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定下章程
“陛下,如今北边的时候宇文诸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从坤德宫离开之后,李信就先把孩子放在了那里,然后动身到了未央宫里。
未央宫的偏殿里,君臣两个人一边吃东西,一边商谈北边的事情。
天子低头喝了口酒,缓缓的说道:“四十年前,叶老国公一举把北周打散,当时北周的大将宇文冲带着十几万北周残部,还有数十万鲜卑宇文族裔逃出蓟门关以外。”
说到这里,天子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那时我大晋也已经快到了极点,实在是打不下去了,武皇帝便下令让叶老国公班师回朝,给了宇文冲那些人一个缓冲的机会。”
这件事情,叶老头一直引以为憾事,当年他把北周残部赶出蓟门关的时候,其实是尚有余力追击的,不过那会儿实在是打不下去了,连那位一碰就炸毛的武皇帝,都不得不选择放弃,因此叶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宇文冲逃到北边去。
“这个宇文冲是宇文皇族,还是北周那一代皇帝的皇叔,他本来可以在北边再复现一个北周出来,所幸这个宇文冲在叶老国公退兵之后一年多,便因为伤病死了。”
对于这些北周故事,李信其实也是了解了不少的,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是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听这位已经不算年轻的天子娓娓道来。
“宇文冲死了之后,他的四个儿子争夺首领的位置,随后各自领了一部分族人在北境四散,演化成了后来的宇文诸部。”
天子沉声道:“几十年时间里,宇文诸部之间偶有内斗,但是因为惧怕我大晋北征,都一直保持克制,在最大程度上保持了战斗力,宇文四部也一直很稳定的保持到了现在。”
“如今四十年时间过去,宇文诸部的头领早已经不是宇文冲的那四个儿子,多半成了他的儿子辈甚至是孙子一辈,他们联手赶走了原来北境的羌族,氐族等,虽然退出了中原,但是依旧是北边草原上最大的霸主。”
说到这里,太康天子缓缓说道:“曾经在北边享过福的宇文皇室,在北周破灭之后多半已经拿不动刀子,骑不动马了,但是宇文冲这一支的后裔,却都是骁勇之辈,甚至有些当年鲜卑人入关时的勇猛,这些人虽然这几十年未敢大规模进入蓟门关之内,但是已经成了北边的隐患。”
太康天子转头看向李信,自嘲一笑:“五年前,朕从没有北征的想法,是长安你提了一句之后,朕才渐渐对北边起了心思,最初的时候朕并未把他们放在心上,认为不过是一些手下败将,不足言勇,但是这几年朕对他们了解越多,就越觉得有些可怕。”
天子沉声道:“宇文诸部的能力,绝不会弱于西南的平南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信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即笑道:“陛下,四十年过去了,他们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成色,总是要试过才知道,听来的话怎么都不是真话。”
靖安侯爷缓缓说道:“陛下可以让镇北军或者云州军派人往北边去试一试,反正近十年北疆也偶有残周之人前来挑衅,咱们适当回击,也是理所当然。”
四十年前,北周的人被叶老头打破了胆子,以至于最近几十年,他们一直没有敢反攻大晋,不过大战没有,小规模作战是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的,最典型的就是当年李信去北地公干,被迫参与的小陈集之战。
小陈集之战,李信与四百羽林卫配合小陈集烽燧的人,共杀敌四百多,俘虏了一百多个人。
几百人规模的战斗,其实已经不算很小了。
天子点了点头,沉声道:“朕明日便下旨给宇文诸部的首领,申饬他们犯我疆界,警告他们如果再不悔改,便会出兵教训他们。”
宇文诸部分裂之后,再也没有能力与大晋相提并论,因此在当年的仇怨消散了七七八八之后,宇文四部的人便咬咬牙,对大晋称臣了。
这是承德朝的事情。
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承德天子的功劳薄上被大大的添上了一笔,这也是承德天子才被称为圣天子的一部分原因。
所以按照这个方面来说的话,宇文诸部的人是臣,大晋皇帝是君,大晋皇帝当然可以下旨申饬他们,不过这种圣旨基本上没有什么意义,几乎不会有人拿来当真。
宇文四部的那些首领,不把圣旨拿来擦屁股就不错了。
李信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陛下,这件事情是关系国运之事,陛下可以决定方向,却不能靠一两个人去拿捏细节,臣建议陛下召集三省的宰辅相公们一起商议商议细节,这样推敲出来的东西,才不会出什么纰漏。”
莫要看李信这个武将在太康朝混的风生水起,但是事实上从承德朝开始,大晋武将的地位就一直在下滑,这其中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历代天子对武将的忌惮。
武将一般是不参政的。
朝廷的大事小事,都是由皇帝和三省六部的官员们处理,或者商量着处理,在这个过程里面,武将插不上话,出了李慎和叶老头这种特殊的存在,其他的武将地位一直尴尬。
到了太康朝之后就,当今天子第一件事就是把将门的部曲家将统统削减,这样一来,武将就更加不显眼了。
就拿李信来说,他现在身上权力最大的位置是兵部尚书,而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太子太保。
所以北征这种事情,必然是要跟文官商量的,否则这件事就算可以强行推行下去,如果那些文官老爷从中作梗,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李信本人,很尊敬这些宰辅。
天子皱了皱眉头,随即开口道:“是要跟他们说的,否则什么事情都做不通畅,不过在此之前,你我二人先定下一个差不多的方向,这样朕跟他们扯皮的时候,也有话可以说。”
靖安侯爷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抬头看向天子。
“陛下,这一次如果要去试探性的进攻残周,您是要用云州军,还是用镇北军?”
第十四章 有人不安分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云州军也就是种家军,种家从大晋开国以来,就在替大晋戍边,历代都深得大晋皇室信任,信任到了哪怕当年是叶晟打下了北周,是叶晟与李知节两个人让大晋一统天下,但种家还是实际上的大晋第一将门。
叶家就不用说了,叶家三代人只有一两个能在北边的镇北军中做事,虽然仍在执掌兵权,但是姓叶的其实并没有多少人。
平南侯李家,倒是暗地里把平南军变成了李家军,正因为这个,西南跟朝廷明争暗斗了几十年,最终以平南军“灰飞烟灭”告终。
但是,在云州的云州军,确实名副其实的种家军!
种家的主体甚至都不在京城,他们的家主,嫡系,家人都在云州!
一百多年下来,云州的种家人已经超过了两千人,云州城的云州军,绝对是先听种家再听朝廷的军队,即便如此,朝廷对种家依旧保持了高度的信任,当初承德朝末尾的时候,承德天子在国朝碰到危险的时候,他的选择是把种玄通调回京城,执掌半数禁军,稳固朝廷。
这是一种很难得的信任,如果姬家对李叶两家有对种家一半信任,大晋军方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光景,而是另一番模样。
天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即抬头看向李信。
“便……从云州军调拨人,试探一番宇文诸部罢。”
李信起身,对着天子深深低头。
“陛下圣明。”
用种家人试探宇文诸部,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首先云州数十年没有战事,这一次的试探不仅可以试探宇文诸部的战力,也可以看一看几十年没有大规模动手的云州军,现在还有多少战力。
不过先手用云州军的话,意味着后续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很有可能是叶家的镇北军去啃硬骨头了。
说到这里,太康天子也有很多需要梳理的地方,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件事今天先到这里,这几天朕会召集宰辅还有大都督府的人仔细商量商量,一旦他们给出一个章程出来,朕再找长安你说。”
李信点头道:“臣便在家中待命。”
天子起身,走到李信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这几天,朕会说通户部,给兵部拨一些钱,兵部拿到这笔钱之后,准备一批甲胄箭矢,再采买一批祝融酒,一起送到云州城去。”
李信愣了愣,随即苦笑道:“陛下,甲胄箭矢可以陛下直接安排给军器监,臣派兵部的人去检收就是了,至于祝融酒的事,也可以陛下御酒司的活,御酒司的酒没有问题,直接送到兵部来就是了……”
天子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长安你都闲了好几个月了,总要让你做些事情不是,这些事情你亲自去做,你做事朕才放心,都交给别人,这户部拨出去的钱落到实处,至少要缩水一半。”
官场贪墨这种事情,上到天子下到百姓,其实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毕竟这种事就摆在面前,任谁也不能说自己是瞎子,但是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没有踩到红线的时候,看到了也只能装作是瞎子,不然就办不了事。
李信对着天子苦笑道:“即便臣不贪,也不能让人家全无油水,不然没人愿意给臣做事,那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天子哑然失笑。
“那些人不过分就行,你看着办就是。”
李信低头抱拳:“臣尽量去办。”
………………
离开了未央宫之后,李信又去了一趟坤德宫,把儿子从丈母娘那里抱了回来,临别的时候,太后娘娘还一脸不舍,想要把小李平留在宫里过几天,但是孩子不能没有娘,最后在李信的坚持下,孩子还是成功出宫了。
李信带着翠儿和蕙娘两个人,抱着孩子顺利回到了靖安侯府,进了卧房之后,长公主慌忙把孩子抱进了怀里,颇有些不高兴的看着李信:“怎么进宫这么久才回来,平儿才生下来三四天,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
李信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就差给太后娘娘磕头了,她老人家要疼外孙,我这个女婿有什么办法?”
提起太后娘娘,长公主没了脾气,她掀开衣角,开始喂自己的小儿子,一边喂奶,一边对基因说道:“有个从南边过来的人,说是要见你,在咱们家等了一下午了,现在应该是被安排在了厢房,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南边过来的人?”
李信正把朝服脱下来换上一身便装,闻言皱眉道:“什么人?”
“不清楚,不过是从汉州府过来的,又姓沐,我想沐英在那边,你应该会见,就没有把他赶出去。”
李信点了点头,对着长公主笑了笑。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见一见他。”
说着,李信已经把便服换好,他整理了一番衣衫,迈步走出了卧房,朝着会客的客厅走去,到了客厅之后,他坐在主位上,让陈十六去把那个姓沐的人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恭恭敬敬的走进了客厅,对着李信恭敬低头:“沐家沐竹,见过李侯爷。”
李信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道:“客气了,坐下来说话吧。”
沐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捧在手里,然后开口道:“奉家主之命,来给李侯爷送一封信。”
沐英早在几年前就接过了沐家家主的位置,这封信是沐英送来的。
此时的靖安侯,心里是有些疑惑的,按照他跟沐英的约定,这几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书信,都是由李信留在汉州的羽林卫送信,而这一次沐英却没有动用羽林卫,而是用了沐家人。
李兴让陈十六把书信接过来,书信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确认是沐英的字迹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沐竹,笑着说道:“沐叔与沐兄近来可好?”
沐竹恭敬低头:“家主与老太爷都好,谢侯爷关心。”
李信点了点头,伸手拆开了这封书信,先是看了一眼底下的印章,又简单的扫了一眼内容之后,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先是问候了一番长公主,询问了几句长公主生了没有,然后简单说了一些汉州府的大事小事。
最后,沐英才说了一句很重要的事情。
那位曾经的南蜀遗民大殿下李兴,前些日子从汉州府“逃”了出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李兴应该是到京城里来了。
看到这里,李信目光微微有些凝重。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喃喃自语。
“好好的日子不过,乱跑什么呢……”
第十五章 李信藏在暗处的手(祝大家鼠年快乐!!)
李兴这个人的身份,一直是很敏感的,从前他是南蜀皇族的后裔,也是南蜀遗民可以凝聚起来的“精神领袖”,就连李信要对西南动手的时候,也不得不通过这个李兴,才能把南蜀的十万户遗民汇聚起来,组建起汉州城那个足足有五万人的军队。
所以,李兴对于汉州,一直是非常重要的。
不过这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五年后的今天,李兴的身份已经从“敏感”变成了“尴尬”,汉州府的沐英已经不需要他就可以带的了那五万汉州军,而李信也不再需要这个只有虚名的盟友。
而他对于朝廷来说,其实也没有多大作用,原因很简单,如果南蜀遗民没有了这个李兴,他们就会成为大晋汉州将军沐英的治下,再过些年,就会成为大晋子民,而这个旧皇朝的所谓大殿下,早就应该被丢在尘埃里。
因为这个原因,李兴这几年在汉州的处境越来越尴尬,甚至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也就是沐青那些曾经在旧南蜀待过的人,还会对他保持一定程度的尊重。
可是这个人虽然现在无关紧要,但是却不能说没就没了,他必须要在李信或者在沐英的掌控之中。
因为他的身份,会生出一些别的事端来。
想到这里,李信看向了面前的这个沐家人,皱眉道:“李兴何时离开汉州府的?如何确定他到京城来了?”
沐竹恭敬低头,抱拳道:“回侯爷,汉州城里有人帮着他……离开,大概在年后就离开了汉州府,家主发现的时候,已经追不到人了,不过帮着他离开的人却被我们寻到,大概问出了他是往京城来了。”
“如果他路上没有耽搁的话,这会儿应该到京城有一段时间了。”
眼前的这个沐竹,已经不再称呼李兴为“大殿下”了,而是直接称呼“他”,这代表汉州府里,最起码是沐家族内,在沐英的影响下,已经不再对李兴有什么敬畏之心。
不过李兴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他虽然在汉州府交了权,但是影响力毕竟在,也还有那么一部分死心眼一直在拥护他的,这一部分人要篡权或许不太现实,但是他们帮着李兴逃出汉州府,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李信微微点头,沉声道:“既如此,本侯知道了。”
“一路上舟车劳顿,你先在我府上住一天,晚上我写一封信,你带去给沐英。”
沐竹深深低头。
“小人遵命。”
说着,他就被靖安侯府的下人带着离开了。
等沐竹离开之后,李信坐在主位上,闭目沉思。
李兴这个人,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除非有人想从沐英手里,拿过汉州军的权柄,这样李兴才会有大用处。
比如说……那位。
沐英现在是朝廷的汉州将军,统领汉州军也是名正言顺,如果朝廷突然任命李兴为汉州将军,把沐英调职或者“升迁”,到时候沐英是交兵权还是不交兵权?
如果不交兵权,那就几同于造反了。
想到这里,靖安侯爷眉头大皱。
他现在在京城里,不太方便大张旗鼓的动用羽林卫,除了羽林卫之外,京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就是内宫八监之一的天目监,天目监的太监董承与李信交情颇深,但是这一部分势力比较敏感,也是不太方便用的。
事情有点麻烦了啊。
李信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让人把陈十六喊了过来,没过多久,只有一条胳膊的陈十六,就出现在了李信面前,他低着头语气恭顺:“侯爷。”
曾经的陈十六,是一个有些腼腆的少年人,但是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八年前的壬辰宫变之中,身为羽林卫的陈十六被内卫斩下了一条胳膊,在家休养了大半年之后,从此就在靖安侯府里做事,把羽林卫的日子一起算上的话,他跟着李信已经八年多了。
如今的陈十六,已经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在这个时代,绝对不算什么年轻人,他比起从前,沉稳了很多。
李信坐在主位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你去,把沈刚叫过来。”
沈刚,是当年李信进羽林卫之后,收揽的第一个属下,这个有些刺头的汉子因为在永安门门口闹事,导致羽林卫与内卫起了冲突,当时还是一个队副的李信,毫不犹豫的与内卫大打出手,帮着他扛下了这件事情。
从此之后,这个人就一直跟在李信身边,对李信忠心耿耿,李信也很信任他,把一些手边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做。
太康三年李信西征,沈刚也作为亲卫跟着去了,但是却不幸“牺牲”在了战场上,从此转入地下,帮着李信处理一些暗中的事情。
从太康三年到现在,整整五年的时间,李信虽然大部分时间的确是在家里赋闲,但是闲暇的时候,他就通过沈刚在暗处弄出了一批人,五年时间下来,这批人已经颇有规模了。
这种组织非常需要钱,李信这几年偷摸的经营了不少产业,大半收入都用在了这个上面。
陈十六愣了愣,随即点头道:“这就去。”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没过一会儿,一个看起来不太起眼的人就从侯府后门离开,出了靖安侯府之后,又离开了永乐坊,一路避开巡逻的坊丁,一直来到城南的大通坊。
大通坊是京城里一处很不起眼的坊,不过算是李信发家的地方,一直到现在,李信在这里还有两处房产。
沈刚就住在大通坊,不过并不住在李信之前的住处,而是另寻了一处地方。
这个人找到一处宅子门口,伸手在门上敲了三四下之后,在门口放了一块石头,便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这处宅子的房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汉子,看到了门口的石头之后,没有多少犹豫,就换了一身衣裳,动身朝永乐坊走去。
大概到子夜时分的时候,他才赶到靖安侯府,从后门进入,这时陈十六已经在这里等他许久了。
“沈大哥来了。”
沈刚默默点头,低声道:“侯爷在哪里?”
“我领沈大哥去。”
不一会儿,陈十六就把沈刚带到了李信书房门口,他敲了敲书房的房门,低声道:“侯爷,沈刚到了。”
“让他进来。”
沈刚这才弯着身子,低头而入。
见到了李信之后,这个已经年近四十的汉子深深低头,抱拳道:“侯爷有何吩咐,要亲自唤卑职来。”
平时有些事情,让中间人递个纸条也就行了,像这么大张旗鼓的,还真不多见。
李信坐在书房主位上,伸手敲了敲桌子,声音平静。
“帮我找个人。”
第十六章 代天卜卦(新年快乐!)
李信的性格就是个懒散的人,不然他也不至于放着这么好的资源,当真赋闲几年时间,不在朝堂里问事,不过懒散归懒散,该做的事情他还是会做的。
早在承德三年西征的时候,他就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有了一些防备之心,不然汉州府也不会被他刻意做成那样一个局面,既然有了防备之心,那么他就不可能整整五年都在京城里混吃等死,总要慢慢让自己强壮起来。
这支藏在暗处的力量,就是李信这五年的成绩……之一。
这个暗处的力量,由李信借沈刚的手一手组建的,并且在这几年时间里,招揽了不少人,到现在,这支深埋在京城里的力量已经十分可观。
李信建立起这支力量,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自己打探消息,但是打探消息只是次要的,他建立这支力量最主要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如果翻脸了,这只藏在暗处的手要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把他还有他的家人送出京城以外。
这个目的,是非常难以实现的。
为了这个目标,李信这几年砸了不知道多少钱进去,就是为了在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让这支力量壮大起来。
沈刚听了李信的话之后,深深低头:“侯爷,找什么人?”
李信淡然道:“一个叫做李兴的人,巴蜀人,今年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将要四十岁了,最近一个月到的京城,生的颇有些白净。”
“知道的就这么多,你们先去找一找,找到了不要轻举妄动,立刻来通知我。”
沈刚恭声道:“卑职明白了。”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不管找不找得到,不要大规模动作,免得引起旁人注意。”
沈刚恭敬开口:“卑职明白。”
说完,他就缓缓退出了李信的书房,然后对着外面的陈十六抱了抱拳,趁着夜色走远了。
他离开之后,陈十六走进书房,对着李信低头道:“侯爷,眼见就要丑时了,您该歇着了。”
李信起身伸了个懒腰,开口道:“知道了,这就去睡了。”
…………………………
这些暗处的事情,注定是不为人知的。
不过相比较来说,一些明面上大事,就非常的引人注目了,比如说在李信收到沐英信的七八天之后,京城里开始四下传闻一件事情。
传说中的纯阳真人的师弟,来自于终南山太乙宫的一阳子真人,不日即将进京觐见陛下。
纯阳真人的故事,有李信当年几乎没有太多漏洞的故事,再加上这些年说书先生还有各方面势力的传播,已经在大晋闹得人尽皆知,尤其是朝廷也出面给这位纯阳真人塑金身的情况下,民间的信仰崇拜就更加不可收拾了,短短五六年的时间,就成了大晋几乎人人皆知的神仙。
影响力直逼大晋战神叶老头。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在本朝本来有些式微的道门,竟然瞬间变得兴盛了不少,别的不说,最起码终南山太乙宫的香火,这几年是从来没有断绝过的。
从前,大晋整体是偏向佛教的,毕竟大晋皇室因为偏安江南百年,比较喜欢吃斋念佛的佛教,道教一度被打压到了最底层,但是因为道门突然出了这么个神仙,一下子便昌盛起来了。
眼下,纯阳真人的师弟一阳子真人,就要进京来给陛下庆贺生辰,京城的百姓人人为之沸腾。
神仙的师弟自然而然也是神仙,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这个来自于终南山太乙宫的一阳子真人,被京城的所有人都当成了神仙。
除了李信。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李信更知道纯阳真人是怎么来的,这个所谓的神仙师弟一阳子,又是怎么来的了。
纯阳真人,是李信按着另一个世界那位吕剑仙的模板编出来的故事,至于这位一阳子真人,则是终南山太乙宫的掌门,用近十车药材跟李信做的买卖。
尽管知道这是一个骗局,但是李信并不准备孤揭穿什么,反正大家都是各取所需,没有必要去跟别人为难。
可是,李信不想去招惹这位一阳子真人,一阳子真人却偏偏找上了李信。
就在京城里四下还在传闻一阳子真人何时进京的时候,一个须发皆白,神仙一样的道士,已经坐在了靖安侯府的客厅,对着李信满脸笑容。
“李侯爷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了。”
李信白了这个老道士一眼。
废话,当时老子在西南晒得黢黑,还狼狈不堪,如今白回来了,自然更胜往昔了。
“一阳子真人进了京城不如朝拜陛下,来本侯的府上做什么?”
李信喝了一口茶之后,不咸不淡的问道。
“一来是向侯爷答谢当年的救教之恩,二来是有事情求教侯爷。”
这个老道士拍了拍手,旁边的几个中年道士立刻把准备好的礼品送了上来,其中有珍珠,有玉石还有这些道士自己瞎炼出来的“丹药”。
李信啧啧感慨。
“几年不见,真人似乎是阔起来了。”
一阳子低头微笑:“都是托侯爷的福,咱们太乙宫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
李信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东西本侯收了,不过真人进了京城,不去见陛下,反倒先来见本侯,于礼制不合罢?”
老道士微笑道:“不瞒侯爷,老道已经见过陛下了,正是因为见了陛下,所以有些事情要来跟侯爷请教。”
李信放下手里的茶杯,缓缓开口。
“真人请说。”
老道士犹豫了一下,最终开口道:“不瞒侯爷,这次老道进京,是应陛下之请,来卜算大晋国运的。”
“在过几日,陛下就要在城郊祭天,到时候老道要替天子请天命,向上天求卦象。”
说到这里,老道士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深深鞠躬。
“侯爷,老道这几年虽然接触了不少达官贵人,但是对于朝堂还是知之甚少的,请侯爷指点,这一卦……应该怎么个卜法……”
李信深深地看了这个老道士一眼,随即面露微笑。
“道长,这事你应该问天,如何跑来问我?”
第十七章 不祥之器
这个时间点,天子让这些“宗教人士”进京,又在这个节点要祭天卜卦,那么用意其实就很明显了。
他是想给这场战争,寻一个借口由头。
说的再直白一些,当今的天子,是想把这场战事的责任,推给虚无缥缈的老天爷。
毕竟除非不得已,中原王朝很少会主动进攻,只有到了不堪其扰,或者有了关乎命脉的利益冲突的时候,中原王朝才会大举兴兵,进攻外敌。
眼下北边的宇文诸部,都没有达到这两个条件。
首先,这三四十年这些残周的人还算老实,边境虽然偶有冲突,但是毕竟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大晋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其次,宇文诸部在退出了蓟门关以外之后,就已经跟中原王朝没有什么领土上的冲突了,毕竟关外的土地不适合种田,老实说姬家人对那边并没有什么兴趣。
所以,这场战争如果要打,那就纯粹是为了太康天子一个人的名声,或者如太康天子所说,是为了给后代除祸。
但是这种理由,是不太能说服老百姓的,朝中的官员可以用威权压服,天下老百姓的舆情,却没有那么好平息。
因此天子就准备用这些宗教人士,来引导老百姓的想法,试想一下,假使这个在整个大晋都声名鹊起的太乙宫掌门,纯阳仙人的师弟一阳子真人卜卦的时候说,北方有隐患需要平息,或者说北边即将生战事,那么北征的事情在舆论上面,也就不会有什么压力了。
一阳子坐在靖安侯爷对面,看了几眼李信以后,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李侯爷,您的意思是?”
李信笑呵呵的说道:“道长,道门卜卦,是向谁问事?”
这方面一阳子是专业人士,他回答的毫不犹豫。
“自然是问道于天。”
靖安侯爷点了点头,开口道:“道长,这天意难测啊。”
一阳子皱了皱眉头,低头道:“侯爷说的是。”
李信继续笑着说道:“道长,老天爷高高在上,谁也不能说真能读懂他老人家的心思,即便道长读得懂,说出来了,但是其他人读不懂,他们也未必会信。”
“侯爷的意思是?”
李信低头喝了口茶,微笑道:“老道长,老天爷不会说话,但是老天爷在人间有一个嫡长子,却是会说话的,老道长卜卦的时候,如果老天爷不回答,不妨考虑考虑这位天之嫡子的心思,毕竟他们的一家人,总是差不多的。”
天之嫡子,自然就是天子了。
一阳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恭敬低头:“侯爷说的这层,老道也能理会的明白,只是老道不太明白……这位天之嫡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李信看了一阳子一眼,随即笑了笑。
“那本侯指点你几句?”
一阳子起身,对着李信深深一揖。
“老道多谢侯爷恩德。”
………………
打发了这个神棍离开之后,已经是快到中午了,李信在家里吃了顿午饭,便动身出门,朝着陈国公府去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止是一阳子这个老神棍进京,京城里还有另外一个熟人要赶回来。
两家人离得不远,李信步行走了一会儿,便走到了陈国公府门口,他也不用通报,便径直走了进去,随手抓了一个陈国公府的下人,开口问道:“四少爷回来了没有?”
这个人也是陈国公府的一个管事,闻言低着头说道:“回侯爷,四少爷已经到京城了,不过还没有回家,小公爷一大早便出去等着了,估计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李信点了点头,拍了拍这人的肩膀。
“好,你去忙吧。”
叶璘还没有回来,李信也没有等他的心思,径直走到了叶家后院,来到了叶老头的小院子门口,伸手敲了敲院门。
过了一会儿之后,院门被缓缓推开,开门的不再是从前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而是一个面色白净的中年人。
李信面对叶老头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是面对这个中年人,他罕见的严肃起来,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
“李信见过秦先生。”
秦元化对着李信微微点头,开口道:“李侯爷来探望老公爷?”
李信点头笑了笑,开口问道:“秦先生,家师如何了?”
“暂时还算稳定。”
秦元化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只是老公爷还是不肯烈酒,李侯爷见到他老人家的时候,能劝还是要劝一劝。”
李信含笑点头。
“我进去看一看叶师。”
秦元化让开一条路,点头道:“李侯爷请。”
李信这才迈步走了进去,一步踏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他用袖子挥了挥,散去了一些药味,迈步走了进去。
叶老头就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正眯着眼睛晒太阳,显得悠哉游哉。
李信走了过去,蹲在老头子旁边,笑着说道:“叶师,弟子瞧您来了。”
叶晟这才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李信之后,懒洋洋的说道:“来看老夫死了没有?”
靖安侯爷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尘土,然后也不介意,一屁股坐了下来。
老头子是躺在躺椅上,李信这么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个人倒显得差不多高了。
李信听到了老头子的话之后,摇头笑了笑:“叶师啊,弟子可对您一片孝心,一得空就来看您,您可不能胡说八道。”
叶老头瞪了瞪眼。
“你小子上次来老夫这里,开口就问老夫何时死,这事老夫记了七八天了!”
“老夫现在是年纪大了,脾气好,要是早几十年看到你,你个小王八蛋,坟头的草都该几丈高了!”
说完,老头子气呼呼的躺了下去。
李信也不介意,坐在老人家身边笑了笑。
“叶师,听说小叶师兄马上就要回来了。”
叶晟斜眼瞥了一眼李信。
“你是来瞧我的,还是来瞧他的?”
“都瞧,都瞧。”
李信含笑道:“主要是为了探望您老人家。”
叶晟闷哼了一声。
“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且说一说,什么事?”
靖安侯爷坐在地上,抬头幽幽的看了一眼叶晟。
“叶师可知道,什么叫佳兵者不祥之器?”
第十八章 叶家父子
几十年来,叶老头虽然闭门不出,但是对于朝局,他一直都是颇为关心的,听到了李信这句话之后,本来有些慵懒的老头立刻变得精神了起来,他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瞥眼看了一眼李信,缓缓开口:“陛下与你说了些什么?”
李信点头,含笑道:“叶师,您瞧着吧,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差不多就要打起来了。”
事到如今,按照朝廷的种种迹象来看,北征的事情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了,差别只在细节之处,所以李信才敢说出这么笃定的话。
叶老头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李信。
“你知道多少?”
说来有些心酸,叶晟作为大晋开国以来最耀眼的将星,如今对于朝廷的事情,还真不如李信这个年轻人知道的多。
李信坐在平地上,抬头看了一眼老头子,微笑道:“叶师,您要是不喝酒了,弟子就把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你。”
叶老头瞪了瞪眼,闷哼一声:“你小子爱说不说,老子这辈子,从来不受人要挟!”
这老头,油盐不进。
无奈之下,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现在各方面的事情,朝廷都已经准备的七七八八了,当今的天子是想要借着这件事,遮掩掉当年的那场宫变。”
“本来这场仗是可打可不打的,偏偏天子有这么一桩旧事,再加上如今的朝廷有能力北顾,种种原因之下,这场仗就非打不可了。”
说到这里,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环顾了一眼左右,确定院子里没有其他人之后,低声说道:“不瞒叶师,陛下已经让弟子的兵部着手准备军械,送到北边去了。”
叶老头眯了眯眼睛,开口问道:“是送到蓟门关,还是送到云州城?”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叶老头的了,李信低声回答:“目前是云州城。”
“这件事尚且处在机密阶段,具体什么都还没有落到实处,叶师听一听就是了。”
叶晟白了李信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老夫这张嘴,是整个大晋最牢靠的嘴,大晋的隐秘之事,老夫不知道知道多少,有哪一件事流传出去了?”
叶老头再过一个月就八十岁了,他做大将军的时候年龄也不算太高,四五十年的官场生涯,让叶老头的确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毕竟很多事对于旁人来说是故事,是历史,但是对于这个老人家来说,只是埋在脑海之中的回忆罢了。
李信笑了笑:“没有不放心叶师的意思,只是这些事都还没有具体定下来,只有个想法而已。”
叶晟点了点头,坐在躺椅上皱了皱眉头,随后微微叹气:“长安啊。”
李信开口道:“弟子在。”
“北征不比西征,西征的时候,大势民心都在朝廷这边,而且平南军也不占据大义,所以打起来才能这么顺畅,但是北征就大不一样了,老夫这些日子在心里盘算过,一旦打起来,多半就会把朝廷拖进泥沼之中。”
李信坐在平地上,微笑道:“叶师,这些是陛下和三省宰辅的日行,你我都算是武官,咱们要做的就是静等朝廷命令,朝廷要咱们打仗,咱们去打就是了,至于为什么打,该不该打,都不是咱们应该去过问的事情。”
叶老头怒哼了一声,回头看向李信。
“新朝这八年时间,一共有两场大规模战事,哪一场也与你脱不了关系,你还有脸说这句话!”
靖安侯爷脸不红气不喘。
“叶师,空口无凭,你莫要委屈了弟子,不管是哪件事,弟子都是顺应大势,人力焉能左右时势?”
“怎么不能?”
叶老头冷笑道:“五年前你小子要是脑袋一热,跟平南军一起反了,如今大晋还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时势不就变了么?”
李信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叶老头还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这个小院子的院门,被再一次敲响。
叶晟神情微动,准备起身,但是终究还是坐在躺椅上,没有站起来。
靖安侯爷笑了笑,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朝着小院子门口走去。
推开院门之后,一个比叶茂略矮一些,身材修长的中年人站在院子门口。
李信对着这个中年人低头抱拳:“叶师兄回来了。”
这个中年人,自然就是叶晟的第四子,壬辰宫变之后,被太康帝册封为宁陵侯的叶四少叶璘了。
叶璘从新朝之后,就被派到北边的蓟门关镇北军之中,给他的兄长叶鸣担任副将,到如今整整八年时间,他也只回了京城两次而已。
叶璘愣了愣,随即立刻低头还礼:“师弟也在。”
李信微笑道:“知道师兄今天回来,许久未见了,特意在这里等着始终。”
叶璘深呼吸了一口气,目光穿过李信,看了一眼李信身后躺在躺椅上的叶老头,最终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师弟,家父……如何了?”
“暂时还可以。”
李信低眉道:“秦先生说了,是以前的旧伤爆发,不过有秦先生在这里调养着,一时半会总不会出事,不过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过度饮酒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叶师还是比较听叶师兄话的,叶师兄回来了,正好来劝一劝。”
说完,李信侧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叶璘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走到老头子面前之后,这位号称叶家第二代最没有出息,但是却在蓟门关做了八年副将的叶四少,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
“父亲,儿子回来了。”
叶晟躺在躺椅上,看了自己的小儿子几眼,随后默默的叹了口气,缓缓坐了起来,李信眼力见比较好,立刻上前把老爷子扶了起来。
叶晟站了起来之后,走到叶璘身边,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他用已经有些干瘪的手掌,拍了拍这个小儿子的手,叹了口气。
“这些年,苦了你了。”
老人家总是比较宠爱小儿子的,叶晟也是这样,叶四少当年年轻的时候,在京城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无一不沾,虽然是性格使然,但是未尝没有叶老头的纵容。
叶璘鼻子一酸,握住自己父亲的手掌,有些哽咽。
“父亲,您身体……”
“且死不了呢。”
叶老头伸手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后背,笑着道:“大男人,少要哭哭啼啼的,为父看了不喜。”
叶璘眼睛有些发红,但是还是强忍住没有掉眼泪,低着头拉着老父亲的手,哽咽着说道。
“父亲,您这几年……”
“苍老了很多……”
叶晟哑然失笑。
“人都会老的,你老子都快八十岁了,能不老么?”
第十九章 兵部尚书李长安
叶家在京城,一直是一个传奇家族,从老爷子叶晟开始在京城里立门户,凭借破灭北周的功劳,成为大晋未必最有权力的将门,但一定是最耀眼的将门。
当然了,这种耀眼不是没有代价的,当初征北周的时候,叶晟所部也是死伤惨重,叶家的老二老三就是在那个时候没的。
当时叶老头也才四十岁出头,老二老三一个十八另一个才十六,都死在了战场上,连个后代也没有留下来。
那个时候,这位最小的叶四少才出生没有多久。
也因为如此,叶璘记事的时候,叶家就已经有了这么一份庞大的家业,所以叶四少年轻的时候,多少有些混蛋,京城里衙内们能干的事情,他多半都干过。
老爷子叶晟不知道是出于对朝廷的报复,还是对另外两个儿子的歉意,对于这个小儿子始终保持了纵容的态度,这就导致了叶璘在京城的名声一直不是太好,直到快三十岁才在朝廷里做事,三十多岁的时候被承德天子安排在了羽林卫,成了当时的羽林卫中郎将。
后来的事情,李信都曾经经历过。
这位叶四少算是浪子回头,壬辰宫变之后,他被封宁陵侯,主动要求出京分担长兄在北边的压力,这一去就是八年时间,八年时间过去,当初这个三十出头的叶家四爷,现在也成了年近四十的中年人,当年略显跳脱的他,现在已经沉稳了许多。
看到已经垂垂老矣老父,叶璘心中刺痛。
“父亲,您的身子……”
叶老头拍了拍小儿子的后辈,洒然一笑:“人到了年纪,有些毛病是正常的,老子当年杀了那么多的人,哪能不落下一点伤病?”
“放心,没有什么大碍的。”
这种父子相见的时候,李信很有眼色的离的远了一些,父子俩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他才迈步上前,对着叶晟和叶璘拱手:“叶师,叶师兄,你们父子许久未见,先在这里聊着,我还有些公务,先去处理一下。”
叶晟痛快的挥了挥手。
“去罢,去罢,没道理让你一个兵部尚书,在这里耽搁时间。”
李信苦笑道:“叶师何苦说这种话讥讽弟子,这些年弟子在叶家的时间,比在自己家也少不了哪里去。”
叶晟愣了愣,随即摇头道:“是实话实说,可不是讥讽你。”
“当年老子领兵打仗的时候,最初只是一个军头,剿匪立了一些功劳之后,按规矩应该去兵部请赏,那时候连个官阶也没有,就只能在兵部衙门大院里等着。”
说到这里,老人家想起了当年年轻时候的旧事,叹了口气:“还记得当时是等兵部武选司的一个主事,大冬天,我们足足在兵部衙门里等站了五六个时辰,才等到这位兵部六品的主事老爷。”
“结果见了面之后,人家正眼看我们老兄弟一眼也没有看,要不是咱们兄弟里有人有眼色给塞了点钱,兄弟们豁出去性命剿匪的功劳,可能也说没就没了。”
兵部武选司,兵部是四司里面权力最大的一个部门,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四级都是里面的官,主事正六品,负责一些具体的事务,这个品级在如今李信眼里,连尘埃也算不上,但是在当年年轻的叶晟看来,已经是头上的青天了。
李信的成长经历,与叶晟大不一样,李信是进入羽林卫之后,凭借机缘平步青云,又因为从龙之功,一步登天,而叶晟当年是真正从小兵蛋子一点一点爬上来的,他从一个丘八做到将军,用了二十多年。
其中多少心酸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所以叶老头刚才那句话,并不是在阴阳怪气什么,在这个老头子看来,李信这个兵部尚书的确不应该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李信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叶师,弟子先去了。”
叶晟点了点头:“你小心一些。”
李信对着叶璘抱了抱拳,勉强一笑:“叶师兄今天现在家里歇一歇,明天小弟在家中设宴,给叶师兄接风。”
叶璘对李信点头示意。
靖安侯爷这才退出了叶家,他上了自己在叶家外面的马车,没有多少犹豫,开口道:“去兵部。”
李信这个兵部尚书,其实做的很不称职,他是太康三年就任的兵部尚书,但是一直到太康六年,他才开始偶尔去兵部报道,接手一些兵部的事情,但是即便如此,李信也没有在兵部倾注太多心力,只是想起来的时候才去看一看。
靖安侯府的下人,经常要去兵部,闻言没有多少犹豫,立刻驾着马车,带着李信前往兵部。
下午未时左右的样子,李信在兵部衙门门口下马,他没有穿官服,只是穿了一身日常的黑色袍子,便大咧咧的走进了兵部衙门。
不过他毕竟已经做了五年的兵部尚书,衙门口的官差见了他之后,立刻深深低头:“尚书大人。”
李信没有搭理他们,径直走了进去,他才走到兵部的前院,兵部右侍郎钱笙就已经迎了出来,对着李信深深弯腰。
“下官见过尚书大人。”
李信深深地看了这个胖子一眼,然后笑眯眯的问道:“钱侍郎,你献图与陛下的时候,跟陛下说了什么?”
这个死胖子,在把北疆地图献给太康天子的时候,必然是出卖了李信的,不然天子不可能与李信说出那番话。
钱笙胖胖的身子抖了抖,低头道:“尚书大人……您这句话下官有些听不明白……”
李尚书闷哼了一声,沉声道:“给你的机遇你不知道把握,一股脑把什么东西都抖落出来了,是不是?”
钱笙吓得差点要跪下来,颤声道:“尚书大人,下官实在是听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李信看了这个胖子一眼,眯着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告诉了陛下,那些北境堪舆图,是从太康六年就开始绘制?”
钱笙身子抖了抖,没有再说什么了。
李信甩了甩袖子,怒哼道:“今天不与你一般见识,谢侍郎在哪里,我要见他。”
第二十章 三百万贯的大生意
同为兵部侍郎,谢隽的资历比钱笙要老的多了,事实上,李信不在兵部的这几年时间里,谢隽才是实际意义上的兵部尚书,因此李信来兵部,钱笙忙不迭的出来迎接,但是谢隽谢侍郎却没有那么着急,仍旧在后院办公。
不过李信毕竟是他的上官,磨蹭了一会儿之后,谢隽还是匆匆从后院赶过来,对着李信拱手行礼:“见过李尚书。”
李信笑呵呵的看了谢老头一眼,微笑道:“谢侍郎,本官有些事情要与你商量,请谢侍郎移步本官的班房?”
班房,就是办公室,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官员,经常说“下班”两个字。
谢隽愣了愣,随即低头道:“下官遵命。”
李信回头瞪了一眼不靠谱的钱胖子,负手走在前面,朝着自己的班房走去。
他虽然久不在兵部做事,但是该是他的办公室还是有的,而且还是整个兵部最大的班房。
不一会儿,李信就来到了自己的班房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因为每天都有人洒扫的关系,这个房间里很整洁,再加上没有多少公文的原因,整个班房显得格外空旷。
李信大咧咧的坐在了主位上,指了指下首的一个座椅,笑着说道:“谢侍郎请坐。”
谢隽也不客气,缓缓坐了下来。
“李尚书唤下官过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李信用手敲了敲桌子,抬头看了一眼谢隽,然后笑着说道:“如果没有出什么差漏,户部应该跟给咱们兵部拨了三百万贯的钱,用来给云州城的云州军添增装备补给等等。”
对于北征的事情,太康天子颇为上心,天子一上心,户部自然跟着上心,事实上在今天早上,户部的“拨款”就已经下来了。
谢隽点了点头,沉声道:“是有这么回事,上面的文书已经下发了兵部,下官准备这几天就着手去操办。”
如今兵部四个职司,谢隽负责武选司和库部司两个最重要的职司,也就是说这一次的事情,都是他的事。
李信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这件事,谢侍郎便不要操心了,全部移交给我,交由我处理。”
谢隽脸色微变。
“李尚书,这事情该是库部司的事情,下官已经把事情都安排下去七七八八了,而且李尚书…对于兵部毕竟不熟悉,这不是一件小事,李尚书监督自然没有问题,但是贸然接手,恐怕……”
其实这个谢侍郎并不是什么顶撞上官的人,事实上这个老头这几年时间干的很不错,让兵部在没有尚书的情况下也能井井有条,他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强硬的拒绝李信,甚至反抗上官,说白了也不过利益两个字。
这里面门道就大了。
三百万贯的户部拨款,户部虽然已经同意了,但是按照规矩,如果想要钱尽快到位,那么真正到兵部的钱,就不能有这么多。
这不足三百万贯的钱到了兵部之后,就又要进行一轮分割,倒不是说从侍郎到郎中每个人贪多少,毕竟这些帐都是走公账,直接贪钱很容易被抓住手脚。
每一分钱,都会花到实处,但是花在哪里了,该怎么去花,里面就有许多花样可以出了,哪怕这一次是从御酒司和军器监采买东西,里面也有很多油水可以捞。
这些具体的事情,兵部有一套详细的流程走,一套流程走下来,该分配的利益就会分配的七七八八,到最后给朝廷的东西一点也不会少,但是值不值三百万贯,就是两说的事情了。
这些都是早已经分配好的利益,兵部上下也都因为这三百万贯正在摩拳擦掌,但是眼下这个一个月都不来一次的尚书大人,一开口就要接手这件事,就让谢隽有些接受不了了。
谢隽的态度很简单。
你想分钱可以,但是你想连盘子一起端走,那就不可能了。
李信笑呵呵的看了一眼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谢侍郎,这几年时间下来,你心里也应该清楚,李信不是一个喜爱权势的人,不然我不可能放着这么一个偌大的兵部不管不问,兵部内里的龌龊,李信多少也知道一些,你们怎么做事,我不想去管,也没有精力去管。”
“但是。”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开口道:“但是,这一次的事情,与平常的事情不同,不瞒谢尚书,这一次是陛下提前与我沟通过的,他交代了这件事要办好,办的漂亮。”
谢隽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李尚书,您怎么就知道,我们这些人做事,不会比您做的漂亮?”
李信眯了眯眼睛,微笑道:“因为你们会贪钱,我不会。”
谢隽脸色微变,最终缓缓开口。
“李尚书,红口白牙……”
“行了行了。”
李信对着谢老头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谢侍郎,兵部的事我只问这一次,这一次过后,兵部该怎么样还是什么样子,谢侍郎给一句明白话,移交还是不移交?”
皇帝跟李信交待过,让李信亲自去办这件事,也就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会有天子在盯着,平日里兵部这种衙门拿些钱,谁都可以装作没有看到,但是在这个北征的当口如果兵部还像从前那样做事,那么真的可能就会被太康天子拎出来,做那只儆示了猴子的大公鸡了。
这大概是历史上第一次,堂堂尚书与自己的手下侍郎要权。
不过没有办法,李信没有在兵部做事,空有一个尚书的名头,他没有办法让兵部这个机器顺利运转下去,哪怕他强行下了命令,也会被阳奉阴违。
必须要通过谢老头,才能掌控兵部。
谢隽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苦笑道:“李尚书,这件事下官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李尚书如果做的不好,下面的人恐怕不会愿意……”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这三百万贯李信不给下面的人分钱,事情就很难做好。
李信微微一笑。
“那我就不经过兵部了。”
“御酒司和军器监那边,我用兵部的名义去联系,后面出货,检收,送往北疆的事情,一律有我另派人去做,兵部从头到尾都不插手,谢侍郎以为如何?”
谢隽愣在了原地。
天底下,哪有用外人抢自己衙门生意的尚书?
靖安侯爷见谢隽不说话,还以为这个老货不同意,他有些不耐烦的用手敲了敲桌子,沉声道:“谢侍郎,这件事是陛下很上心的事情,兵部不能胡作非为,如果你执意乱来,后面的事要兵部自己负责,我是不会给你们擦屁股的。”
谢隽低头苦笑道。
“李尚书,这件事我点头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下面的人,未必全听我的。”
靖安侯爷用手敲了敲桌子,呵呵一笑。
“他们要是闹事,我自然有法子治他们。”
第二十一章 抢自家人生意
如今的大晋,乃是盛世,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继承了承德朝遗惠,才有了这副局面,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太康朝,比起十年前的承德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去年,也就是太康七年,朝廷整年岁入四千七百多万贯,这个数字基本已经超过了承德朝的巅峰时期。
正因为如此,太康天子才会这么干脆的给兵部拨了三百万贯银钱,同时,因为国库充盈,户部才会这么痛快点头答应。
虽然这笔钱相对于国库收入来说,不到一成,但是实际上这个比例已经非常可怕了,朝廷的收入虽然庞大,但是朝廷也有朝廷的事情要做,每年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事情,几乎件件要用钱,太康七年的四千七百多万贯钱,除去所有的开支以外,也就剩下了一个零头而已。
也就是说,这一下给兵部的银钱,几乎用去了去年整个大晋结余的一半。
由此可见,朝廷对于这件事情非常重视,最起码太康天子本人,对于这件事情是非常重视的。
在这个当口,兵部这些吸惯了血的老爷,无论如何也不能动这三百万贯钱的主意,李信这个兵部尚书既然答应了天子要做好这件事,那么就要做的漂漂亮亮的。
他这几年时间,虽然不怎么问事,但是他本质上是一个武官而不是文官,如果是一个文官老爷,哪怕做到了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去做这件事情也必须要经过兵部系统,不得不屈服于兵部的一些潜规则,但是李信不用,他可以从兵部以外找人,跳过兵部来做这件事。
比如说……羽林卫。
距离承德十八年的壬辰宫变,已经过去了八年时间,这八年时间,老实说羽林卫是受到了不少不公平待遇的,比方说羽林卫不再轮值禁宫,成为了类似于金吾卫的治安军,而且在太康元年到太康三年这三年时间里,当时的新天子要着手构建千牛卫,所有的资源都向千牛卫倾斜,以至于羽林卫整整三年没有更新哪怕一枚箭矢,一片甲片。
这种情况,在李信从西南回来,做上兵部尚书之后,才有所缓解,毕竟这种军队的装备都要从兵部过手,李信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嫡系”吃亏。
再加上壬辰宫变之后,羽林卫之中被提拔出去一大批中层将官,散布在京城各个衙门里,后来也成为了中坚力量,有他们的照顾,羽林卫的日子才不至于过的太惨。
但是无论怎么说,作为禁军的羽林卫的的确确是失去了陛下的信任。
皇帝不愿意用羽林卫,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在这个当口,天子对于北征的事情非常重视,李信只要跟天子开口说一声,借调羽林卫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整个京城里,没有人比他用羽林卫用的更顺手了,如今羽林卫从上到下所有的将官,有半数都是他从前的旧部,另外半数,则是这八年时间里,慢慢渗入羽林卫的外部势力。
如今的羽林卫两营,左营的郎将仍旧是李信的业师王钟,但是右营的郎将却是山阴谢氏的公子谢岱,细算起来,应该是当今谢皇后的堂弟。
这些狗屁倒灶的小事,李信本来是可以出手阻止的,但是这几年他懒于参政,也懒得去插手羽林卫内部的小事情,毕竟如果羽林卫上下都成了后族的人,羽林卫的羽林郎们说不定在京城的日子还会好过一些。
兵部衙门,尚书的班房里,已经年近七十的老侍郎看着突然强势无比的尚书大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低头道:“李尚书,您毕竟是兵部的尚书……”
李信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来与谢侍郎商量了,谢侍郎心里应该明白,原本我是不必来这一趟的。”
“您不能带着外人,抢兵部的权柄…”
李尚书笑呵呵的说道:“说清楚了,只此一次,以后你们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该发财发财,该坐牢坐牢,都跟我这个甩手尚书没有关系。”
谢老侍郎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久久无语。
过了很久之后,这个老人家才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件事该是兵部库部司去做,不过李尚书有兵部尚书印,您不用经过库部司,直接可以写兵部批文,加尚书印也可以做事,您既然决定这么做了,老夫无权过问……”
老头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下官下去做事去了。”
李信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笑着说道:“谢侍郎不用这个模样,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是我这个尚书抢自家人买卖,但是背地里,是我在救兵部的同僚们,你老人家在官场沉浮多年,许多事情应该可以想的明白。”
李信跳过兵部,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表面上看起来,就是要自己吃独食,不愿意分润给兵部的同事,但是实际上,皇帝已经给李信这个兵部尚书通了气,那么兵部的人就不能再从这三百万贯里拿钱,否则皇帝就会不高兴。
如今的太康天子,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坐在帝位上惴惴不安的新君了,他是做了八年皇位的大晋皇帝!
他如果不高兴了,兵部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刑部大牢里待着。
谢隽也是官场沉浮许多年的老臣了,就算他本来想不明白,被李信这么一提点,自然也想明白了,不过老人家的表情并没有轻松,仍旧有些愁眉苦脸。
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低声道:“李尚书,您还年轻,想事情可以这么去想,做事情也可以这么去做,但是下面的人看不到这么远,您跟他们说前面有坑,他们不会信,他们得自己跳进去才会信。”
“您强行打他们一顿,拽着他们的脑袋把他们扔过了这个坑,这些人不会记着您的恩,一个个都会在坑那边指着您的鼻子骂娘。”
说到这里,这位谢侍郎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李信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这个有些干瘦的老头子的背影,心中暗自感慨。
谢隽说的不错,他想事情还是有些理想化了。
不过没有关系。
李信对着谢隽的背影笑了笑:“老大人,李信不在乎他们在背后骂娘,只要没有让我当面听见,我就只当他们没有骂。”
“至于他们对我个人的看法,更是一文不值。”
李大尚书呵呵一笑。
“户部那三百万贯我打听过了,那边的人说已经拉了一百万贯来兵部,明日,我会带羽林卫来兵部搬钱,到时候谢侍郎记得配合一下。”
第二十二章 你可以去告我
李信人都没有去宫里,只给宫里递了一封奏书,要借调羽林卫办事,皇帝就很干脆的点头同意,并且很快给羽林卫递了条子,命令羽林卫的右营全力配合李信。
如今的羽林卫,左营是李信的业师王钟,左营的人多半也都是当年李信手底下带的那批老人,但是右营的人相对就要纷杂一些,毕竟羽林卫距离当初重组,已经过去了八年时间,八年时间总要更新人员的,右营里有许多人已经不认得李信了。
而且右营的郎将,是来自于山阴谢氏的“国舅爷”谢岱。
这位谢岱,虽然不是谢皇后的亲弟弟,但是也是谢皇后的堂弟,在京城里做一个小小的郎将,还是委屈了他的。
本来李信用人,自然是用以前羽林卫的老人更加顺手,但是皇帝偏偏给他调拨了右营,多多少少有点为难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靖安侯爷就到了羽林卫大营门口,这会儿已经进了三月,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单衣,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手里拎着一壶酒还有一包剁好的卤五花肉,大咧咧的朝着羽林卫大营走去。
羽林卫大营门口,自然是有人看守的,李信刚刚靠近,他们就伸手阻拦,沉声喝问:“禁军中地,来人止步!”
李信笑眯眯的停了下来。
按理说,这个时候该是他开始装逼的时候了,但是老实说与这些羽林郎计较没有什么意义,毕竟别人也是奉命行事,而且还真不一定就认得他。
没必要为难别人。
靖安侯爷淡淡的开口:“劳烦通报左郎将王钟,就说他的徒弟看他来了。”
提起了王钟,两个看门的黑衣羽林郎肃然起敬,其中一个立刻进去回报去了。
王钟是随着叶老头一起从北边回到京城的,回到京城之后,就一直在羽林卫里做事,李信到羽林卫的时候,王钟就已经在羽林卫里待了三十多年,到现在八年时间过去,王老头已经在羽林卫里待了四十年时间,堪称是羽林卫的活化石。
四十多年时间,王钟自然在羽林卫里名声极大,李信开口提起了他,这些羽林郎便不敢怠慢了。
不过很快,还不等上报的羽林郎回来,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瘦削汉子,便发现了李信,这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满脸惊喜,走到李信面前,开口道:“李……侯爷,您怎么来了?”
李信看了看,想起了眼前这个汉子是谁了。
“朱恪啊。”
这个汉子,就是当初李信在羽林卫做校尉时候啊老部下朱恪了,这个朱恪可以说是时运不济,当初壬辰宫变之后,羽林卫的将官都迎来了一波“提拔”,唯独朱恪,因为在清河公主府驻守,没能赶上这一波机会。
后来,他找了李信的关系,重新进入了羽林卫做事,如今也是羽林卫的一个都尉了。
朱恪对着李信深深低头。
“侯爷还记得属下。”
“自然是记得的。”
看到了朱恪,李信想起了以前在羽林卫时候的许多旧事,心里颇有些感慨。
朱恪对着李信躬身抱拳,开口问道:“侯爷这是想进去?”
李信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微笑道:“是要进去,看一看在王师父。”
朱恪恭敬抱拳:“现在的新人不认得侯爷了,侯爷恕罪,卑职这就带侯爷去见王郎将。”
李信笑着说道:“他们也没必要认识我,不用苛责,请朱大哥带路。”
朱恪连道不敢,带着李信,径直来到了羽林卫的左营,如今左营都是羽林卫的一些老人,朱恪自然也是左营的都尉,在王钟麾下做事。
左郎将班房里,一股浓浓的酒味。
这个班房,以前是侯敬德的班房,当时那位侯郎将也是嗜酒如命,如今这儿换了一茬人,主人却仍旧是个酒鬼。
李信挥了挥手,示意朱恪退下去,然后他上前敲了敲门,笑着说道:“师父,弟子看你来了。”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一阵响动,随即房门被猛地打开,一个穿着郎将常服,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推开了房门。
李信叹了口气,对着老人家笑着说道:“师父风采依旧。”
王钟瞥了李信一眼,随即闷哼一声,负手走回了自己的屋子,李信提了酒肉,笑呵呵的跟了进去。
由不得王钟不生气。
太康二年到三年那段时间,李信在西南远征,没有时间来羽林卫也是正常的,但是从太康三年一直到如今的太康八年,这位从羽林卫发迹的靖安侯爷,就很少再来羽林卫探望故人了。
来看望王钟这个老师,也只是一年来个一两次。
虽然李信这么做是为了保护羽林卫,但是情分毕竟生疏了一些。
王老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咸不淡的说道:“李侯爷屈尊到此,不知道有何贵干?”
吃了脸色,李信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坐了下来,开口道:“兵部有些事情,要从羽林卫这边借一个都尉营过去办事,弟子要来羽林卫提人,顺道来看一看师父。”
王钟瞥了一眼李信带过来的酒肉,心里的怒气散了不少,他多少也知道一点李信的苦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问道:“还每天站拳桩么?”
李信也不废话,直接在老爷子面前站了一个拳桩的姿势。
这套拳桩,他已经站了接近十年,姿势动作,都已经融入到了骨子里。
王钟站在李信身后,用力的踢了一下李信的小腿,但是李信之前身子动了动,下盘岿然不动。
王钟点了点头,沉声道:“你现在已经小成,一拳可以打死人了。”
说到这里,老人家的声音小了下来。
“虽然你用不着亲自去打人,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他正在说话,班房的房门却被“砰砰砰”的敲响。
门口传来了朱恪的声音。
“郎将,侯爷,右营的谢郎将在外面求见侯爷。”
李大侯爷撤了拳桩,又坐在了椅子上,懒洋洋的问道:“我又不是来找他的,他跑过来做什么?”
朱恪在门口苦笑道:“侯爷,谢郎将说了,陛下命令右营配合侯爷行动,现在右营一个都尉营已经准备好了,随时等候侯爷提调。”
李信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告诉那位国舅爷,就说我不用右营的人,稍后会从左营调人,让他们散了吧。”
朱恪愣了愣,随即开口道:“侯爷……他们有陛下的条子……”
李信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开口道:“陛下说了,让我提调羽林卫,至于提调哪些羽林卫,是李某自己的事情,与国舅爷无干。”
“告诉他,不服气可以去陛下面前告我。”
第二十三章 一时意气
没有人是完全没有脾气的,李信也是两朝臣子,更是新朝的奠基之臣,更何况他现在是在给高坐帝位的天子做事情,如果这样,还有人给他使绊子,就是佛陀也难免会窝火。
李信不是佛陀,他要用羽林卫,自然是用自己使得顺手的羽林卫,如果皇帝要在这件事情上追责,他立马就甩手不干了。
爱咋咋地,谁还没有一点脾气了?
朱恪愣了愣,随即低头道:“侯爷,卑职这就去跟谢郎将说……”
李信懒洋洋的点了点头,转身对着已经白发苍苍的王钟笑着说道:“师父,我要从你的左营调一个都尉营办事,你给我安排一下。”
老王钟深深的看了李信一眼,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了。”
“一时意气固然畅快,但是事后会有什么结果你明不明白?陛下既然给右营下了条子,那么你要做什么事情,右营都会照办,跟从左营调人并无区别,你这样公然违逆陛下的意思……”
说到这里,王钟看了李信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是,你李大侯爷与陛下有情分在,又有这么大的功劳在身上,莫说是这么一件小事,就是再大一些,也没有什么关系,陛下多半不会怪罪到你头上,但是老夫现在如果调人给你,陛下会如何看待我左营?”
这个老头子面色肃然,沉声道:“李侯爷,羽林卫已经七八年没有轮值禁宫了,你总不想眼睁睁的看着羽林卫失了禁军的身份罢?”
“左营的兄弟们,多半是你从前的旧部,他们也都愿意听你的话,但是他们也都要在京城里讨生活,你现在争赢了这一时意气又能怎么样,他们应该如何过日子?”
李信愣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一点的确是他没有想到的,倒不是因为他粗心,而是因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他想借这件事情给皇帝甩个脸色,但是却没有想过甩脸色之后的后果。
站的高了,固然可以一览全局,但是也很难再看到低处的细微风景了。
如老王钟所说,这件事情之后,他这个靖安侯自然无事,但是左营的羽林郎日子恐怕会更不好过。
李信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随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王钟开口道:“我出去见一见这个国舅爷。”
王钟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沉声道:“长安啊。”
李信停下脚步。
王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这些年很少再来羽林卫,其实想法老夫多少也能猜出一些,按老夫的意思,如果你想断了与羽林卫的牵连,那就断的彻底一点,这样对两边都好。”
靖安侯爷微微低头,颔首道:“师父,如果当今的陛下真小肚鸡肠到这个地步,那么我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王钟皱眉道:“羽林卫是天子亲军……那位慎重一些也是应当,如何算是小肚鸡肠了?”
“可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插手羽林卫了。”
李信抬起头,看了一眼王钟。
“从太康三年开始,羽林卫的事情我一件也没有过问过,这个后族的什么谢公子,莫名其妙做了羽林卫的右郎将,我也没有过问,整整五年时间,我已经完全放开了羽林卫,莫不成这个世上,为了避嫌,连一些旧时情谊都不能有了?”
靖安侯爷声音铿锵。
“我已经退了很多很多步了,再退几步,我干脆去弄个铁笼子,把自己关进去来的干脆。”
说完这句话,李信负手离开王钟的班房,朝着外面走去。
这几年,李信与天子的冲突虽然有所缓和,但是一直是存在的,羽林卫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处。
本来前几年李信在羽林卫的威信,足以威胁皇权,也就是说他的话在羽林卫里,未必就比不上圣旨,但是这五年时间,他已经放开了握住羽林卫的手。
李信觉得他已经退的够多了,如果这样还不行,那么他就要生气了。
看着李信大踏步走出去的背影,已经白发苍苍的王老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壶酒,仰头狠狠喝了一大口。
“这小子……”
“脾气比叶帅还要刚烈一些。”
…………
羽林卫大营的校场上,一个一身羽林卫黑衣的年轻郎将,正领着四百个羽林郎,恭恭敬敬的等在校场中心,同样穿着黑衣的靖安侯爷,背负双手,一步一步走到校场中心。
出身山阴谢氏的谢岱,对着李信深深抱拳。
“羽林卫右郎将谢岱,见过李侯爷。”
“可不敢当。”
李信不咸不淡的看了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一眼,淡然道:“受不得国舅爷礼数。”
这几年时间,山阴谢氏在朝中势力渐大。
山阴谢氏本就是江南大家族,族内有不少名宿,这几年陆续有谢家的名士入朝为官,其中一个谢家的老人已经做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上。
除却文官以外,谢家人还进去了禁军系统,比如说当今谢皇后的胞弟谢敬,被李信赶出了羽林卫之后,在太康天子的授意下组建了千牛卫,如今在千牛卫中郎将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好几年时间。
这些,无一不再表明皇帝在重用后族。
而且这背后还有更重的政治意图,如今的后族,也就是太子殿下的母族,后族势力渐渐庞大,也是变相的在稳固太子殿下的地位。
李信早年,是跟谢家有一些不愉快的,不过这些不愉快并没有让谢家对他怎么样,这其中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李信身上还有一个太子太保的身份,算是太子殿下正儿八经的师父,后族的核心也是太子,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李信算是他们自己人,谢家始终对李信颇为客气。
谢岱面色肃然,深深低头:“李侯爷取笑,大晋并无国舅这个职位,谢岱受人举荐,侥幸进入羽林卫做事,入羽林卫以来,从来都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半点自恃身份的地方。”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羽林卫右营,奉陛下之命调拨四百人听候侯爷调遣,如今人已经集齐,请侯爷吩咐!”
第二十四章 直言不讳
如果从朝堂层面上来看,李信与谢家人身上,目前都有一个“太子党”的标签,双方的政治大方向应当是一样的,那就是坚定的站在太子殿下的身后。
论块头来看的话,如今的李信还要比谢家大上那么一号,他这个太子太保,甚至可以算是“太子党”的领袖,谢家都要跟在他身后做小弟。
这也是谢家人一直对他这么客气的原因。
先前李信那个小儿子出生的时候,谢家送了不少礼单过来,就连当初那个被李信亲手敲打过的“国舅爷”谢敬,也给靖安侯府送了礼。
双方没有大的利益冲突。
但是实际上,太子殿下还小,并没有什么自己的意志,这些后族目前是太康天子伸出来的爪牙,这些爪牙多多少少碰到了李信,所以靖安侯爷有些不太高兴。
整个京城里,所有人都在乎他身上这个太子太保的身份,只有他本人不在乎。
在他心里,太子还是小孩子,他从来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朝堂上真正的大事,还是要看他和那个曾经的魏王殿下。
李信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谢岱身后的四百羽林卫。
绝大多数都是陌生脸孔,几乎没有李信熟悉的人了。
李信笑眯眯的看了谢岱一眼。
“山阴谢氏这几年在京城里大红大紫啊,谢敬掌了千牛卫,再过几年王师父年纪大了,谢郎将就可以接手羽林卫,届时京城三禁卫,谢家就执掌其二。”
“啧啧。”
靖安侯爷呵呵笑道:“到时候,京城说不定该听谁的。”
谢岱脸色骤变。
李信这句话看起来虽然是开玩笑,但是实际上却颇为歹毒。
没有人会放心把权柄完全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上,八年前壬辰宫变的时候,只一个羽林卫再加上叶家的部曲家将,便可以冲破宫禁,成功宫变,如果京城三禁卫谢家当真三有其二,那么京城到底姓什么还真不一定。
可以肯定的是,李信这番话一定会传到天子的耳朵里,毕竟这会儿,天子的目光一定是看向羽林卫的。
这位本就是谢家旁支的年轻人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缓缓开口:“李侯爷,谢家与侯爷并无仇怨,而且一直对侯爷很是尊敬,侯爷何苦说出这种挑拨之语。”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谢郎将误会了,本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句玩笑。”
尽管早就知道了太康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秉性,但是李信此时多少是有些齿冷的。
他已经放手羽林卫,但是天子仍旧不放心他再用从前的旧部,却放心把千牛卫还有羽林卫都交在谢家手里!
当初李信还有叶家甘冒奇险,帮着他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的时候,谢家还在山阴养蚕读书呢!
谢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苦笑道:“李侯爷,这玩笑可不好开。”
的确不好开。
靖安侯爷在心里暗暗的说了一句。
这句玩笑一出,你的官也就做到头了。
当今的天子是一个多疑的人,李信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必然开始疑心谢家,也就是说谢家再也不可能完全拿到羽林卫了,谢岱这个右郎将,就做到头了。
“羽林卫右营听令!”
谢岱等人精神一震,立刻开口道:“卑职在!”
“你们听明白了,如今在兵部有一百万贯钱,户部有二百万贯钱,你们分成两拨人,去两个衙门把这些钱统统搬出来。”
“兵部那边我已经给他们下了命令,你们去搬就是,至于户部那边,如果他们不给,你们就说是陛下派你们来的。”
谢岱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李信。
“请问侯爷,这些钱,搬到哪里去?”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开口道:“自然是我的靖安侯府里了。”
“你们都小心一些点数,如果三百万贯少了一枚铜钱,都要算在你们羽林卫右营头上!”
说完这句话,靖安侯爷冷冷的转过了身子,朝着羽林卫大营走去。
留下四百个羽林郎,在羽林卫大营的校场里,面面相觑。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岱才咬了咬牙,狠狠地挥了挥手。
“兄弟们,分成两拨,一拨去兵部,另一拨随我一起去护部!”
……………………
未央宫里,并没有换衣裳,仍旧穿着一身黑衣的李信,坐在天子对面。
太康天子笑眯眯的给李信到了杯酒,笑呵呵的说道:“长安你这一下,做了祸事了,御史台的人都要参你坏了兵部的规矩,把兵部的事情拿出兵部来做,不合朝廷规制。”
李信微微一笑:“特事特办,陛下交待了让他们不要过分,但是钱只要经过这些人的手,就必然过分,臣没有办法,只好出此下策,虽然得罪了一些人,但是却可以把这件事办的很漂亮。”
天子点了点头,开口道:“理是这个理,且让他们吵闹去,只要不打扰物资送到云州城去,他们如何吵闹也不要紧。”
李信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酒,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天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叹了口气。
“陛下,事情过去八年了,您还是信不过羽林卫。”
天子愣了愣,随即愕然笑道:“长安为何如此属说话,羽林卫是朕的亲军,朕如何信不过了?”
李信生了一肚子气,这会儿也是不吐不快,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臣明白,羽林卫冲击过禁宫,有过不臣之举,但是陛下应当想一想,当初羽林卫是为谁冲击禁宫。”
“当初羽林卫上下两千余人,在那一夜之后,只剩下了一半不到,臣家中有一个家人,就是当初一起冲击禁宫的羽林卫,此时只剩下了一条胳膊。”
八年来,那天晚上的那场宫变,已经成为了忌讳,任何人也不敢在皇帝面前提起这个,因为这是天子的痛处。
哪怕是李信提起这个,太康天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微微皱眉。
“长安你……”
李信缓缓低头,沉声道:“臣只是想说,羽林卫非是不忠之衙门,羽林卫对陛下比任何亲军都要忠心,否则当年也不会不计死伤,与内卫拼成了那个样子。”
“事后陛下重新启用内卫,又组建千牛卫,却把羽林卫向外推。”
李信面色肃然,低头道:“陛下,您弄错了一件事情,当初的羽林卫不是因为臣去冲击宫城,而是因为陛下您才去冲击宫城的。”
“事到如今,已经八年了,羽林卫里许多人已经不认得臣了……”
李信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缓缓起身,拜倒在天子面前,低头沉声道。
“臣与陛下有一些旧情分,因此才斗胆直谏,请陛下恕罪。”
“陛下,当年的羽林卫旧人,不应当受如此排挤……”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
如今距离承德十八年,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早已经随着时间变得模糊起来,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那个寒冬夜里,变成一片猩红的宫城。
但是李信是记得的。
当初羽林卫右营因为谋刺天子一案,一千六百人只剩下李信直属一个都尉营四百人,加上羽林卫左营一共两千人出头,与叶家的近千部曲一起,一起杀进的宫城!
那天晚上,有好几个人一步登天,其中有如今的太康天子,也有李信本人。
太康天子或许已经忘了那个有些凄冷的晚上,但是李信还记得,那天晚上,他们杀进攻城的近三千人,到天亮的时候只剩下一半不到,死了足足一千六七百人,其中两千羽林卫死伤过半。
正是这些人的血,染红了那个晚上的宫城。
当然了,这其中还有内卫的血,内卫在那个晚上伤亡更重,几乎全军覆没,不过可笑的是,事后内卫被当今的天子重新启用,但是羽林卫却渐渐受到了冷落。
这件事情,李信忍了很久了,他最开始的时候是觉得天子是担心自己掌控羽林卫过度,所以才会用内卫,用千牛卫而疏离羽林卫,但是如今八年时间过去,李信已经完全放手了羽林卫,太康天子还是对当年的羽林卫老人很不信任。
或许只有当年李信手底下的那一批老人死绝了,天子才能放下对羽林卫的戒心。
看着李信严肃的面孔,太康天子先是愣了愣,随即淡淡一笑:“不是在说兵部的事情么,怎么突然就提到这些旧事了?”
“壬辰宫变”这四个字,在太康朝是天大的忌讳,如果是旁人在天子面前提起这件事情,这会儿不说掉脑袋,最起码也在大牢里数蟑螂了。
但是天子多少给了李信一些面子,他选择不接这个话题。
靖安侯爷跪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陛下,臣只是觉得…您对羽林卫有失偏颇。”
“怎么就有失偏颇了?”
天子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他仍旧一副淡淡的语气,开口道:“既然提起了当年的旧事,那朕就说两句,当年那件事,羽林卫的确出力不小,但是事后,羽林卫也得到了应得的东西。”
“当时,羽林卫有一千一百余人活了下来,其中伍长以上的一百余人,这一百余人里,只要是校尉以上的,朕都把他们提拔出了羽林卫,安排在京城各个衙门,最少也是一个六品武官。”
“八年时间下来,朕虽然没有去刻意提拔他们,但是也没有打压过他们,这些人里,有机灵一些的,已经做到了正五品乃至于从四品。”
说到这里,天子看了李信一眼,继续说道:“至于羽林卫战死的人,朝廷给的是三倍的抚恤。”
太康天子走到李信面前,伸手把李信扶了起来,然后沉声道:“羽林卫是帮过朕,这份旧情朕也记在心里,但是情分是情分,公事是公事,自武皇帝以来,内卫才是禁宫的门户,朕从来没有苛待羽林卫,只是不想让两个衙门再起冲突。”
从前还没有千牛卫的四个,羽林卫和禁卫两卫之间,就常有冲突,矛盾不小,后来壬辰宫变的时候,羽林卫带着叶家人几乎把内卫杀了个干净,这个仇怨就结大了。
不过太康朝的内卫与承德朝的内卫,从骨子里已经不算是同一个班底,这个理由其实是有些牵强的。
李信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低眉道:“臣知道陛下没有对不住羽林卫,但是请陛下对羽林卫的旧人多一些信任,他们也是陛下的亲军,陛下的忠臣。”
“羽林卫左营里,许多旧时兄弟至今仍带着伤,但是他们已经五六年没有卫戍禁宫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当初,是他们拼却了性命…本也没有要求什么回报…但是拼了命之后,却从禁军沦为了治安军,每日只是巡逻京城,与京兆府府丁无异…”
“陛下,人心是会凉的……”
天子听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说了半天,你的意思是想要羽林卫重新轮值禁宫?”
“羽林卫至今仍旧是禁卫,没有任何人身份上的动摇,他们的粮饷也是按禁军发放,比起千牛卫甚至还要多一些,既然他们是天子亲军,那么如何安排,都应该是朕的事情。”
太康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李尚书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未央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君臣两个人之间,第一次有了正面的冲突。
这次冲突的来源是,两个人的想法出现了偏差,李信替羽林卫跟天子要待遇,并不是物质上的待遇,而是想要天子不要拿羽林卫当成外人。
但是天子却以为李信执意要让羽林卫重新卫戍禁宫。
羽林卫姓李这件事情,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深入这位太康天子的内心,不然那时候李信振臂一呼,也不会有两千羽林卫嗷嗷叫的去拼命,在这种情况下,李信莫名其妙想要安排羽林卫卫戍禁宫,天子当然会有一些不好的想法。
这就是道不同。
不过这一次冲突,最终还是李信选择了退让。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退后了两步,低头抱拳:“羽林卫却是天子亲军,而且也不是臣的下属,此事,是臣多嘴了。”
“此是陛下私事,臣不该置喙,请陛下降罪。”
从来都是对李信言听计从的太康天子,方才第一次对李信说了一句“重话”,此时他的心里也有一些不安,见到李信主动低头之后,天子也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李信勉强一笑:“长安你出身羽林卫,替他们说两句话也是正常的,你说的话朕会细细考虑,如果合适,羽林卫会尽快参与卫戍禁宫之事。”
李信面无表情,深深弯腰。
“陛下,羽林卫的事情,与臣无关,臣的兵部还有事情,这便先告退了。”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挥了挥手。
“那你且去吧,做的差不多就行了,没有必要太过辛苦。”
李信点了点头,缓缓退出未央宫。
他刚退后没有两步,就听到帝座上的天子缓缓开口。
“长安啊。”
李信停下脚步,抬头看了天子一眼,见天子面带犹豫之色,然后他立刻低头,恭敬拱手
“臣在。”
天子略微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当年的…….那件事情,以后能不要提,还是别提了。”
靖安侯爷恭敬拱手。
“臣,谨遵圣意。”
第二十六章 没良心
离开了未央宫之后,李信的面色已经阴沉如水。
其实他可以理解,天子为什么对当年的那件事那么敏感,如今太康朝国泰民安,天子唯一的黑点就是那个晚上的宫变,因此忌讳别人提起这件事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李信并没有想用那个晚上的事情邀功,他只是想给旧时的羽林卫兄弟要一份合理的待遇。
这件事,没有任何政治成分在里面,却被天子果断的拒绝了。
老实讲,这几年时间皇帝虽然有些亏待了羽林卫的人,但是并没有亏待李信,该给李信的东西,他差不多都给了,甚至还略有多出一些,之前李信对于这个皇帝,也很有些旧情的。
但是今天这一番对话,让李信颇有些齿冷。
理智告诉他,皇帝只是在做皇帝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情感上,他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上了陈十六的马车之后,李信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陈十六驾着马车,离开了永安门,到了永乐坊之后,他才开口问道:“侯爷,回家还是去……”
先前李信与他说过,这几天他多半要在兵部忙活一段时间,因此陈十六才有此一问。
李信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去秦淮坊。”
陈十六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驾着马车朝着秦淮河边走去。
这会儿还是下午,又是春天,秦淮河畔到处都是“年少春衫薄”的风流少年,有不少文人骚客在秦淮河畔吟诗作对,虽然没有晚上十里灯火的繁华,但是也可以见到一些京城的烟火气了。
李信下了马车,一身黑衣的他独自迈步在秦淮河畔,面无表情。
他虽然没有说话,身边也只是跟着一个小厮,但是却有一股莫名的气势在身上,周遭几米竟然没有人敢靠近。
李信一路漫步,径直走进了秦淮河最有名的得意楼里,脚步不停,朝着秦淮河后院走了过去。
这儿本来是曾经魏王殿下的产业,后来魏王殿下登基做了天子,这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就不适合再把持在手里了,因此魏王殿下很爽快的把得意楼送给了李信。
当然,代价是李信手里两成祝融酒的干股。
这笔买卖虽然是李信吃亏了,但是得意楼经营的规模不小,这几年每年都有不少收入,算是靖安侯府的经济来源之一。
李信进了得意楼后院之后,就没了踪影,许久也不曾出来过。
但是在半个时辰之后,秦淮坊一处不太起眼的巷子门口,有一个一身青色衣裳的年轻人,轻轻敲响了一个小院子的房门。
这个人自然就是李信了。
他从宫里出来,天目监的人是必然会盯着他的,不过李信这几年在京城里也不是白混的,他有一套完整的“反侦察”手段,目前来说,应该可以摆脱天目监的跟踪。
在天目监的情报里,此时的他应该是在得意楼里,叫了一个未曾卖身的清倌人,发泄心里的不爽。
不过实际上他换了一身衣裳,又换了一个帽子,在这个没有监控的时代,很容易就跳脱出了天目监的耳目。
过了一会儿之后,院子门被缓缓打开了。
一个清瘦无比,一眼看去仍然可以看到几分姿色的温婉女子,站在门后面,看了李信一眼之后,含笑道:“李大尚书怎么有空到小女子这里来了?”
这个女人,自然就是从前得意楼的大掌柜,如今已经“失踪”了整整八年的崔九娘了。
李信脸上也露出一抹微笑,开口道:“许久不曾见崔姐姐了,所以过来看一看。”
这八年时间,崔九娘一直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因为需要避嫌,李信不能光明正大的来看她,不然就有给皇帝戴绿帽子的嫌疑,不过李信是个很知恩的人,当初崔九娘对他非常照顾,他一直记在心里,这些年偶尔也会来看一看这个可怜的女子。
此时的崔九娘,已经不像李信初见时候那样风情万种,脸上也没有很多浓妆艳抹,褪去了所有的脂粉之后,看起来有些病态。
掐指一算,这个得意楼曾经的大掌柜,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
她的模样,让李信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易安居士。
听到李信这么说,崔九娘让开了身子,微笑着说道:“有劳李侯爷挂念啦,进来坐一坐?”
李信摇了摇头,缓缓吐了口气:“小弟不太方便进去,就在门口说几句话罢。”
崔九娘点了点头,含笑道:“那你说。”
李信垂手而立,像崔九娘的亲弟弟那样恭敬,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崔姐姐,小弟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你说。”
李信吐出了一口气,缓缓问道:“崔姐姐,恩大可以成仇么?”
崔九娘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你与陛下……”
李信摇了摇头,皱眉道:“不是我。”
李信说的,的确不是自己,他说的是羽林卫,羽林卫对天子,无疑是有大恩的,没有羽林卫,如今的太康天子应该在什么地方就藩,甚至会像赵王齐王那样,被下旨禁足在家里,动弹不得。
但是这份恩情,并没有被天子记在心里,反倒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忌惮。
听到李信这么说,崔九娘松了一口气,她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道:“妾身只是一个小女子,很多事情妾身也是想不明白了,不过李侯爷问起的这个问题,妾身以为,如果真的恩大成仇了,便是那个人没有良心。”
“妇人之见,李侯爷听一听就是了。”
李信站在门口,吐出了一口浊气,对着崔九娘拱手道:“多谢崔姐姐指点。”
“侯爷客气了。”
崔九娘笑容温婉:“小小那丫头过的可还好么,有一两个月没见到她了。”
“她好得很呢。”
提起小小,李信心里明亮了一些,他微笑道:“小弟前不久生了个儿子,小小在家里忙活着带这个小侄子,开心得很。”
九娘点了点头:“倒忘了恭喜李侯爷弄璋之喜。”
李信连说不用。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关于钟小小的事情之后,李信左右看了看这个不起眼的巷子,略做犹豫之后,开口道:“崔姐姐,你有想过离开京城么?”
“离开京城?”
九娘讶异的看了李信一眼,笑着问道:“离开京城之后去哪里?”
靖安侯爷沉声道:“去儋州。”
“儋州在海外,天涯海角,没有人能够得到那里,我可以安排崔姐姐悄悄的跑到儋州去,到时候崔姐姐改名换姓,或许可以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
九娘闻言,先是思索了一会儿,随即摇头笑了笑。
“罢了,不去牵连旁人了。”
“这就是妾身的命,妾身认了。”
第二十七章 真他娘的威风
虽然跟老板闹了一点不愉快,但是该干的活还是要干的,毕竟这个老板不能说炒就炒了,也不能真的跟他掀桌子,不然丢的不止是工作,甚至还有性命。
李信在家里休息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开始在家里办公。
按照他的吩咐,从昨天开始,羽林卫右营的谢岱就领着一个都尉营,从兵部和户部往靖安侯府抬钱,兵部那边怎么说也是李信的地盘,所以还算顺畅,谢侍郎很干脆的把一百万贯现钱交了出来,让羽林卫搬到了李信的府上。
不过干脆是干脆,也不是没有任何后遗症的,靖安侯爷的这个做法不止坏了兵部的规矩,也坏了朝廷的规矩,尤其是他还把钱直接放到了自己府上,兵部的老爷们自然眼红,觉得自家的尚书硬生生的从他们嘴里夺走了口粮。
他们自然是不敢上书参李信的,毕竟无论是哪个时代,举报上官都是一件犯忌讳的事,但是在朝堂里厮混,哪一个官老爷没有几个门生故吏,几个亲朋好友,几个业师,座师,房师?
文官圈子里,各种小圈子错综复杂又根须分明,盘根错节之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权力网,每个人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
这也是当初李信不愿意去混文臣的原因之一,他很难融入进去。
因此,兵部这边的老爷不高兴了,御史台那边很快就有了反应,就在李信把户部拨下来的钱放到自己家的时候,御史台的弹劾奏书就像雪花一样飘向了尚书台,又从尚书台飞向了未央宫。
未央宫那边对于这些奏书看也没有看,一律都是留中不发。
皇帝心里很清楚,李信不会,也不屑在这种事情里头拿钱,他想要挣钱,有的是别的手段。
况且,如果李信真的从这头拿钱塞进自己口袋里了,那么对于天子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好事情。
自污这种事,历来都有大臣乐意去做皇帝也大多乐意看到。
太康天子看也没有看,把这些参奏李信的奏折统统塞进了一个大箱子里,然后让萧正一把火烧了。
另一边的靖安侯府里,羽林卫右郎将谢岱,站在李信面前,恭敬抱拳:“李侯爷,兵部的一百万贯现钱已经送进了您府上的库房里,请侯爷查点。”
李信坐在正厅的主位上,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天子的小舅子。
“确定正好么?”
谢岱低头道:“侯爷,昨日下官特意从户部请了几个账房清点,当时您府上的账房也在,确定清楚之后才入库的,您可以请府上的账房过来作证。”
不得不说,这个谢家出身的年轻人,做事还是非常有条理的,他生怕哪个环节出了错,给李信抓到把柄,因此做事非常谨慎。
但是可惜,他碰到的是大晋的靖安侯爷。
李信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的说道。
“如果我非要说少了呢?”
谢岱愣了愣,随即再次低头抱拳,恭声道:“李侯爷是大晋柱石,总不会故意欺负下官,如果李侯爷说少了,那便是少了。”
说到这里,谢岱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侯爷说少了多少,谢家会给侯爷尽数补上。”
这是主动放低姿态,要给李信好处。
李信诧异的看了谢岱一眼。
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不起眼的谢家年轻人,居然这么老成。
“你叫谢岱?”
谢岱吐出了一口气,低头道:“回侯爷,下官谢岱。”
“谢敬是你兄长还是你兄弟?”
“是下官堂兄。”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也就是说,皇后娘娘是你堂姐。”
谢岱低着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李信微微一笑:“你比你堂兄谢敬要强的多,谢家如果让你去执掌千牛卫,将来的成就会比谢敬高出不少。”
“可惜了,皇后娘娘不是你亲姐。”
谢岱低着头,微微皱了皱眉,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李信这个层面,提几句谢皇后,甚至说几句玩笑话打趣谢家,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是不能开口的,他一开口,便是对皇后娘娘不尊敬。
李信见他不回话,也没了兴致,坐在座椅上,懒洋洋的说道:“这个活是陛下交待你们羽林卫右营,也是你谢岱自己揽的,那你们就要干好了,不能有什么怨言。”
谢岱恭声道:“李侯爷吩咐就是,羽林卫能做到的,一定给李侯爷做好了。”
“昨日让你们去兵部和户部拿钱,怎么就只有兵部的钱,户部那边还有两百万贯呢?”
谢岱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回李侯爷,户部那边说,钱是拨给兵部的,要兵部的文书还有兵部的人去拿,他们才会给,我们羽林卫不行……”
李信闷哼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口道:“你与我到书房里来。”
他从正厅迈步,走到了自己的书房,谢岱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之后,这个谢家的年轻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李信在在书房里好一顿翻找,把本来就不怎么规整的书房弄得杂乱不堪。
终于,眼前的靖安侯爷在一个抽屉的角落里里找到了一方印章,他用绢布擦了擦这方印章,看了几眼。
“终于找到了。”
谢岱抬头看了一眼,赫然看到了印章上面六个篆书大字。
“太子太保之印。”
这是五年前李信受封太子太保的时候,朝廷给发的印章,因为太子太保这个位置没有衙门官署,所以这东西就算是一个证明身份的私人印章,被李信扔在了书房里。
李信有很多身份,印章也不少,比如说还有一方可以加印兵部文书的兵部尚书印,但是那种官印都被放在官署衙门,也就是兵部衙门里,他懒得去拿了。
李信找到这方印章之后,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
“来磨墨。”
谢岱深呼吸了一口气,乖乖的上前帮着李信磨墨。
靖安侯爷提起毛笔,很快写了一个条子,然后用印章摁了摁印泥,重重的在纸上盖上了这方大印。
弄好之后,李信拿着这张纸,随手递给了一旁等着的谢岱。
“带着这个去户部提钱,如果他们再不给,我就去兵部找兵部尚书印,给你印一份兵部文书,告诉那些户部的财神爷,如果他们还不给钱,本侯便带着羽林卫亲自去要,那时候可就不是现在这样和和气气的了。”
谢岱发呆了一会儿,然后愣愣的接过这张纸,深深低头。
“下官……这就去。”
谢岱缓缓往后退,此时这个谢家的年轻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靖安侯爷……
真他娘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