登天。

    近十年时间过去,天子已经记不清楚,那天晚上是谁不顾性命,骑着乌云马撞开了内宫宫门,定下了那场宫变的结局。

    又是谁担着天大的干系,拉来了羽林卫与内卫,打进了一片素白的长乐宫。

    一个人立了再大的功劳,也是不能一直挂在嘴上的,另一个世界的许攸便是最好的例子,因此这八年时间来,李信再也没有提过那天晚上的事情。

    唯一一次他提起,是因为羽林卫里的那些老兄弟,不过惨遭拒绝。

    但是到今天,这对近十年情分的君臣之间,终究有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大到清晰可见。

    靖安侯爷坐在自己的玄黑色马车里,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皇城,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气。

    “魏王殿下,看来咱们都已经长大了。”

    ………………

    回到家里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靖安侯爷的心情有些不好,一个人坐在后院的亭子下面喝酒。

    仍旧是一身白衣的赵嘉,缓缓走了过来,径自坐在了李信对面,叹了口气。

    “出什么事情了?”

    李信正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赵嘉,听到了声音之后,他才抬头看了赵嘉一眼,随即自嘲一笑:“小事情,跟一个朋友吵架了。”

    赵嘉是个心很细的人,闻言脸色微变,试探性的问道:“……那个朋友?”

    李信没有说话。

    这个在西南待了五年的白衣书生,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之后。苦笑道:“李长安你太不地道了,我跟着你混了这么些年,好容易要出去做官去了,你偏偏在这个时候,跟那位吵架,那我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说不定还没到任上,就被山贼给杀了。”

    李信被他这么一搅和,心情好了一些,笑骂道:“哪里有这么严重,你该做你的官,就去做你的官,牵涉不到你的头上。”

    赵嘉也是与李信开了句玩笑,见李信恢复正常之后,他端起酒杯与李信碰了一杯,笑着问道:“事出何因啊?”

    李信喝下这杯酒,也没有瞒赵嘉的意思,直接开口说道。

    “李兴来京城了。”

    赵嘉皱了皱眉头。

    他这五年在西南,并没有住在西南的核心锦城里,而是住在汉州府里,对于汉州府的情况,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离开汉州府的时候,李兴逃跑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他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个南蜀的大殿下到了京城。

    赵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是那位……把李兴请进京城里来的?”

    李信点了点头。

    赵嘉苦笑道:“即便如此,咱们也可以坐下来想想办法,比如说让这个李兴在回去的路上死在山贼手里等等,侯爷你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去跟…那位吵架吧?”

    李信白了赵嘉一眼。

    “我没有去跟他吵架。”

    靖安侯爷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懒洋洋的说道:“我去把李兴给杀了。”

    赵幼安目瞪口呆。

    他愣愣的看着李信,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把李兴给杀了。”

    李信见到赵嘉这个模样,笑眯眯的说道:“今天一大早去杀的,我亲自动的手,那件衣服上还染了李兴的血,我中午的时候还回来换了一身衣裳,幼安兄不记得了?”

    说着,李信指了指自己身上还没有脱下来的朝服,笑呵呵的说道:“看到了没有,我刚从宫里回来。”

    赵幼安瞠目结舌。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靖安侯爷一直是一个很大胆的人,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信可以大胆到这个地步!

    皇帝请进京城里的人,他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杀了?

    杀了之后不仅没有跑路,还主动进宫去见了皇帝?

    过了好一会儿,赵家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他敬畏的看了一眼李信,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侯爷,我看我还是不要出去做官了。”

    赵嘉苦着脸说道:“你这样打皇帝的脸面,我以后在朝堂里还怎么混下去?”

    “我没有打他的脸。”

    相比于赵嘉的战战兢兢,靖安侯爷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淡淡的说道:“我事先又不知道李兴是他请进京城里来的,李兴作为旧南蜀的皇族,又参与过刺杀先帝的事情,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反贼,本侯身为大晋臣子,替朝廷诛杀反贼,是分内之事。”

    “有什么不对?”

    赵嘉长叹了一口气:“侯爷,你这种明面上的说辞骗不了人。”

    “爱信不信。”

    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闷哼了一声:“他们信与不信,都得认这个说辞,难道要陛下告诉天下人,他完与曾经谋刺过先帝的反贼见面?”

    李信所说的谋刺,是指李兴曾经指派过他的亲弟弟李复,进京刺杀承德天子。

    这件事虽然是李兴借刀杀人,要铲除自己的弟弟,但是确确实实是他主谋,要刺杀先帝。

    赵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白衣书生酒量不是很好,几杯酒下肚,便脸色有些发红,他长叹了一口气,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的感慨了一句。

    “多事之秋啊。”

第四十五章 不是小打小闹

    李兴的事情,终究没有在京城里引起太大的风浪,最起码明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刑部的人来接手了这件事情之后,又到靖安侯府找李信确认了死者的身份,然后这件事被送到了刑部沈尚书的案头,便不了了之了。

    刑部只是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件事情,但是也没有把李兴真的定位“反贼”,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了。

    京城里的衙门都很有默契,大家全部当无事发生过。

    于是,京城里重新恢复了平静,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户部衙门仍旧忙着掐钱管账,刑部缉贼拿凶,京兆府仍旧在上下奔忙。

    就连兵部,也每天都在忙个不停。

    整个朝廷里,从上到下,都在忙忙碌碌,只有靖安侯李信,在家中悠哉游哉的带着他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儿子,陪着还在坐月子的长公主,隔三差五还要去陈国公府看一看。

    当然了,还要应付那个有些烦人的太子殿下。

    太子是李信名义上唯一的一个学生,因此太子要去靖安侯爷,他还真不太好阻拦,不过李信也没有心思教他什么,只偶尔带他玩一玩,大多数时候,是让大闺女阿涵去跟太子殿下玩耍。

    不过长公主还是很疼爱这个侄儿的,有事没事便给他做几身衣裳穿。

    李信与天子这一次爆发的的矛盾,明面上没有引起任何动静,甚至没有影响到太子殿下经常过来串门。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距离李兴被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来到了太康八年的五月,此时天气已经燥热了起来,永乐坊里的不少人家,已经开始用冰了。

    此时的长公主,早已经过了月子,没日里在家也不干别的事情,只是安心带着大闺女还有小儿子。

    而李大侯爷本人,除了没事跟赵嘉下棋之外,就是会去陈国公府探病,前几日为了喜庆,他还把小儿子李平抱去给叶老头看了看,向来觉得小孩儿吵闹的叶老头,见到了这个刚满月没多久的小孩子,笑得合不拢嘴。

    这天,李信正在后院的凉亭下面与赵嘉下棋,一身单衣的赵放站在李信身后奉茶,随着棋盘上黑白二子越来越多,在一旁看棋的赵放终于忍耐不住,小声开口道:“老师,您下在这里,赵师的这一片黑子便统统都死了。”

    因为赵嘉曾经把赵放带在身边教了一段时间,而且赵嘉的学识也的确足够做赵放的老师,所以从西南回来之后,他便称呼赵嘉也作老师。

    靖安侯爷皱眉思索了一番,随即回头,没好气的说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要你小子多话么?”

    坐在李信对面的赵嘉呵呵笑道:“侯爷说得对,不能照这小子说的下,不然显得侯爷你没本事。”

    李信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接把白子放在了赵放指着的那个位置上,大咧咧的说道:“他便是不说,我也是要下这里的。”

    赵幼安有些无语。

    “侯爷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两个人继续落子,过了一会儿之后,李信回头,无意间看到赵放腰里挂着的一个绣着青草图案的香草包,他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谁给你弄的?”

    香草包里一般有苍术,山奈,白芷等药材,可以防虫防瘟,这种东西比较精致,一般都是女子所制。

    赵放今年才十四五岁,闻言也没有多想什么,大咧咧的说道:“这个是小小姐姐送我的,她说我刚才西南回来,那边会有一些瘟瘴之气,让我戴上这个祛祛病气。”

    靖安侯爷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了,他闷哼一声。

    “让你背的武经,会背了么?”

    赵放显然没有察觉到事情不对,大咧咧的说道:“老师从师祖那里带回来的书,弟子全部都背熟了。”

    李信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那就去把兵部这几年汇编的《地理志》背熟,小小年纪,不知道好好学习,每天看一些棋谱杂书,半点也不成样子。”

    兵部职方司编撰的地理志,何止百万字,赵放神色一苦,低头道:“弟子这就去。”

    说完,他逃也似的的跑远了。

    等到赵放走远,坐在李信对面的赵幼安才哈哈大笑。

    “侯爷吃这小子的醋了?”

    “胡说八道。”

    李侯爷脸不红气不喘,淡淡的说道:“他们年纪太小了,正是学本事的时候,不许早恋。”

    赵嘉笑眯眯的开口道:“侯爷说的是,咱们继续下棋。”

    白养这小妮子十年时间,从来没有给她哥弄过什么香包。

    靖安侯爷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罢了,不下了。”

    因为赵放刚才的指点,原本棋力就只比李信高出一筹的赵嘉在棋盘上已经不占上风了,因此他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微笑道:“侯爷把他支开,是有事情与我说?”

    李信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开口。

    “军器监今天应该是交付最后一批兵器,甲胄,御酒司那边的两万坛祝融酒,也都已经装车装好了,不出意外,最多再有两三天就要出京城,送到云州城去了。”

    赵嘉微微点头,开口问道:“侯爷是在考虑运送这批东西的人选?”

    李信微微摇头。

    “选人是陛下的事情,跟咱们没有关系,只要不是蠢猪,带着一两千个人总不会连批东西都看不住。”

    “问题是……”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然后开口道:“问题是这批东西到了云州城之后,用不了多久,北边的第一波战事就要开始了,而且……”

    “场面应该不会太小。”

    赵幼安一边收拢棋子,一边开口问道:“何以见得?”

    “因为种家需要一个大场面。”

    道理很简单,种家已经很多年没有立功了。

    武皇帝指挥南征北战,北边的是叶晟,南边的则是李知节,在四十年前那场大战之中,身为大晋第一将门的种家,并没有什么很出彩的表现。

    甚至此后四十年时间里,也都颇为平庸。

    此时,李家已经倒下,叶家青黄不接,京城又出了靖安侯府这个新兴的将门,种家一旦接下这个任务,就必然会全力像天子证明种家的能力。

    哪怕只是试探性的碰撞,种家也不可能会小打小闹。

    赵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微笑道:“侯爷,北征这件事,与咱们靖安侯府,能扯到关系么?”

    北征的第一步,是由种家完成,如果第一步完成,之后的全面战争,多半也是由叶家的镇北军去完成。

    选在京城的李信,出京带兵的几率并不是很大。

    李信抬头看了赵嘉一眼,随即自嘲一笑。

    “不管有没有关系,咱们该往北边看,还是要往北边看的。”

第四十六章 不谋而合

    北征这件事,太康天子已经筹备了三年多时间,时至今日,这个“项目”终于开始运作起来了。

    第二天,军器监将兵部定制的两万副甲胄,以及箭矢,长刀等等,统统交付给了兵部。

    确切的说,是交付给了羽林卫右营,谢岱为首的羽林卫右营,将这些东西一一清点完毕,装了整整二三十辆大车,然后开到了靖安侯府门口。

    没有办法,这些东西既然交付了,本来是应该送到兵部去,再由兵部的人负责配送给地方军中,但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跳过了兵部衙门,因此只能把这些东西送到靖安侯府里来。

    即便李信家里足够大,但是也不能让这些大车进家,李信吩咐他们把马车停在了靖安侯府后处的大街上,然后他和赵嘉一起,亲自去检收了这批军械。

    刀甲都是两万套,被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辆辆马车里。

    这些东西并不是简简单单的铠甲和长刀,事实上这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朝廷明文禁止的禁品,寻常人家只要私藏,轻则打板子坐牢,重则要充军的。

    因为一套刀甲,都可以代表一个战力,任何一个普通人,穿上这副甲胄,再提上一柄长刀,走到人群里就会成为一个可怕的杀神,随意几刀下去,就是一条人命。

    大晋朝禁刀不禁剑,民间佩剑的不少,佩刀的却寥寥无几,即便有,多半也是有朝廷关系的。

    李信从一辆大车里,摸出一柄长刀,随手抽出刀鞘之后,就看到了雪白的刀身,以及寒光闪闪的刀锋。

    刀上为了防锈,还抹了一层油。

    靖安侯爷用手敲了敲,手中长刀铮然有声,他对着身后的赵嘉笑呵呵的说道:“这军器监的东西还真不赖,民间的剑器被这种刀狠狠砍上一下,即便不断也要伤了。”

    赵嘉仍旧是一身白衣裳,他从李信手里接过这把长刀,然后在路边找了棵树,用力砍了下去。

    长刀入木半尺,刀身近乎全部没入,赵嘉费力的把刀从树身之中拔了出来,对着李信点头笑道:“是不错,比汉州府的兵器不知道好了多少。”

    靖安侯爷神色不善的看了一眼赵嘉,幽幽的说道:“幼安兄,这里是我家后门门口。”

    赵嘉愣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我知道啊。”

    “所以你刚才砍得树……”

    “是我家的。”

    赵嘉看了一眼那颗倒霉的树,笑着说道:“这么小气做甚,明天我去街上买些树苗,再给你种上十颗。”

    两个人正在说笑的时候,一身羽林卫黑衣的谢岱,出现在李信面前,他恭声道:“李尚书,兵部要求的两万套刀甲,五万箭矢等,军器监已经交付完毕,下官带着羽林卫的兄弟已经清点完成,请侯爷查收。”

    李信笑眯眯的对着谢岱点了点头:“辛苦谢郎将了。”

    谢岱脸色微变,恭敬低头:“下官不敢。”

    “李侯爷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下官还有羽林卫的兄弟们,就先告辞了。”

    李信笑着看向这个谢皇后的堂弟,微笑道:“谢郎将怎么好像有些怕我?”

    废话,你上次二话不说,就带着我们羽林卫扑砍了一个人,看起来还是陛下认识的人,我能不怕你么?

    谢公子心里吐槽了一句。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他已经不准备去抱李信这个大腿了,此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敬而远之。

    “下官不敢,只是这些天都再替兵部忙活,羽林卫右营里应该堆积了不少事情等下下官回去处理……”

    李信淡淡的说道:“你们羽林卫右营,被暂借给本官了,这些东西还要你们押送到云州城去,你们跑不脱的。”

    “你们还是先在这里等着,等本侯去一趟宫里,确定了北行的人选之后,你们便可以出发了。”

    李信虽然已经很久不在羽林卫做事了,但是他拿捏羽林卫还是很轻松的,别的不说,羽林卫现任的中郎将,见了李信还得恭恭敬敬的叫李信一声师叔。

    谢岱左右看了看,最终有些无奈的低头道:“下官……遵命。”

    李信与赵嘉翻看了军器监交上来的东西,确认了质量没有问题之后,李信便回府里换了一身朝服,然后坐着陈十六的马车,一路进宫去了。

    自打新朝以来,八年时间里,李信见皇帝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他刚进宫没有多久,便被一个内侍监的少监领到了未央宫门口,不多时就在萧正的带领下,到了未央宫的偏殿,见到了正在看书的太康天子。

    李信对着天子恭敬行礼。

    “臣李信,见过陛下。”

    天子这才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对着李信笑了笑:“是长安来了啊。”

    “萧正,给长安搬把椅子来。”

    李信摇了摇头,沉声开口道:“陛下,臣说完事情便告退,留不了太长时间。”

    天子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

    “陛下,军器监交付的军械,还有御酒司那边的烈酒,都已经送到了臣的府上,请陛下尽快选定此次运送军械之人,尽快把这些东西送到云州城去。”

    天子展演一笑:“这么快便好了,看来军器监事情办的还不错。”

    李信点头道:“是不错,臣早上看了一下那些制式长刀,很是锋利。”

    天子笑眯眯的点头道:“长安你说,该派谁去合适呢?”

    这个问题,倒没有什么好忌讳的地方,李信回答的也很干脆,他低头道:“陛下,本来臣准备用羽林卫右营互送,那么自然是应该谢郎将去办这个差事,但是既然陛下不放心谢郎将,臣倒是有另外一个人选。”

    天子微笑道:“朕也有一个人选,不如咱们一起写在纸上,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李信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臣遵命。”

    没过多久,萧正就取来执笔递在李信手里,李信也不客气,提笔就在那个纸条上写了两个字。

    天子也提笔写了两个字,然后都被萧正拿在手里,一起交在了天子手里。

    天子缓缓展开两张纸条,只见纸条上不约而同的写了两个字。

    种衡……

    曾经千牛卫组建没多久的时候,这个种玄通的亲孙子在千牛卫做中郎将,后来千牛卫勉强成型之后,天子便把小舅子谢敬调进了千牛卫,种衡很是识趣,主动请辞,把千牛卫让给了那位正儿八经的国舅爷。

    如今的种衡,在皇城兵马司里做事,到现在已经是一个总兵了。

    这人是种家的嫡孙,又在云州城待过一段时间,让他去云州城送东西,再合适不过了。

    天子随手把两张纸都扔在了一旁,然后对李信笑了笑。

    “既然长安给出了人选,那么朕便依卿所奏。”

    “萧正,拟制给种衡,让他准备去北边。”

    萧大公公恭敬低头。

    “奴婢遵旨……”

第四十七章 北征最后的阻碍

    到这里,皇帝交给李信的差事,其实就已经可以交差了,毕竟兵部要准备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负责送去北边的人也都不是兵部的人,因此只要把东西交给种衡以后,这件事就与李信无关了。

    不过天子还是拉着李信说了好一会儿话,主要是商量北征的一些细节,以及种家应该打到什么程度。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要师出有名。

    历代中原王朝,都是在扮演一个正派角色的,没有哪个朝代会去主动征伐异族,往往都是受侵略反击,或者是不堪其扰之下,才会掀起大规模的战斗。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神州一统,历代王朝开国的时候,必须要把关内的土地全部吃下来,然后才能安安心心的坐天下,用一两代人的时间,从攻势转为守势。

    如今大晋北征,其实是有些师出无名的。

    因为北边的宇文诸部这些年颇为安分,哪怕有冲突也是小打小闹,更没有大举进攻过北疆,尤其是在承德朝的时候,宇文诸部派遣了一个使者,向承德天子进贡了一千头羊,和两百头牛,表示愿意向大晋称臣。

    所以现在,大晋贸然对北边动手,是很不讲道理的,毕竟按照诸夏子孙的思维来看,别人没有先动手,你主动去打别人,就是不义。

    这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不然日后史书上记起这件事情,太康天子也不会很好看。

    天子咳嗽了一下,开口道:“长安,朝廷不能师出无名,但是宇文诸部近几十年也没有恶处,应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靖安侯爷琢磨北征,也已经琢磨了好几年时间,这个问题他自然是想过的,闻言他回答的毫不犹豫,低头道:“陛下,宇文诸部没有恶处,咱们给他们制造一些恶处就是了。”

    天子看了李信一眼,笑着说道:“长安的意思是?”

    李信微笑道:“臣最近几年,一直在关注北边的情况,从前几十年时间一直互有争斗的宇文四部,近几年再没有什么大的冲突,可见他们不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便是有人一统了宇文四部,这个情况近期来看,不会对朝廷产生什么威胁,但是时间长了,宇文诸部必然会壮大起来,成为宇文部,到时候曾经强大的北周铁骑,很有可能会复现,这个时候朝廷征伐宇文部,非是行不义之事,而是未雨绸缪。”

    “仁”字,固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字,但是这个字可以用来教化万民,让普天之下的生民都做好人,做好事,但是这个字是万万不能用来治国的,李信那个世界的中原王朝,多多少少都被这个字所累。

    北边的异族被打得元气大伤,甚至打散了之后,中原王朝便不再乘胜追击,甚至不会乘人之危,就把他们扔在北边,几十年之后,他们便会重新成为恶狼,彼时如果中原王朝国力衰弱,此起彼伏之下,便会成为大患。

    “乘人之危”,应该是每一个政客的基本功,但是儒家王朝里的官员们,对自己人用这一招用的驾轻就熟,却很少用它来对付外邦。

    说到这里,李信继续说道:“所以,这一次北征是非常必要的,至于要师出有名,那就非常容易,陛下可以派人去北边,冒充宇文诸部攻云州城也好,冒充宇文诸部劫掠我大晋边界也好,这些事情都非常简单,只要事情一出,我大晋便师出有名了。”

    只要你想找事,那么找个理由出来还是很简单的,后世某个超级大国,甚至能打着“人权”的幌子到处作恶,便是这个道理。

    只要你拳头够大,声音够响亮,你说什么别人都不敢反驳。

    天子眼睛一亮,抚掌笑道:“还是长安你有手段,这件事朕明白应该如何去做了。”

    靖安侯爷低头道:“此臣分内之事。”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关于云州城的事情之后,李信才退出未央宫,离开了皇城。

    李信退出去之后,天子的目光还是有些炽热,毕竟李信刚才那番话,帮他解决了北征的最后两个问题。

    那就是北征实际上的理由,和表面上的理由。

    这两个理由,李信都已经给出来了。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拟制,朕要给种玄通下诏。”

    ……………………

    回到了靖安侯府的李信,只歇息了一个时辰左右,就有家里人过来禀报,说是种家的那位种大少求见。

    对于种家,李信一直是十分重视的,且不说体量上的问题,单从交情上来说,种家就跟他有几分善缘,毕竟李信的佩剑青雉,还是种家的家主种玄通相赠。

    算算时间,那个种老头从太康元年离开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京,他们也已经七八年时间没有见了。

    种衡来了,李信当即换了一身常服,在客厅见了这位种大少。

    种衡见到李信之后,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下官种衡,见过李侯爷。”

    种衡现在是皇城兵马司的总兵,本来应该是正四品,因为家世的原因,破格提到了从三品,不过差事还是总兵的差事。

    这个品级,在刚满三十岁的年纪里,已经是极为显赫,不过在有些不讲道理的靖安侯面前,种衡的品级还是不够看的,因此他规规矩矩的行官场礼数。

    李信拉着他的衣袖,笑着说道:“种少这是做什么,咱们两家交情不浅,不必行官场礼数。”

    种衡点了点头,在李信的牵扯下,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他低头开口道:“侯爷,我刚才接到了宫里的圣旨,圣旨上说,要我押送兵部的军械,送往云州城……”

    李信含笑道:“这不是好事么,种少许久没有去云州城了,正好去看一看种老将军。”

    种衡笑着说道:“的确是好事情,不过圣旨上说,要从靖安侯府领这批军械,而且还是带着羽林卫右营的人去押送,我这心里就有些犯嘀咕,想着反正要来侯爷府上领东西,不如先过来拜访拜访,免得明天带人过来有些唐突。”

    “东西都在我家后门那条街上,羽林卫的人现在还在看着呢,种少明天过来,直接去点收就是了。”

    两个人说着话,靖安侯府的家人已经给种衡上了茶,种大少爷喝了一口茶水之后,犹豫了一番,开口道:“实不相瞒,我有些事情要询问侯爷。”

    李信眯着眼睛微笑道:“种少说就是。”

    “那我便直说了。”

    种衡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问道:“那份兵部的清单我看了,朝廷……突然往云州送这么多东西,不知道用意是……?”

第四十八章 种家发财了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应该由种衡问出来,因为皇帝既然要做这件事,他自然会明明白白的告诉种家他想做什么,也就是说皇帝会给云州城那边送诏书,明确朝廷的意图。

    到时候种玄通自然而然就会明白怎么做,至于眼前的这位种大少,其实只是一个送货的,之所以选他去送,是因为京城里没有一个更合适的人了。

    听到了种衡这个问题之后,李信淡淡的笑了笑:“种少何必心急,等你到了云州城,种帅自然会把事情告诉你。”

    种衡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知道李侯爷不方便说,是我多嘴了。”

    的确是他多嘴了。

    这种事情,李信与天子对话的时候,可以随意闲谈,但是放大到国家层面上的时候,因为涉及天子,这其实是最高层的国家决策,而且是还没有彻底定下来的国家决策。

    这种事情,是不能做大舌头到处说的,即便李信可以扛下后果,但是说的多了,以后他可能就触碰不到这种国家层面上的决策了。

    不过种家还是不好得罪的,靖安侯爷笑了笑,开口说道:“种少把东西送到云州城之后,一切便会尘埃落定,此时我不与你说太多东西,是因为有些事情还没有确定,说不定过几天就会生出变化,我要是说得不对,种少还会埋怨我骗人。”

    种衡微微低头。

    “李侯爷太客气了,您是太子太保,又是兵部尚书,没有道理骗我这个小小的总兵。”

    “提官职便没有意思了。”

    靖安侯爷洒然一笑:“种少也知道,我这几年都闲在家里,没有怎么管事,官职也只是挂个名字而已,真正算起来,还没有种少这个兵马司的总兵权力大。”

    “李侯爷客气。”

    种衡站了起来,低头道:“李侯爷,我想去看一看兵部的这些军械,不知道方不方便。”

    种衡也是十六岁开始,就去云州城当兵去了,一直到前些年才被种玄通送回了京城,让他在京城里做一个武官,因此这位种大少对于兵器还是很感兴趣的。

    李信爽快的站了起来,点头道:“这次军器监打造的兵器,质量很是不错,我已经检收过了,这就带种少去看一看。”

    说完这句话,李信便起身,双手拢在身前的袖子里,种衡也学着靖安侯爷的样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靖安侯府里行走。

    过了一会儿之后,种大少便发出了感慨。

    “侯爷这个宅子,可真让人开眼界,比我种家在京城的宅子气派多了。”

    李侯爷微微摇头:“也是捡别人的旧宅,不瞒种少,一直到今天,这个宅子我都没有走遍,家太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从前门走到后门就是一件苦事。”

    种衡笑了笑。

    “李侯爷这句话说出去,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要去撞柱子了。”

    无论哪个时代,想在京城里有一套宅子,都不是一件容易事,李信当年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如果没有魏王殿下出手帮忙,只凭他在得意楼奔忙卖碳的话,最少也要两三年时间,才有可能在大通坊里买一套小宅子。

    至于永乐坊里的宅子,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后门,后门外面的街道上,停了整整二十八辆大车,每一辆大车旁边,都有十来个黑衣羽林卫看守,李信带着种衡,走到其中一辆大车的旁边,随手从里面拽出来一把制式长刀,扔给了种衡。

    种大少“锵”的一声拔出长刀,先用手敲了敲刀身,在耳边听了听声音之后,又迎着光看了看刀锋,然后感叹的说了一句。

    “好刀。”

    说完,种大少又自己爬到大车上,一口气从里面拽出六七把出来,挨个看了看,然后他才抬头,对着李信笑了笑。

    “侯爷说的不错,军器监很舍得用料,这批刀非常不错,比起云州城现在的佩刀,要好了整整一个档次。”

    靖安侯爷笑着说道:“那天他们送东西到这里的时候,我看的直流口水,差点想扣下来几十把。”

    李信也是武将出身,他在军伍多年,自然爱刀。

    种衡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要不明天……我给侯爷留下五十把?”

    李信笑着摇了摇头。

    “开一句玩笑而已,种少莫要害我,怎么说我也是兵部尚书,这批东西是经了我的手的,要是留下来一些,御史台的人追究起来,我便无可分辩了。”

    种大少对着李信咧嘴一笑。

    “您还怕御史台的人?”

    “如何不怕?”

    靖安侯爷面色郑重的说道:“只要在朝堂里做官,都是要怕御史台的。”

    种衡未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我再去看一看甲胄弓弩。”

    本来这批货他只是一个送货的,并无权查看,但是因为这批军械是送到云州城,也就是送给他家里的,因此这位种大少才这样上心,亲自来查看。

    李信像一个老大爷一样,两只手都拢在袖管里,淡然道。

    “种少随意就是。”

    种衡也是自小习武之人,伸手很是敏捷,他在几辆大车上面上下跳跃了几次,拿出几件甲胄和几根弩箭看了看之后,这才跳了下来,对着李信咧嘴一笑。

    “刀甲都非常不错,就是弩箭差点意思,不过云州城那边也不用破甲,这种弩箭够用了。”

    宇文诸部在北周时期,甲胄还是非常多的,但是他们退到关在之后,因为极度缺乏铁器,因此甲胄便几乎都是皮甲,再没有铁甲了。

    这位种大少很是开心。

    “多谢李侯爷操忙了。”

    这批东西,到了云州城之后,就是入了种家军的口袋,甚至可以算得上他种家军的私产,平白得了这么多好东西,由不得他不高兴。

    靖安侯爷含笑道:“这些东西,是陛下亲自叮嘱办下来的,户部下拨的三百万贯钱,几乎全部用在了实处,这些东西就算是市价卖到外面去,至少也是翻倍的价格,种家这一次算是发财了,种少得找机会请我吃顿饭才行。”

    种衡眼角都是笑意,不过却脸色严肃的摇了摇头。

    “侯爷这话不对,这是朝廷给云州军将士的,云州军是朝廷的军队,如何是我种家发财了?”

    靖安侯爷微微一笑。

    “那你这顿饭请不请吧?”

    “请请请,自然是要请的。”

    种衡笑着说道:“只是明日我就要出发北上了,侯爷如果今天晚上没有空,那就只能等我回来了。”

    靖安侯爷笑眯眯的说道:“种少明天还得赶路,今天晚上就算了,等种少回京再说罢。”

    种衡爽快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四十九章 杖朝之年

    次日,种衡一大早就到了靖安侯府,把这二十多车的物资接收了过去。

    他连清点也没有清点。

    因为李信说已经清点过了,他这么做是给李信面子,意思是不管这批货够不够,种家都当是够了。

    这是某种程度上的尊重,也算是一种讨好,不过李信还没有无聊到从里面克扣东西的地步,这些东西他一件也没有扣。

    说不馋那是不可能的,这些东西算是大晋军器监里最顶尖的产品了,如果能有个一两万套送到汉州府那边去,对于汉州军的战力提升,将士巨大的。

    但是最少也要一两万套才行,几十套或者一两百套,无关痛痒,李信也看不上眼。

    这二三十辆大车,排队从得胜大街,缓缓开出永乐坊,等到最后一辆马车离开之后,种大少来到送行的李信面前,恭敬低头:“侯爷,下官这便去了。”

    李信笑了笑:“九年前我也送过东西去云州城,一路上日晒雨淋,颇为辛苦,种少一路保重。”

    种衡笑着说道:“这事祖父与我提过,那时侯爷只十七八岁的年纪,便能带着四百羽林卫跋山涉水把东西送到蓟门关和云州城,还在小陈集附近斩杀了六百残周贼人,当时祖父便说,侯爷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

    提起当年的小陈集旧事,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那时只是送些药酒而已,算不得什么,种少送的可是军械,万一走漏了消息,怕是有人会红眼。”

    这批可是三百万贯的军械,而且是接近成本价的三百万贯,如果这些优质的刀甲卖到黑市上,价格是翻倍起,甚至有可能翻三倍。

    如果消息走漏了出去,这一路上可能还真不太平。

    种大少笑着说道:“我带着整整半个羽林卫上路,整整一千六百精锐,不去打劫别人便不错了,哪里还会有人敢来触我的眉头?”

    靖安侯爷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种少说的是。”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种衡这才对李信抱了抱拳,动身离开。

    李信望着种衡离去的背影,又看着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黑甲羽林卫,表情复杂。

    过了片刻之后,李信才转身回家,去后院抱了一会儿孩子之后,对着正在哺乳的长公主笑着说道:“明天就是叶师八十大寿了,你不给他老人家准备点礼物?”

    长公主把衣襟掩上,抬头白了李信一眼。

    “一向都是你与叶家老师来往,哪里用得着我准备什么。”

    李信蹲下来,把怀里的大闺女放在地上,笑着说道:“那我便自己准备,不过明天殿下你要跟我一起去一趟叶家,给老人家祝个寿才是。”

    长公主点了点头,开口道:“应当的,明天我与你一起去。”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不是说老人家喜欢平儿么,明天把他一起带过去,也热闹热闹。”

    靖安侯爷微笑道:“都依殿下。”

    “陈国公府这几天都在准备寿宴,我在忙别的事情,没怎么帮得上忙,等会儿我便去叶家去了。”

    “去吧。”

    九公主叹了口气:“叶师他这几年身子不好,你多去看看他。”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李信迈步离开后院,让人把陈十六叫了过来,吩咐道:“十六,你去羽林卫大营一趟,给我王师父送个口信。”

    陈十六弯着腰,恭声道:“什么口信。”

    “就跟王师父说,明天是叶师八十大寿,让他明天一大早就来咱们家,与我一起去叶家贺寿。”

    李信的两个师父,其中教他拳术的王钟是叶晟早年的旧部,也是叶老头的脑残粉,这些年一直想见叶老头,前几年李信带着他去叶家拜访了一次,不过也好几年没有去叶家了。

    如今叶国公八十寿辰,于情于理,王钟都应该去叶家拜寿才对。

    不过叶家这一次生辰并不准备大办,只有一些朝廷的高官或者叶老头的好友以及自己人才能去,如果没有李信带路,王钟多半是进不去的。

    陈十六恭恭敬敬的点了点头:“小人这就去。”

    说着,他换了一身衣服,便去羽林卫大营送信去了,而李信也整理了一番衣着打扮,朝着陈国公府去了。

    很快,靖安侯府的马车就停在了陈国公府门口,因为国公府要办寿宴,这会儿已经挂了不少绸带,示意着家里在办喜事,李信下了马车之后,也没有让人去通报,而是径直走向陈国公府门口,陈国公府的门子见到是李信来了,直接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

    “侯爷来了。”

    就连叶老头自己都说过,李信可以看作是叶家的老五,因此整个叶家上下都没有把李信当成外人,要不是李信本人的身份比较高,这会儿叶家人说不定会称呼他作“五爷”。

    李信对着这个老迈的门房点了点头,笑着问道:“叶师兄在家里么?”

    “在家的。”

    老门子低头道:“这会儿应该在后院呢,老头子领您过去?”

    李信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叶家我摸得比自己家还熟呢,用不着麻烦老人家,我自己去了。”

    说着,李信自顾自的迈步走了进去,他也不用人带路,自己就摸到了陈国公府的后院,进了后院之后,走过几个回廊,就到了叶老头那个小院子的门口。

    门口,有几个叶家的家人在看着。

    但是没有人拦着李信,任由他走了进去。

    进了院子之后,抬眼就看到叶老头正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但是没看到叶璘的身影,只看到小公爷叶茂,伺候在叶老头身边不远的地方。

    靖安侯爷走上前去,拍了拍叶茂的肩膀。

    小公爷谨慎的看了躺椅上的叶晟一眼,然后对着李信小声说道:“师叔,您可算是来了。”

    李信有些好笑的看了看这个在战场上像个疯虎,在家里却像个瘟猫的小公爷,笑道:“怎么了,家里还没有准备好?”

    “这倒不是。”

    叶茂小声说道:“四叔在操忙呢,这会儿正在整理明天的名单,家里人也多,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爷爷这边这几天闹脾气呢,刚才还说要见你,我正想着让人去请您过来呢。”

    李信叹了口气:“这事怪我,本来这几天我就应该过来帮忙,只是家里有些事,绊住了手脚。”

    说到这里,李信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了叶老头浑厚的声音。

    “在旁边嘀咕什么呢,滚过来。”

    李信与叶茂同时看向叶晟的方向,彼此对视了一眼。

    这老头,不是闭着眼睛的么……

第五十章 让我一只手

    听到了叶老头的话,小公爷缩了缩脖子,用肩膀碰了碰李信,小声道:“师叔,叫你呢。”

    李信有些无语的看了这货一眼。

    “至于怕到这个地步么,老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叶茂自小的时候,父亲叶鸣就不怎么在家,虽然有母亲在家里,但是因为老爷子很“喜欢”这个孙子,因此他基本上可以说是叶晟带大的。

    或者说……他是被叶晟打到大的。

    他能在战场上有这种万夫不当之勇,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从小挨打,因为挨打,所以他对叶晟有非常大的心理阴影,老爷子咳嗽一声,他就要哆嗦一下。

    李信倒是不怎么怕这个老头,闻言迈步走了过去,笑嘻嘻的说道:“叶师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每次过来,就问这个,晦气不晦气?”

    叶老头坐了起来,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瞥了李信一眼:“老夫身子好得很呢,最起码可以活到八十岁。”

    这老货……明天就是八十大寿了。

    靖安侯爷无奈的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叶晟旁边,笑着说道:“明天您过寿了,弟子准备把王钟师父也带过来见见您,就是前两年带来见过您的那个,几十年前在您身边给您做亲卫的。”

    叶晟思索了一下,点头道:“我记得他。”

    “当年在北边打仗,老子次次冲阵,却都能活下来,身边的这些亲卫功不可没。”

    说到这里,老头子叹了口气:“记得北征八年时间,我身边的亲卫换了最少有五六批人。”

    叶晟当年打仗,号称战神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打的很莽,他身为主帅,按理说是绝对不可能亲自冲阵的,但是这个当初的猛将兄就是阵阵冲阵,这就导致了当年异国为战的北征军士气大振。

    但是再怎么猛将无双,也不可能以一敌万,叶老头能活着从北周回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身边有不少王钟这样,勇猛而且大多都是有功夫的亲卫。

    叶老头想起了当年的旧事,目光中有了几分缅怀,他瞥了李信一眼,开口道:“王钟那小子一身内家拳很是了不起,当年老夫身子骨健壮的时候,也只是勉强赢他,你跟他学了这么多年,学到了什么没有?”

    靖安侯爷笑眯眯的说道:“回叶师,弟子随着王师父学拳十年,日日勤练不辍,上次弟子去见王师父的时候,他老人家说弟子的拳术已经小成,可以一拳打死人了。”

    “叶茂。”

    老头子也不多话,沉声低喝。

    小公爷如同装了弹簧的兔子一样,听到这句话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来,恭恭敬敬的给老头子行礼:“爷爷。”

    叶老头看了李信一眼,淡淡的说道:“本来应该老夫亲自出手看看你的功夫如何,但是这几年身子不太舒服,就让叶茂跟你比划比划。”

    靖安侯爷脸色微变。

    旁人他不知道,叶茂他还是知道的,当年打涪县的时候,就是这位小公爷一马当先,像个杀神一样,硬生生的三天啃下涪县。

    叶茂闻言,眼睛一亮,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李信。

    对于李信的智慧,他是非常佩服的,而且这些年他也认同了李信这个师叔的身份,但是现在,提到了他最擅长的“项目”,小公爷自然开始摩拳擦掌。

    “师叔请。”

    李信犹豫了一下,便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

    他从承德十八年初进入羽林卫的时候,就开始跟王钟学拳,一转眼功夫如今已经是九年,近十年的时间,他已经养成了每日站拳桩的习惯,但是他还真没有怎么实战过,真正在战场上的时候,也是用青雉剑的锋利砍人。

    所以他想试一试。

    李信对着叶茂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你……让我一只手。”

    这话听起来极为不要脸,但是小公爷却欣然点头,咧着嘴笑道:“好,我让师叔一只手。”

    说着,他真就把左手背在身后。

    靖安侯爷不再犹豫,脱下了身上宽大的袍服,然后系紧了袖口,在平地站了个拳桩,沉声道:“来罢。”

    话音刚落,小公爷脚下用力,如同离弦之箭一样,一个箭步冲到了李信面前。

    当胸就是一拳捣了过来。

    李信反应不慢,侧身避开,左手抓住小公爷的胳膊,右手握拳,砸向叶茂的后背。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应对方式,谁知道他根本握不住叶茂的右手,感觉就像拿住了一块生铁一样,被叶茂轻而易举的挣开,这样一来,他右手自然就落空了。

    双方拉扯开,叶茂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开口道:“师叔还真有几分本事。”

    说着,他又扑了上来,这一次没有用拳,直接合身一撞,李信吃力不过,往后退了几步,被叶茂右拳打在肩头,不过他十年拳桩,下盘极为扎实,左拳砸在叶茂后背,这一下势大力沉,竟似有擂鼓之声。

    小公爷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已经是一片肃然。

    他发现李信没有吹牛,这一拳如果打在常人要害,真的会一击毙命。

    于是他不敢瞧不起李信了。

    两个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本来论功夫,叶茂应该是胜过李信不少的,但是李信十年内家拳已经小有成就,再加上让了一条胳膊,比起来就很难分胜负了,打了一会儿之后,小公爷吃了些小亏,身上被打了好几圈,他退后几步,嗷嗷叫道:“不行,我要用两只手了!”

    李大侯爷也退后几步,笑着说道:“点到为止,不打了不打了。”

    他心里在暗自吐槽。

    娘的,叶家人的体格真的变态,自己最少打了叶茂五六拳,这王八蛋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一样,反倒是自己被他打了两下肩膀,却疼痛难当,这会儿应该已经青紫了。

    难怪叶老头当年这么猛。

    这特么……霸体啊。

    一旁坐在躺椅上的叶晟,全程看了李信与叶茂的厮打,等李信披上衣服,揉着肩膀坐在他旁边的时候,这老头子淡淡的说道:“你这一身功夫还真不错,就是没有怎么跟别人经常动手,不然叶茂他最起码要用两只手才能赢你。”

    靖安侯爷苦笑道:“叶师这不是在损我么?”

    叶老头懒洋洋的躺回了椅子上:“这小子是老子亲自调教,从小是泡药酒,吃鹿肉长大的,他的力气比起同年龄的我应该还要大一些,你能与他打到这个地步,很不容易了。”

    叶茂出生的时候,叶家已经发迹,他自小享受的资源,自然跟泥腿子出身的叶晟大不一样。

    李信也没有在功夫上跟别人争长短的念头,闻言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关于功夫的事情,叶老头才淡淡的问了一句。

    “朝廷是要种衡去送东西?”

    李信点了点头。

    “是,这会儿已经出发了。”

第五十一章 宇文诸部

    相比于叶老头的寿宴来说,种衡带兵出京才是大事情。

    方才与叶茂切磋,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逗老头子开心,现在两个人坐下来说话了,才是说到正事上。

    叶老头半躺在躺椅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按时间推算,这批东西最多两个月,就能送到云州城。”

    “那会儿,应该正是夏天,种家军的战力保持的不错,应该会很快打起来。”

    李信坐在叶晟旁边,一边揉着自己疼痛的肩膀,一边笑呵呵的说道:“叶师觉得,真的打起来是个什么结果?”

    “要看宇文诸部是个什么态度。”

    叶老头胸有成竹,淡淡的说道:“这会儿朝廷没头没脑的去北征,一旦打起来,宇文诸部多半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朝廷到底要做什么,如果他们反应的很快,宇文四部迅速联合在一起,种家军虽然不一定吃亏,但是一定讨不了好。”

    说到这里,这位大晋战神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如今的宇文诸部,战力应该还要胜过四十年前,四十年前宇文氏是皇族,那些姓宇文皇族有的连马都骑不了了,安逸的像一头头蠢猪。”

    “但是如今四十年过去,宇文诸部最少多出了两代人,哪怕是北周灭国之后出生的,也已经四十岁了,这些人没有享过福,也没有当过北周皇族,他们就是出生在草原上,应该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他们祖先的风采。”

    说到这里,叶晟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北周之所以能在北边立国百余年,甚至成为当世最强大的国家,自然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很强大,一百多年前鲜卑宇文氏大举南下,浩浩荡荡的鲜卑铁骑一举横扫了北方,还险些渡过天险,将南边的晋国也纳入版图。

    只不过几次进攻,都被当时偏安南方的晋国险之又险的守了下来,几代人之后,宇文氏也就熄灭了南下的念头。

    但是不管怎么说,当年的晋国确实是在北周铁骑的淫威之下瑟瑟发抖了许多年,对于如今的大晋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所以很少再有人提起这段往事。

    李信皱眉思索了一番,随即开口道:“叶师这么看好已经衰败了许多年的宇文氏?”

    叶老头缓缓摇了摇头。

    “你是没有见识过宇文氏铁骑的厉害。”

    老人家面色严肃,沉声道:“老夫当年刚从军的时候,大晋的北边一直在苦苦支撑北周的进攻,当时如果双方正面冲突,咱们十个步卒能换一个北周铁骑的性命,那就是赚的。”

    “那些鲜卑人的骑术……”

    叶老头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们天生就是骑射的好手,这一点在北边的草原上,优势十分明显。”

    “你不要看如今大晋各军都有一些骑卒,看起来都有模有样,似乎也都有了骑兵的样子,但是一直到承德年间,大晋各军中的骑术教头,大多都还是从前北周军中的骑卒,那些人的骑术,比起我大晋的骑兵,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一点李信是清楚的。

    要知道,哪怕是号称天子禁卫的羽林卫,十个人里也有九个不会骑马,李信当初初学骑马的时候,大腿内侧被磨掉了一层皮,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但是那些游牧民族就大不一样了,他们哪怕是三岁小孩,骑马也跟喝水一样见到,许多鲜卑人之中的妇人,骑射功夫也要胜过大晋的不少骑兵将士。

    这个本事,在热兵器时代已经没了什么用处,但是在这个时代,就是大大的杀器。

    李信微微皱眉。

    本来他对种家军还是很有信心的,但是被叶老头这么一说,他心里便犯了些嘀咕。

    如果种家在这件事情上翻车了,那么北疆从此之后,还真就不太平了……

    叶晟瞥了李信一眼,然后呵呵笑道:“不过我不用担心种家,种家人治军带兵都很有一套,云州城那边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咱们在京城里,静静的看着就是了。”

    李信低头沉吟了片刻,然后抬头看着叶老头,微笑道:“叶师,等您老人家过完寿,可以把叶茂派到蓟门关去,让他去帮一帮叶师兄。”

    叶晟大皱眉头。

    “为何?”

    叶茂是叶老头指定的叶家第三代继承人,也是叶家如今在京城的根基,上一次把叶茂派到西南去,已经是很冒险的行为了,现在又要把他派去北疆,叶老头心里明显有点舍不得了。

    靖安侯爷面色肃然:“如叶师所说,种家军即便是打,也不可能竞全功,到时候主攻的应该还是蓟门关的镇北军,叶师兄他年纪也大了,小叶师兄又回京来了,弟子以为镇北军需要第二个叶家人。”

    叶老头沉默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这事不小,老夫要先给老大写封信沟通沟通。”

    陈国公府名义上的国公当然还是叶晟,但是这老头从十几年前“退休”之后,其实就不怎么插手朝堂上的事情了,自打那一次之后,叶家的大小事情实际上都是叶鸣在做。

    那位叶少保,才是叶家的家主,而叶晟这个老头儿,已经不负责具体事务,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很有牌面的吉祥物。

    叶老头平日里看起来虽然很蛮横,但是他是一个十分讲道理的人,碰到这种事,他还是会征求大儿子意见,不会擅自做主的。

    李信闻言,微笑道:“问一问叶师兄也是应该的。”

    师徒俩闲谈了几句之后,叶晟突然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长安啊,老夫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靖安侯爷笑着说道:“叶师您说。”

    叶老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目光直视李信。

    “你什么时候去北边?”

    李信愕然道:“叶师这话弟子听不懂了,弟子是兵部尚书,又不是大将军,北边即便打起来,也跟弟子没有关系了。”

    他笑了笑,开口道:“就连禁军的差事弟子也辞了,如今的弟子乃是一个文官,做不得舞枪弄棒的事情了。”

    叶老头看了看李信,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你小子跟那些鸟文官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不然你也不会五年没有怎么打理兵部的差事。”

    老爷子伸了个懒腰,重新躺在了躺椅上。

    “如果给别人去做兵部尚书,大概天天都要待在兵部衙门处理事情,哪里能像你似的,直接闲散了五年。”

    说到这里,叶老头声音笃定的说道。

    “看着吧,一旦种家这一次没有讨到好处,你应该很快就要离京一趟。”

    叶晟呵呵一笑。

    “你这么有本事,当天子对于无可奈何的时候,便自然而然会想到你了,”

第五十二章 宁陵叶家

    这场寿宴,办的还是相当隆重的。

    毕竟这是叶老头八十大寿,说句不怎么好听但是很客观的话,这老头就算熬过这一次的伤病爆发,也不太可能活到下一个整十岁,这可能是老人家最后一次大寿了。

    寿宴当天一大早,叶家上下就忙成了一片,老四叶璘在府里上下奔忙,准备着即将上门的客人,而小公爷叶茂也没有闲着,跟在叶璘身后筹备事情。

    而靖安侯李信,也是一大早就带着家里人到了陈国公府帮忙,带着长公主与小儿子在小院子里见过了叶老头之后,长公主便去后院与叶家的女眷说话去了,只留李信抱着李平,留在这个小院子里陪着叶晟。

    小家伙与叶晟很是投缘。

    李信的这个小儿子,是有些怕生的,平日在家里,除了李信夫妻俩还有钟小小,以及姐姐阿涵之外,其他人只要抱他,他便会哇哇大哭,但是这会儿被叶老头抱在怀里,这小娃娃居然不哭不闹,只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的老爷爷。

    叶晟是个丘八出身,典型的莽汉子,打心眼里觉得小孩子招人讨厌,也不会带孩子,他的四个儿子出生的时候,他都没有怎么抱过,只抱过孙儿叶茂,但是这会儿他垂垂老矣,看着怀里这个刚出生才几个月的男孩儿,心里居然生出了一股难得的平静。

    这是他回京四十年,避居府里二十多年都没有找到的平静。

    小李平好奇的伸出了手,抓了抓眼前这个老爷爷的胡须。

    叶老头今年八十岁了,他下颌的胡须已经越发稀疏,平日里对仅剩的几十根胡须宝贝的不行,这会儿被李平抓在手里,他竟然也不着恼,只是微笑的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

    “你爹也不敢抓老夫的胡子,你既然敢,看来你小子比你老爹胆子还要大。”

    就坐在旁边陪着的李信,闻言笑着说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娃娃现在还不知道您老人家的厉害,等他长大了,听闻了叶师的故事,说不定会在您面前吓得屁滚尿流。”

    叶晟拍了拍小李平的后背,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时,老夫八成已经不在了。”

    靖安侯爷咳嗽了一声。

    “大好的日子,叶师不要说这种晦气话。”

    叶老头哑然失笑。

    “几十年来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咒我死,要是说话有用,老夫这会儿已经尸骨无存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问道:“你那个王师父呢,昨天不是说今天要跟你一起过来么,怎么不见身影?”

    李信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昨天已经让人通知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还没有过来。”

    叶老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了。

    师徒俩正在院子里说话,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小公爷叶茂迈步走了进来,直接跪在了叶晟面前,磕头道:“爷爷,宁陵的几个堂兄来了,要进来给您老人家磕头。”

    叶老头大寿,虽然很郑重,但是所请的人大多是亲朋好友,以及从前的一些故旧。

    宁陵叶家,也派了人过来。

    叶晟并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出身宁陵的一个普通庄户人家,这个时代的农户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要能吃饱饭,就一定会死命生娃。

    叶老头光活下来的兄弟就四个,还有三个姐妹,其他夭折还有没养活的兄弟姐妹就更不计其数了。

    本来,这些“亲戚”们在叶晟发迹之后,都可以成为叶家的根基,让京城的叶家飞快的成为一个大家族,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三代人加在一起还不到十个人的凄惨模样。

    但是叶晟当初从北周回京的时候,处境比较尴尬,所以他能低调便低调,根本不可能大张旗鼓再去拉一个大家族出来。

    况且,宁陵老家的人没有见过世面,就算叶晟把他们抬到京城世家里,他们也未必消受得了这份福气,说不定还会惹出祸事。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叶家人虽然不多,但是各个都算人物,没有出什么不像样的人出来。

    即便是这样,叶家也被外人称之为暴发户。

    因为叶晟在大晋名声极大,他的老家宁陵,更是以他为荣,早几十年就开始给他建生祠,一旦老爷子咽气,那边估计立刻就会给他立庙,把他拜成神仙。

    有这份威望在,宁陵叶家也算摆脱了从前的苦日子,再加上朝廷馈赠了不少土地给他们,这一只叶氏也算是成了宁陵的地主,他们也还算懂事,不太敢来京城打扰叶晟,只逢年过节的时候,叶老头的侄儿们会派出一个代表,来到京城给叶老头送一些家乡的土特产,再给老头子磕个头。

    每年,这些土特产,叶晟都是收下的。

    叶晟在家中排老三,他今年八十岁,他的兄弟们早就已经全部撒手人寰,如今他的侄儿们也所剩不多,这一次来到京城给老爷子拜寿的,已经不再是他的侄儿,而是他的侄孙了。

    听到是宁陵老家来人,叶晟神情微动,最后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叶茂点了点头,转身去带人进来了。

    这老头,是很念故乡的一个人。

    他四十多年没能回宁陵一次,但是心里依旧记挂着故土,当年叶家老四叶璘,受封宁陵侯的时候,老头子还眼红的一段时间。

    去年,他刚生病的时候,就跟小公爷叶茂说过,将来死了,要回到故土,埋到宁陵老家去。

    李信从叶老头手里接过自己的小儿子,笑着说道:“弟子回避回避?”

    “用不着。”

    叶晟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都是自己人。”

    过了一会儿,叶茂便领着两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人走了进来,这两个人皮肤要比寻常人黑一些,看起来是种田的庄户人家,不过他们的穿着又不像是普通的农户。

    两个人来到院子里之后,都不敢抬头,直接跪在了叶晟面前,磕头道:“叶家大房叶崇,叶勇,给三爷爷磕头了。”

    他们,都是叶晟大哥的孙子,至于叶晟的那个大哥,已经死了四十多年了。

    叶晟咳嗽了一声,支着身子要从躺椅上坐起来,李信觉察到了他有些吃力,立刻伸出了一只手,扶了一把叶晟。

    叶老头终于坐了起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你们的父亲呢?”

    为首的叶崇跪地磕头道:“回三爷爷,家父去年生了病,此时卧病在床,没法来给三爷爷磕头,只能让侄孙等过来……”

    他们这一系,是宁陵叶家的主脉,因此之前也是他们来叶家给叶晟磕头。

    叶老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缓缓叹了口气。

    “都起来吧。”

    “难为你们跑这么远来看老夫了,”

第五十三章 叶帅

    这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太多东西。

    这个时代,七十已经是古来稀,更何况是八十岁的杖朝之年,叶老头活到这个年纪,昔日的兄弟,袍泽,亲朋好友,知交故旧,其实活在世上的已经是少之又少,而他又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以至于困居京城数十年,他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也就李信能勉强算得上半个人,师徒俩偶尔可以坐在一起聊上一会儿,但是李信今年也才二十多岁。

    没有人与他同行走过这八十多年。

    想到这里,老人家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李信,淡淡的说道:“这是李长安,老夫的关门弟子。”

    叶崇与叶勇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当即也不再犹豫,重新跪了下来,对着李信磕头:“见过李师叔。”

    辈分高固然爽快,但是也有尴尬的地方,李信如今已经可以坦然接受叶茂喊他师叔,但是这两个从未谋面的大汉跪在他面前喊他师叔,还是让他觉得浑身不得劲。

    于是靖安侯爷讪讪一笑,虚扶道:“两位不必这么客气,快起来吧。”

    两个人很懂事,仍旧低着头没有起来。

    因为叶老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之后,叶晟才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起来吧。”

    两个汉子这才整理了衣裳,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站在一旁,叶老头闷声说道:“你们李师叔,也算是半个叶家人,以后你们要是再进京,记得给他也带一份礼。”

    这并不是在勒索老家的人,而是在帮扶。

    叶老头心里很清楚,自己活不了太久了,大儿子叶鸣身子也不太好,假使是最坏的情况,他们父子两个人都没了,那么叶家就会不可避免的衰弱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会一蹶不振。

    他很挂念老家的人,因此想让李信顺带着帮一帮。

    靖安侯爷愣了愣,随即对着老师苦笑道:“叶师,弟子又不姓叶,只占了一个辈分,怕不好受叶家的礼……”

    叶晟微微皱眉:“你不愿意?”

    “非是不愿意,只是有些不太合适……”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叶老头淡淡的说道:“只当是你抢了赵嘉那小子的补偿,这总可以了罢?”

    李信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叶晟深深鞠躬。

    “弟子非是这个意思,不过叶师既然这么说了,李信便厚颜,受下这份礼。”

    叶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躺椅上勉强站了起来,走到了叶家兄弟两个人身边,淡淡的说道:“抬起头,把你们的李师叔认清楚,以后送礼不要送错了。”

    叶家兄弟这才抬头,仔细的打量了李信几眼,然后重新低头:“三爷爷,侄孙们认得李师叔了。”

    叶晟点了点头,开口道:“老家那边的人,年年来京城给老夫送东西,这份情谊老夫是记着的,你们回去之后,在叶家庄里问问,如果有人愿意从军的,可以让他们进京来找我的那个孙子,老夫是从丘八做起的,不认得别的路,只有这么一条门路可以给你们,从了军之后,你们就会去蓟门关守边,到时候能不能混出头,全看个人造化。”

    从前几十年,叶晟为了避嫌,从来不让自己老家的人从军,最起码不让老家的人走自己的门路从军,现在他突然放开这个口子,就是因为他时日无多了,想要尽量让这个叶家根基深厚一些。

    叶家兄弟闻言,每个人都是大喜过望,对着叶晟叩头不止。

    “多谢三爷爷,侄孙们回去之后,立刻知会家里人!”

    叶老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也不要太多人过来,尽量找一些有出息的从军,不然混不出头不说,还要吃大苦头,甚至要丢掉性命。”

    “侄孙们明白!”

    站在一旁的李信,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但是他并没有看向乡下来的叶家兄弟,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小公爷叶茂。

    说白了,叶老头做的这一切,都是怕他这个大孙子,把握不住家产。

    用心良苦了。

    叶晟正在与叶家兄弟说话的时候,跟着李信一起进了陈国公府的陈十六,迈步走了进来,他走到了李信身边,在李信耳边轻声说了一句。z

    靖安侯爷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番衣裳,迈步走到了叶老头身边,躬身抱拳道:“叶师,我王师父来了。”

    叶晟愣了愣,随即笑着说道:“让他进来就是,还要老子去门口请他么?”

    他刚说完这句话,突然想起了王钟算是跟他一个时代的旧人,于是乎自嘲的笑了笑:“老子去门口请他,也不是不行。”

    靖安侯爷面色肃然。

    “叶师,我王师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们一共来了十七个人,应该……都是当年跟着您一起北征的旧部,是王师父昨天一宿没有睡,跑遍了京城联络到的,说是要一起给叶师您拜寿。”

    叶晟北征归来已经四十年了,也就是说,哪怕当年跟他一起回来的人只一二十岁,如今也有六十岁了。

    这个年岁,还活着的老兄弟,并不多。

    听到了李信的话,这位年轻时候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心中大为触动,他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过了不知道多久,眼眶有些湿润的叶晟沙哑着嗓子说道:“他们……在哪?”

    “在国公府正门口,由王师父领着,等着您同意见他们,他们便进来给您祝寿了。”

    叶晟深呼吸了一口气,主动伸手,搭住了李信的肩膀,缓缓开口:“带我去。”

    他这是让李信搀着他。

    李信见此,心里也有些发酸。

    叶老头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猛将兄的形象,哪怕是这两年这位猛将兄病了,李信也觉得叶老头还是能一拳打死自己。

    但是现在看来,这位老人家……似乎连路都走不动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叶晟耳边低声道:“叶师,我背着您过去?”

    叶老头缓慢而坚决的摇了摇头。

    “那些老兄弟,是来看他们的大将军,不是来看一个废人。”

    “老夫要走过去。”

    没有办法,李信只能尽力搀扶着这位杖朝老人,从后院缓缓朝着陈国公府的前门走去。z

    一路上,这个老国公脚步虚浮,如果没有李信扶着,他估计早已经走不动了。

    就连李信自己,也觉得这段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路,这一次格外漫长。

    他亲眼看到,老师的腿在颤抖。

    叶家的老四叶璘,也收到消息,慌慌张张的赶了过来,想要把叶晟抬回躺椅上休息,但是被叶老头一个眼神瞪了回去,瑟缩的跟在李信身后,不敢说话了。

    终于,走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叶家的正门已经在望。

    叶老头努力挣脱李信的搀扶,重重的喘了几口气。

    “我自己走出去。”

    门口,以王钟为首,十七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正在陈国公府大门口外等着。

    他们不敢站在正门门口挡路,只躲在了陈国公府大门右侧的一个角落里,忐忑不安的等着。

    这些人,年龄最小的也有六十多岁,年纪最大的,甚至比叶晟还要大一两岁,已经八十出头了。

    他们每个人都在看着陈国公府门口。

    当然了,他们并不是在等叶晟,而是在等报信的陈十六回来。

    他们担心,自己能不能见到大将军。

    终于,在十七双期待目光的祈盼之下,一个白发苍苍的瘦弱老者,龙行虎步,走出了陈国公府大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这些老卒们,然后脸上绽放光芒,对着这些老兄弟说话。

    声音洪亮。

    “老兄弟们,你们看我来了……”

    王钟等人,闻言都是浑身一震,然后一个一个跪倒在地上,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人,哭的涕泗横流。

    “叶帅,属下们看您来了……”

第五十四章 老兄弟

    眼前的景象,无疑是非常震撼的。

    十七个头发全部白了的老卒,费力的半跪在了地上行着当年军中的军礼,每一个人都是热泪盈眶。

    这些人,叶晟之前未必全部认得,甚至基本上全部都不认识,毕竟曾经跟过他打仗的人太多太多了,他不可能记得这些身处底层的将士。

    但是这些人,每一个都记得他。

    当初战神一般的叶帅!

    叶晟这个人,现在看起来平平无奇,像是一个在家里侍弄花草的普通老者,但是因为当年阵阵冲阵的原因,他在军中,尤其是当初的北征军中的威望极高,高到可怕的地步。

    高到当初那位心胸宽广的的武皇帝,也不得不对这个立下的泼天功劳的大将军心生忌惮。

    当初的叶晟,只要登高一呼,北征军里最起码九成的人会响应,跟他一起打回京城。

    而且那时候,叶晟已经打到了北周国都里,以他那时候的庞大影响力,他大可以不用回京城里来,就在北周国都里做北国的天子。

    相比较之下,李信也曾经做过禁军的将军,如果他在西征的时候登高一呼,结果大概率是麾下的人会麻利的找根麻绳把他绑起来,押进京城里领赏。

    这就是差距。

    论起心眼,李信未必就比叶老头逊色,但是论起带兵打仗,最起码“带兵”,李信比他这位老师,逊色了太多太多了。

    时至今日,大晋的民间还有许多人为叶晟扼腕叹息,如果朝廷能在北征之后继续信任叶大将军,此时不仅北边的北周覆灭,西边的吐蕃大概率也被纳入大晋版图了。

    这十七个人,已经几十年没有见到叶晟了,但是每一个人都没有忘记四十年前那个在战场上,霸气无双的叶帅,如今他们都是古稀杖朝之年,再次见到叶晟,每个人都激动不已。

    走路都已经走不稳的叶老头,步履蹒跚,却坚定无比的朝着这十七个老兄弟走去。

    他虽然不认得这些人,但是都是当年一起打过仗的兄弟,叶晟是个很念旧的人,他认这些兄弟。

    因为走路缓慢,从陈国公府门口到这十七个人面前的路,显得格外漫长,漫长到李信想要上前扶一扶自己的老师,但是刚迈出步子,他就叹了口气,退了回来。

    这个时候,上去搀扶的话,叶师会不高兴。

    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头的时候,叶晟终于走到了这些人面前,他到了之后,站在原地喘了好几口气,然后才费力的慢慢弯下腰,把跪在最前面的老王钟扶了起来。

    “老兄弟们,都起来吧。”

    叶老头脸上露出快活的笑容。

    “大家伙都上了年纪啦,你们要是再伤了身子骨,就是折了老夫的寿数。”

    因为怕叶晟出事情,李信还是跟了上来,这会儿他就站在附近十几步的地方,看到了叶晟的笑容之后,他很是动容。

    算算日子,李信是在承德十八年与这位陈国公认识的,一直到太康元年正式拜师,两个人认识了这么多年,李信也跟叶晟私下里聊过许多次,期间叶晟也会生气,也会笑,但是近十年时间,李信第一次见老师笑得如此真诚。

    十七个老卒陆续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还对着叶晟鞠躬行礼,像他们的叶帅祝寿。

    叶老头这会儿笑得最是开心。

    往年过寿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给他磕头祝寿,但是叶晟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因为他看不上那些拜寿的人,但是这些有的走路都走不稳的老兄弟给他祝寿,叶晟听了,心里便很快活。

    他伸手拉着王钟的手,笑着说道:“在家门口站着像什么话,老兄弟们,走,去我家里坐坐。”

    他并不是去拉王钟,而是让王钟扶着他。

    这些人里因为上了年纪,每个人的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只有从小开始练内家拳的王钟,这会儿身子骨还算硬朗。

    但凡是练功夫的,就多少懂一些医术,王钟自然也是,平日里羽林卫的将士们有什么跌打损伤,或者断了骨头,老王钟都能很快治好,而且内家拳最重气息,离得这么近,他可以很清晰的察觉到叶老头的气息……已经很不稳了。

    已经七十岁出头的老王钟,眼眶也有些发红,他低着头,手上使力搀扶住叶晟,然后含泪道:“兄弟们,叶帅请咱们去府里做客哩。”

    除王钟以外,其他十六个人听了这话之后,都眼眶发红,这些人之中并不全在衙门里做事,其中有种了几十年地的老农,裤管还是卷起来的,脚上还有泥泞,他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陈国公府大门,有些瑟缩的往后退了几步。

    “俺……家中还有庄田要照看……”

    叶晟活了八十年,什么人情世故没有见过,见状一眼就看出了老兄弟心里的想法,他在王钟的搀扶下,走到这个老农面前,伸出另一只手,拉着这个老农的手,咧开嘴笑道:“老兄弟,我也是种田的出身,这会儿是五月天,麦子没收,稻子不种,你便给老兄弟一个面子,去我家里聚一聚,成么?”

    他的语气带着请求。

    这个老农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他点着头,哽咽道:“叶帅……”

    叶老头摇了摇头:“哪里还有什么叶帅。”

    “今天在这里的,是北征军中的十八个老卒,我请老兄弟去家里喝几杯酒,叙叙旧。”

    说着,他一只手拉着王钟,另一只手拉着这个老农,朝着陈国公府大门走去。

    走到陈国公府大门之下的时候,他对着右手的老农笑着说道:“兄弟呀,你莫看这个门户高大,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呀,它狗屁也不是。”

    “还不如老子老家的两间瓦房住得舒坦。”

    这句话一说完,十八个人都笑出了声音。

    的确,活到他们这个年纪,物质生活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区别只是在于,能给后人留下点什么而已。

    于是乎,十八个人互相搀扶,一点一点朝着陈国公府后院走去。

    叶璘跟叶茂等人,生怕出了什么事情,都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被老爷子瞪了一眼,骂道:“滚远一些,莫要扰了老子与兄弟们喝酒!”

    叶璘与叶茂都缩了缩脖子,但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跟着。

    只有靖安侯爷没有跟进去,只是站在陈国公府门口,若有所思。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感叹了一句。

    “四十年过去了,老国公在故人心里,还是如同神明一般。”

    李信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陛下,这些人…曾经打下了半个大晋。”

第五十五章 老子偏不见!

    李信说的这句话,半点也没有夸张,事实上当初的北征军,打下的疆土远不止半个大晋,因为原先北周的疆土,比起晋国是要大上不少的。

    那是大半个大晋。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太康天子,穿着一身紫色的袍子,身后的萧正也换了一身便服,躬身跟在他后面。

    皇帝会来,并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事实上叶老头得病的时候,皇帝就应该上门探望的,今天是叶老头大寿,作为“晚辈”的太康天子,上门给祝个寿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皇帝毕竟是尊上,按照正常的流程,一般是派太子过来代替他给老人家贺个寿,现在他却亲自来了,也算是给足了叶晟面子。

    听到了李信这句话之后,天子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

    “不错,这些人的确曾经打下了半个大晋。”

    天子看着叶晟等人离去的方向,叹息道:“记得朕少年的时候,就曾经来陈国公府给老公爷拜过寿,那时的叶国公还是精神抖擞的样子,岁月不饶人呐。”

    “如今的叶国公,竟站也站不稳了。”

    这句话,就是纯粹的表面功夫了。

    姬家的皇帝,或许的确对叶晟都非常尊敬,但是他们也都想叶晟早点死,从武皇帝,到承德天子,再到太康天子,无一不是这个想法。

    尤其是太康天子,体会更深。

    当年壬辰宫变,李信带着羽林卫杀进宫里,险些便因为进城的禁军功亏一篑,那时候是这位叶国公一个人,一杆大枪,硬生生拦住了种玄通带着的一万禁军!

    直到如今,天子想起这件事,脊背都还有些发凉。

    这是何等的威望啊!

    这老头如果带人杀进宫里,宫里的那些卫士,都未必敢还手!

    靖安侯爷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并没有回应什么,而是静静的转身,对着天子躬身行礼,然后开口道:“陛下是来与老师贺寿的?”

    天子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该来给老爷子祝个寿,不过不好大张旗鼓,便穿了寻常衣裳,本来想进去给老公爷行个晚辈礼就走,看这个样子……”

    天子看着叶晟等人离去的方向,苦笑道:“怕是没有朕进去的机会了。”

    叶老头与十七个旧时老兄弟见面,多半会躲在自己的那个小院子喝酒,不会再见外人了。

    李信微微颔首,开口道:“老师谁都可以不见,但是陛下既然来了,便没有不见的道理,陛下随臣来就是。”

    说着,李信在前面引路。

    他给陈十六使了一个眼色,陈十六很懂事,立刻先一步进了陈国公府,他进去之后,李信才带着太康天子,进入了陈国公府。

    今日的国公府比起平日里不知道热闹了多少,前院里到处都是人,而且有资格来到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见过天子的,但是天子既然换了衣服过来的,就是不想引起太大的轰动,因此李信带着他走小路,进了陈国公府的后院。

    天子走在僻静的小道上,诧异的看了一眼李信,笑着说道:“长安你对这陈国公府,可是熟悉的很呐。”

    “没有办法,经常到这里来。”

    李信落后天子半个身位,笑着说道:“臣少年入仕,朝堂里许多地方都是一窍不通,只能经常在叶师这里走动,这些年没有叶师教臣,臣一介山野之人,只怕早就卷铺盖滚回永州老家去了。”

    天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两个人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就进了陈国公府的后院,因为有陈十六进来报信,叶家的老四叶璘,已经等在了这里,见到天子之后,叶璘很干脆的跪在了地上,叩首道:“陛下圣躬驾临,臣有失迎之罪,请陛下降罪。”

    天子上前,伸手把叶璘扶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我大晋自开国以来,便没有失迎之罪这个罪过,况且是朕自己换了衣服过来的,只是为了给老人家拜个寿,叶卿莫要多礼了。”

    叶璘顺势站了起来,躬身道:“陛下,家父正在院子里接待故旧,容臣去打个招呼。”

    天子摆了摆手:“方才老国公在门口与几位老卒见面的情景,朕也瞧见了,都是我大晋的功臣,如果不方便,叶卿把朕的意思带给老国公就行了。”

    说到这里,天子笑着说道:“对了,朕给老公爷备了一份寿礼,过会儿萧正他们会送过来。”

    “多谢陛下。”

    叶璘语气恭敬,开口道:“陛下来了,无论家父在做什么,都没有不见的道理,臣这就去招呼一声。”

    说着,他们三个人一起朝着叶老头的那个小院子走去,走到了院子门口之后,叶璘先对着天子行礼,然后去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叶璘便从院子里狼狈走了出来,伴随着他出来的,还有“滚出去”三个字。

    “臣还没有来得及说,便被赶出来了,非是家父有意轻慢……”

    叶璘出来之后,连忙对天子解释。

    靖安侯爷无奈的上前,对着叶璘说道:“叶师兄,让小弟去试一试?”

    叶璘小心翼翼的看了天子一眼,躬身抱拳:“有劳长安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慢慢推开院门,然后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平地上,十八个老头围坐成一圈,每个人面前败了一个大海碗,老头们各个红光满面,都在大声叫嚷,自己四十年前北征的时候,杀了多少鲜卑蛮子。

    其中,已经虚弱不堪的叶老头,声音最大。

    老头子今天,精神特别好,他仰头喝了一碗酒,骂骂咧咧的对着王钟叫嚷道:“你杀七十一个算个求,老子以前大大小小冲阵数十次,哪一次不杀个几十个!”

    从来不服输的王钟,心服口服的喝了一碗酒,认怂了。

    “跟叶帅您自然没法比…”

    叶老头比赢了王钟,更加高兴,又奖励了自己一碗酒。

    李信站在不远处,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多了一些忧虑。

    老人家身子本来就不好,今天又这么激动,还大量饮酒,恐怕会……

    他瞥了一眼叶晟不远处,神医秦元化已经提着药箱,在候着了。

    靖安侯爷无奈的叹了口气,迈步走到了叶老头身后,蹲了下来,轻声道:“叶师,有人在外面要见您。”

    叶老头满面红光,回头瞪了李信一眼,骂道:“不见不见,老子在跟兄老弟们喝酒,谁也不见!”

    李信眨了眨眼睛,无奈道:“那人亲自来了,您不得不见。”

    “老子知道是谁!”

    叶老头环顾了一眼四周的老兄弟,顿时豪气干云,嚷道:“姬家的人,老子偏不见!”

    “老子受了他们家四十年气,喝个酒还不让清净清净?”

第五十五章 不进去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再好的脾气也有发火的时候。

    更何况叶晟从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

    他能在京城里被变相的关了四十多年,心里岂能不生气?

    只不过因为时势所迫,他没法反抗而已,毕竟从北边回到京城里的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从宁陵出来孑然一身的穷小子,他有儿子,有家人,还有一大帮子旧部。

    要知道,四十年前的叶帅旧部,可不是现在的十七个人,那时如果算上民夫之类的辅战之人,便是十七万人也是有的。

    那时候,叶晟不能脑子一热,就跟姬家拍桌子,因为会连累无数的人跟着死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四十年时间过去,曾经的那些北征军早已经死的死,老的老,就连叶晟本人也命不久矣,此时这个老头子,心里早已经全无畏惧。

    什么姬家,什么天子。

    都抵不过他面前的这一碗酒。

    他年轻的时候,本就是一个脾气暴烈而且张狂的人,最近几十年来,他不得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养花种草的小老头,但是这会儿当着这些老兄弟,他便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如这个老头自己所说的那样。

    去你娘的。

    他语出惊人,一旁的李信则是瞠目结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叶师……您喝多了。”

    “老子没有喝多。”

    叶老头有点不耐烦,他放下手里的酒碗,怒视了李信一眼。

    “老子要是喝多了,这会儿便不是在这里骂他,非出去揍他一顿不可!”

    说到这里,脸色通红的叶晟,骂骂咧咧的说道:“今天便不打他了,等老子去了地底下,定然要把他家那两个人,好好的揍上一顿!”

    很明显,这老头嘴里说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姬家的武皇帝姬穆,另一个则是先皇帝承德天子姬满。

    李信被这一番话吓得不轻,他连忙拉着叶晟的袖子,低声道:“叶师,莫要说了!”

    “您无所惧,但叶家还有后人!”

    叶老头这才住了嘴,挥了挥手说道:“罢了,老子今天高兴,便不跟他计较了,你小子出去告诉他,就说老子喝多了,没办法见人。”

    李信无奈的点了点头,从叶晟旁边站了起来,弯着身子低声道:“叶师,您注意一些身子,莫要喝多了。”

    这老头儿咧嘴一笑。

    “今天要是能喝死在这里,便是叶晟几十年来,最高兴的事了。”

    看到自己老师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李信没了办法,只能走到叶晟旁边的王钟身边,俯下身子,低声道:“师父,您看着一些叶师,也劝一劝,他……禁不起这么折腾了。”

    王钟是内家拳的宗师,多少清楚一点叶晟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他仰头喝了一碗酒,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尽量罢。”

    李信叹了口气,起身看了一眼这十八个老头,摇头走了出去。

    他心里很明白,今天能跟这些老兄弟一起聚一聚,是叶晟最高兴的事情,但是如果能再重来一次,李信便不会让这些人再来见叶晟了。

    老人家,撑不了太久了……

    想到这里,李信再次走回叶晟旁边,低头道:“叶师,弟子出去了。”

    叶晟本来坐在平地上喝酒,闻言放下了手里的酒碗,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认识了近十年的弟子。

    老头子洒然一笑。

    “莫要一副婆妈的妇人模样,老子这辈子过的又不差,就是这会儿咽气了,也不算白来一回。”

    “你去罢。”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了。

    等到他转身走出十几步的时候,还能听到背后叶老头洪亮的声音。

    “老兄弟们,这辈子是你们成就了叶晟,要是有下辈子,叶晟与诸位牵马坠蹬!”

    李信回头一看,才发现叶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给十七个老卒敬酒。

    靖安侯爷见到这种情况,知道自己劝不动老人家了,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迈步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走到院门口,就要推开院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外面还有一个皇帝在等着。

    靖安侯爷狠了狠心,提起了自己的拳头,照着自己的左眼狠狠来了一下。

    李信练拳十年,双手上的力气非常之大,这一下下去,左眼顿时青紫起来,整个人都觉得昏昏沉沉。

    他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用手揉了揉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院门外,太康天子正在门口等着,叶家的四爷叶璘,恭敬的侍立在他身后。

    李信一只手捂着眼睛,迈步走了过去,对着皇帝苦笑道。

    “陛下,您今天恐怕是进不去了,老人家喝多了,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臣刚靠近几步,正想说话,叶师便说臣扰了他喝酒,上来便是一下。”

    其实李信本来是没必要这么做的,毕竟叶晟的威望在这里,他就是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不见皇帝,天子一时半会也没法发火,只能故作大方的转身回宫,但是得罪皇帝毕竟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情,李信既然做了叶老头的徒弟,这种时候能给叶晟遮挡,自然是要遮挡的。

    说完,李信松开自己的手,露出了青紫的左眼。

    “陛下您看。”

    他苦着脸说道:“您还是改天再来探望叶师吧,今日实在是没有办法,叶师有个老毛病,喝多了便喜欢打人,这一点叶家上下无人不知。”

    这个倒是真的,只不过平日里挨打的,一般都是叶老头的儿孙而已。

    天子见到李信这个狼狈的模样,顿时哈哈大笑,他上前查看了一番李信的伤势,努力绷住表情:“老国公怎么如此不讲道理,竟然把朕的兵部尚书打成了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天子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只可惜他老人家是长安你的师父,师父打徒弟乃是家务事,朕不好插手,不然朕非得替你做主不可。”

    天子身后的叶璘,也上前看了一下李信的伤势,不住的给李信赔不是。

    “父亲他喝了酒便是这样,实在是对不住……”

    李信捂着眼睛,苦笑道:“不碍事,老人家年纪大了,下手不重,回去敷几天也就好了。”

    天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着说道:“长安你伤势不轻,便不要在这里忙活的,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等你把这伤养好了,朕还有事情让你做。”

    这会儿靖安侯爷成了独眼龙,捂着眼睛说道:“陛下还要进去么?”

    “不进去了,不进去了。”

    太康天子忍着笑,一本正经的开口。

    “后天是月底大朝会的日子,朕可不想变你这个样子去上朝。”

第五十六章 老子尽量

    不管怎么说,皇帝总算是哄回去了。

    太康天子在萧正等人的簇拥下,悄悄的离开了陈国公府,不过皇帝离开了,李信却没有离开,因为他很担心院子里的叶晟出事,因此便捂着一只眼睛,在院子门口搬了把椅子守着。

    叶璘大为感动,让人找了个冰袋给李信敷在眼睛上,然后他也不顾招待府里的客人了,同样搬了把椅子坐在李信旁边,守在院子门口。

    靖安侯爷用手敷着冰袋,感觉舒服了不少。

    叶璘坐在他旁边,看到李信这个模样,微微叹了口气:“这伤,是长安你自己弄出来的吧?”

    李信勉强一笑。

    “师兄怎么知道不是叶师打的?”

    叶璘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老父他的确喜欢打人,家里的人从大兄,到死去的二兄三兄,再到我和叶茂,都挨过他老人家的打,但是老父亲只对自己的骨肉所出这般严厉,几十年来,未见他打过外人。”

    “便是家中的仆人丫鬟,老父也未曾动过手。”

    李信敷了一会儿之后,舒服了一些,便把冰袋放了下来,抬头看着眼前的院子,叹了口气。

    “叶师他……在与姬家发脾气,这口气他憋在心里四十来年了。”

    李信并没有接叶璘的话,他这么做的原因,纯粹是为尊者讳,并不是为了施恩叶家,更不是为了感动叶璘或者叶鸣。

    这件事如果说开了,味道反而变了,他不屑如此,因此直接换了一个话题。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不无担心的说道:“这口气憋在心里,叶师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最怕的是他这口气出了……”

    老人家是这样的,有时候一件事憋在心里,反而会让他活的长久一些,要是这件事没了,说不定人也就没了。

    叶璘闻言,眼中的忧虑更甚,但他也是一个军伍之人,他很了解自己的父亲现在不希望被人打扰,也不希望被人打断。

    李信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师兄,要不然让你的两个儿子来试一试,叶师说不定会听他们的。”

    叶璘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他自然是有儿子的,而且还是二子二女,不过这位叶四少年轻的时候颇为浪荡,成婚比较晚,一直到现在,他家里的两个儿子,最大的也才十二三岁而已。

    对于两个小孙儿,叶老头一向颇为喜欢,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大孙子叶茂被他从小打到大,这两个小孙子,他却一个也没有打过。

    叶璘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我去让他们过来。”

    ………

    终于,院子里的十八个老头,从早上一直闹腾到下午之后,经过几个人轮番上阵,苦口婆心的劝说,再加上以王钟为首的十七个老卒,也担心叶晟的身体,这场酒宴才到了尾声。

    叶老头的脸喝的跟猴屁股一样,他在王钟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举起了手里的酒碗。

    “老兄弟们……”

    这位曾经的大晋战神,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面朝北方,缓缓把手中的一碗酒,倒在了地上。

    “这碗酒,咱们……不喝了,给四十年前死在北疆的年轻兄弟们喝……”

    当初北征,取得了堪称辉煌的战果,但是这个战果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北征八年时间,大晋一批又一批的将士支援北线,这八年时间里,死在北疆的人数以十万计!

    如今北边的疆土,是在那位武皇帝姬穆掏空了大晋的情况下,才打下来的。

    叶晟北征的路,是用骸骨铺出来的。

    听了叶晟这句话,另外十七个老卒,人人落泪,都面朝北方,把手里的烈酒,倒在了地上。

    唯独叶晟没有哭,反而咧嘴一笑。

    “兄弟们莫哭,这一碗酒先给他们暖暖肠胃,等过些日子,咱们都下去了,再好好与他们喝上几顿!”

    整个京城里,大概也只有如今八十岁的叶晟,能够说出这种洒脱的话了。

    十七个老卒,人人眼眶发红,都跟着说道:“叶帅说的是……”

    李信与叶璘站在旁边,见到了这种场景,心里都颇有感触。

    他们两个人,都算是军伍出身,而且都是在外面带过兵的,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理解这种袍泽之情。

    不过再怎么样,这件事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最终,还是由李信出面做了恶人,他先跟王钟打了个招呼,然后把这十七个老卒,带出了叶晟的院子。

    他们不出去,叶老头便不会消停。

    等到这十七个人都走出去之后,李信就想着跟出去,把他们都送到各自的家里,已经醉醺醺的叶老头,本来闭着眼睛坐在躺椅上,这时候突然开了口。

    “长安啊。”

    李信停下脚步,回头走到叶晟旁边,蹲下身子,轻声道:“叶师您说。”

    “你去给他们送些钱,尽量让这些老兄弟们都过的舒坦一些。”

    叶老头并没有睁开眼睛,仿佛呓语一样说道。

    “我给他们,他们不会要。”

    叶晟要是给他们钱,这些人不但不会要,反而会觉得叶帅是在侮辱他们,由李信这个叶帅弟子出面,事情就会温和的多。

    听了这句话之后,李信这才知道,这老头儿一直都没有喝醉。

    他笑着点了点头:“叶师放心,弟子会去做的。”

    叶晟打了个酒嗝,张口吐出一股浓重的酒气,然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李信左眼上的乌青。

    “自己打的?”

    李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

    “过两天便好了。”

    叶老头躺在躺椅上,叹了口气。

    “你有心了。”

    靖安侯爷低眉道:“为人弟子应当做的,弟子应承过叶师,能帮叶家的就一定会帮。”

    叶老头躺在躺椅上没有动弹,但是咧嘴笑了笑。

    “可惜你不是真的叶家老五,不然这份家业,便不给叶茂那小子了。”

    李信起身,想去安排一下那些老卒的事情,他刚起身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仍然蹲在叶老头的躺椅旁边,面色肃然。

    “叶师,弟子永州老家那边有个规矩。”

    叶晟淡淡的说道:“什么规矩?”

    “给娃娃取了名的人,抓周的时候也必须在场,不然娃娃便会折寿。”

    靖安侯爷出奇的正经,低声道:“您给平儿取了名字,便要主持他的抓周才是……”

    李信自己都不算是正儿八经的永州人,这个规矩自然是杜撰出来的,只是他觉察到了叶晟有点不对劲,再加上老爷子喜欢他的小儿子李平,所以才编出来这么个谎言,想要给老爷子再寻一个寄托。

    叶老头儿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老子尽量……”

    “活久一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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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平南侯的私生子。母亲病逝,跟随舅公进京寻亲的他,被平南侯府骂作“野种”,赶出了家门。于是,这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人,被活活冻死在了破庙里。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另一个李信来到了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光荣的穿越者,李信给自己定下了两个目标。一,活下去。 二,打倒渣爹!ps:已有两百万字完结老书《将白》,人品保证,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书友群:640355806无双庶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双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双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