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纯阳真人引雷法
眼见收太子做学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李信也就没有再反驳,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人身自由,皇帝要你做事你不去做,那就是嫌自己脖子太硬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之后,就已经到中午了,天子对着一旁的萧正招了招手,缓缓说道:“让御厨把饭食送到这里来,今天中午朕与长安一起用饭。”
李信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开口拒绝。
他跟天子从前在魏王府经常一起吃饭,现在虽然身份悬殊了,但是如果刻意拒绝,就会显得有些生疏。
很快,一道道菜食被端了上来,这个时候太子已经回了东宫,偏殿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吃饭。
李信面色平静,表现的还算不卑不亢。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已经过了午时。
天子面色带了一些红晕,他端起一杯酒,对李信笑着说道:“长安啊,朕听萧正回来说,你在绵竹城下的时候,本来久攻不下,死伤颇重,后来来了一个叫做纯阳真人的道士,用雷法炸开了绵竹的城门,帮着我大军成功进了绵竹。”
说到这里,天子顿了顿,然后继续笑道:“本来朕是不信这种神怪故事的,但是后来朕去翻了一下攻绵竹的军报,竟然真的看到了有这么一回事。”
天子脸上带着听故事的希翼表情,笑道:“你与朕说一说这个纯阳真人,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神奇,竟能以一己之力,攻破城门。”
李信面色肃然,低头道:“陛下,纯阳真人确有其人,臣能破绵竹,这位纯阳真人也是立了大功的,不过传闻有些失真,这位纯阳真人并不是以一己之力破了绵竹城门。”
天子停下了筷子,眼睛眨了眨。
“那是怎么一回事?”
“绵竹城的城门,的确是那位纯阳真人用雷法炸开的,这一点是臣亲眼所见,禁军的兄弟们亲眼看见的也不少,但是这种雷法并不是凭空便能引雷的。”
靖安侯爷面色严肃,低头道:“当时臣据守涪县,如果不动,恐怕会被锦城的平南军破涪县围歼,因此不得不冒险强攻绵竹,奈何绵竹城里的平南军守军颇多,臣等强攻一日,死伤惨重,这些军报上都有细写。”
“到了那天晚上,就有一个道人在外面求见,说可以相助我大军破开绵竹城门。”
“臣本来不信,但是那个道人却有开山裂石的本事,臣便不得不信了。”
“臣当时问他,为何相助我军,那道人说,有圣天子临朝治世,将大展宏图,不该为西南所累,元气大伤,所以要帮助我军破开绵竹城门,以免我军死伤惨重。”
李信正要继续说下去,一旁的太康天子笑骂一声,开口道:“咱们都这么相熟了,少说这些拍马屁的话,直接说那道士是如何做到的。”
李信对着天子眨了眨眼睛,沉声道:“陛下,臣说的这一切都是实话……”
两个人认识这么长时间,多少还是有些默契的,看李信这个模样,天子瞬间明白了李信是什么意思。
李信的意思是,这番拍马屁的话,未必真是那个纯阳真人所说的话,但是却可以大肆宣扬出去,只要这番话传出去,当今的天子便自然而然就成了圣天子!
先承德皇帝被人称为圣天子,是因为承德朝十几年的仁政深得人心,而如今的太康天子,只要把这段“故事”说出去,他便轻而易举的就成了圣天子。
没有什么比这种神话故事,更能引发老百姓的兴趣了。
想到这里,天子点了点头,开口道:“长安的意思,朕,明白了……”
“你接着往下说,这个纯阳真人是如何引动天雷的?”
李信低头称是,然后接着说道:“纯阳真人说,他可以引动天雷炸开绵竹城门,但是这个天雷不能凭空而发,需要在绵竹城门附近埋下雷眼当做地根,勾动天地之力,然后他出手把天雷引动到雷眼上,就可以引天雷下界。”
“当天夜里,这个纯阳真人给了臣十几个布包,说是天雷雷眼,让臣把它们放到绵竹城门之下,臣用羽林卫持盾,拼死把这些雷眼送到绵竹城下,最终这个纯阳真人果然引下了天雷,一举炸开的绵竹城门。”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面色已经一片肃然。
“陛下是没有看见,这个天雷之威,足以开山裂石,臣当时用千里镜在远处观望,只觉得天威莫测,恐怖如斯!”
这个“纯阳真人故事2.0版”,相比较于前一版来说,修复了很多细节部分的漏洞,有了这个版本,即便天子去查问那些抱着火药去炸门的羽林卫,也不会有什么破绽。
因为那些羽林卫也不知道他们抱的是什么东西,他们的的确确抱了十几个布包,送到了绵竹城的城门处。
然后绵竹城门就炸了!
这个修复版纯阳真人的雷法,完美的解释了这个爆炸的过程。
是靖安侯爷在回京的路上慢慢想出来的。
天子皱眉思索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李信。
“长安,这个纯阳真人…你还能寻得见么?”
李信摇了摇头。
“世外高人,绵竹一战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不过臣跟他聊过几句,他自称是来自于终南山。”
说到这里,李信笑了笑:“说起来臣在攻锦城的时候,真的从终南山太乙宫来了一群道士,自称是纯阳真人的同门,本来臣懒得搭理他们,不过这些道士送来了不少救人的药,臣那时麾下伤兵很多,就应承了他们,答应在外人面前说纯阳真人来自于太乙宫。”
“不过这些都是哄骗外人的说法,自然不可能欺骗陛下。”
天子深深点头,发呆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之后,天子才回过神来,对着李信说道:“这样一算的话,这位纯阳真人,帮了我大晋大忙了。”
李信低头道:“确是如此,非有纯阳真人,臣即使拿下绵竹,也要元气大伤,到时候能不能守住绵竹都不一定,更不要说奢望锦城了。”
“那朕得重赏这位神仙人物。”
天子缓缓开口:“朕明日会下旨,封纯阳真人为护国法师,让人给护国真人塑像,送到终南山太乙宫去。”
“至于这位纯阳真人说的话,朕…会看着办…”
李信恭谨低头:“陛下英明。”
李信在皇宫里又耽搁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才成功离开宫城,等到他走出永安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这次被“留堂”的结果是,李信被迫认下了一个很麻烦的弟子,虽然收了这个弟子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是背地里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楚。
好在他总算把纯阳真人的事情给圆过去了,至于这个说法太康天子信还是不信,那是天子自己的事情,跟李信没有关系。
他们总不能把纯阳真人拉过来问一问吧。
出了永安门之后,李信上了在永安门门口等候许久的马车,驾车的正是独臂的陈十六,他连忙上前。
“侯爷怎么现在才出来,别的老爷都出来好一会儿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信物
虽然这一次大朝会,李信被封了一大堆官职,甚至还领了一个夏官尚书在身上,但是因为他刚刚从西南回来,所以有理由休息上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里,他既不用去朝廷上朝,也不用去兵部报道,可以在家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
而且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兵部右侍郎了,右侍郎只是兵部三把手,他现在是兵部的老大,去不去上班都没有人敢记他的缺。
坐在马车上回了靖安侯府之后,刚被封了正五品汉州将军的叶茂,已经在书房里等了李信许久。
靖安侯爷笑呵呵的走了进去,微笑道:“沐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这句话是一句调侃的话,不过沐英跟李信在私下里算是朋友,没有太森严的上下关系,因此听了这句话之后,这个黑脸将军哈哈一笑,开口道:“多蒙侯爷照料,卑职还真的做了将军了。”
李信笑着坐在了书房的主位上,开口道:“你这个位置,陛下很看重,还刻意嘱咐我,让我帮你执掌汉州义军。”
沐英跟着李信混了这么久,心思也活泛了不少,闻言他眼珠子转了转,微笑道:“侯爷想在这个上面做文章?”
“没有太多文章可以做。”
李信淡淡的说道:“如果天子想让你替他拿到这个汉州义军,那么就多少应该给你一些好处,等沐兄回了汉州,如果碰到一些物资上面的难处,不妨以汉州将军的名义上书朝廷,只要不太过分,朝廷应该都会给你。”
这是在教沐英如何白嫖朝廷。
沐大将军笑了笑,随即开口道:“如果不是西南那边还需要我回去看着,真想跟着侯爷继续在京城里厮混,这几年卑职在羽林卫里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沐英是在承德十八年进的羽林卫,算时间也有三年多了,而且现在的这个羽林卫,是李信跟他还有王钟三个人一起重组起来的,羽林卫里不仅有他的朋友,兄弟,还有一些可以称得上是死忠的部下。
他是将门出身,本来就比较适应这种军营里的氛围,因此这几年时间,沐英在京城里过得颇为快活。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
“用不着伤感,有缘分自然会再相见的。”
“你什么时候动身回西南去?”
沐英挠了挠头,开口道:“估计还得两三天时间,明天跟老王,还有一些羽林卫里的兄弟们约好了一起出去喝一顿酒,算是给我告别。”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问道:“侯爷去不去?”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我明天还有事情,便不去了。”
“我现在不能跟羽林卫再走的太近,不然对羽林卫很不好。”
羽林卫在壬辰宫变之中,虽然立了大功,该给的奖赏还有官职,太康天子也都给了,但是在那之后,羽林卫便莫名其妙失去了天子的信任,时至今日,羽林卫连轮值禁宫都没有机会了。
这其中,不乏有羽林卫姓李而不姓姬的原因。
如今,李信已经不在羽林卫做事,如果再私下里跟羽林卫的高层一起聚会喝酒,那么今后羽林卫就更难呀京城里翻身了。
沐英点了点头,开口道:“也是,侯爷现在不应该去。”
“代我跟兄弟们问个好。”
李信缓缓的说道:“再有帮我转告王师父一身,就说我过几天得了空,就去看他。”
老校尉王钟,对于李信的“成长”过程十分重要,而且他算是教李信学武的师父,李信隔三差五便会去他那里看一看他,虽然王钟现在是羽林卫的左郎将,跟他接触也有遥控羽林卫的“嫌疑”,但是该来往的人李信还是要来往的,总不能因为忌惮太康天子,就自己把自己变自闭了不是?
沐英点了点头,沉声道:“知道了。”
李信顿了顿之后,又开口道:“你走的时候,我大概是不能出去送你的,路上小心一些,回了西南之后,做事之前多想一想。”
沐英点了点头之后,突然开口说道:“侯爷,我要成婚了。”
李信本来是背对着沐英,闻言讶然回头,笑着说道:“跟谁成婚?”
沐英早年进京刚认识李信的时候,李信问他成婚了没有,他说已经成婚,还有了几个孩子,后来认识的久了李信才知道,这货那会儿是在给自己耍心眼。
他自小读书习武,心思颇大,不愿意埋没在汉州府里,因此也就不愿意早早的成婚,虽然比李信还要大两岁,但是至今单身。
沐英低头道:“侯爷应该认得,李锦儿。”
李信皱眉想了一会儿之后,才想起来这个李锦儿是谁。
当年李信弄死了南蜀遗民的那个小殿下李复,过后没多久,就有两个小姑娘来京城找他报仇,被他用羽林卫捉住,这两个女子里,其中一个是沐英的妹妹沐馨,也正因为沐馨,李信才结识了面前的沐英。
而另一个女子,就是南蜀遗民的小殿下李锦儿了。
靖安侯爷略作思考之后,就笑着拍了拍沐英的肩膀,微笑道:“沐兄厉害啊,把你们的小郡主都勾搭上了。”
“这件事是沐叔开的口,还是李兴开的口?”
沐英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开口道:“应该是我老爹主动去跟李兴提的,他老人家多少还惦记着一些故国情分,不像让李家就这么悄无声息了。”
“这件事,卑职早应该与侯爷说的,只是那会儿战事吃紧,就没有提……”
李信摇头笑了笑:“不碍事的,沐兄娶谁是沐兄的自由,无论如何我也是管不着的,而且你们那个小郡主我见过,长的还算水灵,以后你们生了娃娃,想来不会跟沐兄这样黑了。”
“黑一些才好。”
沐英哈哈一笑:“不然我倒要怀疑,是不是我的种了。”
李信转身,在书桌上翻找了一会儿,从书案上取下一柄巴掌大小的湛青色玉剑,递在沐英手里,微笑道:“沐兄大婚,我多半是去不了了,这个物事,就算是我送给沐兄的新婚礼物。”
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以后沐兄走了儿子,可以拿这剑来京城见我,他要是愿意喊我一声义父,我便认他做个干儿子,如果他不愿意,我也收下这个弟子。”
这话份量就很重了。
他是当今从一品的太子太师,还一个二十多岁的太子太师,地位何等尊崇?
李信这一句话的意思就是,沐英以后生了儿子,这个儿子的前程,就包在他身上了。
沐英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这枚玉剑,然后重重低头。
“多谢…李兄弟!”
第六百三十三章 恳求
交代了沐英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之后,这个黑脸的汉州将军起身告辞,李信亲自把他送到了平南侯府的门口,拉着他的衣袖沉声说道:“沐兄,西南那边藏匿的平南军如果有什么消息,立刻让羽林卫送信到京城来给我,有什么问题了,也可以送信到我这里来。”
沐英沉声道:“侯爷放心,我晓得的。”
他骑着马,转身离开了。
李信站在侯府门口,看着沐英远去的背影,心里多少有一些羡慕。
他羡慕沐英可以没有什么忌惮的去跟羽林卫喝酒,而他自己每走一步都要慎重再慎重。
否则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拖累了别人。
在门口发呆了一会儿之后,李信转身进了府门,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长公主那边已经把饭菜准备齐全,见李信过来之后,一家人都在饭厅对着李信齐齐行礼。
“恭喜侯爷高升!”
李信愣了愣,随即笑骂道:“恭喜个屁,老实吃饭了。”
长公主迎了上来,一边让李信洗手,一边埋怨道:“你在西南立的功劳,今天圣旨上都写明白了,家里人也都看了,就是皇兄他太过小气,你在西南替他出生入死,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说做多大多大的官,至少也要给一个国公吧?”
李信一边擦手,一边白了她一眼。
“国公哪里来的这么容易,整个大晋也就叶师一个人,是异姓国公。”
九公主撇了撇嘴。
“你这不是跟皇兄沾了一些亲戚么,况且你这么大的功劳,比起叶家老师也差不到哪里去。”
“莫要胡说,传出去要给人家笑话的。”
李信坐在主位上,摇头道:“我身上这些功劳,也就从龙之功值得一说,其他的比起叶师来要差得远了。”
“况且不做国公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没有那么惹眼,咱们一家人可以安安生生过几年太平日子。”
说到这里,李信想起了一件事,对着陈十六笑了笑:“陛下多给了二十顷地,这些地户部这两天应该就会派人下来给我们家量,到时候十六你去看着一点,把地契什么的都办好了,这些地应该都在京郊,可以让那些死在西南的羽林卫家人们去耕种。”
陈十六恭敬低头。
“是。”
李信一边摸了摸钟小小的脑袋,一边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安静等着开饭的小家伙赵放,缓缓开口:“好了,都坐下来吃饭吧。”
他是一家之主,他在家里的时候,不说吃饭是没有人能动筷子的。
于是乎一家人纷纷坐了下来。
外面月光正明。
……………………
吃完饭之后,李信让长公主先回房间里等着,而他简单洗了把脸之后,面色冷漠的走向了自家后院。
然后他来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院子门口,见到了那个他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
在院子里的亭子下面,李慎面色平静的给李信倒了杯茶,神情坦然。
而这一次因为不是深夜,玉夫人还没有睡下,这个精神已经有些不太正常的女人,就小心翼翼的站在不远处,偷偷的看着亭子下面。
李信没有去喝茶水,而是淡淡的开口说道:“明天一大早,我带你去昭陵。”
李慎手上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微笑道:“好啊。”
承德天子死在李延手里,一直都是李慎的一个心病,他之所以不惜丧命也要到京城里来,就是因为要拜一拜承德天子的陵寝,了却自己这个心病。
李信坐在亭子下面,看着面前这个面带微笑的李慎,突然胸中一阵烦闷,他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你去了昭陵,就能求个心安,就能问心无愧的去地下了?”
“我告诉你,你做下的孽多了!”
李慎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再多业障,李慎也就只有一个李慎,一死而已,更复何言?”
李信冷冷的看了李慎一眼,冷笑道:“你还是这样自以为是。”
“你跑到京城来寻死,以为自己大义凛然,像个英雄一样,是也不是?”
曾经的柱国大将军默然无语。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记得李邺么,从前京兆府的京兆尹李邺,应该是大将军你的堂兄才是。”
“太康元年的时候,平南侯府走水,平南侯夫妇不幸丧身在大火之中,是时京城上下几乎无一人问津,只有这位曾经的京兆尹,担着天大的风险,带着儿子来平南侯府,给平南侯夫妇处理了后事。”
李慎是个聪明人,他不需要李信把话说明白,只听到这么一个名字,就已经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乎他深深皱眉。
“他出事了?”
“李大将军觉得,他应不应该出事?”
靖安侯爷冷笑道:“你们一家人逃到了西南去,该走的都走了,甚至于你李大将军本人都在两年前死了,这桩造反的案子没有了鸡可以用来警告那些猴子,李大将军觉得陛下会如何做?”
“李邺一家,在两天前已经下狱,不日满门老小都要公开斩首!”
李慎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老实说,李邺虽然是他堂兄,但是他们两家人由于一文一武,走的并不是特别亲近,疏远到李慎决意造反的时候,竟然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堂兄还在京城里。
过了很久之后,李慎才睁开眼睛,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是我对不住他们,但是此时,我也无能为力。”
“若有下辈子,我来报偿他们。”
李信不屑的看了这个中年人一眼,然后瞥眼看向了正在不远处偷看的玉夫人,冷声道:“你这个原配夫人,又该怎么办?”
李慎面色平静,开口道:“我要是走了,她就跟我一起走。”
李信没有说话,只是直接站了起来,负手就要离开。
“到了地底下,也没有人给你们烧纸。”
“若真有黄泉,你也不要去见我娘,我娘看着你会生气。”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转身就要离开。
李慎本来没有动弹,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忍耐住,开口道:“你……能救一救他们么?”
李信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以为我是谁,我如何救他们,劫法场么?”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哪怕能给他们家留个香火苗子也好……”
第六百三十四章 昭陵守陵人
诸夏子民有一个很奇怪的共识,那就是往往把个人生命融入到一个集体生命之中,这个集体的“身份”一般是家族。
家族里的人有时候并不会把自己的性命看的多重,只要家族能够有好处,或者能够更好的延续下去,这些人是正儿八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就算是在外人眼里,一个家族哪怕死光光了,但是只要留下一个香火苗裔,那么这个“集体生命”就没有死亡,最多只是衰落了而已。
因为这个“共识”,春秋时期各国之间甚至还有“兴亡继绝”的传统,轻易不会让一个家族血脉断绝,甚至亲自灭了一个国家之后,还会帮助这个国家的后代重新立宗立庙。
因此,在李慎眼里,李邺一家哪怕死了,也应该留下一点香火,不能完全灭了。
这是底线。
因此,一生最重自尊心,哪怕当初他犯下大错,几年前年对李信也没有低头认错的李慎,此时用几乎恳求的语气,求李信帮李邺一家留下一条血脉根苗。
李信走向院子门口的脚步停了一下,最终还是继续迈步,没有回应,而是回长公主的院子里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特意起早了半个时辰,站完一个时辰拳桩之后,天色也才刚亮起来,他让陈十六准备了一辆马车,在后门等着,然后他亲自到李慎的院子门口,把这个从前的柱国大将军接了出来。
离开院子的时候,玉夫人跟了出来,她虽然没有说话,看向李信的眼神里,满是哀求。
李慎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我只是去看一看老朋友,稍后便回来陪你。”
玉夫人眼睛微红,最终还是无力的点了点头。
如今,他们寄人篱下,是案上鱼肉,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也就是在案板上扑腾还是不扑腾的区别。
没有任何意义。
李慎一身轻松的上了李信给他准备好的马车,然后在二三十个羽林卫的护佑下,从京城的东城门出城,赶往昭陵。
昭陵在京城东北大概二十多里的地方,马车赶过去要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父子两个人坐在马车里,李信闭目不语,曾经的柱国大将军反倒一脸轻松,在将要出城门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我这一趟是去看朋友,不好空手去,帮我买一坛酒,一点香烛纸钱,如何?”
李信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的开口:“十六,带个人去给他买。”
陈十六只剩下了一条胳膊,因此做事情很不方便,买东西自然是要带个人去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跟一个羽林卫一起,把东西买回来,放在马车里之后,马车再次缓缓开动,开向了东城门。
这马车是靖安侯府的马车,守城的士兵是最有颜色的,自然无人敢拦,马车顺利的出了东城门,一路上李信始终没有怎么说话。
反倒是李慎率先开口。
这个原先一直板着个脸的严肃中年人,此时倒是意外的有些轻松。
“你猜一猜,此时有多少人在马车后面盯着我们?”
李信闭目不答。
李慎也不尴尬,而是继续问道。
“你这一次立下这么大的功劳,皇帝给你封了个什么官?”
李信睁开眼睛,看了李慎一眼。
“太子太师,兵部尚书。”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皇帝这么优待你,你心里有没有不安?”
李信冷笑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大将军那样活着,李信自己有自己的活法。”
“你心里早就害怕了,你害怕哪天被皇帝兔死狗烹了。”
李慎淡然说道:“因此在西南的时候你就开始布局,为自己谋算。”
“可是你的路走错了。”
“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路像平南军这样,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不必理会朝廷,另一条路就是你的老师那样,老老实实的不要有任何坏心思。”
“但是你一方面依附朝廷,一方面又有自己的小心思,一旦皇帝知道了你与平南军相勾联,放走了五万多个平南军,并且谎报禁军杀敌之数,那时候皇帝就算表面上不会对你做什么,暗地里也会跟你离心。”
“你以后应该如何自处?”
李信淡然一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大将军无关吧?”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一帮李邺,他们一家都是无辜的。”
李信闭上眼睛,没有再搭理他。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昭陵已经近在眼前,因为是皇陵,这儿还有禁军把手入口,李信率先跳下马车,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兵部李信,奉陛下之名,前来谒陵。”
他来昭陵的事,不可能瞒得过天子,所以他也没打算瞒,他来这里是经过了太康天子同意的。
看守皇陵的人验证的身份之后,都让开了一条路,对着李信深深低头。
“李侯爷请。”
李信回头,让陈十六还有那些羽林卫在皇陵入口等着,他亲自领着李慎,从昭陵神道,一步步朝皇陵走去。
神道两侧,有一对对石狮,石虎,石象分裂两旁,往后走还有一对对高大威武文武石人分裂左右,替这位圣天子看守皇陵。
从神道过了棂星门之后,很快就要到皇陵的主体部分了。
李信负手走在前面,李慎手里提着一坛酒,还有香烛纸钱这些祭祀的贡品走在后面。
大概一柱香之后,他们才走到了承德天子的享殿里,享殿里挂着承德圣天子的画像,画像之下,有香炉灵位等等,这里是承德圣天子享受供奉之处。
天子以山为陵,所以承德天子的棺椁并不是埋在享殿下面,而是整座小山山下的地宫里,想要祭祀他,一般就是来享殿里供奉香火。
李信的身份在,昭陵虽然看守森严,但是他还是很顺利的走到了享殿。
享殿里香火不绝,一盏盏巨大的蜡烛从三年前天子入葬以来就没有熄灭过。
有一个头发苍白的老人,侍候在承德天子灵位面前,每日保持享殿里的火光不灭。
李信上前,先是给承德天子的灵位磕了几个头,然后站了起来,对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行礼。
“大公公好。”
这个老人,正是承德朝时,朝野之中权柄最重的宦官,大公公陈矩。
一直到如今,他还是宫里内侍监的太监,而萧正只是少监。
陈矩本来正在擦拭桌子,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李信,又看了一眼李信身后的李慎,随即叹了口气,缓缓朝李信这边走过来。
他径直越过李信,走到李慎面前。
“平南侯爷,你总算来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一个说法
从承德十八年先皇帝驾崩入陵之后,这位承德朝最大的宦官就离开了京城,悄然走进了这座昭陵,在京城里再没有了任何声音。
其实以当时形势,再加上承德天子留下来的那道传位诏书只有陈矩和张渠两个人知晓,这位大公公是可以留在宫里继续执掌内侍监最少五六年时间的。
这是可以称之为“内相”的权势,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权柄,也是如今内侍监那位少监萧正拍马也赶不上的地位,但是这个跟了承德天子几十年的老人,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京城,接近三年时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李慎此时正在享殿门口,闻言他看了一眼陈矩,弯身把酒还有祭品放在脚下,叹了一口气之后,对着陈矩还礼道:“大公公安好。”
此时的大公公陈矩,褪去了从前在宫里的那身大红衣裳,也没有再穿那身象征了内侍监太监的紫衣,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表情平静。
“老奴在这里,替先帝等李侯爷等了快三年了。”
李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大公公等我做什么。”
陈矩静静的看着李慎,开口道:“先帝临终之前与老奴说了,说您欠他一个说法。”
李慎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他跟承德天子年纪相差不大,两个人从小在京城里就是玩伴,小时候一起顽皮捣蛋,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发小,虽然长大之后,两个人有些离心离德,彼此都有了各自的羁绊,但是平心而论,这位圣天子或许有打压过平南侯府,但是却没有出手伤害过李慎。
甚至,他都没有动过伤害李慎的念头。
当初李信刚进京,写下那个有些大逆不道的“大字报”的时候,也是承德天子看在了李慎的面子上,选择视而不见。
而他,却在年仅四十五岁的时候,死在了平南侯府手里!
就按这一点来算,平南侯府无论如何也是对不起承德天子的。
李慎弯腰捡起那坛酒,还有那些纸钱祭品,有些步履艰难的走进了享殿。
“所以,我到这里看他来了。”
陈矩点了点头,转身迈步走出享殿,挥了挥手,示意附近的守卫都离得远一些。
他甚至把李信也喊出了享殿。
李信很配合的迈步走了出去,把李慎一个人单独留在享殿。
陈矩引着李信,走到了旁边一处普通的小木屋里,这个曾经也算叱咤风云的大公公,抬头看了一眼李信,轻声道:“小李大人如今是个什么官职?”
李信持晚辈礼,回答道:“兵部尚书。”
这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愣了愣,随即点头道:“也算是子承父业,平南侯爷曾经也是兵部尚书。”
李信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陈矩已经不在朝堂,跟他计较没有什么意思。
“这两年董承经常跑到昭陵来看望我。”
陈矩看了李信一眼,缓缓说道:“我问他了,他说是小李大人教他的。”
李信淡然道。
“董承是您的义子,他来看望您也是天经地义的。”
大太监笑了笑。
“我有十几个义子,从搬到昭陵来之后,就只有董承这么一个义子来过了。”
这个老太监淡然说道:“这些缺了种的人呀,也没了人心。”
………………
另一边的享殿里,大门紧闭。
偌大的享殿里,就只剩下一个人,享殿的香案上,承德天子的画像正在静静的坐着,目视前方,目光仿佛炯炯有神。
平南侯李慎,没有跪在地上,而是坐在那个香案前面,一片一片的往火盆里填纸钱。
“是我对不住你。”
李慎缓缓低下头,开口道:“你不应该死的,最起码不应该死的这么早。”
承德天子的身体一直还不错,虽然皇帝这个职业一般都不高寿,但是承德天子的那种情况,再活十年问题是不大的。
可是因为李延的一次刺杀,让这位雄才伟略的圣天子,含恨而去。
他一直到死,都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他才跟陈矩说,李慎欠他一个说法。
平南候爷打开了带过来的那坛烈酒,先是往地上撒了一些,然后仰头自己闷了一大口。
“我未曾想过害你。”
李慎喃喃自语:“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
“很小的时候,咱们两个算是朋友,那个时候我在京城为质,没有人敢跟我交朋友,也就只有你这个太子殿下,敢跑过来找我……”
承德天子,是武皇帝唯一的一个儿子,因此他做太子的时候,就是千顷地里的一根独苗,在京城里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李慎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也把你当成朋友的。”
“哪怕后来你做了皇帝,我不太敢把你当朋友了,但是闲暇的时候我还是会想,我还能不能是从前那个平南侯府里的小侯爷,你还能不能是那个太子殿下。”
“李延做错了事情,我很想把他杀了。”
“如果杀了他能让你活下去,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他杀了……”
李慎一个人坐在地上,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他把一大把纸钱塞进的火盆里,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灵位上的圣天子画像。
“你知道么,其实我可以跑的。”
“我在西南待了十几年,就算我赢不了,我也不会输,我可以躲进大山里,我可以继续逍遥自在的过一辈子。”
“但是我想平南侯府没了,咱们之间也就没了什么冲突,我不用守着父亲留下来的那份家业,不用战战兢兢的替别人活着,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了。”
“所以我就想来看看你。”
“方才陈矩说,你死之前要我给你一个说法。”
曾经的柱国大将军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他把剩下的半坛酒倒在地上,抬头愣愣的看着那幅天子画像。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最终用平辈之间的礼数,对着这幅画像深深弯腰。
“姬满,李慎对不住你。”
“这辈子你长我两岁,如果有下辈子,你应该是长我三岁。”
“如果有下辈子,我给你杀一次。”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不单纯是一个坏人
很多人都说,权力场上的政客心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说法的确不假,这些政治人物做事,往往会把政治利益摆在个人感情前面,所以有些冷冰冰的味道。
但是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没有道理坐到了某个位置上,或者成了什么官,就突然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最多也就是为了某件事情,割舍了另一件事而已。
承德天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对于他来说,个人感情自然远远没有姬家的江山社稷重要,但是他在顾全江山的同时,最大限度的保全了当年的情分。
不然李慎数次回京,承德天子是完全可以扑杀他,再付出一些代价,咬牙啃下西南的。
虽然这个代价不小,但是承德朝政通人和,有叶家种家两大战力,即便有损失,也不会超出太康朝的这一次西征。
说白了,先帝心里还是想跟李慎有一个好结果的。
可是,事情的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最终这一对“朋友”并没有走到一个好的结局,承德天子反倒遇刺重伤,正因为如此,这个平日里中正平和的圣天子,在承德十八年受了重伤之后的那几个月时间里,做起事情来才会显得戾气丛生。
不过随着李慎在昭陵的这一个下拜,这个故事,总算走到了尾声。
李信在外面的房间里,与陈矩两个人说了好一会话,陈矩问了李信几句朝局的情况,李信简单说了一下,这位大太监听了之后微微点头。
“当今的陛下,做的很好,能在两三年时间里让朝局稳固,秩序井然,说明先帝当初没有选错人。”
李信笑了笑,开口道:“不瞒大公公,时至今日,这个帝位的顺递过程,朝野上下还是有争执的,这个争执,恐怕百年之后,要成为承德朝到太康朝的一桩迷案了。”
老太监低头给李信倒了杯茶,哑然失笑。
“这些都是小问题,只要陛下这个至尊做得好,光芒就会遮掩掉这些不太光彩的地方,白玉微瑕,也是美事。”
李信笑着点头。
“大公公说的是。”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之后,陈矩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太…秦王殿下现在如何了?”
靖安侯爷脸上的笑容凝固。
算一算时间,到现在距离他把姬喾送回秦王府,已经是第三天时间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位秦王殿下今天可能就要因为“暴病”撒手人寰了。
想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一眼头发花白的陈矩,缓缓开口:“大公公,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当初秦王殿下既然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与陛下相争,到今日就必然会有一个人落败。”
“拐只怪,先帝给了秦王殿下一个太子的名分。”
头发苍白的陈矩喟叹了一句,开口道:“当初我也劝过先帝,但是那个时候,先帝已经时日无多,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了。”
“以先帝之圣明,如果能多给他三年乃至于一年的时间从容安排,诸皇子们不说和睦相处,至少不会手足相残……”
李信低头喝了口茶,开口道:“大公公,秦王殿下的性命谁也不好保住,但是秦王府却应该有血嗣留下来,这件事我们这些外臣谁也不好插口,大公公这两天回头得空,还请大公公移步去一趟宫里,亲自见一见陛下。”
“大公公是先帝的近侍,又看着先帝的诸皇子们长大,可以说是陛下的半个长辈,大公公出面,秦王府的香火总不至于绝灭。”
陈矩这个人极其特殊,他不只是承德朝的大太监这么简单,他同时还是先帝遗诏的两个见证人之一,不管从哪个角度,太康天子都应该给他一个面子。
陈矩脸色变了变,随即缓缓开口。
“秦王殿下他……”
李信低眉道:“早则今日,晚则明天,秦王殿下应该就不在人世了。”
陈矩跟随承德天子几十年,执掌内廷也有十几年,对于这些偏阴暗的东西,他比李信要清楚的多,听到李信这句话之后,这个老人家有些痛苦的点了点头。
“如此,我这两天就下山一趟,进宫规劝陛下手下留情。”
李信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到昭陵来,其一是送李慎来了结心愿,其二就是要见一见这个退隐了三年的大太监陈矩,有陈矩出面,他才能实现对那个大胖子的承诺。
两个人正在说话,突然听到享殿里有重物落地的响动传来,陈矩率先起身,朝着享殿走去,李信也站了起来,跟在这个大太监身后,走向享殿。
享殿大门缓缓打开。
大殿中央,一地酒坛的碎片,很显然刚才的那一声巨响,就是这个酒坛被摔碎了声音。
至于平南侯李慎,则是跪坐在地上,面色平静,但是已经没了生息。
他是服了药。
来京城之前,李慎就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自尽的药石贴身放着,万一进了京城受辱,或者受大刑,他便死得干脆一些,免得受罪。
陈矩蹲下身子,探了探李慎的鼻息,最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平南侯爷随先帝去了。”
李信愣在原地,久久的没有说话。
此时,他的心情有点复杂,当初从刺骨的寒冷之中苏醒,接受了另一个李信的记忆,同时也接受了那个李信对于李慎滔天的恨意,再加上在后来的接触中,李信本人也非常讨厌这位高高在上的平南侯。
从那时候起,他的目标就是把这个高高在上的平南侯,从云霄上拽下来,拽到泥尘里,让他好好看一看人间苦楚,好好悔改当年犯下的罪过。
但是他并没有真的想过要把李慎给杀了。
这一来不符合人伦,二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仇恨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此时,李慎就死在他的面前,他的心中没有什么激动的感觉,只是默默的吐了口气。
“你也许不单纯是一个坏人。”
靖安侯爷喃喃自语。
“下辈子托生一个寻常人家罢,.asxs.低一些,会更有人情味一些。”
第六百三十七章 陪葬
当初李信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继承的是一个少年人的记忆还有他满心的戾气,那时候的他,在卖炭翁的那座破旧的小木屋里,给自己立下了两个目标。
第一件事,就是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第二件事,就是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把偌大的平南侯府打落尘埃。
曾经的李信以为自己已经实现了第一个目标,然后慢慢向着第二个目标努力。
几年时间过去,当初的满腔戾气已经消磨了不少,李慎就死在他的眼前,他第二个目标总算是彻底完成了,但是仔细想一想,第一个目标却还摇摇欲坠。
接下来,就是要在这个复杂而又艰险的朝堂里,让自己还有自己身边的人,好好活下去!
陈矩蹲在地上,确认了李慎已经没了气息之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对着承德天子的画像跪了下来,伏地叩首道:“陛下,您心心念念的平南侯李慎,去见您去了。”
“您心中那口怨气,散一散罢…”
李信现在陈矩身后,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大公公,我把他带下去?”
陈矩起身,对着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不用,他就埋在昭陵旁边。”
“先帝临终之前吩咐了,说哪天如果平南侯死在了京城,就把他的尸体葬在昭陵附近的一个小山坡上,墓坑三年前就已经挖好了,只等平南侯爷过来。”
李信心中默然。
那位曾经的圣天子,临死之前对于李慎的执念,真是重到了可怕的地步。
“这算是,陪葬帝陵?”
皇帝如果有非常喜欢的臣子,比自己死的早,就会让他葬在自己的帝陵附近,比如说那位冠军侯,就是葬在汉武帝附近。
陈矩缓缓摇头,开口道:“享殿无名,坟墓无碑。”
这句话的意思是,李慎可以葬在帝陵附近,但是无有名录,无有墓碑,更不会有人祭祀他,而且真正的“平南侯”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且下葬了,所以无论多少年以后,别人也不会知道这里面埋的是谁。
这算是承德天子留给李慎的一个报复。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如此,便交给大公公了。”
陈矩抬头看了李信一眼,随即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你的事情,咱家多少听说了一些,知道你心里对平南侯有气,但是无论如何,你身体里流的血是不会错的。”
“他总是你的亲生父亲。”
“不管再大的仇怨,他现在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你心里的怨气也应该散了。”
李信微微低头,开口道:“大公公说的是。”
陈矩叹了口气,指了指地上的李慎,开口道:“咱家年纪大了,也背不动他,劳烦李尚书帮忙把他背起来,背到旁边的那个小山坡上去。”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最终没有拒绝,蹲下身子,把李慎的尸体背了起来,跟在老太监陈矩的身后,缓缓朝着帝陵旁边一座不起眼的山坡上走去。
虽然昭陵不是很高,但是好歹也是一座小山,背着一个人上山下山,还是颇为辛苦的,好在经过几年时间的练拳,李信身体还算健壮,硬生生的背着李慎,走到了这座比昭陵矮上不少的小山坡。
小山坡的顶上,一座墓坑已经挖好,在陈矩的带领下,他们一路走到墓室深处,墓室里有一副已经准备好许久的棺椁。
陈矩指了指这副棺椁,缓缓说道:“李尚书把他放在里面吧。”
李信这会儿也额头见汗,他有些吃力的把李慎放进了棺椁里,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有墓室,有棺椁,虽然没有葬礼,但是这个下葬的规格已经比一般的官员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陈矩与李信两个人一起,把棺材合上。
然后这个大太监看了一眼这个棺材,叹气道:“明天咱家会让人来封闭墓室,然后合土,从今天之后,李侯爷你就要在这里永远陪伴陛下了。”
说到这里,陈矩自嘲一笑。
“李侯爷里犯了这么大的罪过,陛下还能让你躺在这里,而咱家一辈子兢兢业业,却永远也不可能有葬在帝陵附近的资格,真是可笑。”
一旁的李信默默听完陈矩的话之后,开口道:“大公公先不要合棺。”
“李…大将军还有一个夫人在我府上,我明天把她送到这里来,她如果愿意活着,爱去哪里也好,在这里给李慎守坟也好,就让她留在这里。”
“她如果不愿意活了,劳烦大公公把她跟李慎葬在一起,总之也算给了她一个去处。”
陈矩叹道:“李尚书怨气还是这么重?”
“大公公误会了,李信心里已经没有了多少怒气。”
靖安侯爷缓缓的说道:“李慎的那个夫人,如果就在京城里是一个必死的局面,我把她送到这里来,反而给了她一点活路,即便她不想活了,也能跟自己的丈夫葬在一起。”
“她先丧子后丧夫,对她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陈矩默默的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那李尚书就把她送过来罢。”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这个很不起眼的墓室,李信刚想跟陈矩再说些什么,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先是踉踉跄跄从阶梯出连滚带爬的跑到李信门口,然后扑通一声在李信面前跪了下来。
他先是对陈矩磕头,叫了一声“干爹”,然后转头看向李信,不住的喘着粗气。
“侯爷,秦王殿下薨了!”
“秦王府刚刚已经发丧了,京城里谣言四起,陛下诏您立刻回宫里议事!”
听到了这句话,李信心里有些感慨。
那个大胖子,虽然很怕死,但是该他死的时候,他总算是没有怂,信守了承诺。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陈矩,低头道:“大公公,你都听见了。”
白发苍苍的老太监陈矩,有些凄凉的点了点头,摇头道:“那是先帝的长子啊……”
李信对着陈矩拱了拱手,沉声道:“大公公,陛下唤我回京处理事情,那么我这便回去了,昭陵这边的事情,就交给大公公处理。”
“大公公这两日如果得了空,不要忘了去一趟宫里,不然京城里出事的,可就不一定只是秦王殿下一个人了……”
陈矩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把义子董承唤了过来。
“小承子,你先不要急着走,京城里的情况,你细细跟我说一遍。”
李信很懂事的往旁边走了几步,笑着说道:“贤父子随意,我在那边等一会儿。”
说完,他往旁边走了几步,目光看向了京城的方向,喃喃自语。
“老大没了,不知道老三老四,什么时候倒霉……”
第六百三十八章 略显浮夸
姬喾没了,李慎也没了,李信的两个麻烦这会儿统统烟消云散,但是李慎明面上的身份早就死了,所以他死了不会有什么后果,无声无息,但是姬喾可是先帝的长子,虽然阴谋作乱,可他刚回京城三天时间就突然暴毙,这就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了。
姬喾是不是参与平南侯谋反,这件事情在朝廷里其实尚未有所定论,争论的部分在于是这位秦王殿下主动与平南军合谋造反,还是秦王殿下被平南军裹挟甚至绑架到了西南。
这一前一后,差别可就大了。
如果是前者,秦王姬喾便有造反的大罪过,以他皇子的身份,未必会致死罪,但是终生圈禁肯定是逃不掉的。
如果是后者,那秦王殿下其实并没有犯太大的罪过,最起码在明面上没有什么罪过。
但是现在,在他的罪过还没有定论的时候,这位秦王殿下居然莫名其妙暴毙了!
这件事情前后必须要有一个妥善的处理方法,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最少也会给当今的太康天子,留下一个杀凶的恶名。
李信只是简单的思考了一下,一旁的董承就已经大概跟陈矩说了一遍京城的事情,陈矩与董承一起走到李信身边,对着李信拱手道:“李尚书,咱家与你一起去一趟京城。”
李信意外的看了陈矩一眼。
“大公公今天就回去?”
陈矩低头叹了口气,开口道:“先帝与咱家有大恩,先帝长子薨了,咱家于情于理应该去京城看一看,如果还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那么还是尽量保下秦王府血脉为好。”
这位承德朝的大公公,对于承德天子的忠心是不言而喻的,不然他也不会舍了京城的繁华,在昭陵一待就是三年时间,一次也没有回去过。
他现在都还是内侍监的太监,内廷八监名义上的执掌人。
李信点头道:“有大公公到场,陛下那边应该会温和许多,秦王殿下是与我一起从西南回来的,他现在突然暴毙,我脱不开干系,咱们现在便回去罢。”
陈矩在董承的搀扶下,点头道:“听李尚书的。”
陈矩临走之前,嘱咐了一下昭陵的人,让他们合上李慎的墓室,然后才与李信一起,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
到了下午快傍晚的时候,三个人的马车在永安门门口停了下来,永安门门口,一个脸色有些发黑的年轻宦官,正垂手等着李信的到来。
正是西南一行被晒黑了一些的内侍监萧少监。
李信第一个走下马车,对着萧正拱手道:“萧公公在这里等我?”
萧正脸色有些焦急,走到李信面前,低头道:“李侯爷,您快去秦王府看一看罢,陛下现在正在秦王府,探望秦王殿下呢。”
李信皱眉道:“秦王殿下…不是薨了么?”
“是薨了。”
萧正低头叹了口气。
“兄弟情深,陛下听闻噩耗之后,险些昏厥过去,直接赶到了秦王府探望去了,眼下不知道怎么样了,陛下出宫之前说了,让您回京之后,立刻去秦王府一趟。”
李信点了点头,回头对着马车说道:“大公公,您去秦王府么?”
马车里的陈矩在董承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他先是打量了萧正一眼,然后对着李信低头道:“李尚书,咱家一介残缺之人,无有皇命不好四处奔走,咱家就在未央宫候着,祈求陛下回宫之后赐见。”
一旁的萧正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陈矩面前,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
“奴婢萧正,见过陈公公。”
萧正是内侍监少监,而陈矩是内侍监的太监,两个人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上下级关系,但是说来可笑,快三年时间了,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陈矩再次看了萧正一眼,随即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
“都是给天家做奴婢,用不着这么客气。”
…………
李信在永安门门口放下了陈矩和董承,然后带着萧正赶往了秦王府,路上的时候,这位内侍监的萧少监不住的擦汗,然后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问道:“侯爷,陈公公他……这是要准备回宫么?”
整整三年的时间,陈矩不要说回宫,连京城也没有回过,久而久之,宫里的宫人们包括萧正在内,都以为这个曾经的大公公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但是陈矩今天偏偏回来了,而且身上仍然是内侍监太监的身份。
由不得萧少监心里不多想。
李信明白萧正的意思,闻言笑着说道:“萧公公不必担心,大公公他应该只是回宫奏事,说完了事情,多半是会回昭陵去的。”
秦王作为承德朝诸皇子之中最先开府的一个皇子,他的王府自然是永乐坊里距离皇宫最近的宅子,马车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在秦王府的正门处停了下来。
此时的秦王府,上下已经一片素白。
李信下车看了看左右,尽是白布白幡,不由感慨了一番皇家办事的效率。
他回头对萧正问道。
“秦王殿下何事殁的?”
萧正低头道:“约莫未时的样子……”
靖安侯爷微微点头,开口道:“那也没有多久的时间,我们进去看一看。”
说这话,李信负手走进了秦王府,此时秦王府上下,宗府和禁卫的人最多,都在不听的忙碌穿梭,但是没有人敢拦李信两个人的去路,他们很顺利的来到了秦王殿下的灵堂。
灵堂里,躺了一个胖胖的棺材。
一身黑衣的太康天子,扶着棺木,垂泪不已。
“大兄,你失落西南,朕不惜兵发十万,去西南迎你回京,好容易把你迎回了京城,还未得空抽出时间见大兄一面,大兄怎么就这么走了……”
这句话看似无心,但是背地里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秦王殿下在西南不是造反,而是被人裹挟了。
可能是姬喾已经死了的原因,太康皇帝没有选择把这件事情闹大。
天子不顾形象,涕泗横流,哭的很是伤心。
“长兄如父,长兄如父。”
“朕先失父亲,再失兄长,痛煞我也……”
此时,太康天子似乎摒弃了两个人直接买的仇怨,趴在棺材不住的抹眼泪。
李信站在灵堂门口,看了一会儿灵堂里的场景,心里难免感叹了一句。
“演技略显浮夸啊……”
第六百三十九章 如何处理
不管怎么样,最起码此时的太康天子哭的很认真,而且很忘我。
李信躲在门口偷偷看了一会儿,见他哭的太伤心,都没有忍心去打扰他。
这个时候,他的确是应该哭的,换了李信在他那个位置上,也得狠狠哭上几嗓子,不然大家台面上过不过去。
不过哭是哭,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不过靖安侯爷可以肯定,这会儿这位大晋的陛下,即便心里不想笑,心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天子哭了一会儿,用余光发现了等在门口的李信,他从黑色的袖子抹了抹眼泪,悲痛的说道:“大兄是朕之长兄,长兄薨逝,朕心甚痛,着令京城各户,挂白幡三日,祭奠秦王。”
他说完这句话,秦王府的几个遗孀对视了一眼,都跪在地上给天子磕头,垂泪道:“未亡人多谢陛下恩典。”
其中,有一个端庄大方的秦王妃,也就是曾经的太子妃,颤抖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天子面前,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垂泪道:“陛下,王爷他回京之后的这几天,一直郁郁寡欢,今天王爷出事之后,妾身等在王爷的书房里发现了这封书信,应是王爷的遗书……”
看到这里,李信心里就松了一大口气。
既然那个胖子,死之前按照先前约定的剧本演下来了,那么接下来要处理就简单的多了,有了这封遗书,就算朝野上下的人心中会有腹诽,但是最起码明面上怎么也能说得过去了。
很多事情,大家明面上说得过去就行了,至于背后的真相,没有多少人会真正孤追究,毕竟死心眼在这个游戏里活不了太久。
当初有一个叫做薛子川的御史,跟着李信一起去西南做监军使,他就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死心眼,结果他就死得很干脆。
天子把这封书信拆开看了看,随即又滴下眼泪,他对着这书信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兄虽然犯下了大错,但是你我手足兄弟,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说,朕未罪大兄,大兄何苦罪己?”
说着,天子又宽慰了秦王妃几句,然后才踉踉跄跄的从灵堂里走了出来,李信对着天子恭敬弯身。
“陛下。”
天子此时眼睛还有些微红,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微叹了口气,对着李信问道:“昭陵那边如何了?”
李信微微低头。
“李慎于先帝享殿服毒自尽,陈公公按先帝遗诏把他葬在了帝陵之侧。”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不录名,不设碑,只要一些年岁,天下就再没有知道那里埋了一个人。”
天子看了李信一眼,随即感慨道:“父皇他还是重情分的,不然凭李慎的罪行,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岂能让他陪葬帝陵?”
李信低头称是。
天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着说道:“朕的陵也在修了,过几天朕也让他们给留个缺,等你我百年之后,长安你就葬在朕的身侧,不同于李慎,朕给你竖功德碑,录名,配享太庙!”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微笑道:“陛下就饶了臣罢,臣活着在朝堂上就已经很累了,哪天如果死了,就埋的离京城远远的,不跟那些达官贵人抢地方,也躲一个清净。”
“臣生前替陛下做事,死了之后便过自己的去了。”
天子瞪了李信一眼,随即哑然失笑:“整个天底下,也就只有长安你,敢这样与朕说话了。”
说着,天子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亭子,笑着说道:“咱们去哪里说说话。”
李信恭声应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凉亭下面,天子率先坐下,李信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天子指了指不远处的灵堂,沉声道:“长安,大兄虽然写了遗书,说是自杀,但是他毕竟刚回京城没有就好,便这么突然薨了,京城上下定然要说朕的闲话,这件事情必须好好处理,不然流之后世,朕也脸上无光。”
李信微微低头:“陛下能否把那封遗书给臣看一看?”
太康天子很痛快的把书信递了过去。
李信拆开看了一遍之后,微微点头,开口道:“陛下,既然秦王殿下已经在书信里说明了自己是因为勾结平南军,愧见天子,这才饮鸩自尽,那么这件事就好办的多了。”
天子皱眉道:“这书信不能公开,不然我天家的颜面便丢了,而且还有朕给大兄泼脏水之嫌。”
“用不着公开。”
李信低眉道:“陛下拿着这封书信,明日召集三省的宰辅还有六部九卿公议,给秦王殿下议罪就是,凭着这封书信,秦王殿下最少也是谋反的罪过。”
天子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就听得李信继续说道:“六部九卿议定了罪过,陛下一定要否了,就说念及兄弟之情,再加上死者为大,不忍心秦王殿下死了还要背负骂名,对外不说秦王殿下是自杀的,就说他是暴病。”
“这样,立下既摆脱了杀兄的恶名,还能在朝廷上下得一个仁义守悌的名声。”
天子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开口问道:“恐怕坊间还是会有非议……”
“所以陛下就要对秦王府厚待一些,时间长了,自然能转变民间对这件事的看法。”
说到这里,李信低头道:“而且陛下可以派人在坊间,宣传一下这件事的“真相”,时间一长,事情自然大白于天下了。”
“若坊间真有那种造谣生事,乱嚼舌根子的人,陛下直接让禁卫或者京兆府拿人就是,这样最多两三个月,这件事就可以平息下来了。”
天子低头,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李信所说的话,最后缓缓点头:“长安说的有理,那朕便按此办理。”
从李信当年进京,弄了一个大字报出来之后,如今的京城,比起从前更加重视“舆论”的重要性,京兆府甚至明文贴出了规矩,除了朝廷之外不许任何人在大街上张贴东西。
太康天子也渐渐的明白了,舆论这种东西,可以引导,也可以利用。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具体的细节部分,天子就从凉亭下面站了起来,然后对着李信说道:“长安,朕出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会儿应该回宫处理政事了,这秦王府的事情,朕就全权交给你处置,羽林卫的人也任你调动,无论如何,尽量把这件事的影响力压到最低。”
靖安侯爷恭敬低头。
“臣,遵陛下旨意。”
天子负手离开,李信跟着送了几步,然后缓缓开口:“陛下,李邺家里不该全死……”
天子似乎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迈步走远了。
第六百四十章 探监
李邺一家救还是不救,都不是李信这个靖安侯可以决定的,人直接关在刑部大牢里,如果皇帝不松口,李信除了劫狱或者劫法场,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他固然想救一救那个曾经对他有些照顾的李府尊,但是这种事情尽力试一试也就是了,不可能也不值得让李信豁出性命去。
他刚才跟天子开了这一句口,就已经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至于以后结果如何,不是李信所能决定的事情。
太康天子扭头走了,把秦王府这个烂摊子都甩在了李信头上,这是一件需要花费心力的事情,他在亭子下面思索了一会儿,就迈步走向了秦王府的灵堂。
此时,灵堂里哭声一片,几个秦王殿下的儿子,跪在棺材面前,哭天抢地。
这位曾经的太子殿下,是个贪好女色之人,府上姬妾成群,因此这会儿还有不少女人的哭声此起彼伏,李信迈步走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面前,微微弯身:“秦王妃。”
从北周再到大晋,从前的时候皇子太子娶妻,一般都是优先从世族,尤其是从北周世族里挑选良配,但是从承德天子开始,大晋开始刻意打压北周世族,因此当初这个承德天子的长子娶妻的时候,并不是从世族里选择,而是从大晋京城的官宦家族里选了一个女子。
秦王殿下虽然好色,但是对于自己的这个发妻一直非常尊重,两个人感情也十分不错,他不远千里从西南非要回到京城里来,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要见一见这个发妻。
秦王妃一身白衣孝服,本来正在低头抹眼泪,听到李信的声音之后,猛然抬头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再次低头:“未亡人见过李侯爷。”
李信还礼,沉声道:“王妃,如今这个局势,你明了否?”
秦王妃黯然,低声道:“妾身也知道夺嫡之争凶险,但是王爷他已经去了……”
李信摇了摇头,左右环顾了一眼,见附近没有多少人,然后缓缓说道:“我受秦王殿下嘱托,尽量照顾秦王府一脉。”
“夺嫡之争,非是秦王殿下一条人命填进去,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过的,当今的陛下宽仁,如果换一个心眼狭窄一些的,此时秦王府上下,早已经鸡犬不存。”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开口道:“如今,陛下那边已经确定了,秦王殿下未曾谋反,再加上我也托了人去陛下面前替秦王府说话,这两年应该是没有多少事情,但是秦王妃务必要在心里对局势有一个基本的了解。”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已经满脸严肃。
“那就是,秦王府以后虽然还是秦王府,但是却不是从前的王府了。”
“从秦王殿下入殓之后,秦王府就必须要保持低调,府里的人,最好连门也不要出,越低调越好,最好让京城的人,忘了有这么一家人存在。”
“京城的人忘了,……那位就不一定会想起来。”
李信顿了顿,继续说道:“没有记错的话,秦王世子今年应该已经有快十岁了,你们熬个几年,等世子成年,那时尽快上书请求出京就藩,等离开了京城,你们一家人才算是安全了。”
既然那个胖太子按照李信的要求,痛痛快快的自杀了,给李信甩掉了一个天大的麻烦,那么李信也就按照先前跟那个胖子的约定,尽量帮一帮秦王府。
不过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帮忙出主意,真正让他去插手进去是不太可能的,毕竟这是天家家事,是整个天底下最敏感的事情之一了,外人绝不好插手进去。
秦王妃对着李信深深鞠躬,垂泪道:“王爷回来的这几天,与妾身说过李侯爷要帮咱们的事情,那时妾身将信将疑,如今才见李侯爷高义。”
李信摇了摇头,叹气道:“都是我应当做的。”
“陛下吩咐了,秦王府后续的事情,由我来处理,王妃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派人找我,能帮的事情,李信义不容辞。”
秦王妃垂泪致谢。
李信拱手还礼,缓缓退出了灵堂。
这里的事情他不愿意沾染太多,太康天子虽然把麻烦甩给了他,但是那个胖子的后事,有他的家里人去做,李信只要看着不出乱子就行了。
离开秦王府之前,李信吩咐了在这里看守的禁军,一切进出秦王府的人,都必须要校验身份,记录在案。
因为有天子诏令,李信现在可以随意调动羽林卫,不必担心有人弹劾,所以他调了二百羽林卫,在秦王府布防,确定秦王府不会出事。
其实,这个胖子不仅仅是秦王殿下,同时也还是李信的大舅子,按照道理说,他死了李信应该通知清河长公主来府上看一看,但是此事太过敏感,李信不太想让九公主掺和进来,就干脆没有通知。
安排了这些事情之后,李信从秦王府离开,但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刑部大牢。
刑部的官署在皇城里,但是刑部大牢却不在,毕竟皇城里弄一个大牢也不太像话,因此刑部大牢在永乐坊旁边的柳树坊里,就在柳树坊那颗千年大柳树的正对面。
相比较来说,永乐坊固然是京城里最清贵的地方,但是算是权贵居住区,人不多他不热闹,并没有太繁华,京城里真正繁华的地方,在明德坊,柳树坊,大成坊等十来个坊里,每逢闹事,都是人山人海。
李信骑着马,很快从永乐坊赶到了柳树坊,没多久就见到了那颗京城里最负盛名的大柳树。
这棵柳树,足有四五人合抱粗,传闻是千年前某个皇帝种下来的,具体已经不可考,但是因为这颗大柳树的种种传说,现在已经成了外地人到京城必去的打卡胜地。
即便是现在已经傍晚,大柳树旁边还有不少人对着它焚香祭拜,有人求财,有人求姻缘,更多的人是求功名。
李信并没有去看这颗大柳树,而是直接看向了大柳树旁边的刑部大牢。
李邺就关在这里。
老实说,他跟李邺并不是特别熟,充其量也就算是认识而已,他之所以想救李邺,是因为去年“李慎”被烧死的时候,京城里没有一个人敢去平南侯府,只有他完全不避讳,带着儿子去帮“李慎”料理的后事。
这个曾经的京兆尹,算是一个比较标准的读书人,不是很死板,不然他做不了京兆尹,但是同时也不是那么圆滑,该他做的事情,他不会躲。
正是这一点不圆滑,让李信觉得这老头很不错。
想到这里,李信直接迈步朝着刑部大牢走了过去,对着两个守门人缓缓开口。
“我来探望长辈。”
第六百四十一章 面子
涉嫌谋反的重犯,按规矩肯定是不能探监的,如果是亲戚跑过来探监,甚至会一起被抓起来砍头,但是李信的身份,他虽然救不出李邺,但是看一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刑部大牢一般都是关着重犯,或者是朝廷犯事的官员,所以来这里探监的人通常也都不是小老百姓,听了李信这句话之后,立刻有人上来盘问。
“你要探望何人?”
李信把马拴在刑部大牢旁边的柱子上,开口道:“原京兆尹李邺。”
这个人听了这个名字之后,脸色一变,沉声道:“你是何人?”
这个时代,对于画面信息沟通的十分困难,李信的名字此时已经传遍京城,最起码京城人里甚少有不知道他名字的,但是真正见过面,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的并没有多少。
他也没有心思跟这些刑部的小吏耍什么威风,只是静静的开口。
“兵部李信。”
这人听了之后,立刻知道来人是谁,当即低头道:“原来是李侯爷,小人有失远迎,还请李尚书恕罪。”
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你又不认得我,哪里来的罪过,你能放我进去便放我进去,不能放我进去,便向上报,如果实在吃不准,就直接报道刑部沈尚书那里去,我在这里等着。”
说着,李信也没有迈步走向大牢,而是让他们给自己搬了把凳子,就坐在这颗大柳树下面,静静的等着。
这个小吏见状,无奈只能转头,呈报上官去了。
他们自然是不能放李信进去的,毕竟出了什么事情谁也担待不起,而李信的品级摆在这里,他们也不能不闻不问,层层上报之下,一直报到刑部两个侍郎耳朵里,这两个侍郎听了也没有办法,毕竟李信的品级和功劳摆在那里,他们去见李信也得低着头,于是干脆直接上报到了已经下班回了家里的刑部尚书沈默那里。
沈尚书家里就住在柳树坊,他没有多做犹豫,直接换了一身衣裳,迈步走向了刑部大牢。
等他到了刑部大牢门口,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街道外面已经宵禁,但是柳树坊里的灯火还没有熄灭,到处挂着灯笼。
沈默带着人举着火把,终于在大柳树下面找到了李信。
这会儿还是夏天,晚上空气闷热,大柳树下面全是蚊子,靖安侯爷闭目坐在大树下面,静静的等着。
沈默走上前去,对着李信拱手行礼:“李尚书。”
他很聪明,称呼的是李信兵部尚书的职位,毕竟李信其他的两个头衔,不管是靖安侯还是太子太师,都要超过他这个刑部尚书不少,但是他只称呼李尚书,两个人就算是平级了。
李信也不在意这些小心眼,他拍了拍自己的袍子,缓缓起身,还礼道:“沈尚书。”
沈默对着李信笑了笑,开口道:“李尚书这么晚到刑部大牢来,想要见涉嫌参与谋反的钦犯,不知道有没有陛下的许可?”
“一点小事,未曾问过陛下。”
李信微笑道:“如果问过了陛下,也就不用劳动沈尚书这么晚跑出来了。”
沈默皱眉道:“李尚书,这是钦犯。”
靖安侯爷面不改色,淡然道:“我只是进去看一看,这一点小事沈尚书怎么也是有权柄当我进去的,只是看沈尚书愿意不愿意了。”
没有人愿意得罪李信。
最起码是现在这个当口,他新被加爵,又被封为太子太师,看情况还很有可能真正成为太子的业师,可以说是太康朝乃至于下一朝都最为耀眼的人物。
虽然这位靖安侯爷表面上看起来不温不火,看似没有什么攻击性,平日里也没听说他有飞扬跋扈的表现,但是朝堂高层的那一批人心里都清楚,这一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有着非常强大的战斗力。
平南侯府是如何烟消云散的,这几年时间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沈默虽然是出了名的刚直脾气,但是他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去彻底得罪李信,况且以李信与天子的关系,今天他这里不准,明天李信去见天子,一样可以获许进刑部大牢见人。
想到这里,沈默缓缓开口:“李尚书功勋卓著,本官不该拦你,今天本官可以放李尚书进去,但是事先说好,本官会在奏本上详细说明此事,请李尚书海涵。”
李信毫不在意,笑着说道:“沈尚书请便。”
沈默缓缓让开一条路,示意李信可以进去了。
李信走到沈默面前的时候,看了这个刑部尚书一眼,开口问道:“李邺一家人,在里面没有受苦罢?”
“没有。”
沈默叹了口气,开口道:“李府君德高望重,早年也是本官的朋友,这一次他是受了牵连,朝野上下人人惋惜,本官自然不会为难他。”
李信点了点头,跟在一个刑部小吏身后,进了刑部大牢。
这就是身份高一些的好处了,如今李信在京城里行走,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其余衙门敢为难他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在大牢里七转八转之后,在前面那人的带路下,李信顺利的来到了一个比较大号的牢房门口。
“李大人一家都在里面了,侯爷请便。”
这个小吏说完这句话,弯着身子退下了。
李信看了一眼牢房里的情形,不由叹了口气。
现在是夏天,牢房里一股浓浓的酸臭汗味,李邺一家虽然没有怎么受折磨,但是单单在这种环境下,就已经十分难熬了。
李邺一共有两个儿子,三个孙子两个孙女,再加上家里的女眷,一共十来个人被关在这一间牢房里,最小的那个小孙女看起来才四五岁年纪,不过好像已经哭的累了,躺在母亲的怀里睡觉。
李邺老头也面相墙壁,好像是睡着了。
李信伸手敲了敲牢门,开口道:“府尊大人,晚辈来看你了。”
李邺身子动了动,然后回头看到了一身青衣的李信,正站在牢房门口。
他眼睛一亮,正要站起来与李信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下去,缓缓起身站了起来,叹了口气。
“你来做什么?”
李信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小吏打开牢门,他矮身钻了进去之后,又让这个小吏走的远一些。
他对着李邺笑了笑。
“无他,来看一看长辈。”
李邺神情微动,随即哼了一声,开口道:“来探望长辈,就这么空手来的,老夫一家人很快便要死了,你也不知道带些好吃的过来与我们做断头饭。”
李信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我与陛下求情了,没有求动。”
说着,他低声道。
“府尊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李信办,李信一定尽力。”
第六百四十二章 野蛮的时代
听了李信的话之后,这位曾经的府尊大人心里一暖。
他能在京兆尹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来年,当年在京城里的人缘必然是极好的,甚至可以说是长袖善舞,不然不可能在这种重要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但是人走茶凉,从他被罢官之后,就很少人再去他家中采访,生怕跟他沾染上什么关系。
这倒不是说那些人都是势利眼,只是李邺被罢官的原因特殊,那些人生怕跟李慎沾惹关系。
李邺一家人入狱之后,就更不会有人跑到刑部探望他们了,到头来第一个进来看他一家人的,不是那些文官里的知己朋友,却是这么一个只见过几面,甚至可以说是沾不上什么关系的后辈。
想到这里,李邺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夫一家人入狱之后,老夫在牢里曾经细细想过生机,思前想去,恐怕也就只有你靖安侯爷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了,但是你既然已经说了,陛下又没有允准,那么我们一家人就是必死的局面了。”
说道这里,他的语气有些黯然。
“老夫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该活得岁数也都活到了,死了倒无所谓,只是老夫的这几个孙儿孙女……”
古代社会,最不讲道理的就是这种株连制度,后世一个人再怎么十恶不赦,最多也就是他自己受刑,但是这个时代因为需要恫吓世人,所以有了这种丝毫不讲道理的株连。
家人充军,流放,充教坊司,夷三族,诛九族,瓜蔓抄……
等等可怕的惩罚,最开始的目的是让人在犯罪面前望而却步,但是真正施行下来,是极端蛮横无理的。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李邺家里的这四五个孙儿,都瑟缩在角落里着实有些可怜,最终有些无奈的低头道:“府尊,我明日再进宫,跟陛下说一说,无论如何这几个小娃娃总不至于参与谋反,朝廷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开口道:“不过就算他们能免死,教坊司或者充军流放恐怕是躲不掉的。”
“而且他们估计也做不了官了。”
李邺身子一震,伸手拉着李信的衣袖,颤声道:“李侯爷…你有把握?”
李信缓缓开口。
“我再说一遍,陛下多多少少会给我一些面子,这个面子未必能保全李家,保全几个小娃娃还是可以的。”
李信现在的面子很大,他说第一遍皇帝可以装作没有听到,但是他说第二遍的时候,皇帝就要多多少少给他一点面子了,不过这种面子并不是毫无代价的,代价就是李信会有点失了臣子本分,逼迫天子的味道。
李邺深呼吸了几口气,伸手招呼着家人站了起来,颤声道:“快,跪下来给李侯爷磕头!”
李信连连摆手,皱眉道:“府尊这是做什么?”
他伸手把李邺拉了起来,沉声道:“当初我进京的时候,府尊把我当成晚辈,颇有照抚,后来府尊去料理李慎后事,为人更是让人钦佩,晚辈能做的事情不多,府尊千万不要这样。”
李邺缓缓站了起来,身子有些发抖。
“我们一家,是受了池鱼之殃啊。”
李信犹豫了一下,最终上前两步,在李邺的耳边说道:“府尊,李慎死了。”
“昨天死的,他这个元凶没有逃脱罪衍,死在了府尊前面。”
李邺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死得好,等我到了地下,还要再打他一顿。”
李邺一家逢此大难,全部由李慎或者说由平南侯府而起,这种关系想要不记恨,是不太可能的。
就算是圣人来了,估计也要骂娘。
像李邺这种表现,几乎是个人修养的极致了。
李邺深呼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一些,他抬头看着李信,微微叹了口气:“你还在记恨他么?”
李信摇了摇头。
“人死如灯灭,他既然死了,这个世界的事情便与他无干了,我跟他两清,再没有什么干系了。”
曾经的府尊大人拉着李信,在牢房里的茅草上坐了下来,缓缓说道:“他死了之后,你在新朝应当如何自处?”
李信微微低头,沉声道。
“原先只是想好好活下去,但是今天看到府尊情状,李信心里有了一些别的感触……”
…………………………
李信在刑部大牢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跟李邺拱手告别,从刑部大牢走出去。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刑部尚书沈默,依旧等在门口,李信对着他拱了拱手,转身回家了。
他这一次,可以说是正大光明的探望了一次范围,京城里的很多人,包括沈默在内,都会考量他这么做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信来这里看李邺,其实并没有太多目的。
作为政治人物,一般做这种很多人都会关注的举动,都会有自己背后的政治目的存在,但是李信毕竟还没有成为一个完全的政治人物,他只是把李邺当成了一个长辈,对于李家的遭遇有些同情,所以想来这里看一看。
他在牢里看到的情形,让他颇有些觉得心惊。
当年,李知节,李知礼两兄弟从赵郡李氏之中来到京城做官,李知节从军,李知礼从文,前者开创了天下闻名的平南侯府,名声几乎与叶晟比肩,而后者虽然看起来名声不显,但是实际上也做到了礼部尚书,几乎就是文臣极致,两兄弟一文一武,是当年的一段佳话。
因此李邺一家,也是大晋的高门,这位曾经的京兆尹,也是住在永乐坊的大人物!
如今,只因为一件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情,他们一家十一口人,被皇帝一句话就打进的刑部大牢里,像死狗一样蜷缩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再过几天就连命也没了!
这个时代……
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啊。
靖安侯爷在心里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下定了决心。
这是个没有任何道理跟法理可以讲的时代,哪怕你什么都没有做,只一个株连制度就可以把你一家老小统统杀头,更可怕的是这种制度的解释权,只在天子手里,就像李邺一家一样,他们的死活,只是天子的一句话而已。
想到这里,靖安侯爷回头看了一眼,刑部大牢已经看不到了,但是依稀还可以看到一颗巨大的柳树,在夜风下招展枝条。
他心里有些害怕了,他很害怕自己的靖安侯府哪一天,也像李邺一家一样,被皇帝随便找个借口,丢进大牢里等死……
这是一个野蛮的时代啊,不管是在哪里,手里没有足够的力量,就只能任人宰割。
念及此处,李信缓缓闭上眼睛,脚下的步伐走的坚定了不少。
第六百四十三章 先来后到
回了家中之后,李信冲了个凉水澡,然后抱着长公主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上他便爬起来,站了一个时辰拳桩之后,出了一身的汗,他用毛巾简单的擦了擦身子,换了一身朝服,准备进宫去见天子。
换衣服的时候,九公主一边帮他整理朝服上的褶皱,一边缓缓开口:“你昨天从外面回来之后,好像有些心事…”
李信一边把朝冠扶正,一边笑着说道:“如今天下大安,京城里的麻烦事也差不多解决了,我能有什么心事?”
长公主叹了口气,开口道:“那咱们家后院的那两个人呢?”
“昨天一大早,平南侯就被你带了出去,没有回来,今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那个玉夫人也被羽林卫接了出去不知所踪,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平南侯毕竟是长安你的生父,养在府里也没有什么……”
说到这里,长公主有些犹豫的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你若是不喜他,咱们不理他们也就是了。”
李信微微叹气,开口道:“哪里有这么容易?”
“李慎的罪行,你也是知道的,虽然陛下把他扔在了咱们家里,但是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这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不过殿下说得对,他是我生父,我不能杀他有悖人伦,也不会杀他,昨天我将他领到了先帝的灵前,他自己服毒自尽了。”
长公主本来在帮李信整理朝服,闻言“啊”的一声退后了半步,抬头看着李信。
“平南侯……死了?”
李信拍了拍她的后背,宽慰道:“放心,有我在,无事的。”
长公主叹了口气,伏在李信怀里,开口道:“算了,我不及你聪明,你要做什么事情,放手去做就是了,家里我会帮你好好打理。”
靖安侯爷双手把她搂进怀里,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是我认真想了想,怎么也该告诉你。”
李信看着九公主,开口道:“秦王殿下昨天薨了。”
秦王姬喾,也是长公主的兄长,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是正儿八经的亲生哥哥,听到李信这句话之后,她反倒没有太过吃惊,只是轻声道:“我就知道,七哥不会放过他。”
她抬头看了李信一眼,问道:“长安,我能去秦王府看一看么?”
“你去就是了。”
李信笑了笑:“那是你的大兄,你去看一看也应该。”
长公主摇了摇头,苦笑道:“从前我不喜欢大兄,觉得他生的肥胖,又贪财好色,但是前几日他住在咱们家里,我去看了他几次,倒觉得也没有那么讨厌。”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李信身上的朝服已经穿戴好,李信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说道:“那我进宫去了,你想去秦王府,等会自己去就是,不要忘了带一些护卫过去,那里不一定安全。”
九公主低头。
“你也小心…”
……………………
断了一条胳膊的陈十六驾车,不多时马车就到了永安门门口,李信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交待了几句陈十六之后,自己负手走进了永安门,步行在皇城里。
因为耽误了不少时辰,这会儿已经接近巳时,差不多快到中午了,李信走到了永安门门口,与未央宫官宦说明要求见天子之后,被这个宦官领到了一处偏殿候着。
皇帝不是每天都要上早朝,大晋的规矩,每十天才会有一次大型的朝会,其余时间皇帝一般是接见重臣还有自行安排时间处理政事,像李信这种级别的大臣,可以直接到皇城求见。
在这个侯见的偏殿里,李信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这个人虎背熊腰,皮肤比沐英还要黢黑一些,个头比李信高出整整一个头,因为在偏殿坐着侯旨的时候,臣子一般只有一个板凳,而且还不敢全座,只敢坐半个屁股,因此这个大个子,有些委屈的坐了半个屁股在一个小墩子上,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李信迈步上前,对着这个大个子笑了笑。
“侯兄,许久不见了。”
这个大个子,自然是从前李信在羽林卫同僚,曾经的羽林卫左郎将,如今的禁军左营将军,忠勇侯侯敬德了。
侯敬德本来正规规矩矩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听到李信的声音之后,猛地睁开了眼睛,让末将连忙起身,对着李信还礼,勉强笑了笑:“原来是李侯爷。”
侯敬德当初刚开始做禁军左营将军的时候,李信曾经跟他聊过几次,告诉过他不能跟自己走的太近,最好禁军左营右营要闹出不合,这个大个子很是听话,在那段时间里跟李信闹出了不少矛盾,还差点大打出手,关系一度很僵。
以至于现在他见了李信,都有些尴尬。
靖安侯爷哑然失笑,上前低声开口道:“侯兄,如今我已经不在禁军任职了,咱们没必要再装了。”
侯敬德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李信笑了笑。
“如今李兄弟你是发达了,西南战事侯某也听说了,这一场天大的功劳,禁军左营的人,人人看着眼红,不少人还跑到我这里闹腾,说是我老侯没有给他们争取到西征的机会,很是埋怨了我一顿。”
李信对着他摇了摇头,苦笑道:“莫要说这种风凉话了,禁军右营十四万人西征,能安然无恙回到京城的,估计不到一半,都是用性命拼来的战功,如果有可能,右营的兄弟哪个不想在京城里安稳享福。”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都在屁股墩上坐了下来,李信笑着问了一句:“侯兄一大早在这里候着,见陛下有要事商谈?”
侯敬德摇了摇自己的大脑袋。
“是陛下召见。”
李信微笑道:“方便说么?”
侯敬德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在李信耳边低声说道:“不是我一个人来的,陛下在禁军里召见了两个人。”
“李兄弟你听了莫气,与我一同来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要暂替李兄弟你禁军右营差事的人…”
李信点了点头,低声道:“好了,不要说了,再说对侯兄不好。”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聊起了从前的羽林卫旧事,正在这个时候,内侍监的萧少监突然一路小跑跑进了偏殿,对着李信恭敬低头。
“李侯爷,陛下请您过去。”
李信起身,对着侯敬德笑了笑。
“侯兄且在这里等着,小弟先去面圣去了。”
侯敬德无奈点头,心里暗自嘀咕。
这宫里,也不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老侯先来这里等着的……
第六百四十四章 求你两件事
其实在宫里侯旨,确实是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一般是谁先到谁先见,后来的人只能排队,但是靖安侯爷现在的面子毕竟大一些,所以他…
插队了。
在萧正的带领下,李信朝着太康天子的书房门口,值得一提的是,在他将要进入天子书房的时候,迎面碰到一个身材不是很高,但是明显很壮硕的汉子,而且这个汉子,李信也是认得的。
当初的禁军大将军,裴进裴三郎。
这位裴大将军,曾经是统领禁军左右两营的大将军,是先帝承德天子绝对的心腹,几十年来治禁军也算仅仅有条,在太康元年的时候,被李信与太康天子合谋,捧到了大都督府右都督的位置上,成了一个位高而权低的空壳子。
当初这位裴大将军,在羽林卫里有绝对的威信,甚至太康天子一度害怕他会领禁军谋反,不过几年时间观察下来,裴进现在很是老实。
如果按照侯敬德所说,这个被天子接见的人,应该会接过李信在禁军的职位,接掌禁军右营。
本来李信以为,这个人会是禁军里一个被提拔上来的将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会是裴进。
裴进现在已经是大都督府的右都督,这个位置是名副其实的大晋军方二号人物,单从职权上看,不管是李慎还是叶鸣,还是云州的种玄通,都要比这个位置矮上很多,而他如果要重新执掌禁军右营,就等于是自降两级,比他从前的官职还要不如。
而且这个人以前是先帝的从属,如果当今的天子愿意把禁军委任给他,那么就代表裴进已经彻底对当今的太康天子臣服。
这其中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那就是如果是羽林卫里的将官提拔起来,接替李信的位置,那么这个新升上来的右营将军未必有足够的威信统领右营,而裴进这个从前的大将军,则是可以毫无疑问的死死掌握住禁军,让李信和叶家在禁军的影响力,在最短的时间里消弥于无形。
这些想法,只在李信的脑海里转了一圈,脚步停了停,对着裴进微笑道:“见过大都督。”
裴进是个相貌普通的汉子,比李信还要矮一些,他也停下脚步,有些诧异的看了李信一眼,随即还礼道:“李侯爷客气,裴某已经不在大都督府做事了。”
两个人平日里没有交集,从前李信还算计过他,因此两个人只简单打了个招呼,便错肩而过。
萧正跟在李信身后,深深的低着头,低声问道:“侯爷,陈公公他……”
李信皱眉问道:“大公公还在宫里?”
萧正咬了咬牙,低声问道:“是,大公公昨晚上在宫里住下的,今天还没有走,奴婢想问一问李侯爷,大公公他……”
陈矩现在还是内侍监的太监,更可怕的是,先帝入葬已经接近三年,如果陈矩以后要住在宫里,萧正这个位置就要拱手相让。
李信脚步不停,淡然道:“宫里的意思,我这个外臣不方便过问。”
萧正低着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书房里,萧正过去通报,随后领着李信,进了书房的里间,李信整理了一下朝服,迈步走了进去,对着天子低头行礼。
“臣李信,见过陛下。”
天子抬起头,笑着说道:“用不着多礼,朕等你一早上了,萧正给长安搬个椅子,坐下来说话。”
萧正乖乖的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李信也没有太客气,就这么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想来是因为废太子已经嗝屁的原因,太康天子的心情很是不错,他对着李信微笑道:“秦王府那边,没有出什么岔子罢?”
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没有出什么问题,不过听羽林卫的人上报,昨天宗府的人要进秦王府,被羽林卫的人拦了下来,陛下的意思是?”
宗府就是皇室族老组成的衙门,负责姬家内部的所有事务,一般宗室的人只要不是谋反,其他的衙门包括三法司在内,都无权过问,全部都由宗府负责赏罚奖惩。
天子皱眉想了想,随即摇头道:“给羽林卫的人打招呼,不要让宗府的人插手秦王府的事情,宗府那边朕会给他们去信解释秦王兄的事情,秦王府还是由长安你负责。”
李信点头道:“如此,臣明白了。”
天子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李慎他……”
李信沉声道:“李慎既然已经死了,那他的事情已经与臣无关了。”
天子点了点头。
“那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天子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长安你向来不愿意到皇城里来,今天怎么一大早就进宫瞧朕来了?”
李信微微低头,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天子面前的红毯上,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
“陛下,臣今天进宫,有两件事情相求。”
天子眉头大皱,也从主位上起身,上前搀扶住李信,开口道:“长安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商量就是了,不管何事,你说,朕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李信没有起身,仍旧低着头,开口道:“第一件事,臣请在家赋闲几年,兵部的差事,托付给两位侍郎。”
太康天子苦笑道:“这是何故?”
“臣这两年风头太盛,太容易招惹外人红眼,臣这几天仔细想过了,臣岁齿尚浅,底蕴积累都不够,想要请在家歇息几年,一来避一避风头,二来在家里读读书,也好积累一些底蕴。”
说到这里,李信苦笑道:“不怕陛下笑话,臣农户出身,至今蒙学的书都没有读全,如果在兵部主事,恐被那些文官笑话。”
兵部,也是文官衙门。
天子哑然失笑。
“朕的靖安侯便是不读书,也屡立大功,罢了,这件事情暂且不说,长安你说第二件事,朕一并考量。”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跪伏下来。
“陛下,臣昨天去刑部大牢看忘了京兆尹李邺一家。”
天子没有开口,静静的看着李信。
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陛下,平南军谋反,与李邺一家无关。”
“朕知道。”
天子淡然道:“只是总要有人给这件事情负责,不然天下人没了一个警醒,将来人人都可以是平南军,朕的江山如何安稳?”
李信再次叩头,沉声道:“陛下,即便李邺一家作乱造反,活该身死,但是李邺的几个孙儿孙女,最大的也才**岁,他们总不能参与谋反罢?”
“恳请陛下,看在李邺两朝为官,兢兢业业的份上,放过这几个小娃娃性命。”
第六百四十五章 超先帝赶武帝!
从前李信与天子相处,两个人大多数时间都是有商有量,基本上李信与天子说什么事情,天子都会应准下来,这一次,是李信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去求天子办事。
天子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把李信扶了起来。
“你我兄弟,用不着这样,无论你说什么,朕都准了你就是。”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顺势站了起来。
天子把他拉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让萧正又搬了一把椅子,两个人面对面而坐,天子看着李信,开口问道:“长安你要救李邺的家人,是因为…李家?”
从血统上来说,李邺是李信的堂伯父,李邺的那些孙儿,都是李信的堂侄,现在李信这么执着要救人,天子自然会想到这个方面。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微微低头。
“陛下,这个世上不止是有血缘关系,利益关系纠扯,更有是非对错,也有纯净的交情,我早年流落京城的时候,有幸遇见了许多贵人,陛下您是一个,叶师是一个,这位曾经的京兆尹也勉强算是一个,当初京城人人对平南侯府敬而远之,如避瘟神,只有这位李府君主动迎了上去,帮着李慎处理后事,臣敬李邺,非是因为血亲,而是敬这一份耿直。”
“京城里,耿直的人少,能在朝堂做官的更不多,臣知道李邺一家恐怕无法脱罪,唯有祈求陛下开天恩,给他们一家人留下一点血脉。”
说到这里,李信站了起来,对着天子深深作揖:“臣代李邺,谢陛下仁德。”
天子坐在椅子上,皱眉思索了很久,随即叹了口气:“长安你这个人,朕一点也看不透,你有时明明如老狐一般老练世故,偏偏又有时候还像一个少年人一般,去执着于是非对错。”
李信笑了笑。
“陛下,臣以为老练世故是好事,但是未必全是好事,如果时时刻刻做人做事都世故,以利害看人看事,那么就会平添许多暮气。”
“臣没有那么深不可测,臣这几年所作所为,所求不过是夜半梦回的时候,扪心自问,能够无愧于心。”
天子挥了挥手,示意李信坐下来。
他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长安你能做到问心无愧,朕是做不到的。”
“这几年时间,朕经常做梦梦到父皇……”
说到这里,天子便没有说下去了。
他们两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不管当初承德天子留下了什么遗诏,他们带兵闯宫兵变,就是实实在在的谋逆,这一点在太康朝本朝自然可以抹消掉,也不会有人敢提,但是当太康天子入土,将来在史书上,无论如何也是逃不过那一杆杆如刀锋一样的笔杆子的。
李信低声道:“陛下,许多事情已经无可改变,但是却可以尽力挽回一些,假使陛下以后声名千古,远胜先帝乃至于比肩武皇帝,那么不止是本朝,就是千秋万代之后,陛下光芒之盛,也足以遮掩掉一些瑕疵。”
李信这番话,倒是真心实意的,毕竟另一个世界有两个活生生的例子,朱四瓜蔓抄杀了太多人,且放下不说,只说李二,后世的人,人人皆知李二陛下是光耀千秋的千古一帝,是天可汗,却很少有人再拿玄武门之变的事情去诟病他。
这是一个很好的路子,只要太康天子做得足够好,后人哪怕知道了壬辰宫变,也不会说他是什么反贼,而是说他做得好。
天子苦笑道:“你说的容易。”
“武皇帝神文圣武,以偏安之国一统天下,是何等的雄才伟略,朕如何与之比拟?”
“不说武皇帝,单说先帝,也是百年难见的圣君,朕能够守承德朝之成便已经不易,何谈远胜?”
李信低着头,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陛下妄自菲薄的,承德朝之时西南割据,只遥尊朝廷并不归附,这是先帝朝近二十年都没有解决的弊病,如今陛下只登基两三年时间,就将西南弊病一扫而空,只这一点,后世史书上,陛下之功便不逊色于先帝了。”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低声道:“况且,北边还有一个宿敌在等待着陛下。”
天子微微动容。
李信所说的北边,是指北边的残周,也就是当年被叶晟打散的北周。
三十多年前,北边的鲜卑政权北周,幅员辽阔,占地足足是南晋的两倍有余,但是偏偏大晋出了叶晟这么个猛人,一鼓作气把上层有些腐烂的北周打的稀烂,终于导致了天下一统,大晋把边境推到了幽云一带,叶家带兵守蓟门关,种家带兵守云州城,看住了北边的两大门户,彻底守住了叶晟打下来的国土。
但是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何况是当年几度觊觎中原的庞大北周?
北周政权瓦解之后,并没有烟消云散,几个北周的宇文氏王族,又在北边聚拢起了部落,虽然暂时进不来蓟门关,也破不了云州城,没有成什么大气候,但是经过三十多年休养生息,这些北周残余势力,大多也都缓过气来了。
当初李信奉承德天子的命令,去北边送东西的时候,曾经在蓟门关附近的小陈集,遭遇过残周部族在边境打秋风,那是叶鸣有意让给了李信一份大功,也是李信平步青云的开始。
那一战,虽然尽在叶鸣掌握之中,但是这些残周部族既然敢进大晋国境,肯定是有了一定的底气,甚至是有了威胁边境的力量。
天子皱眉道:“长安你的意思是,要朕去……清理残周?”
三十多年前那一战之后,北周与南蜀两国自然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但是大晋也是“身受重伤”,以至于此后的三十年,都在尽力休养生息,承德朝十九年时间,几乎都是死守边境,没有再对北边的残周用兵。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如今禁军元气大伤,朝廷当下要对北边用兵是不太现实的,即便可以,天下人难免会诟病陛下穷兵黩武,但是臣以为,陛下想要比肩武皇帝,这件事就必须要提上以后的规划,最起码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准备。”
“如今西南安定,陛下有禁军,有叶家又有种家,再加上先帝朝几十年来的积累,如此底蕴,若陛下不能开疆拓土,只做一个守成之君,那就太过可惜了。”
开疆拓土,几乎是每一个皇帝的毕生梦想,也是他们最大的荣耀!
听到李信这么说,太康天子表面上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皱眉思考,但是李信可以清楚的听见。
他的呼吸急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