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大事件的推手
老实说,在李信说出这些话之前,这位刚刚坐稳帝位,“迫不得已”平定了西南的太康天子,从来没想过去超越先帝,更没有想过去跟那个姬家历史上最为耀眼的武皇帝比肩。
他就只想老老实实的当好自己这个皇帝。
但是李信这段话,反倒是提醒了他。
是啊,先帝没有解决的西南问题,朕解决了,这件事未来记在史书上,朕比先帝也就不差多少了。
如果朕再能把北边的残周给彻底解决了,就能把国土往北边最少再开拓一千里,到时候朕虽然未必比得上武皇帝,但是还真的就可以远超先帝了!
问题是,这个计划如何才能行得通。
天子皱着眉头认真想了想,随即下定了决心。
没有什么好犹豫了,如李信所说,如今大晋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只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自然就可以横推北边的残周。
现在的残周一盘散沙,固然不会成什么大患,但是如果放任不管,几十年后如果宇文诸部被统一到一起,倒真有可能威胁到大晋的北部边境。
没有道理把隐患,留给后世子孙。
太康天子心里这样想。
想到这里,他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沉声道:“长安你说的不对,先帝是我大晋的圣天子,武皇帝更是我大晋几百年一出的雄主,无论如何,朕也是及不上他们半分的。”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之后,缓缓的说道:“但是北边的宇文诸部,也已经休养生息了三十多年,再这么放任下去,恐会遗祸子孙。”
李信深深低头,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陛下圣明。”
他跟天子提出这个事情,有一部分的确是为了给大晋扫除隐患,但是他也有一份私心。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如今西南这只飞鸟在太康天子心里已经落袋,平南侯府这只肥兔子也已经入腹,李信这一把良弓,很有可能成为天子的敌人,所以为了缓和矛盾,给自己制造一些斡旋的空间,李信就要人为的给他再制造一些飞鸟,一些狡兔。
而北边残余的宇文诸部,就是最好的飞鸟。
这些鲜卑族人,以游牧为生,常年与弓马为伴,几乎是天生的精锐骑兵,很难真正消灭掉。
北周时期,这些鲜卑高层沉迷享受,髀肉横生,有些人连马也不会骑了,才被叶晟这杆长矛一下子捅了一个通透,但是三十多年前他们被打散之后,已经恢复了游牧生活,如今再想要去消灭他们,是一件非常难以做到的事情。
不过如果太康天子真的做成了,那么他还真能远超承德圣天子,成为大晋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几个开疆拓土的皇帝。
不过这些都是皇帝的事情,暂时跟李信是没有关系了。
天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沉声道:“长安,朕心里清楚,朕不过中人之资,与先帝相比都要逊色良多,朕本来不该有这些念头,但是有你在,朕便可以多一些野心了。”
“你要帮朕才是。”
李信低头沉声道:“陛下,北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单单准备就要好几年的时间,而且本朝名将辈出,不管是叶家还是种家,都要胜过臣不知道多少。”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
“不过如果朝廷准备好了,陛下有用到臣的地方,臣义不容辞。”
天子笑了笑。
“有长安这句话,朕便可以放手去准备了,长安你是朕的福将,有你在,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成。”
李信摇头连道不敢,接着起身对着天子作揖道:“陛下恩赦了李邺几个孙儿死罪,臣代他们谢过陛下恩德,方才臣在偏殿侯见的时候,见到了以前在羽林卫的老上司侯将军,此时他应该还在候着,臣的事情已了,这便告退了。”
天子犹豫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说起侯敬德,朕还有一件事情忘了跟长安你说。”
李信垂手而立。
“臣洗耳恭听。”
太康天子拉着他重新坐了下来,笑着说道:“用不着这么严肃。”
“西南被长安你平定,大兄也不幸薨逝,那个曾经被你我捧上大都督府的裴进,也就没了威胁,而且这个人才四十多岁,就弃置不用未免可惜,所以朕这几天召他见了几次,他也愿意效忠朕,因此朕准备让他先接手你在禁军的位置,做一段时间观望观望。”
“反正禁军有侯敬德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情。”
李信恭声道:“禁军是陛下刀剑,自然应该陛下圣断,臣没有任何意见。”
天子摇头笑道:“毕竟是接手你的位置,好歹你也说两句。”
李信犹豫了一下,随即缓缓开口道:“裴大将军这个人,固然能力出众,但是他从前是禁军都统大将军,现在更是大都督府的右都督,让他自降两级去做一个二品将军,恐怕他心里会不舒服。”
天子笑着说道:“他已经赋闲两年多了,在大都督府里憋的快疯了,现在莫说一个二品将军,就是让他去带一个折冲府,恐怕他也会低头答应。”
靖安侯爷沉声道:“他答应是他的。”
“按着臣的意思,裴大将军可以去带右营,但是他的品级要高一些,陛下可以给他一个从一品的武散官,让他兼任禁军右营将军,这样这位裴大将军,就会对陛下心服口服了。”
天子点头微笑:“还是长安你心思缜密。”
“那便按长安你的意思去办,回头朕给他再加一个散官。”
李信起身,再次告辞。
“诸事已毕,臣告辞了……”
天子这一次没有留他,任由他缓缓退出了未央宫。
天子一个人坐在书房的帝座上,看着李信远去的背影,目光复杂。
而离开未央宫的靖安侯爷,此时心里也有些复杂。
这一次,他提出“北伐”,是为了转移太康天子的注意力,同时把这个国家机器的目光放到北边去,如果天子真的把这件事推行下去了,那么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三五年时间,就又有一场大战要再起了。
到时候,不管是叶家还是种家,还有自己这个朝堂新贵的李家,都会被卷进去。
李信虽然做了这件事情的推手,但是事情最终会发展到何种方向,他是一点也不清楚的,唯一清楚的事情是,如果天子听了他的话,那么未来最少五年时间内,李信是可以跟天子和平共处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永安门,坐上了陈十六的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李信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不要回家了,去一趟陈国公府。”
第六百四十七章 未竟的心事
陈国公府,叶晟的小院子里,摆了一座棋盘,师徒两个人隔着棋盘对坐。
李信一边动子,一边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其中有李慎之死,有废太子之死,有李信推动北伐……
说起前两件事情的时候,老头子都是微微皱眉,仍旧在落子,听到李信说到第三件事的时候,叶晟捏着棋子的右手,在空中悬住,没有落下来。
他七十多岁的年纪,原来两只强壮的手已经干瘪,甚至有了一些老人斑,不过这双手依然精瘦有力,他手里的棋子最终没有轻轻落下,而是重重的敲在棋盘上。
靖安侯爷面色沉静。
叶老头抬头,淡淡的看着李信:“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李信没有搭理这句话,而是微笑说道:“叶师,您的马走了个田字,不合规矩。”
叶晟方才情绪有些激动,落子的时候偏了一格。
这个老头子吐了口唾沫,骂道:“狗屁的规矩,你小子少要在这里插科打诨,我大晋经武皇帝和先帝两朝与民休息,才有如今这样承平的局面,西南的平南军虽然作乱,但是毕竟是小打小闹,没有成太大气候。”
“可是,如果与宇文诸部开战,那就是国战,死多少人尚且不说,两朝皇帝积累的本钱,都要扔进这个无底的窟窿里!”
征西南其实也可以算是国战,但是锦城毕竟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方打的再如何激烈,最终也会很快分出一个胜负,但是北境与西南的情况大不一样,当初北周的宇文皇室已经烟消云散,但是北周分裂出去的宇文诸部,经过三十多年,差不多已经恢复了游牧状态,这种游牧民族,想要击败或许不难,但是想要征服他们可太难了。
这要无尽的国力支撑。
李信那一个世界的大汉孝武皇帝,看起来威风无两,几十年时间把匈奴吊起来打,打出了大汉的千古威风,但是那也只是表面的威风而已,汉武帝几十年时间,打空了西汉前几代休养生息的积累,把富庶的大汉打的千疮百孔。
那是功在千秋,罪在当代的事情。
现在大晋的情况跟另一个世界的西汉其实大概差不多,都是国富民强的状态,也都有余力出兵,但是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就会被拖进泥潭里去,几十年也无法脱身。
“这还只是帐面上的东西。”
老头子闷哼道:“等叶鸣从西南回来,还是要回到蓟门关去,到时候老夫的两个儿子都要要蓟门关镇北军里去,战事一起,他们便首当其冲。”
“老夫就这么两个儿子的,要是死了,你小子能赔给老夫么?”
面对叶晟的一顿狂喷,李信面不改色的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激动的叶老头,微笑道:“叶师莫要激动,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几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清楚,但是这几年之内的事情,却可以预料。”
靖安侯爷淡淡的说道:“如果陛下下定决心北伐,那么最近几年时间里,不管是种家还是叶家,甚至是弟子,咱们这些将门都会得到重用,至于落到叶家头上……叶师兄已经升无可升,但是小叶师兄多半会平步青云。”
叶晟瞪了李信一眼。
“那几年之后呢?”
李信微笑道:“几年之后,如果朝廷大起战事,那么将门子弟依旧会得到重用,至于怎么打,如何赢,都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看了叶老头一眼,咧嘴笑道:“听说叶师年轻的时候,是个打仗打疯了的人,一天不去冲阵,便一天不痛快,怎么现在老了,反而怕起了当年的手下败将?”
“你个毛孩子,懂个什么?”
叶晟气呼呼的坐了下来,怒视了李信一眼。
“你生人的时候,北周已经没了,你自然是没有听说过当初北周骑兵的厉害,老夫当年能够一举打烂北周,是因为那些鲜卑人享了几十年的福,没了骑马射箭的身子骨,即便如此,老夫也是用了好几年时间,九死一生才破了北周,如今,北周的宇文诸部重新散落草原,骑上了马,捡起了弓箭,虽然整体的力量远不如当初的北周,但是真正说起来,恐怕比当初的北周朝廷还要难对付不少。”
“更重要的是,这种事情出力不讨好。”
叶晟皱眉道:“就算能赢他们,未必追的上他们,几百万贯的银钱砸进去,连一点声响都未必听得到。”
李信站了起来,走到叶晟身后给这个老人家捏着肩膀,微笑道:“叶师,谁说拿不到好处了?能给我大晋开疆拓土就是最大的好处。”
叶老头闷哼道:“你这是用天子之心,耗生民之力,如果北伐不顺,甚至落败,本朝或许未必会把你怎么样,但是百年之后修史,你便是大晋太康朝的头号国贼!”
“做贼便做贼。”
李信给叶老头敲着肩膀,笑道:“叶师,弟子已经跟陛下请辞了,以后几年都会在家里赋闲,咱们两家离得近,弟子经常往您这里跑一跑,您多给弟子讲一些宇文诸部的事情。”
叶晟本来正在享受关门弟子的按摩,闻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回头看了李信一眼。
“你是真想对北边下手?”
李信摇头道:“大晋良将无数,这件事最后未必就会落到弟子的头上,不过既然此事是弟子提起的,弟子总要对敌人有所了解才是,不然几年之后,陛下问起策略,弟子一问三不知,丢了弟子的脸面不要紧,就怕是丢了您老人家的脸面。”
“少说这些话哄我。”
叶晟瞥了李信一眼,淡淡的说道:“既然认了你这个弟子,你开口问,老夫知道的事情便都会告诉你,这几年时间你既然赋闲,那就低调一些……”
说到这里,老人家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但是你小子行事不同常人,这几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哪一件都是惊心动魄的大事,但是你都一路走了过来。”
“北伐虽然艰难,但是你说不定还真能做成。”
“你要是做成了,也算完成了老夫当年未竟的心愿。”
当初叶晟驱逐北周残部,一直打到了蓟门关附近,那时叶晟所部虽然已经疲敝不堪,但是仍有余力追击,奈何朝廷的意思是,到此为止。
倒不是说当时的武皇帝怂了,事实上这位武皇帝,乃是几百年不出的狠人,不然也不敢同时与北周和南蜀开战。
之所以不打了,是当时的大晋,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后来,叶晟就被召回了京城,几十年没有离京。
所以,散落在北边的宇文诸部,也算是叶老头的一桩心事。
李信笑眯眯的低头道。
“以后弟子一定常来叶家蹭饭。”
第六百四十八章 教你烤串儿
叶老头前半辈子都在跟北周宇文氏打交道,对于北周的骑兵如何应对,宇文诸部的情况,都是颇为了解的。
当然了,他了解的东西可能已经落伍了三十年,但是李信可以通过叶晟,多少知道一些北周的情况,再从大晋的情报部门拿到一些宇文诸部最新的情况,可以互为参照,对于当初败逃出关外的宇文氏,有一个立体的认知。
要知道,这支鲜卑宇文氏当初一度占据了九州大半,险些像大晋一样一统天下,即便败逃关外,他们的残部也毫无悬念的驱赶走了北地的其他部族,占据了北边的大片草原。
这是一个很生猛的族群。
李信在陈国公府待了半天工夫,午饭也是在叶家蹭了一顿,等到晚上的时候,他才坐车回家。
第二天,他正式向朝廷上奏书,称自己在西征之中受了暗伤,要在家里修养一段时间养伤,天子恩准了李信的请求,让他仍旧挂着兵部尚书的位置,在家里带薪养病,兵部的事情交给两个侍郎暂代。
与此同时,李邺几个孙儿孙女的特赦,也送到了刑部大牢里,几个最大**岁的小娃娃被从大牢里放了出来,本来这些孩子虽然免了死罪,是要充作苦工或者充教坊司的,在李信的斡旋之下,他们被送出了京城,在李信的农庄里养活。
李信的靖安侯府,现在名下有二十多顷地,这时候一顷地是五十亩,也就是说李信现在的名下足足有一千亩地,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主,他的靖安侯府在京郊是有专门的农庄的。
农庄里还有靖安侯府的管事,负责把土地租给佃户以及收租,存粮,或者把粮食变现,定期上交给侯府里。
这些事情,平日里都是长公主,或者家里陈十六那一级的管事在管,李信是不过问的,不过农庄里养几个人在容易不过,对于李信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比较难以处理的就是,这些李家的小娃娃,将来会不会再生出乱子。
当然,他们不太可能像后世电视剧里一样,因为家人被朝廷杀了,长大了之后就成了反贼,刺客,一心一意想着刺杀皇帝,这种行为是不太合逻辑的。
没有多少人,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会生出反抗甚至还手的心思。
这其实很容易理解,后世的人可以想象一下,个人在面对庞大国家机器的时候,有没有人会想到造反,该从何处反起。
他们好容易得脱大难,对他们来说,能够保住性命,苟且偷生就是难得的事情了。
难的是,以后会不会有人因为这几个小娃娃,来寻李信的麻烦。
不过这两年时间,李信准备在老家永州,弄一套宅子出来,到时候他可以把这几个孩子送到永州去,那里天高皇帝远,时间长了,应该就没有人注意他们了。
………………
用了一天时间,李信把李邺家里的这几个遗孤安排妥当,然后第二天开始,他就吩咐下人闭门谢客,准备开始自己的低调生涯。
但是很快,他只平静的半天的生活,就被无情打扰了。
下午吃了饭,正当李信在后院陪九公主的时候,陈十六就急冲冲的跑过来,对着他低头道:“侯爷,有人要见您。”
此时靖安侯爷正跟九公主一起,坐在后院的一处木亭子下面,木亭子里摆了一炉子红彤彤的炭火,夫妻两个人,一人拿了三串肉串,正烤得不亦乐乎。
钟小小与赵放两个小娃娃,一个往炉子里添炭,一个在旁边往肉串上刷李信自己秘制的酱汁。
小丫头钟小小拿了个小扇子,不时还扇几下火,一家人其乐融融。
听到陈十六的话之后,李信微微皱眉:“不是说好闭门谢客了么,就跟来人说,本侯受了伤,需要静养,就不见客了。”
陈十六低着头,苦笑道:“侯爷,小的这么跟那人说了,那人说自己是宫里来的……”
“宫里来的?”
李信微微皱眉,放下了手里的肉串,对着九公主笑了笑:“殿下你先在这里带他们玩,我去看一看是什么人来了。”
九公主用手帕擦了擦手,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自己刚烤好还没有来得及下口的肉串,开口道:“要我陪你去么?”
李信摇头道:“用不着,你在这里就是。”
李信起身,跟着陈十六一起,朝着靖安侯府的前院走去,走到迎客的正厅,李信见到了头发花白,穿着宽大衣裳的老人。
他连忙迎了上去,对着这个老人家拱手道:“大公公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人正是承德朝的第一宦官,如今昭陵的守陵人陈矩。
陈矩低头还礼:“李侯爷客气,如今咱家已经当不起这个称呼了。”
李信笑着说道:“大公公永远是大公公,不分承德朝还是太康朝。”
陈矩摇头道:“咱家昨天已经跟陛下辞去了内侍监太监的位置,从今天开始,便不再宫里任事,稍后便要离开京城,去昭陵去了。”
李信心里微微一惊,笑着问道:“大公公辞去内侍监的位置,那接手这个位置的是……”
“咱家也不知道。”
陈矩对着李信微微一笑:“咱家中午与陛下告辞的时候,陛下托付咱家带一个人来靖安侯府,因此特来叨扰。”
李信讶然道:“大公公还带了人?”
陈矩这才微微侧开身子,李信这才看见他宽大衣裳的后面,站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子,这个小童子站出来之后,笑嘻嘻的对李信鞠躬行礼。
“见过师父。”
李信看到这个小娃娃之后,愣了片刻,随即立刻弯身还礼。
“太子殿下……您怎么到府上来了?”
“臣有失远迎,殿下恕罪。”
陈矩连忙上前,把李信搀扶了起来,这个老太监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笑着说道:“陛下来之前吩咐了,让太子殿下先在靖安侯府里住几天,跟李侯爷学点东西,等过几日礼部准备妥当了,再正式向侯爷拜师。”
“陛下特意嘱咐了,说太子殿下在靖安侯府里,便不再是太子,只是李侯爷的学生,侄儿,在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师徒,姑侄。”
李信的媳妇九公主,是太康天子的胞妹,眼前的这个小屁孩,的确是李信的侄儿。
这个太子殿下笑嘻嘻的走到李信面前,开口道:“姑父,我姑姑在哪,我可想她了。”
从前太康天子在魏王府的时候,九公主常年混迹魏王府,早就跟这个曾经的世子殿下混熟了。
陈矩笑呵呵的看了李信一眼,弯身告辞,李信送了几步,又让陈十六代替自己,把陈矩送出正门。
等陈矩走远了,李信看了看自己手边这个小屁孩,心里有些无语。
那个皇帝,是有多大的心,把一国国本就这么丢给自己了。
皇宫里任何一个太监送太子过来,李信都可以让他把太子接回去,偏偏陈矩送回来,李信没有办法,毕竟陈矩又不用回宫里去。
想到这里,李信有些无奈的看了这个小太子一眼。
“太子殿下,先说好了,住两天就送你回去。”
“那不行。”
太子殿下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姑姑这里,可比宫里自在多了,好容易出宫,我便住在这里了!”
说着,他兴冲冲的朝靖安侯府的后院跑过去,嘴里还在叫嚷着“姑姑”。
李信无奈的叹了口气。
“罢了,先教你烤几天串儿,然后就把你送回去……”
第一章 恭喜侯爷!
靖安侯破南蜀之后,立下大功,但是也身受重伤,不得已只能在家养病。
自那之后,乌飞兔走,瞬息光阴,暑来寒往,不觉五载。
五年之后,已经是太康八年的春天。
此时,天下大安,西南安定,天下各地接连三年粮食大收,再加上边关无战事,皇帝也不是什么奢靡的性子,又有承德朝的积累在,到了太康八年,国库铜钱堆积如山,存粮足够整个大晋所有百姓吃上三年时间。
如此光景,哪怕称不上盛世,也还是有人会饿死,但是不管怎么样,太康朝到了太康八年,最少也可以称得上治世二字。
这就是许多古代文人的理想顶端,此时朝野上下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不少人文人对太康天子不住上表,大多是拍马屁的奏书,其中有一大部分已经把太康天子抬到了一个非常高的高度,甚至比承德圣天子还要高的高度。
甚至于,因为这一片大好治世,已经几乎没有人再提起壬辰宫变的事情,大多数人选择性的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不过这番“盛世”景象,也不是没有隐患,其他隐患暂且不提,最大的隐患就是随着这些文人每天溜须拍马,那位高坐帝位,本来只想坐稳皇位的太康天子,日益膨胀了起来。
当初壬辰宫变之后,他一门心思只想坐稳帝位,安定西南,然后老老实实的做自己的皇帝,但是好巧不巧,五年前靖安侯李信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本来也只是一颗种子,但是五年以来,那些文臣一天接一天的吹捧,已经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
甚至已经抽出了枝条。
其实如今太康朝的盛世景象,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当年承德朝的积累,毕竟如今太康朝的官员,大半都是当初承德朝的底子,根基是承德朝立下来的,承德天子后续的皇帝只要不乱来,多半都会是如今这个光景。
但是这个道理,如今在朝堂上说不得,太康天子多半也听不得。
近两年时间,天子已经依依北望,龙视眈眈。
不过这一切暂时都跟赋闲在家的靖安侯爷没有多大关系。
这五年时间里,李信并没有完全在家里赋闲,兵部的差事他闲置了两年之后,也推脱不掉,偶尔还是会去兵部转一转,不过还是不怎么上心,至于朝会,这位懒散的兵部尚书,一直是借伤病推脱,五年时间上朝的次数寥寥无几。
此时的李尚书,心急如焚,一个人在房间外面焦急的等待。
因为他的夫人,大晋的清河长公主正在产房里生孩子。
此时,房间里长公主的痛呼声,越发尖利。
因为卫生条件还有医疗条件的关系,这个时代的产妇,死亡率极高,每生一次孩子就是在生死线上走一圈。
事实上,这已经是长公主第二次行走在生死线上了。
在李信的旁边,已经十三四岁的钟小小,手里还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小女孩三岁左右,刚刚会说话,她乖巧的牵着钟小小的手,抬头说道:“小姑姑,你说阿娘她会给我生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啊?”
五年时间,长公主的肚子不可能毫无动静,事实上早在李信回京之后没有多久,她便怀孕给李信生下了一个女儿,不过长公主身子不太好,生下了这个女儿之后,李信就让她养了几年身子,刻意没有让她立刻再怀上。
现在,他的第二个孩子又要出声了。
钟小小五六岁的时候,就跟在李信身边,到现在已经八年多的时间,八年时间里,她的性格虽然还是略显内向,但是比起之前自闭的性格好了很多,已经基本正常。
闻言,她伸手把小女孩抱在自己怀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阿涵,你想要一个弟弟,还是妹妹?”
钟小小性格内敛,平日里不管是对谁,都是一副怕生的脸孔,几乎不怎么笑,唯有面对李信还有李信家人的时候,她才会露出笑容。
其中,她跟李信的这个大女儿最亲,甚至比跟李信还要亲。
“阿涵…想要一个弟弟。”
小女孩说话还不太清楚,奶声奶气的说道:“阿娘一直想生一个弟弟出来,已经念叨了很久了,我想让阿娘开心一些。”
虽然李信并不重男轻女,甚至还要喜欢女儿多一些,但是这个时代的风气就是重男轻女,长公主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她自然是想要一个儿子,怀孕的这段时间就一直在念叨这件事。
这一对姑侄在一旁嘀咕,另一边的李信已经满头都是汗水。
京城里能找来最好的稳婆,早就已经叫进了府里,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
人最无助的就是对于一件事情完全无能为力,现在他就是这个状态。
虽然长公主已经生过一个孩子,但是此时的靖安侯爷,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钟小小看到李信这副模样,犹豫了一下,抱着小阿涵走了过去,把小女孩放在李信手边,轻声道:“兄长,阿嫂她已经生过一个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你不要着急。”
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苦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哪里能控制得住,你嫂子进去已经有一两个时辰了。”
说到这里,李信把手边的大女儿抱了起来,狠狠在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把她送到钟小小怀里,开口道:“天都要黑了,这会儿还是初春,天气冷,你们回屋里歇着,我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钟小小现在长高了不少,已经比李信肩膀高出一些了,她接过孩子之后,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要不我进去看一看阿嫂的情况?”
李信摇了摇头。
“京城里能请的稳婆都请来了,相信她们就是,你带阿涵去歇着吧,哥在这里等着就行。”
钟小小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开口道:“那我先带阿涵去睡觉。”
“等会我让蕙姐姐给兄长送些吃的过来,兄长也一天没怎么吃了。”
蕙姐姐,就是当初靖安侯府里的那些丫鬟里,嫁给了陈十六的那个,如今她算是靖安侯府里的大丫鬟,侯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半是陈十六夫妇两个人负责。
李信微微点头,勉强一笑:“你们先去睡吧。”
钟小小点了点头,领着李信的长女下去了。
阿涵是她的小名,大名叫做李姝。
两个人走远之后,李信站了起来,继续等在产房门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有些肥胖的中年妇人,慌慌张张的从产房里跑了出来,一路跑到李信面前,对着李信连连鞠躬。
“恭喜侯爷,恭喜侯爷!”
这个稳婆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是个男丁,长公主给您生了个小侯爷!”
靖安侯爷没有急着笑,而是开口问道:“我夫人她?”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这个稳婆满脸笑容,对着李信恭喜道:“是个大胖小子,将来一定是个英俊的公子。”
她没有理由不高兴,给这么一个大户人家接生,母子平安,赏钱一定不会少,估计这一次就够她活好几年了。
李信在一瞬间,被欣喜淹没,他身子都有些颤抖,缓缓朝着产房里走去,嘴里喃喃自语。
“夫人……夫人…”
第二章 新生与老去
靖安侯府喜提小公子,这并不是一家一户多了个男丁这么简单,这意味着这个太康朝新兴的将门,从此有了根须,也意味着李信这个世袭罔替的靖安侯爵位,有了可以传承的人。
这个小娃娃,是李信跟长公主的长子,也是李信的嫡长子,跟太子姬延一样,不出意外的话,他会顺利的继承绝大部分靖安侯府。
不过这些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的意义,对于李信来说,就是他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这么简单。
刚生了孩子的长公主殿下,异常虚弱,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李信迈步走了进来,坐在床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努力平稳住自己的声音。
“辛苦夫人了。”
长公主殿下这会儿已经疲惫不堪,她勉强睁着眼睛,开口道:“是……男孩儿么?”
李信拍了拍她的手心,轻声道:“是男孩,放心罢。”
长公主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开口道:“你让她们抱来给我看一看。”
李信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襁褓里的儿子,儿子的脸皱巴巴的,皮肤发红,看起来不是太好看。
不过新生的小孩子都是这个样子,李信已经有过为人父的经验,没有向第一次那样大惊小怪了。
长公主看了一眼这个犹自嚎啕不听的孩儿,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她拉着李信的手,开口道:“我累了,睡一会儿。”
李信点了点头。
“我在这儿陪着你。”
她折腾了几个时辰,疲累到了极点,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沉沉的睡着了。
李信就守在长公主床边,不时回头看一看自己的儿子。
长公主产下麟儿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遍了侯府,钟小小领着阿涵连忙过来看望弟弟,陈十六还有蕙娘等人,也都排队过来看望这个新生世上的小公子。
阿涵看了几眼自己的弟弟,突然号啕大哭,李信听到了之后,皱眉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到这个小丫头旁边,把她抱了起来,开口道:“哭什么,你娘累了,在歇息呢。”
小丫头扑在自己爹爹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阿爹,弟弟他……好丑…”
说道这里,这个年仅三岁的小丫头哭的更伤心了,抹了李信一身鼻涕眼泪。
靖安侯爷哑然失笑,无奈道:“刚出生的时候是这样的,过些日子就好看了,你以前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小阿涵顿时不哭了,在李信怀里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亲爹。
“我以前也是这样?”
李信含笑点头:“是啊,也是皱巴巴的,那时候爹还担心你一直这样,将来嫁不出去,结果过段日子就好了,白白净净。”
小丫头愣了一会儿,随即再次号啕大哭,哭的比刚才更伤心了。
“阿爹骗人,我才不是这样…”
她一边哭一边闹腾,李信无可奈何之下,把她放在了地上,指着不远处的钟小小,笑着说道:“你生下来的时候,你小姑姑第一个进来见得你,你去问一问她,是不是这个样子?”
小阿涵本来坐在地上闹,闻言立刻站了起来,迈着小脚朝着自己的小姑姑跑过去,然后一下子抱住了钟小小的衣裙。
“小姑姑。”
钟小小本来正在看刚生下来的侄儿,突然听到了小阿涵的哭闹声,于是回头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微笑着说道:“阿涵怎么了?”
小阿涵扑在钟小小怀里,哭道:“阿爹说我以前跟弟弟一样丑……”
钟小小掩嘴笑了笑,随即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阿爹说谎骗你的,阿涵一出生便这么漂亮,没有丑过。”
小姑娘这才止住了哭声,搂着钟小小的脖子,轻声说道:“我就知道阿爹在骗人。”
说着,她在钟小小怀里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撇嘴哭道:“可是弟弟这么丑……”
……………………
靖安侯府产下麟儿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与平南侯府交好的几个人家,立刻派人上门庆贺,第一个到李信家里的,是同在永乐坊,距离靖安侯府最近的,陈国公府的小公爷叶茂。
小公爷因为在西南立下战功,这几年时间,也开始在朝廷里做事,如今他的正式职位是羽林卫中郎将,接替了叶璘和李信的位置,成为了羽林卫新一任的老大。
不过他跟强势执掌羽林卫的李信不太一样,他接手羽林卫以来,便很少去过羽林卫大营,与曾经的羽林卫中郎将,他的四叔叶璘很是相似。
叶茂经过征西一战之后,越发敬佩自己的这个小师叔,因此平日里也没有少来靖安侯府,这会儿他上门,自然没有人拦着他,很顺利的就来到了靖安侯府的后院,见到了李信。
小公爷身份地位,都非同寻常,李信自然要亲自出来见见他,看到叶茂之后,李信见他手里提了不少东西,笑着说道:“咱们两家人离得这么近,上门还带东西做什么,我去叶家十次,至少要空手九次。”
叶茂晃了晃自己的大脑袋,对着先是对着李信拱手道喜,然后笑道:“师叔这话不对,小师弟出生,我自然要带点东西来看一看,本来老爷子要亲自来的,不过他老人家身体不太好,我就没有让他出来。”
听叶茂提起这件事,李信也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毕竟没有千载的常青树,叶老头年轻的时候,最爱亲自冲阵杀人,身上没有暗伤那是不太可能的,只是这老头自小得了高人指点,练了一身极其了得的内家拳,才能在京城三四十年安然无恙,越活越精神,但是他岁月不饶人,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当年的那些暗伤,就一个个都来寻他报复了。
从去年年底开始,老头子的身体就越来越不好,病了好几次,李信这段时间经常去陈国公府探望,但是……
想到这里,李信叹了口气,开口道:“这几天家里事忙,没能去叶家探望,叶师身体安好否?”
“还行。”
叶茂吐了一口气,轻声道:“吃饭活动都还可以,不过的确是没有以前硬朗了。”
“老爷子下个月就是八十大寿,到时候我父亲或者四叔,最少要有一个人从蓟门关回来,师叔也不要忘了过去。”
叶鸣从西南回京受了封赏之后,没过多久就重新回到了蓟门关,五年多时间,也没有回京几次。
李信点头道:“放心,我记在心里的。”
小公爷吐出了一口气,对着李信咧嘴一笑:“罢了,不说这些事情了,师叔领着我去看一看小师弟?”
李信点了点头,也露出了笑容。
“走,我带你去看。”
第三章 堪舆图
家里添丁,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在小公爷叶茂之后,不知道多少人来到靖安侯府,向李信道喜,这其中有一些是当年李信在羽林卫的旧部,而其他大部分则是他在兵部的下属。
李信是个甩手尚书不假,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正儿八经的兵部尚书,而且闲着没事的时候,还会去兵部转一转,因此兵部的官员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拍马屁的机会,在靖安侯府产子的第二天上午,这些兵部官员就排着队来靖安侯府送礼了。
虽然尚书大人不怎么管事,这几年也没听说他在兵部提拔了谁,但是这位李尚书除了兵部的差事之外,还有一个太子太师的显赫位置,这几年时间他虽然不怎么上朝,但是京城里的官员几乎人人都知道。
当朝的天子,经常喊这位太子太师进宫喝酒。
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大腿,即便在本朝不是大腿,小李尚书也才二十多岁,未来他成了帝师,还是话语权最重的那个。
更重要的是,别的衙门官员跑过来给李信送礼,多少有点不太合适,甚至还有趋炎附势的味道,但是兵部的官员就有天然的优势在,自家堂官弄璋之喜,他们去送礼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于是以兵部的两个侍郎为首,第二天兵部的官员几乎到齐,乖乖的在靖安侯府门口排队递上礼单。
李信本来正在床边陪伴长公主,听到陈十六过来说兵部全员都到了,顿时皱了皱眉头,轻轻握住了长公主的手心:“夫人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见一见他们。”
长公主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是你的属下,都请进来喝杯酒就是了。”
李信对着媳妇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可不能对他们太好,不然蹬鼻子上脸,为夫以后在衙门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长公主白了李信一眼。
“你呀,十天能去兵部衙门一天就不错了,还想着有什么威信!”
李信眉开眼笑的离开了内院,朝着正厅走去。
靖安侯府的正厅,十几个兵部的高级官员,侍郎,郎中,员外郎等,都规规矩矩的在正厅里分两排站着。
兵部如今的两个侍郎,左侍郎仍旧是七年前那位谢隽,当初李信任兵部右侍郎的时候,这位谢侍郎就在兵部任左侍郎实领尚书事了,七年时间过去,这个老头头发都白的差不多了,仍旧还是左侍郎。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六部侍郎这个位置,已经是朝堂之中的高层,再想更进一步,那就不能全看资历和能力,而要看运气与圣眷,很不巧的是,这位谢侍郎运气很不好,从前的兵部尚书是那位平南侯李慎,好容易李慎没了,李信又做了这个兵部尚书。
而另一个兵部侍郎,则是当初李信在兵部的时候,对李信颇为谄媚的兵部员外郎钱笙。
钱笙本来在兵部员外郎之中默默无名,但是李信就任兵部尚书之后,这位员外郎就三天两头往靖安侯府里跑,后来几年时间一路高升,坐到了这个右侍郎的位置上。
钱笙的升迁过程,虽然没有李信插手的影子,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背地里一定是这个年轻的尚书大人,出手拔擢了钱胖子,才能让他在三四年的时间里,步步高升。
这也是这些兵部官员为什么全部都赶来靖安侯府贺喜的原因。
李信来到正厅之后,兵部的官员以谢隽和钱笙为首,都对着李信弯身行礼。
“属下等,见过李尚书。”
“恭喜李尚书喜获麟儿,家门兴盛。”
李信背负双手,走到了这些人面前,然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诸位要来贺喜,派出个代表来也就是了,不然让谢侍郎钱侍郎两位过来也行,如何能一起到我府上来,你们全都来了,兵部衙门也就空了,那么多公务要是耽误了,最后吃罪的还是我这个尚书。”
兵部总揽全国武将的人士,以及军械,粮草,地图堪舆等等,衙门内部的部门纷繁错乱,事情也是铺天盖地的多,李信曾经想正儿八经去兵部上班,但是坚持了六七天之后,就彻底放弃,回侯府做咸鱼了。
案牍之深,真的可以把一个人彻底埋进去。
头发花白的谢侍郎,在兵部里资历最深,闻言对着李信苦笑一声:“李尚书,老夫也劝阻过他们,可他们都不听啊,生怕来迟了一步,就错过了天大的机缘。”
与李信比较亲近的钱笙钱侍郎,挺着个大肚子,对着李信赔笑道:“李尚书莫要见怪,大家也只是想来给李尚书道个喜,一会儿也就回去了,兵部的差事虽然多,但是耽搁一两个时辰,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李信瞪了这个胖子一眼。
“你说的轻巧,现在说不定就有外地的将军武官,在兵部衙门里等批文,等述职,等军械,被告知你们都来给我这个尚书送礼来了!”
钱侍郎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也知道兵部的差事繁重,你李尚书常年不沾兵部衙门……
说到这里,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罢了,两位侍郎不负责具体差事,留下来便留下来一起吃一个午饭,其余诸位同僚,便都回去坐班去吧,我一个人的事情不要紧,耽搁了朝廷的差事,陛下是要给咱们兵部降罪的。”
他这个尚书说话还是有点用的,况且这是他的侯府,听了这句话之后,这些人纷纷把礼单留了下来,然后转身对李信拱手告辞。
李信也不客气,吩咐陈十六把这些礼单都收下来。
水至清则无鱼,他不收礼,这些属下不会开心,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会放心,既然这样,收点钱就收点钱,反正这些家伙没有几个干净的,自己就算是变相的为民除害了。
兵部的官员走干净之后,正厅里顿时宽敞了不少,李信让人把上了年纪的钱侍郎安排到另一边奉茶,只留下钱胖子在身边。
“钱侍郎,我要的东西你弄好了么?”
钱胖子立刻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厚厚的信封,弯身递在李信手里。
“侯爷,这是属下这几年让职方司搜罗的北周地图汇总,里面还有一份职方司最新绘制的北境地图,第一时间就给侯爷送来了,”
钱笙接替了李信的位置,在兵部里领库部司和职方司,职方司负责天下堪舆,绘制地图就是他们的职责之一。
李信点了点头,把这个信封收进袖子里,然后拍了拍这个胖子的肩膀,微微一笑。
“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就指点你一个讨赏的路子。”
李信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
“你把这些东西,再送一份去陛下那里,升官发财不敢说,陛下一定会赏你一些好东西。”
第四章 起步就是五品!
随着时间推移,皇帝北望的姿态已经越来越明显,这种时候,有这么一份北境的详细堪舆图,皇帝必然会龙颜大悦,虽然钱笙已经是兵部侍郎,不好再给他升官,但是赏一些东西,表示嘉奖是必然的。
皇帝赏东西不止是赏东西那么简单,而是代表的圣眷,钱笙本来也才成为侍郎一两年时间,有皇帝的东西,他就坐稳了这个位置,别人想要动他,或者对他下手的时候,也会有所忌惮。
钱胖子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开口道:“侯爷,您说的是……真的?”
李信面色平静。
“我骗过你么?”
钱笙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对着李信低头道:“侯爷,您是尚书,就算陛下喜欢这个,也应该是您递上去,属下可不敢越级。”
李信白了这厮一眼。
“哪来的这么多心眼,我叫你去你就去,陛下如果问起来怎么不经过我,你便说是我让你去的。”
“陛下如果没有问,你便不要说。”
钱胖子大喜过望,对着李信连连作揖。
“多谢侯爷,属下一定不敢忘侯爷提携之恩!”
李信没有再搭理他,转头去招待别的宾客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概快到中午的时候,靖安侯府又来了一个上门贺喜的客人,这个小客人只有十来岁年纪,生的面容俊俏,他进了靖安侯府的大门之后,熟门熟路的摸了进来,一路走到了内院,笑嘻嘻的站在了李信身后,对着李信弯身行礼。
“学生见过师父。”
李信本来正在跟谢隽说话,闻言立刻回头,看了这个孩子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这五年时间,太子隔三差五就来靖安侯府里读书,已经跟李信一家人混的颇为熟悉了,李信也懒得去拘泥君臣礼数,反正不管是论师生还是论亲戚,这个小屁孩都要规规矩矩的低头。
李信这一声云淡风轻,可把谢老头给吓坏了,这个老尚书颤巍巍的看了一眼这个小孩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已经十岁的姬延,有些好奇的走到李信身边,看向这个跪在地上的老头。
“姑父,他是谁啊?”
太子在靖安侯府待得久了,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隔阂,他有时候喊李信叫做师父,有时候喊姑父,还喊过叔父,总之怎么随意怎么来,小家伙很喜欢靖安侯府这种无拘无束的氛围,比宫里自在许多。
李信也不介意他乱喊,两个人相处的还算融洽。
听到小家伙问话,李信没有搭理,而是伸手把谢隽扶了起来,回头对太子说道:“这位是兵部左侍郎,三朝元老了,去年差一点就要去东宫给你讲学,你要喊一声老大人。”
谢隽从武皇帝时期就在大晋做官,经历的武皇帝,承德朝,太康朝三朝,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
小太子虽然有些顽皮,但是还是很懂规矩的,闻言立刻理了理衣衫,对着谢隽拱手道:“见过老大人。”
谢隽连忙侧开身子,连连摇头。
“不敢,不敢。”
小太子行了礼数之后,就对这个老头失去了兴趣,转头拉着李信的袖子,笑着说道:“听说姑姑又给我生了个弟弟,在哪里,我要去看一看。”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问道:“你自己来的?”
姬延摇头道:“萧正带我来的,现在还在前厅呢,父皇让我代他给姑父你贺喜,让萧正带了不少东西过来,这会儿应该快到侯府门口了,我嫌他们太慢,就一个人从后门进来了。”
他这五年时间,最少有一小半是在靖安侯府里度过的,这座侯府,他摸得比李信还要清楚。
李信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奈一笑:“你弟弟在后院,我让十六领你过去,不过你姑姑现在还在休息,你没事不要去惊了她。”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阿涵妹妹呢?”
“也在后院,你去找她就是。”
太子欢呼一声,一溜烟跑了,临走之前对着李信高喊了一声:“姑父,我要在你这里住几天,不走了,你一会儿跟萧正说一声,让他回宫跟父皇说!”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小家伙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个家他比谁都摸得熟,不用人领路。
谢侍郎在一旁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才吐出一口气。
“李尚书,太子殿下他……”
李信无奈一笑。
“长公主是他亲姑姑,从小就爱往我这里跑,想来是这里比东宫自在一些,没有人逼着他读书。”
贵族子弟,尤其是皇家子弟,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极其严苛,像太子从五六岁开始就每天读书不辍,皇帝还要隔三差五的抽查,唯独在靖安侯府里的时候,天子对他不管不问,也任意放纵他到李信这里来。
因此,这个小家伙很喜欢这里。
谢隽抬头看了李信一眼,有些羡慕的说道:“李尚书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以后就是名垂青史的帝师,让人艳羡不已。”
“莫要胡说。”
李信面色肃然:“陛下春秋鼎盛,哪里来的什么帝师?老大人说话,太不谨慎了。”
谢隽也醒悟过来,连连摇头:“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李信笑了笑:“放心,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不过这个帝师的说法,老大人莫要再提了,外人可不一定会有我这么守口如瓶。”
说到这里,李信开口道:“宫里的萧公公应该到了,他替陛下而来,我要去迎一迎,老大人自便。”
谢隽拱手道:“李尚书且去忙就是,老夫厚颜在这里蹭一顿饭,便回兵部做事。”
李信笑了笑,迈步朝着前厅走去,刚走到正厅,就看到一身紫衣的萧正,捧着一卷卷轴走了过来。
如今这位萧公公,算是修成了正果,在两年前正是接替了陈矩留下来的位置,成为了内侍监的太监,不过他毕竟年纪太轻,想要达到陈矩当年在宫里的地位,还有一段漫长的收干儿子的路要走。
而且,他未必会有陈矩那样的手段和圣眷。
见这位紫衣大太监手里捧着圣旨,李信面色肃然,就要跪下来接旨,萧正连连摆手,谄笑道:“侯爷不用行礼,陛下特意交待了,您站着听就好。”
李信也没有客气,就这么垂手而立。
萧正咳嗽了一声,开始宣旨。
“制曰。”
“闻太子太师,兵部尚书,靖安侯李信,与清河长公主诞下一子,靖安侯忠勇无二,为国柱石,加封长子为骁骑尉……”
旨意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封李信这个还没有取名字的长子为骁骑尉,跟当年的李淳一模一样。
这便是封妻荫子,不过李信的这个儿子,毕竟娘亲是公主,.asxs.比李淳高了许多,出生就是骁骑尉,长大了之后,加散官估计就能加到三品。
李信低头领旨谢恩。
念完圣旨之后,萧正对着李信低头,语气恭敬。
“侯爷,太后娘娘想要见一见外孙,陛下也想要见一见外甥,陛下说您这几天要是得空,便与长公主一道进宫去,顺便把小公子也带进宫里一趟……”
李信微微点头,微笑道。
“知道了。”
第五章 另类师徒
接下了宫里的圣旨之后,李信对着萧正笑了笑,开口道:“有劳萧公公亲自跑一趟,今天弊府摆宴,萧公公宫里如果没有事,不妨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
“不敢不敢。”
萧正摆了摆手之后,弯身道:“陛下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不过太子殿下跟着奴婢一起到侯爷府上来了,太子殿下最近一直吵嚷着要来靖安侯府住,陛下来之前吩咐了,如果殿下要住在这里,就请侯爷多关照关照。”
经过几年的接触,这位太子殿下的性格,李信已经摸清楚了一些,虽然不太清楚他对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在面对长公主这个姑姑还有李信这个姑父的时候,他还是很像一个后辈的,李信也就暂时把他当成了一个后辈,任他在自己的侯府里玩耍。
所以,只要不对外公开,他并不反感太子住在自己家里。
想到这里,李信对着萧正微笑道:“殿下刚才也让我与公公说,他要在我府上住几天,既然陛下允准,那么弊府一定好好照料殿下。”
萧正再次作揖,恭声道:“奴婢恭贺侯爷弄璋之喜,宫里事忙,奴婢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方才,萧正宣旨,是替皇帝给靖安侯府贺喜,这一声是代表他本人向李信祝贺。
李信微笑道:“萧公公客气。”
萧正对李信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躬着身子,带着一堆小宦官,离开了靖安侯府,他离开之后,李信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回后院内屋去了。
后院里,长公主仍旧在床上坐月子,太子殿下规规矩矩的坐在她的床边,一口一个姑姑,长公主也很疼爱这个大侄子,用手摸着他的脑袋,问一些最近的功课,太子殿下也不生气,就坐在床边,把最近东宫讲习教给他的经义,摇头晃脑的背给长公主听。
姑侄两个人一个背,一个听,正在这个时候,李信迈步走了进来,看到了这一幕之后,他笑了笑:“夫人,我出门有些事情,就先让太子殿下在这里陪着你。”
长公主坐了起来,抬头看了李信一眼,问道:“家里这么多客人,你不留在家里招待,出门做什么?”
李信苦笑道:“没有办法,有一件急事要去办,家里这边的客人,该招呼的我都招呼了,让十六蕙娘他们先帮忙招待,我必须得出一趟门。”
长公主微微皱眉,随即点头道:“那你出去罢,小心一些。”
李信点了点头,就要迈步出去。
长公主开口道:“孩子都出生一天了,你名字想好没有?”
李信脚步不停,迈步朝外走去。
“等我回来,名字就有了。”
…………
京城的西城门外,靖安侯李信坐在一匹大马上,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官道,似乎是在等一个人。
等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从远处行驶过来,李信见到这辆马车之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翻身下马,亲自上去迎接。
他走到马车面前,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秦神医,我可等你好几个月了。”
马车的车帘掀开,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从马车里走了下来,见到李信这个模样,他连道不敢,摆手道:“李侯爷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
李信再次拱手,苦笑道:“家师这半年以来,身子一直不太好,我苦访秦神医数月,终于等到了秦神医进京。”
这个秦神医,就是当初承德天子负重伤的时候,大胆下手给承德天子治伤的大夫秦元化,当时如果不是秦元化出手,承德天子估计支撑不到年底,这位秦神医,最少给先帝多续命了两三个月时间。
不过承德天子还是伤重不治,龙驭归天,秦元化虽然有功无过,但是还是担心受到牵连,在京城待了几个月之后,就干脆回关中老家去了,前些日子叶老头生了病,京城的御医都说叶晟是年纪大了,沉疴难愈,只能这样熬着,李信就第一时间派人去联系这位秦神医,几个月时间下来,终于把他等到了京城。
当初他给承德天子治病的时候,才三十岁出头,但是如今已经是太康八年,当初那个年纪轻轻的秦大夫,如今也成了四十岁的中年人了。
秦元化连连摆手,叹了口气:“按李侯爷信中所说,叶公爷的病颇为棘手,不过叶公爷是我大晋柱石,亦是天下武宗,秦某不可能坐视不理,因此接到李侯爷书信之后,就第一时间赶到京城来了。”
李信对着秦元化深深鞠躬。
“不管成与不成,秦先生高义,李某谨记在心,以后如有能帮得到的地方,靖安侯府义不容辞。”
秦元化看了李信一眼,叹了口气:“李侯爷,秦某非为功利而来,你给我带路罢。”
李信深深点头,上了自己的马,带着秦元化一路朝着陈国公府走去。
两个人走到陈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到傍晚,秦元化手里拎着一个药箱,跟在李信身后下了车。
李信在陈国公府俨然就是叶家老五的待遇,府中上下没有人敢拦他,甚至小公爷叶茂还亲自出来迎了迎李信,见到李信身后的这个中年人之后,叶茂开口问道:“师叔,这位是?”
李信沉声道:“神医秦先生,我从关中找来给叶师瞧病的。”
叶茂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像个莽夫一般,但是该守的规矩他是一定会守的,闻言这位小公爷面色肃然,恭恭敬敬的站到了秦元化面前,一揖到地。
“叶家叶茂,见过秦先生。”
秦元化苦笑一声,伸手把叶茂扶了起来。
“这位公子不必客气,带我去见一见老公爷罢。”
叶茂深呼吸了一口气,立刻起身,不过还是微微弯着腰,很是恭敬的说道:“秦先生跟我来。”
说着,便在前面带路。
秦元化与李信走在他身后,这个从关中一路但京城来的神医看着叶茂的背影,不由感慨道:“不愧是京城大族的子弟,风采俨然。”
李信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心说你看这货现在客客气气的模样,你是没有见过他在战场上满身是血,面目狰狞的时候。
三个人很快到了叶晟的院子,李信往前走了一步,示意叶茂退后,然后敲响了院子的门。
“叶师,弟子看你来了。”
很快,房门被吱吖一声打开,一身春衫的叶老头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开了门之后,看了李信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听说你小子生了儿子,不在家里待客,跑到老夫这里做什么?”
李信咧嘴一笑。
“听说叶师近来身体不好,来看看您死了没有。”
第六章 人不可以无信
叶老头瞪了李信一眼,开口骂道:“说的什么屁话,老子一天能吃五斤米,两斤肉,喝半斤酒,你小子哪天作死了,老子也不会死!”
老家伙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看起来还是颇为威风,吹胡子瞪眼的,很是吓人。
这老头平日里自称老夫,一旦激动,便会拾起年轻时候的自称,张口就是一句老子。
“都是当爹的人了,连尊师重道都不知道,等你老了,你儿子饭也不给你吃!”
叶老头说完,气呼呼的转身进院子里去了。
李信经常到陈国公府来,与叶晟开玩笑开习惯了,闻言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跟了进去。
在旁边第一次见到叶晟的秦元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在这个师等于父的年代,还真没有人敢这么跟自己的老师说话的。
一旁的小公爷叶茂,倒是见惯了这种场景,对着秦元化尴尬一笑:“秦先生,家祖与师叔算是一对忘年交,两个人都是性情中人,您不用介意。”
秦元化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跟叶茂一起迈步走了进去。
作为一个名医,他看得出来,叶国公虽然看起来精神,好像没有出什么问题,但是老人家脚步虚浮,脸上的红润也不太健康,明显是身体出了问题。
走进了院子里之后,李信走到叶晟旁边,微微落后半步,然后笑着说道:“叶师,弟子刚生了个儿子,还没有取名,特意过来让您老人家给取个名字。”
叶老头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你的儿子,凭什么要老夫取名字?”
靖安侯爷面不改色的拍了个马屁:“您是我大晋武功第一人,您给他取个名字,也让他沾一沾您老人家的运势,将来能有您一两成的本事,弟子这个靖安侯府,就可以顺递下去了。”
“少来糊弄老子。”
叶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没好气的瞥了一眼李信。
“你小子是不是怕老子哪天死了,想要老子给你儿子取个名字,留个念想?”
李信顿了顿,没有理会这句话,而是含笑道:“叶师,弟子当年刚从南疆回来的时候,您跟弟子说要弟子消停几年,弟子这几年够消停吧?”
不得不说,靖安侯爷这几年时间,已经不能用消停来形容,简直可以说是乖巧,把叶老头教给他的低调二字,发扬到了极致。
叶晟淡淡的说道:“不错,你这几年做的很好,没有像年轻人那样万事强出头,也没有居功自傲,老夫四十多岁被困足京城的时候,也没有你这个修养,一直到五六十岁,在京城待了十几年之后,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你年纪轻轻就能这样,很是了不得。”
李信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叶师不要扯远了,当年我答应您这几年消停一些,您也答应了我一件事,叶师莫非忘了?”
叶老头皱眉道:“老夫答应你什么事了?”
李信微笑道:“您答应了弟子长命百岁,再护佑弟子二十年来着。”
叶晟愣了愣,随即笑骂道:“你小子早已经自立门户,以你现在的功劳,哪里还需要老夫去庇护?”
李信面色肃然,沉声道:“叶师,人不可以无信。”
叶老头本来想骂几句李信,但是看到这个弟子严肃的面孔,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淡淡的说道:“生老病死,是人间规矩,松柏尚且不能常青,何况是人?老夫今年快八十岁了,当年跟老夫一起打仗的老兄弟们,九成九都已经不在人世,我能多活这么长时间,老天爷已经很给面子,用不着再折腾了。”
说到这里,叶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叶茂,微笑道:“叶茂从去年就在折腾,要请人给我瞧病,那时候我就跟他说了,我身体好得很,我这个不是病,是命数到了。”
李信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对着叶晟叩首道:“叶师,您不是天师,弟子也不是天师,咱们谁也说不清楚命数,且让弟子聊尽人事,然后咱们师徒一起静听天命。”
旁边的叶茂,见状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头子从今年开年之后,就不愿意再看病,怎么劝也听不进去,现在只看李师叔能不能劝得动了。
至于秦元化,则是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他跟着跪下不太合适,愣在原地又有些煞风景,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
叶晟坐在躺椅上,并没有去扶李信,而是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
“长安啊。”
李信低头道:“弟子在。”
叶老头眯了眯眼睛,缓缓问道:“你要给我看病,是为了什么?”
李信跪在地上,抬头对着叶老头笑了笑:“叶师,如您所说,如果有人真要对我动手,您庇护不了弟子什么,该弟子去承担的风浪,还得弟子一个人去承担。”
叶晟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笑容。
“前几年老夫一直在想,你这个徒弟该不该收,收的值不值,现在这个问题,老夫想明白了。”
说着,他起身把李信扶了起来,然后对一旁的秦元化笑了笑:“你是长安给老夫请来的大夫?”
秦元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叶老头旁边,对着叶老头深深鞠躬。
“关中秦元化,见过老公爷。”
叶晟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了自己干枯的手腕。
“你治罢,治好治不好都与你无关,老夫活这么大年纪,已经很够本了。”
秦元化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道:“老公爷,眼下还是初春,咱们还是进屋里诊脉,免得风寒入体。”
叶晟骤然瞪大眼睛就要发作,不过看在李信的面子上,他还是忍了下来,气呼呼的站了起来。
靖安侯爷很有眼色,立刻上前搀扶住叶老头的一只胳膊,把他往屋里搀。
叶老头瞪了李信一眼,怒骂道:“老子还没有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你给老子滚远一些。”
李信连忙松开手,笑嘻嘻的问道:“叶师,弟子那个儿子的名字,还请您老人家开一开金口,也算给他讨一个彩头。”
叶老头缓缓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看了李信一眼,
“当初给你取这个表字,不止是想让你常乐久安,给想让你与…人长安。”
“如今你有了儿子,也算是在京城里立了家业,你安生一些,多半就可以做到与人长安。”
“你这个儿子,将来多半是要继承你的家业的,不过等他做了靖安侯,便不能像你这样万事行险了。”
说到这里,叶老头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房门,他回头看了李信一眼,然后缓缓开口。
“便叫做李平吧。”
第七章 治标不治本
李平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平凡,甚至平凡到有些俗气的地步,很像是叶晟这种老**起出来的名字,但是大俗即是大雅,这个名字很符合李信长子的处境。
李信本人微微皱眉之后,也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为人父母,大多数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如何如何辉煌,更多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
可惜“平安”这个名字犯了李信表字长安的忌讳,不能用,不然儿子叫做李平安也是很不错的。
老爷子亲口说了这个名字之后,便迈步走了进去,李信与叶茂都在门口止步,秦元化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这位秦先生少年成名,十几岁的时候就跟随当地的名医学医,小有成就之后开始四处游历,承德年间游历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是京城里比较出名的大夫之一,不然也不会被请到宫里给承德天子看病,不过此时,这位看了不知道多少病人的名字,手心竟然已经隐隐出汗。
他紧张,害怕了。
当初给承德天子治病的时候,他也害怕,不过那时候的秦元化是害怕担责任,此时的秦先生是害怕治不好。
相比较来说,眼前的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老人家,比起先皇帝名声还要更大,大晋历史上恐怕只有那位神文圣武的武皇帝可以压过这位老人一头,秦元化从小也是听叶晟的故事长大的,此时见到真人,由不得他不激动。
就在他一只脚迈步走进房间的时候,李信面色肃然,对着他深深一揖。
“秦先生,家师便托付给先生了。”
秦元化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开口:“李侯爷放心,叶公爷是我大晋百年一出的英雄,能治,我一定尽量治。”
李信还要再说些什么,屋里已经传出了叶老头有点不耐烦的声音。
“你小子莫要为难人,让这位先生进来,放手施为就是。”
李信无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秦元化对着李信拱了拱手,拎着自己的药箱,迈步走了进去。
李信与叶茂两个人乖乖的在门口等着,两个人对视了一晚,彼此的眼神里都有些担心。
老头子年纪太大了。
接近八十岁的年纪,放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少有,更何况这老头年轻的时候还多次不要命的冲阵过,这几十年时间叶老头硬是靠着自己的体格撑了过来,但是这种硬撑并不是没有代价的,那就是一旦垮下来,就会很快到崩溃边缘。
老头子现在已经有垮下来的迹象了。
叶茂站在李信身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师叔,我四叔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半个月应该就可以到京城了。”
叶家老四,叶璘,李信曾经在羽林卫的上司,壬辰宫变之后被当今的天子亲封的宁陵侯。
李信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向叶茂,问道:“你父亲不回来么?”
“本来是要回来的。”
叶茂低头道:“但是祖父不让父亲回来,因此只能是四叔匆匆赶回来。”
这个是可以理解的,老头子半年前就知道自己身子不太好,老头子一旦没了,往大了说是大晋崩塌一柱,往小了说是叶家的天塌了,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要维持稳定的好。
叶家稳定的基石,就是蓟门关的镇北军稳定,因此叶老头自然不肯让叶鸣回京。
想到这里,李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叶家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老爷子身体不好,老爷子已经赋闲二十多年,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老爷子没了,最多也就是让叶家感情上无法接受,叶家的老大叶鸣已经基本接手了叶家,叶鸣还在,那么叶家就不会出大问题。
可最大的问题是,这位叶家的老大,身体也一直不是太好,早在五年前征西的时候,他就跟李信说过,自己未必会走在老爷子后头,如今五年时间过去,这位叶少保也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
如果叶鸣随老爷子之后……那么叶家的地位就会摇摇欲坠。
毕竟那位叶四爷只有从龙之功而没有军功,况且叶璘已经另封了宁陵侯,将来是要自成一脉的,而小公爷叶茂,虽然也快三十岁了,但是想让他一个人撑起叶家的场面,多少就有点为难他了。
假若局面真到了这种最坏的局面,到时候叶家不仅帮不到李信什么,甚至这位对于朝堂不太敏感的小公爷,还需要靖安侯府搭手帮忙,才能熬过这个难关。
这些都是出自政治层面的考量,李信不得不去想,但是他心里是不太愿意老爷子就这么没了的。
倒不是说李信离不开叶老头,而是相处了这么多年,他跟叶老头名为师徒,其实却有些像是朋友,父子,甚至是有些像是爷孙。
无论是从政治层面,还是从感情层面,李信都希望这个睿智的大晋战神,能够长命百岁。
等待宣判的过程总是漫长的。
李信与叶茂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等候了不知道多久,房门才吱吖一声被推开,两个人都是“激灵”一下站了起来,李信迈步走了上去,率先问道:“秦先生……”
叶茂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秦元化面色凝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李侯爷,老公爷上了年纪了……”
“方才我详细的看了一遍老公爷的病情,老公爷身体倒没有什么新病,就是年轻时候落下的伤病,没有及时处理,如果早个二十年能好好调养,现在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现在,老公爷他上了年纪……”
秦先生低头道:“用不得猛药了。”
“用不得猛药,便治不得根本,再怎么调理也只能拖下去,至于究竟能拖多久,秦某没有太大的把我。”
李信回头看了叶茂一眼,没有说话。
他与叶家再亲近,毕竟血脉上是个外人,这种时候还是该让叶茂这个当事人说话。
小公爷也很干脆,走到秦元化面前,小山一样的块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对着秦元化叩首道:“请秦先生救一救家祖。”
他磕头磕的很实在,只一两个就额头通红。
秦元化连连摆手,苦笑道:“治秦某自然要治的,老公爷是我大晋的柱石,秦某自然会尽力而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问道:“小公爷,从今天开始,秦某便住在陈国公府里,每日过来与老公爷调理身子,如果老公爷配合,一两年时间总不是问题,小公爷以为如何?”
叶茂大喜过望,叩首连连。
“秦先生大恩,叶家没齿难忘!”
第八章 是先有野心还是先有力量?
李信在一旁长出了一口气。
本来他对老头子的身体很不乐观,不然也不会派身边人不远千里,把秦元化请进京城里来,但是现在听这位秦先生的话,老头子至少还有一两年好活。
虽然一两年时间并不长,但是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怎么都是赚的。
但是秦元化接下来的话,让李信和叶茂都沉默了。
这个关中神医面色严肃的说道:“老公爷的身子必须调理,从今天开始,每天要服药,施针,多多走动,不能老是待在家里。”
“更重要的是,决不能喝酒了。”
说到这里,秦先生伸手指了指叶老头的房间,沉声道:“老公爷的屋子里,摆满了各种酒坛,满满的都是酒味,刚才秦某问了老公爷,老公爷说他每天还要喝半斤到一斤左右的烈酒!”
“老人家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哪里能喝这么多酒,你们这些后辈也不知道约束约束,简直是胡闹!”
约束个屁……
靖安侯爷心里暗暗吐槽。
房间里那个老头子,五年前七十多岁还可以一只手吊打自己,把叶茂这个猛将兄扔着玩,而且这老家伙脾气不好,动不动便出手伤人,谁敢约束他……
就算是现在,自己真打起来也未必打的过他……
叶茂倒是应该打的过,不过这位小公爷是个孝顺的人,叶老头就是拿把刀把他捅死了,他也是不敢还手的。
一旁的小公爷愁眉苦眼,低头道:“秦先生,祖父他嗜酒如命,您不让他喝酒,便是要了他的性命……”
“不如…少喝一些?”
秦元化大皱眉头。
一旁的李信叹了口气,开口道:“秦先生,喝酒我们会尽量让他老人家少喝,但是这一辈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想让他完全不喝酒是不可能的,这会儿我们如果进去跟他说不许他喝酒了,老人家马上就会说不治了。”
李信对着秦元化拱了拱手。
“还请秦先生一番。”
秦元化皱眉道:“如果按照你们的办法来,最后能拖多久,秦某不敢保证……”
李信与叶茂对视了一眼。
小公爷咬了咬牙,开口道:“秦先生,我会尽量劝,过段时间我四叔也回来了,他在祖父面前说话分量重一些,也会尽量去劝,但是实在是不能全然不喝酒的,一点也不能喝,便是直接要了他老人家的性命!”
秦元化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们这般不配合,本来按秦某的规矩是不治的,但是偏偏是叶公爷……”
他叹了口气。
“罢了,我现在写一个药方,小公爷让人按方抓药,我亲自给老公爷熬药。”
“还请小公爷给秦某安排一个住处。”
叶茂大喜,低头道:“我住在祖父的院子附近,这便收拾出来,让给秦先生。”
说着,他引着秦元化过去写药方了。
李信则是摇了摇头,迈步走进了叶老头的房间。
房间里,老头子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
李信迈步走了过去,径直盘坐在老头子旁边,没好气的说道:“叶师,秦先生说了,你如果再饮酒,活不过三日!”
老头子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懒洋洋的说道:“三日就三日,老夫这个年纪了,多活一天也是赚的。”
李信没了脾气,无奈的叹了口气。
“还是少喝一些酒罢,您也知道,叶师兄他身子也不好,说不定还不如您呢……”
叶老头睁开眼睛,回头瞪了一眼李信,呸了一口。
“说的什么晦气话,再胡说,老子就赶你出去!”
李信摇了摇头,只静静的坐在叶老头身边,没有多说什么了。
师徒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待着,两个平日里有些闹腾的人,难得的安静了一会儿。
过了不知道多久,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叶晟,突然冷不丁的开了口。
“长安啊。”
李信应了一声:“弟子在。”
“朝廷是不是要打仗了?”
靖安侯爷苦笑道:“叶师啊,弟子这几年时间都在游手好闲,朝廷的事,我哪里能知晓?”
“你少要唬老子。”
叶晟睁开眼睛,闷哼了一声:“最近两三年,户部一直在不遗余力的积累粮米,你的兵部应该也在加紧筹备甲衣,刀枪之类的军械,动作非常之大,这种动静,是瞒不了人的。”
“老夫这种闲人,尚且能看出一些端倪,你这个兵部尚书,会不知道?”
李信盘坐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笑道:“或许是要打仗了罢,陛下没有说,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只能装作不知道。”
“你小子这几年,从老夫这里套走了不少关于北周的消息。”
叶老头斜愣了李信一眼,缓缓开口:“五年前,你在陛下心里埋下了开疆拓土的种子,如今五年时间过去,这颗种子……生根发芽啦。”
这个院子里,没有外人,李信可以不用顾及的说一些想说的话,他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平静的开口。
“叶师,五年前弟子以为是自己推动了大势,将朝廷引到了北征的路子上,但是五年时间过去,弟子已经没有那么自大,弟子越发觉得,即便没有弟子埋下的那颗种子,当今迟早会将目光看向北边。”
“这不是有没有野心的问题,是有没有力量的问题。”
靖安侯爷缓缓的说道:“朝廷有能力碰到北边,陛下自然就会往北边看。”
叶晟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虽然听起来有些甩脱责任的味道,但是并不是没有道理。”
老头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老大他已经西征了一次,那么陛下多半不会许他再来一次北征,而且……”
“而且你也说了,老大他的身子…也不允许他再一次挂帅了。”
“种家需要驻守云州城,而且朝廷对种家很是放心,多半不会用他们去打仗。”
说到这里,叶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蓟门关守军,也就是镇北军的十万人,已经被叶家掌控了两代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会被叶家第三代掌握,边关有整整十万不能直接掌控的力量,任谁都不会太放心。
所以如果北征,就理所应当的用镇北军去打。
打赢了残周,镇北军估计也就被打残了,对于朝廷来说,这是一件一箭双雕的事情。
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最终缓缓说道:“叶师,少喝一些酒罢,战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起了。”
叶晟回头看着李信。
“陛下找过你没有?”
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没有跟弟子提过这件事,不过这两天弟子要带儿子进一趟宫……”
老头子点了点头。
“如果事情定下来了,你记得来跟老夫说一声。”
靖安侯爷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笑着说道。
“那您老人家,要少喝点酒才行。”
第九章 进宫
叶老头的问题,虽然没有完全解决,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得到了缓解,李信悬了好几个月的心,也放下来不少,他跟叶茂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动身离开陈国公府。
小公爷对李信极为感激。
他把李信送到陈国公府的大门口,然后深深弯腰:“多谢师叔费心。”
李信拍了拍这个大个子的肩膀,微笑道:“那是我老师,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你在家里好好的看着他,尽量不要让他再喝酒了,就算喝酒,最多二两,如果劝不动就让人给我送信,我过来跟老头子说。”
叶茂苦笑一声,低头道:“侄儿尽量罢。”
“不要怕他。”
李信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道:“咱们这是为了他好,再这样不知收敛,说不定咱们过些日子,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小公爷目光坚定了一些,他低头道:“师叔放心,我知道的。”
“这几天我尽量劝着他老人家,等四叔回来就会好很多了,祖父从小就疼四叔,他说话管用得多。”
小儿子,大孙子,都是老一辈的心头肉,叶家的老四叶璘,也最得叶老头喜爱。
李信点了点头,对着小公爷抱了抱拳。
“这里你先看着,有什么事情直接让人去喊我。”
“知道了。”
…………
李信在陈国公府折腾了整整一天,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这会儿靖安侯府的客人们都已经散了去,本来人就不算多的侯府再度恢复安静。
李信回到长公主卧房的时候,这位刚刚生产没几天的公主殿下,仍旧没有睡下。
大户人家都是有奶娘的,孩子一般不用自己奶,也不用自己带,不过长公主比较亲近自己的孩子,李信的大女儿阿涵,从小就是在她的卧房里长大,直到长公主怀了这个孩子之后,阿涵才开始分房睡。
李信的这个大儿子,现在就放在长公主的卧房里,长公主半躺在床上,用手轻轻拉着摇篮,摇篮里小家伙睡得很是安稳。
李信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坐在了自己夫人床边。
长公主送来摇篮,伸手握住了李信的一只手。
“听十六说,你去叶师家里了。”
李信正在看自己熟睡的儿子,闻言轻轻的“嗯”了一声,回头看向长公主,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叶师他这几个月身子不太好,听叶茂说两三个月之前还不止一次发病昏厥过,我很担心他老人家,就从关中请了一个大夫过来,给他老人家诊病。”
长公主点了点头,轻声道:“难怪你白天家里的事情也不管不顾就跑了出去,叶师是长辈,他身子不好,你这个弟子跟着忙活忙活,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信站了起来,把摇篮搬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然后重新坐回了长公主床边,轻声道:“今天我让叶师给咱们的儿子取了个名字。”
提起这件事情,本来已经有些困顿的长公主立刻精神了起来,她拉着李信的手,问道:“什么名字?”
“单名一个平字。”
见长公主听了这个名字之后皱起的眉头,李信微笑道:“也没有那么不好,平平安安的也是好事,我这一代人给后人挣一点家业下来,他们只要能够平安,就能够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依我看这个名字挺好。”
长公主颦起的眉头舒展了起来,她思考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你这几年过的已经很是艰险,我也不希望咱们的儿子以后像你这样。”
长公主伏在李信怀里,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开口道:“他能够像叶茂那样便不错。”
李信眨了眨眼睛,没有多说什么。
那位小公爷可不是一个躺在功劳簿上享福的主,事实上五年前那一次西征,除却李信跟叶鸣两个人以外,就是叶茂立功最大,而且还都是在一线作战,用性命拼搏下来的功劳。
不过这些功劳都没有上报朝廷,京城里的人大多也不知道而已。
“明天我带平儿进宫里去一趟,你在家里养月子,就不要出门了。”
长公主有些不太情愿,她开口道:“平儿才出生三天,你就带他出府去……”
李信有些无奈的说道:“陛下让萧正亲自来家里传的旨意,又有什么办法?明天我让翠儿跟蕙娘两个人跟我进京,她们两个人都比较细心,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靖安侯爷拍了拍长公主的后背,笑着说道:“再说了,太后娘娘不太方便出宫,咱们总得让她老人家看一看外孙不是?”
长公主气呼呼的躺了下去。
“都是一家人,想看就来咱们家看就是了,耍什么天子的威风……”
李信坐在床边,微微的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
第二天一早上,靖安侯府的小公子吃饱了奶之后,就被长公主的侍女翠儿还有陈十六的媳妇蕙娘两个人,左一层右一层的包了起来,一起抱到了靖安侯爷的马车里。
用不了多久,李信也从院子里走出来,迈步上了马车。
这两个人里,翠儿还没有嫁人,但是蕙娘已经给陈十六生了两个孩子,算得上有经验的母亲,她把小公子抱在怀里,小家伙也不认生,乖乖的睡了过去。
“小公子眉眼,生的跟侯爷还有殿下一模一样。”
陈十六与蕙娘两个人,这些年在靖安侯府里出力不小,这么长时间下来,李信也早已经把他们夫妻俩当成家人,闻言微笑道:“生的像长公主就好,生的像我了,以后怕寻不到婆娘。”
早年李信还是一个少年人的时候,模样虽然不是太俊俏,但是也不算丑,可以算中等偏上的清秀少年,但是这些年经历武事,又南北奔波征战了几次之后,他的皮肤变黑了不少,不复少年时的英俊了。
蕙娘笑着说道:“侯爷哪里话,您的模样也俊朗的很呢。”
翠儿在一旁,伸手扶着小公子,面带笑容。
她与长公主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对于长公主的两个孩子,她都疼爱的很。
小李平第一次坐马车,虽然有些颠簸,但是他难得的不哭不闹,就躺在蕙娘怀里,有些好奇的看着附近的几个人。
说话的功夫,陈十六架着马车就已经到了永安门门口,李信第一个走下去,然后蕙娘抱着孩子,跟翠儿先后走下马车。
独臂的陈十六,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李信看了一眼面前的永安门,然后回头对着蕙娘还有翠儿笑了笑。
“等会进宫之后,不要到处乱跑,跟在我身后就是。”
“翠儿是宫里长大的,知道规矩,你带着蕙娘,不要让她乱跑。”
翠儿点了点头。
“奴婢知道了。”
第十章 不靠谱的钱笙
李信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宫了,细算起来大概有一个多月时间没有进宫见过皇帝了。
这个频率比起京城里的五品官员也略有不如,因为朝廷一个月会有三次大朝会,只要是京城里五品以上的官,就至少每十天可以见到一次皇帝,但是李信这几年懒散惯了,懒得去上朝,只偶尔听召进宫去跟皇帝喝酒。
当然了,如果只说私下见面,李信见皇帝的频率应该是仅次于三省宰辅与六部尚书的。
毕竟抛开大朝会之外,皇帝主要就是靠接见这些重要的大臣以掌控朝局,三省的宰辅几乎天天可以见到皇帝,六部的堂官也是随时可以见到天子,也就是李信这么个懒散的兵部尚书,不怎么理会兵部差事。
翠儿是跟长公主一起,在宫里长大的,因此她对于宫里,要比蕙娘了解的多,她们两个人抱着孩子跟在李信身后,一路上翠儿都在跟蕙娘窃窃私语,说一些当初在宫里的事情。
靖安侯爷背负双手走在前面,径直走到了未央宫侯旨。
这一次皇帝特别给面子,或者说特别给他这个新生的小儿子的面子,未央宫的宦官刚进去通报,大太监萧正就亲自跑了出来,先是瞥了一眼李信身后的小公子,然后对着李信弯身行礼。
“侯爷,陛下让您带着小公子立刻进去。”
李信点了点头,回头对着蕙娘微笑道:“蕙娘你不懂宫里的规矩,恐怕会冲撞了陛下,让翠儿抱着孩子进去,你在外面等着,不要乱走动,一会儿咱们一起回家去。”
蕙娘这才把小公子递到翠儿怀里,低头道:“是。”
李信跟在萧正身后,迈步走进未央宫。
他们还没有走进未央宫的书房,太康天子就已经迎了出来,天子从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一般就没有迎接别人的道理了,不过天子这一次很给面子,笑呵呵的走了出来,拉着李信的衣袖,笑着问道:“长安,朕的外甥呢,快给朕看一看。”
五年时间过去,时间在天子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一笔,此时的太康天子,比起五年前变化了许多,最明显的就是……他蓄须了。
这个时代的人,几乎人人都有蓄须的习惯,一般来说应该是在二十六岁到二十八岁的年纪开始蓄须,天子今年已经是三十岁的年纪,留了两撇修剪的很漂亮的胡须,看起来威严不少。
事实上靖安侯爷李信,最近也开始蓄须了,只不过还没有长成规模,看起来不太成样子而已。
相比五年前,此时的天子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精神了,毕竟八年多的“职业生涯”,耗去了他大部分的经历。
但是,虽然不太精神,但是这位天子的气势,比起五年前或者刚登基的八年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他一举一动,都有一股浓重的威严在身上。
像极了当年的承德天子。
李信让开身子,对着天子低头道:“陛下,殿下她还在坐月子,见不得风,臣便没有让她过来,只把犬子带进了宫里,给陛下看一看外甥。”
天子走到翠儿面前,伸手掀开襁褓,然后仔细打量了几眼这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眉开眼笑。
“这娃娃不错,生的有些像你,也有些像是小九,将来长大了,也是个翩翩少年。”
李信微笑道:“陛下谬赞。”
天子看了几眼小李平之后,抽空回头瞥了一眼李信,笑着问道:“说起来,朕的儿子住在你家里也有两天多了,你这次进宫,把他带回来没有?”
靖安侯爷苦笑道:“早晨准备出发的时候,臣让人去喊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不愿意回宫来,臣也不好强逼,就没有带回来。”
天子从翠儿怀里,接过这个刚出生才三天的孩子,伸手逗了逗之后,笑着说道:“这孩子乖巧,不哭不闹的。”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回头看了一眼李信,微笑道:“他住在你家里也成,只是功课不能落下了,你告诉他,等他回京之后,东宫的先生是要考教他课业的,如果他课业不合格,便罚抄族志一遍。”
每一个皇室发达之后,一般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家族修史,而且还会拼命往祖宗脸上贴金,大晋自然也不例外,大晋传国百多年,族志已经修了不知道多厚的一本。
李信笑道:“臣知道了,回去之后便通知太子殿下这个噩耗。”
君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哈哈一笑。
天子抱了一会儿小李平之后,这个刚来到世上三四天的小公子,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号啕大哭,天子尝试性的哄了一会儿也无济于事,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把孩子重新放回了翠儿手里,摇头道:“看来朕是学不会哄孩子了,你且抱着。”
翠儿恭敬的把孩子接过来,小家伙重新回到熟悉的怀抱之后,立刻就不哭了,乖巧的很。
天子摇了摇头,从自己的腰带上解下一块青玉,放在这个孩子的襁褓里,微笑道:“这是朕少年时候最喜欢的物事,便送给你小子了,算是朕这个舅舅给你的见面礼。”
小李平睁着大眼睛,无动于衷。
天子把青玉放到小家伙手里,然后对着翠儿微笑道:“翠儿,你把这小子抱到坤德宫去,给太后娘娘看一看,她老人家这几天想外孙都快要想疯了。”
翠儿早年跟着九公主的时候,九公主常年往魏王府跑,作为九公主的贴身丫鬟,曾经的魏王殿下自然是认得她的。
认得她并不出奇,出奇的是皇帝陛下至今还记得她。
她身子颤了颤,低头道:“奴婢遵命。”
李信也站了起来,对着皇帝拱手道:“陛下,臣也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
带着儿子来看丈母娘,他自然是应该亲自去一趟的。
天子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拉着李信的袖子,微笑道:“老人家见了外孙,眼里哪里还会有你,你就不要过去碍事了,且就在这里,朕有些事情与你商议。”
李信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回头嘱咐翠儿道:“小心一些。”
翠儿恭谨点头,抱着小李平退下了。
天子拉着李信的袖子,重新做了下来,然后他转头对萧正说道:“去让准备一些酒菜,朕许久没有跟长安喝过酒了,今天高兴,喝几杯。”
李信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正就下去准备了。
天子从袖子里,缓缓取出几张堪舆图,然后对着李信微笑道:“昨天你兵部的那个钱侍郎送进宫里来给朕的,说是你让送来的。”
太康天子看着李信,微笑道。
“长安,此举何意?”
李信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钱笙这货,一点也藏不住东西!
第十一章 温和的咬人
之前,李信让钱笙过来向太康天子献北地堪舆图,他与钱笙说的是,让钱笙尽量以个人名义来献图,如果天子追问,迫不得已之下,可以把动机推脱到李信这个上官头上,但是很明显,钱胖子献图积极,坦白的也积极,看天子这个模样,那个死胖子多半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天子全说了。
李信沉吟了一会儿,最终微微低头,开口道:“五年前臣从西南回京的时候,曾经与陛下提过北边的事情,此后臣便在家里休养,没有再过问朝事。”
“从两年前开始,臣也经常去兵部看一看,在职方司停留过一段时间,职方司那里关于北境的资料虽然不少,但都是纷繁错乱,很多还是两两冲突,臣就让职方司开始整理北境的资料,同时职方司也开始派人去北边搜集关外的资料,直到前些日子,负责职方司的钱笙,才弄出了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未必一定精准,但是是经过详细勘合确认的,即便不准,也不会偏差到那里去,钱笙递给臣看了之后,臣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就跟他说可以献给陛下。”
天子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笑呵呵的说道:“朕没有问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兵部职方司本就负责地图堪舆,有这些东西也是正常,朕是问长安,让钱笙把这些东西递上来给朕,是什么意思?”
天子静静的看着李信,
“长安是想,让朕北征?”
李信摇了摇头,低头道:“陛下误会了。”
“陛下也说了,这本就是兵部职方司的差事,职方司做好也是理所应当的,臣之所以让钱笙递上来,不是要劝陛下什么,而是多给陛下一个选择。”
天子示意让李信坐下来说话,然后微笑道:“什么选择。”
靖安侯爷也不客气,坐在了椅子上之后,低头道:“朝廷有了这些东西,北征的难度就可以下降不少,陛下便可以随心选择打还是不打,而不用担心打得了还是打不了问题。”
“你这张嘴呀…”
天子无奈的笑了笑,开口道:“什么话都能给你说出自己的道理出来,依朕看,整个朝廷里能说的过你李长安的,不会超过三个人。”
李信笑着说道:“陛下谬赞了,陛下之所以觉得臣说话厉害,那是因为臣说的都有道理,如果话中没有道理,那就是说的天花乱坠,也说不动陛下。”
天子笑了笑,随即看向李信,面色严肃起来。
“长安,朕很郑重的问你一句。”
李信低头道:“陛下问就是。”
太康天子用手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与你说一句实话,朕着手准备北征,已经准备了三年有余了,此时只要朕一声令下,最多三个月时间,朝廷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妥当,然后着手攻打残周,现在朕在考虑一个问题。”
“这仗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李信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天子笑了笑:“陛下,该不该打,您三年前开始准备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答案,这件事不应该问臣,应该问您自己。”
“而且这个问题,大晋任何一个臣子也没有资格回答陛下,事关国运,应该由陛下一个人乾纲独断,旁人无可置喙。”
“少说这种空话哄朕。”
天子笑骂道:“这天下何时是朕一个人的天下了?三省的五个宰辅,哪一个没有在宰执天下?京城里京城外的官员,哪一个没有在牧守万民,朕只是高高的坐在这个位置上,帮着天下人拿一拿主意而已。”
“况且,即便这件事应该由朕一个人说了算,但是你作为臣子,给一些意见总不会是罪过吧?”
不得不说,太康天子的思想还是很超脱的。
在他心里看得很清楚,这天下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天下,也不可能是皇帝一个人的天下。
不过他的思想,还是没有到达后世那种“天下人的天下”层面,只到了皇权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层次。
李信愣了愣,随即低头道:“那臣就说了?”
“你说就是。”
天子淡淡的说道:“这里就你我两个人,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以后就算事情出了差错,朕一个人担下来就是,怪罪不到你头上。”
皇帝已经默认北征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北征失败,也不怪李信。
靖安侯爷低着头,心里暗暗吐了口唾沫。
这句话就是纯粹的哄小孩的屁话,自古皇帝就是最会甩锅的人,不管什么事情,都不会,也不能怪罪到皇帝头上,因为“天下无不是的君父”!
不管什么错事,都不会是皇帝的错,而是受了“奸人”蛊惑,这个所谓的奸人,常常就是最大的背锅侠。
换句话说,如果李信建议北征,然后北征事败了,这件事很大几率就会扣到他的头上,他就会成为那个蛊惑天子的“奸人”。
所以李信才不肯表态,一直推脱。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您已经准备了三年时间,此时放弃不免可惜,而且我大晋如今国富兵强,正是开疆拓土的大好时候。”
“陛下已经北望了三年多了。”
靖安侯爷沉声道:“按照臣的意思,北征可以北征,但是没必要动用举国之力,蓟门关或者云州城,都有我大晋的兵马,陛下可以下令,让这两支兵马出动,慢慢往北推进,先试探试探。”
“而且也不用硬打。”
李信低眉道:“四十年时间过去了,北边的宇文诸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谁也不清楚,陛下可以先探查清楚北边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等探听清楚了,大可以恩威并施,一边派兵推进,一边派人劝降,最好的情况是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如果残周的宇文诸部怯懦,陛下费不了多少力气,就可以完成开疆拓土的伟业。”
天子眯着眼睛,赞赏的看了李信一眼。
“不瞒长安你说,这几年时间有不少人在朕面前出过主意,什么话朕都听过了,但是还是长安你说的话,最合朕的心意。”
天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李信面前,微笑道:“长安今天莫要走了,留在宫里陪朕好好商量商量,具体应该怎么个章程。”
大晋三代天子,武皇帝不用多说,是个一碰就炸毛的狠人,只要想打,就会一口气打到底。
但是武皇帝之后的承德天子,就温和了不少,二十年没有起刀兵。
如今的太康天子,也不是穷兵黩武的性子,他甚至略微有些懦弱,相比较来说,李信提出来的这种“温和的进攻”,自然更合他的心意。
靖安侯爷低头道:“陛下,臣倒是无所谓,但是犬子还在宫里……”
第十二章 都在朝北看
北征打还是不打的问题,其实用不着讨论什么,天子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道如今至少已经准备了七七八八,天子之所以问李信,是想从李信这里给自己找到一个北征的理由。
他也是想问出一个合理的打法。
不得不说,李信很了解这个相处了**年的天子,说出的方案也很合乎天子的心思,以至于天子迫不及待的要把他留下来,商量后续的章程。
听到李信这么说,天子笑着说道:“急什么,朕的外甥在坤德宫,有母后看着呢,出不了事情,况且宫里也有哺乳的奶娘,饿不着他。”
李信苦笑道:“陛下,臣既然进了宫,无论如何也是要去太后娘娘那里请个安的,不然就太不懂规矩了。”
“臣先去坤德宫一趟,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立刻再来未央宫求见陛下。”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低声道:“陛下,北征是大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定下来的,况且眼下朝廷应该还没有准备齐备,这事情不急,咱们慢慢来。”
天子无奈的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你去罢,一会儿记得回未央宫来,午饭咱们兄弟一起吃。”
李信低头称是,缓缓退后告辞。
他往后退了没几步,天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长安啊,叶老公爷身子不太好?”
李信愣了愣,驻足下来,低头道:“是,叶师最近是有些不太好。”
叶老头得病,在京城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叶家还请过一些太医去府里诊治,天子不可能不知道叶晟病了。
而且李信派人请秦元化,用的是羽林卫的旧人,而且也没有多做隐瞒,皇帝知道并不奇怪。
天子皱了皱眉头,问道:“很严重么?”
“现在臣也不太清楚。”
李信叹了口气,开口道:“臣从关中,把当年给先帝诊病的秦元化秦先生请回了京城,昨天秦先生已经给也是看了,不过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臣还没有去问。”
叶老头的情况很不乐观,而且详细的病情李信也是清楚的,不过这种事情能不跟皇帝说清楚便不跟皇帝说清楚,所以他也就含糊其辞了。
天子点了点头,沉声道:“叶老公爷是我大晋开国以来第一功臣,他老人家病了,朕这两天要抽时间去叶家看一看才是。”
李信低头笑道:“陛下能去,叶师心里想必也是开心的。”
太康天子点了点头,挥手道:“好了,长安你先去坤德宫罢,记得午时回未央宫里来,朕还有许多事情要跟你商议。”
李信缓缓退了下去。
等李信走出未央宫之后,天子迈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伸手拆开了那份钱笙递上来的堪舆图,堪舆图一共有十余张,都是北境的详细地图。
不过这十余张纸最后一张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太康六年春,兵部职方司奉上命绘制。”
职方司有郎中,郎中上面是侍郎,侍郎再上面自然就是身为尚书的李信了。
太康六年的时候,钱笙还是职方司的郎中,而后擢升侍郎仍领职方司,也就是说……
天子看着这行小字,微微出神。
“朕北望了三年,长安你也差不多啊……”
…………………………
离开了未央宫之后,李信直接朝着坤德宫走去,坤德宫里的那个太后娘娘,是他的丈母娘,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父母”辈的人。
毕竟他的父母,还有岳父都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他进宫就必须来坤德宫给老太太磕个头,不然就是不懂规矩,不敬长辈。
在宫里宦官的带领下,李信顺利的来到了坤德宫门口,经过通传之后,坤德宫里的一个宫女走了出来,引着李信走进了坤德宫。
刚进了坤德宫内殿,李信就听到了里面老太太的笑声,走进去一看,这位可以说是整个大晋最尊贵的女人,正把自己的小儿子抱在怀里,满脸笑容,对着旁边的几个女官说话,
“瞧我这个大外孙,眉眼与小七生的一模一样……”
“盼了他好几天了,终于把他盼进宫来了。”
老太太一边笑,一边说道:“去把哀家准备好的那个长命锁拿过来,哀家亲自给他戴上。”
其实老太太并不缺孙子。
本来太康天子在魏王府的时候,除了嫡长子姬延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嫡子,这些年做了皇帝之后,又陆续生了四五个儿子,也就是说老太太至少有七个嫡亲的大孙子了。
但是她一直很疼爱长公主,见到长公主的儿子之后,说不出的开心。
李信迈步走了上去,没有多少犹豫,就跪了下来。
“李信给太后娘娘磕头了。”
在这个时代,动不动就要下跪磕头,在其他时候,哪怕是给皇帝磕头,李信心里也是有些不情愿的,但是给丈母娘磕头,是天经地义,李信反倒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一句话,才让老太太把目光从小李平身上移开,她转头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把李信的儿子交还到翠儿手里,上前亲手把李信扶了起来,佯怒道:“说了许多遍了,让你与小九一样喊,怎么还喊的这么生分?”
丈母娘看女婿,向来是越看越顺眼的,更何况李信也算是京城里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太后娘娘这几年也越发喜欢李信,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李信站在并不是很老的太后旁边,微笑道:“礼节不可废,我喊您一声娘不难,给别人听了去,到陛下那里告一状,小婿就得被罚俸个半年,到时候小婿跟小九可就要饿肚子了。”
太后娘娘笑骂道:“臭小子乱说什么,都是一家人,皇帝怎么会罚你的俸禄?”
李信笑眯眯的,没有多说什么。
他这个性格,跟谁都可以聊的开,叶老头那种杀神,李信都能跟他处成忘年交,这么一个久居深宫的小老太太,要讨好实在是太容易了。
事实上他这几年,跟太后娘娘的关系一直不错。
太后跟李信说了几句话之后,又伸手把小李平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然后抬头看着李信,问道:“小九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好好歇息么?”
“好着呢。”
李信微笑道:“本来也是要来进宫见一见您老人家的,不过她正在坐月子,不方便走动,就没有出来。”
“可不能走动。”
太后娘娘面色严肃:“不能见风,不能碰水,不然以后上了年纪,要吃大苦头的。”
靖安侯爷含笑道:“放心,小婿知道的。”
太后点了点头,低头亲了一下自己的外孙,开口道:“过几天,哀家跟皇帝说一声,出宫去一趟你家看一看小九,反正离得近,也方便。”
老太太一边拍着小娃娃,一边笑着说道。
“顺便去看一看小阿涵,可有日子没有看到那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