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你怕不怕?
谁也不是傻子。
太康天子虽然说的很委婉,但是长公主还是可以听得出来,天子这句话另一层意思,就是让李信再也不能离开京城了。
最起码不能离开京城带兵了。
这本来是长公主很想看到的事情,但是被天子这么一说,就变了味道。
她不想李信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被永远束缚在京城里。
这位长公主殿下放下手里的碗筷,对着天子笑了笑:“长安他要是能永远留在京城,那自然是好的,不过男儿志在四方,朝廷如果有事情需要用到他,皇兄也不必顾及臣妹。”
“皇兄一个人支撑偌大的朝堂也不容易,这几年精神明显不如前几年了,如果长安能帮到皇兄,臣妹心里也是欢喜的。”
天子微笑道:“他自然是要帮朕的,跑也跑不脱,不过帮朕也用不着离开京城,如今西南已定,北边有种家和叶家在,也算安定,以后长安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留在京城,帮着朕处理国事了。”
“他虽然是个武官,但是心眼比三省的几个宰辅还要多,天下太平了,放在军中就可惜了,有他在京城里,朕很多事情都可以交给他去做。”
天子的言下之意,就是要让李信去接触文臣的事情。
这个时代,有些像李信那个世界的大唐,文官武官并没有宋明那么泾渭分明,比如李慎这种边军大将,可以回到京城里做正儿八经的兵部尚书,而不是只遥遥的挂一个兵部尚书衔。
这个想法,长公主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现在天下大安了,在京城里安安心心的做文臣,总比在外面领兵打仗要好一些,不过因为上次的事情,她对天子心存了一点戒心,所以也没有应下来。
只是笑着对太康天子说道:“皇兄,这些都是你与长安的事,臣妹是个懒散的人,可懒得过问这些。”
话说到这里,长公主殿下几乎没有任何破绽露出来,已经尽量做到了不影响李信的碰到选择。
天子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妹子,脸上带着微笑,但是心里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女大不由人。
自己这个胞妹,现在已经完全是李家人,跟天家不是一条心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多少有些复杂。
这个是他嫡亲的妹子,因为一母所生,从小天子就对她格外宠溺,几乎是捧在手心里对待,当初她牵走了魏王府那匹他最心爱的乌云马送给李信,天子都没有多说什么。
她才认识李信多长时间啊……
想到这里,天子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是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开口道:“罢了,这些都等长安回京以后再说。”
“这一次他立了天大的功劳,等他回来之后,朕得好好奖赏他才成。”
说到这里,天子看了一眼长公主,微笑道:“等他回来,小九你也加把劲,尽早给朕生个外甥出来,等朕的外甥出世了,朕立刻给他封一个伯爵。”
一般奖赏,要么是直接加封大臣本人,要么是恩荫大臣的子嗣,天子既然要加封李信的儿子,言下之意就是不会给李信特别重的赏赐。
最起码,李信的这个靖安侯爵,不会变成公爵了。
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现在整个大晋,也就只有陈国公叶晟这么一个异姓国公,而且叶晟还是有灭国之功的,现如今的李信,比起叶晟来说还差了一些的。
九公主对于这些倒是不太在意,毕竟她从小出生在皇室,对于爵位之类的东西不是太敏感,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兄妹俩吃了一会饭之后,天子就懒洋洋的站了起来,对九公主微笑道:“好了小九,朕这里还有事情要忙,你先去后宫跟母后请个安,她老人家可是说了,你有些日子没进宫看她了。”
九公主起身,行礼道:“臣妹遵旨。”
………………
太康三年六月中,天气炽热,空气因为燥热,都已经有了一些隐隐的扭曲。
京城西面的官道上,一行十几辆马车的庞大车队因为太热,放弃了继续赶路,而是停在一个凉茶铺子下面喝茶。
不过这一行人太多,足有接近七百个人,凉茶铺子的摊主忙前忙后,也没能给他们一人送上一碗茶水。
不过禁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水袋,他们各自找了几个荫凉地方歇着,不住抹汗。
羽林卫的人也热的不轻,各自找地方歇息,萧正和几个内卫的人坐在凉茶摊子上,大口大口的喝着凉茶。
大胖子姬喾与他的几个姬妾,也在凉茶铺子下面坐着。
整个车队,只有平南侯李慎的那个马车里没有动静,夫妻两个人在马车里闷着,没有出来。
靖安侯爷也受不了这个天气,坐在马车前面歇息,小家伙赵放坐在李信身边,卖力的给李信扇扇子。
李信用袖子擦了擦汗,转头看了一眼赵放,笑着说道:“热不热?”
这种天气,对于寻常人家的孩子来说,未必不可以接受,但是赵放是赵郡李氏家里的嫡孙,从小到大,家里过夏天都是有冰的,而且赵郡李氏在北边,夏天也不会有京城这边这么炽热。
小家伙额头上都是汗水,摇着头说道:“不热。”
靖安侯爷拍了拍他的脑袋,微笑道:“给自己扇一扇吧,别没到京城,热死在了京城外面,真要热死了,咱们之间的缘分就大了。”
他是冻死的,如果赵放要是热死了,他们还真就缘分大了。
小家伙自然听不懂李信话里的意思,他给自己扇了几扇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老师,还有多久到京城啊?”
李信伸手指了指东边,开口道:“看见了没?”
小家伙站了起来,并没有看到什么,于是又爬的高了一些,爬到了马车顶上,极目望去。
在东边,有一座大城,傲然矗立。
这座大城的城墙,是当年大晋武皇帝一统天下之后,重新修砌了一遍,最高的地方足有五六丈高,最矮的地方也有三四丈高。
不说别的,最起码在当下,这座京城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雄城。
小家伙在马车顶上看,李信坐在下面,笑着说道:“瞧见了没。”
“瞧见了。”
赵放喃喃自语:“好大一座城池……”
赵放出生的时候,北周已经亡国了,他没有去过北周的国都,即便去过,此时的北周国都,也没有大晋国都来的大气。
靖安侯爷也站了起来,悠悠的看了不远处的京城一眼。
“天底下八成的阴谋诡计,都在这座大城里面了。”
他抬头看了赵放一眼,呵呵一笑。
“看路程,今天晚上咱们应该就可以到京城了。”
“你怕不怕?”
第六百一十七章 我回来了
小赵放今年才九岁,再如何神童,也无法完全理解李信这句话里的意思,不过李信却实在是有感而发的。
这座城,是天下龙首,全天下大半的事情,都可以由这座城的意志来决定,也正因为如此,全天下大半的心眼,大半的龌龊都在这座城里了。
而那位魏王殿下,已经坐在那个高高的龙椅上两年多了,李信离京一年半,他不知道自己那个曾经的伙伴,在这座城里,在那个位置上变成了什么模样。
赵放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子弟,站在马车的车顶上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于是便从小心翼翼的爬了下来,依旧坐在李信边上。
“老师,我明天开始跟你一起站拳桩好不好?”
李信本来正在想事情,闻言转头看了一下这个孩子,笑着说道:“怎么,不嫌弃这个?”
数百年前,天下尚武的时候,这些世族子弟大多人人习武,但是几百年来,经学盛行,这些读书传家的世族子弟就渐渐扔下了兵器,专攻学问,到了前几十年,这些北周世族没有一个瞧得起将门,瞧得起武夫的,也是叶国公在三十多年前,才一举打醒了他们。
这个出身赵郡李氏的小童子,本来也没有学武的想法,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口提出来了。
他对李信咧嘴笑了笑:“老师既然说京城危险,那弟子总要多学一些本事才对,本来弟子也不太愿意学武,但是老师是个聪明人,老师既然每天勤练不辍,总是有道理的。”
李信白了一眼这个小屁孩。
“我练这个早些年是为了长身子,现在是为了强健身体,你小子练来做什么?”
赵放笑着说道:“弟子也要活的久一些,不然恐怕不能这座京城里立家立业。”
李信笑骂了一句,拍了拍这个小屁孩的脑袋。
“你既然要学,等进了京我带你见教我拳的师父,他同意教你,我便教你。”
王钟传给李信的这套拳桩,不全是站桩的法子,还有一套配合的吐纳功夫,虽然李信没有练出什么内功,但是毕竟身子好了很多,因此觉得就算要传给别人,也得问一问老王钟的意思。
赵放深深点头。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午时就已经过去了,日头由南转西,天气虽然还是闷热,但是已经没有那么难熬,萧少监一路小跑的跑到李信面前,低头道:“侯爷,您看咱们是不是要动身了?”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笑着说道:“天气还这么热,兄弟们可是都着甲呢,这个时候走路,太熬人了。”
萧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苦笑道:“侯爷,这会儿赶路,到晚上大概就能进京城了,不然还要再耽误一天,而且今天总不能住在城外了不是?”
李信淡然道:“慢一天也没有关系,而且就算晚一些到京城,叫开城门就是了,这个时辰赶路,要是中了暑气,死了人,那就不太好看了。”
说到底,李信才是这个队伍的话事人,五百个禁军跟一百多个羽林卫,萧正都指使不动,李信说不走,这个队伍便走不了。
因此,萧正也没有过多坚持,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深深低下头,开口道:“侯爷,奴婢有几句话要跟侯爷说。”
李信淡然一笑,转头对赵放说道:“那边还有些兄弟没有喝到凉茶,你去送些茶水过去,莫要让他们中暑了。”
赵放很识趣的跳下了马车,一溜烟跑远了。
萧正这才开口道:“侯爷,关于秦王殿下……陛下有吩咐下来了。”
李信眨了眨眼睛,问道:“有旨意?”
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可能有明旨的,李信之所以有此一问,也是试探这个萧正。
萧正摇头道:“只是几句话。”
“陛下说,秦王殿下可以进京,但是进了京城之后,一不能由三法司接手,二不能由宗府接手,只能留在侯爷手里。”
三法司是朝廷文官们的势力,宗府是姬家宗室的势力,这些人一旦接手,就是天子也不太好任意处置姬喾,所以太康天子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李信要带姬喾进京可以,但是他必须要顶住这两个方面的压力。
并且天子那边还不能有明旨帮助李信,也就是说李信只能靠自己挡住这些压力。
这里面倒没有什么打压的成分在,毕竟按照程序走,姬喾只要进了京城,不是三法司接手就是宗府接手,皇帝也不太好拉下脸面干涉。
靖安侯爷低头想了想,随即开口笑道:“这个无碍,请萧公公告诉陛下,就说李信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萧正点了点头,深深鞠躬。
“如此,奴婢就放心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再有就是,那个平南军贼首,陛下也要侯爷想个章程出来,平南侯李慎在两年前已经死了,这个平南军的贼首不可能是李慎。”
李信皱眉道:“我来处理?”
萧正连忙摇头:“陛下只是让侯爷给拿个主意,并不是全压在侯爷头上。”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等回了京城,我会亲自进宫面圣的。”
萧正长松了一口气,对着李信深深鞠躬。
“奴婢告退。”
……
萧正走了好一会儿之后,小赵放才晃悠悠的回到了李信身边,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师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师有难处?”
李信没好气的看了这个小家伙一眼。
“进了京城之后别这么喊了,低调一些,我会让你住进我府上一直到你十八岁,如果你乱称呼,给别人听了去,引得旁人注目,只会给你自己招祸。”
小赵放缩了缩头,小声问道:“那弟子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喊?”
“随你。”
李信没有心思再搭理这个小屁孩,他远远的看了一眼京城,心里在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这个局面。
又过了一个时辰,到了申时的样子,天气终于凉了下来,这一行十几辆马车缓缓开动,朝着不远处的京城缓缓前进。
这个凉茶铺到京城也就三四十里的样子,到了傍晚,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偌大的京城城墙已经就在眼前。
靖安侯爷没有坐在车厢,而是坐在马车前面,与赶车的羽林卫并肩而坐。
车队在京城的城门口处停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日落,按规矩应该已经闭合城门的才是,但是此时却是城门大开,几十个身着官服的官员,簇拥着一个五六岁的童子,正准备迎接李信进城。
靖安侯爷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池。
他喃喃自语。
“京城。”
“我回来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进宫面圣
按照李信这一次功劳,来个天子带着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其实并不过分,但是偏偏他们是晚上回来的,大部分官员都已经下班了,因此来这里“加班”的人并不是很多。
三省的五个宰相来了三个,其中那位身为左仆射的张渠张浩然赫然在列。
六部的尚书虽然没有到齐,但是至少也派了一个侍郎过来。
这个阵仗,已经非常之大了。
尤其是靖安侯爷下了马车之后,才看到宰辅张渠身边,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童子,这个童子不是别人,正是曾经魏王府的世子姬延,如今的太子殿下!
本来,李信还有些漫不经心,见到这个小娃娃之后,他立了严肃了起来,回头对着赵放说道:“你在马车上不要下来,除了我叫你之外,任何人让你下来你都不要理他。”
赵放虽然是出身世家,但是毕竟年纪小,也没有见过大世面,闻言立刻低头道:“好……”
此时虽然已经天黑了,但是京城的西城门灯火通明,一盏盏灯把这里照的灯火通明。
李信这才整理了一番衣衫,径直走到张渠面前,对着这个五六岁的童子就要下跪。
“臣李信,见过太子殿下。”
李信刚刚有个动作,一旁的张渠立刻伸手扶住了他,这位浩然公摇了摇头,呵呵笑道:“靖安侯爷,今日我们都是奉陛下之命来迎你的,就不用行这种大礼了。”
说着,须发皆白的张渠转头看向手里牵着的小童子,微笑道:“本来陛下是准备亲自过来迎接侯爷的,只是天黑了,陛下不太方便出宫,便让太子殿下代替,前来迎接李侯爷。”
李信对着张渠也抱了抱拳,苦笑道:“浩然公,这一次西征,下官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功劳,况且下官只是副将,就算有功也是叶少保的功劳,朝廷这么大的阵仗前来迎接,折煞下官了。”
“李侯爷太过自谦了。”
浩然公朗声笑道:“西南的军报已经尽数送回了京城,陛下特意让我们这些臣子看了许多遍,老夫更是誊抄的一份带回家里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一次征西,叶大将军固然有统筹大局之功,但是要论功劳,李侯爷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这是朝廷上下都已经公认的事情,李侯爷不必多说了。”
李信脸色一黑。
这一次他回京,本来是想低调一些,尽量把功劳推脱在集体,或者推脱在叶家身上,好闷声发大财,但是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回京,那位太康天子就已经帮他宣传开了。
不仅宣传了,还给这次西征定了性。
他李信,就是第一功臣。
这样表面上看是荣宠之至,但是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李信与叶家的关系稍差一点,叶鸣这个主将必然会与他心生间隙。
不过好在,李信在回京之前已经与叶鸣两个人,把这一次西征前后的情况细细捋了一遍,他们两个人对朝廷说的话将会是一样的,而且叶家有叶晟的情分在,应该不会对李信有什么怨气。
靖安侯爷正在思索这件事情的时候,被张渠牵着的太子殿下,跑到李信面前,拉着李信的袖子,脆生生的说道:“李叔叔……”
他是认得李信的。
当初李信在羽林卫里做事的时候,就经常出入魏王府,那时候他算是魏王府的半个“幕僚”,有时候还会在那里喝酒喝到半夜,当时那位谢王妃还把这个曾经的世子殿下牵出来,说要认李信做师父。
不过当时的李信婉拒了。
那会儿,太子殿下姬延才三四岁,现在两三年的时间过去,他应当是已经六岁了。
李信蹲了下来,伸手拉住了太子殿下的袖子,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看了李信几眼,然后奶声奶气的开口道:“李叔叔,你…变黑了…”
一去一年多,大半时间都在打仗,还曾经在山里待了两个多月,靖安侯爷难免晒得黑了一些。
事实上他不止是黑了一些,而是黑了很多。
李信哑然失笑,开口道:“在外面晒太阳了,所以就变黑了。”
太子一只手拉着李信的袖子,另一只手挠了挠头。
“李叔叔,父皇说…要见你…”
小太子终于想起了太康天子来之前跟他说的话,一字一句的说道:“让你跟我一起回宫去呢。”
李信没有答话,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张渠。
浩然公叹了口气。
“知道李侯爷一路上辛苦了,本应该回去好好歇几天,但是陛下的确有这么个旨意,请侯爷辛苦辛苦,跟太子殿下一起回宫去…”
李信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张渠苦笑道:“浩然公,你也看到了,下官现在不仅形容邋遢,而且衣衫也好几天没有洗了,这个样子进宫去,恐怕惊了圣驾。”
行军不是别的,连洗澡都是妄想,更不要说是洗衣了,军营里一个女人也没有,基本没有谁能穿干净衣服。
不过李信身上的衣服却是洗过的,嗯,小赵放给他洗的。
他之所以借口推脱,是因为他想在进宫之前回一趟家。
浩然公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轻声道:“陛下吩咐了,侯爷一旦回京,立刻召侯爷进宫去,此时陛下已经在宫里给侯爷摆了酒宴,替侯爷接风了。”
“至于衣服之类的,侯爷也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这个当口,没有人会因此说侯爷什么。”
张渠,是朝堂上的文官第一人。
他开口说话了,李信就不好再还口说些什么,闻言只能微微低头,叹气道:“既如此,下官也只能失仪了。”
小太子见李信答应了,连忙牵着李信的袖子,朝着宫里的马车走去。
他们刚走两步,就听到一个沉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侯爷进宫面圣,那这些人犯我们刑部便带走了。”
李信回头一看,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对着自己微微弯身。
刑部尚书,沈默。
官至六部尚书,已经是正二品的大臣,与真正位极人臣的宰辅其实也就差一步之遥而已,六部的侍郎,尚书,都是随时可以进宫觐见天子的大人物,按官品来算,李信与这位沈尚书同级。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李信并不意外,他带回来不少人犯,自然会有衙门来跟他要人的。
他回头对沈默抱拳还礼,笑着说道:“不知道沈尚书要哪个犯人?”
沈默见李信这么好说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用不着怕李信,但是此时这位靖安侯爷身上有泼天的功劳,谁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西南诸主犯,都算是刑部的职责。”
李信笑着说道:“那好,沈尚书就把秦王殿下带回去吧。”
沈默眉头大皱,刚想开口,就听到李信继续说道。
“虽然按理说,秦王殿下应该转交宗府才对。”
沈尚书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请李侯爷便把那个平南军贼首,转交我刑部。”
“李慎”已经死了,所以这个被带回京城的李慎,哪怕大家都知道他是谁,但是在公文上还是用“平南军贼首”代替。
靖安侯爷皱眉道。
“请问平南军贼首是谁?”
沈尚书沉声道:“平南侯李慎。”
李信哑然失笑。
“沈尚书一定是搞错了,平南侯李慎已经死了快两年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国之柱石 (祝大家元旦快乐!!!)
不管是李慎还是姬喾,都不能通过常规渠道处置,这是李信与太康天子的共识,他们不能进三法司,也不能进宗府,进了这两个地方,李信与天子就都不好进行干预了。
虽然这两个人身份敏感,谁接手都会有麻烦,但是朝中还是有一些古板的人想要走程序,正常审判者两个人。
所以李信就要顶住这些人的压力。
姬喾倒还好说,天家血脉,先帝的长子,就连宗府估计也不太愿意接手这种事,但是对于李慎,刑部还是非常有兴趣的,毕竟这么一个国贼如果能由刑部经办,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
所以听了李信的话之后,沈尚书大皱眉头。
他低头道:“李侯爷,即便这个平南军贼首不是平南侯李慎,那也应该交给刑部。”
李信脸上的笑脸慢慢消失。
他看了这个沈尚书一眼,最后缓缓开口:“既然如此,那么刑部就来抢好了。”
“邓峰。”
这个曾经替李信回京报信的羽林卫亲信,早已经回到了李信身边,闻言立刻低头抱拳。
“卑职在!”
“你带羽林卫,把这些西南带回来的俘虏统统押到靖安侯府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提人,如有人强抢,羽林卫不必留守,京城之内一切事情,由我负责!”
这句话说的硬气。
即便是叶晟,也不敢说让手下人在京城之内跟其他衙门的人随意动手,但是李信手底下这些羽林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天子亲军,他们本来就有卫护京城的职责,也没有人会敢跟他们动手。
邓峰沉声道:“卑职遵命!”
说着,他领着羽林卫,把姬喾,李慎还有小赵放等人,统统围了起来,缓缓朝着靖安侯府走去。
李信对着沈尚书微微一笑。
“尚书大人如果不服,可以让刑部的人去我靖安侯府提人,刑部的人如果不够,那就让六部的人一起去,想来羽林卫也可以应付。”
沈尚书沉默不语,然后抬头看了李信一眼,淡然道:“李侯爷莫要忘了,你已经不负责羽林卫了,你是禁军的将军,却可以肆意指使羽林卫,请问这羽林卫是陛下的亲军,还是靖安侯府的亲军?”
李信含笑道:“问得好。”
“当初离开京城西征,本侯带了一个都尉营,也就是四百个羽林卫出征,这是陛下首肯,兵部那边也记了账的,沈尚书可以去查。”
“如今这四百个羽林郎,只有一百五十七个人回来,沈尚书觉得我能不能指使得动他们?”
说完这句话,李信不再搭理这个面色严肃的刑部尚书,拉着太子殿下转身上了宫里一早准备好的马车,然后闭上眼睛,对着驾车的宦官低声道:“走罢。”
马车缓缓离开西城门。
等这辆马车走远了之后,浩然公张渠走到沈默面前,微微叹了口气:“少言兄何苦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眉头,这位靖安侯爷这会儿身上有泼天的功劳,他要是记恨你,一会儿在陛下面前随口说两句,少言兄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沈默闷声道:“多谢浩然公替下官着想,不过朝堂上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下官也不怕被人告状。”
张渠幽幽的看了一眼李信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
马车很快进了宫城,进了永安门之后,便另有太监抬着轿子把太子殿下接到东宫去了,而李信的马车则是径直到了未央宫门口,下了马车之后,在马车旁边等着的,正是与李信相熟的黑脸太监董承。
董承见李信下了马车,连忙上前对李信行礼,语气恭谨:“奴婢见过李侯爷,恭喜李侯爷立下天大的功劳,以后靖安侯府,要公侯万代了。”
李信笑着摇了摇头。
“董公公,都是熟人了,莫要捧杀。”
“没记错的话,董公公应该是负责天目监,不是经常在未央宫伺候,怎么今天是董公公等在这里?”
董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陪着笑脸道:“萧公公不在,奴婢就替他几天,而且陛下说奴婢认得侯爷,就让奴婢在这里迎一迎侯爷。”
说这话,董承弯身道:“侯爷,陛下在里面可等您一整天了,您快进去吧。”
李信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单薄的布衣,苦笑道:“刚回来就被拉到了这里,实在是没有来得及换衣服,这样进去,怕冲撞了圣驾。”
“不碍事不碍事。”
董承笑着说道:“您只管进去就是,陛下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说着,他一路把李信引到未央宫里面,也不用通报,径直把李信带到了未央宫的偏殿,恭声道:“侯爷,陛下就在里面,您进去罢。”
李信皱眉道:“不用通报么?”
“不用,陛下吩咐了,您直接进去就是了。”
李信点了点头,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迈步走了进去。
这个偏殿,是平日里太康天子接见重臣的地方,三省的宰辅,六部的堂官都是这里的常客,不过李信倒是没有怎么来过这里,他几次进宫见皇帝,都是在未央宫的后殿。
进了偏殿之后,才看到天子正伏案写一些什么,奋笔疾书,靖安侯爷犹豫了一下,最终迈步走了上去,跪在了地上。
“臣李信,叩见陛下。”
这一下,就直接惊动了太康天子,他先是看了一眼李信,然后立刻从龙榻上站了起来,一把丢了手里的朱笔,也不顾及形象,三两步跑到李信面前,伸手把李信扶了起来。
“信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天子把李信扶起来之后,感慨连连:“从你去西南之后,朕便经常梦到你,尤其是这几天你快回来之后,朕每天晚上都梦到你。”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李信几眼,重重的叹了口气。
“朕的靖安侯,看起来吃了许多苦头啊。”
李信比起一年半之前最大的变化,就是皮肤变黑了不少,皮肤也因为常年在外粗糙了一些,而且整个人看起来又沉稳了许多。
李信低着头,笑道:“是吃了些苦,不过都是值当的,秦王殿下,臣已经给陛下带回来了。”
天子拉着李信的衣袖,坐在了一边的矮桌上,两个人就像是从前在魏王府里一样,隔桌对坐。
听到了李信这么说之后,天子也露出了笑容。
“大兄是朕的一块心病,但是平南侯李慎,是长安你的心病。”
“如今,你我二人的心病,都算是治好了。”
天子亲手给李信倒了杯茶,缓缓吐出一口气。
“犹记得潜邸之时,朕与长安说过,有朝一日,要帮着长安你一吐胸中怨气,如今长安畅快否?”
李信含笑不语。
“朕心里是畅快的很啊。”
天子哈哈一笑:“当初西南造反,朝野之中谣言四起,有些人说朕是篡位得国,更有许多人说朕昏庸无道,斗不过大兄。”
“如今,你让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朕到底斗不斗得过大兄。”
说到这里,天子拉着李信的衣袖,赞叹道。
“长安,你便是大晋的国之柱石,朕的手足肱骨。”
靖安侯爷陪着笑脸,心里一阵吐槽。
上一个国之柱石,已经被锁起来戴上脚镣了。
第六百二十章 曾经的诺言
这种客套话,只能听个一成两成的,其余的只当作是扯淡。
比如说太康天子这几句话,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他的确很惦念李信,或者说是惦念西南的战局,至于其中有多少情分,那就只能见仁见智了。
李信坐在天子的对面,笑着说道:“陛下太夸奖臣了,臣只是西征的副将,跟在叶大将军麾下做一些杂事,这一次翻越摩天岭,是叶大将军运筹帷幄,定下了计策,后来臣能够在西南腹地立足,也是因为叶大将军在剑门关出了死力,用人命帮着臣拖住了李延所部,让臣不至于被平南军合围。”
“说到底,臣只是那个摘果子的人,看起来光鲜,但是却是坐在叶帅的肩膀上,才够得到。”
天子笑着摇了摇头:“西南的战报,朕都看过了,如果不是长安,朕估计打空整个禁军右营,西南也不一定能拿下来,全靠长安你随机应变得当,朝廷大军才能这么顺利。”
“叶鸣固然有功,但是却不及你这个副将,这一点朕与朝中诸位宰辅是已经商量清楚的了。”
说到这里,天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微笑道:“再者说了,还有你我二人的交情在,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让你吃了亏。”
靖安侯爷面色严肃,沉声道:“陛下,公是公,私是私,臣与陛下是有些私交,但正因为如此,陛下执掌天下公器,更不能有所偏颇,臣以为朝廷这一次的议功有欠妥当。”
天子笑着给李信倒了杯酒。
“信哥儿,不要这么严肃。”
这位登基了两年多的天子,在这个角色里越发淡定从容,没有了从前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撇开私交不谈,如果朕说叶家的功劳已经太多,不能再让他们有这种近似灭国的功劳,不知道长安能不能认同?”
叶家的确是一个庞然大物。
倒不是说叶家现在在朝中有多少势力,而是说叶家的威望有多少。
事实上,叶家自老爷子叶晟以后,就没有在朝中发展过什么势力,一没有朋党,二没有门生,甚至就连老校尉王钟那种旧部,也不敢去陈国公府拜见老公爷。
但是叶家的威望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尤其是老公爷叶晟一个人的威望。
这位大晋的战神,曾经几乎是一己之力,覆灭了压在大晋头上几十年近百年的北周!
要知道在此之前,身为大国的北周人,碰到晋人的时候,那都是用鼻孔看人了,北周世族子弟到当时的南晋来,更是肆意妄为,指点江山。
当时荥阳郑氏的家主到大晋国都来,是要大晋天子亲自宴请的。
这种略显憋屈的局面,被叶晟叶老公爷一个人终结掉了,以至于到现在三十多年过去,叶晟无论是在朝在野还是在民间,都有巨大的声望。
天子自己喝了一口酒,幽幽的说道:“长安还记得承德十八年,老公爷一个人拦住了种玄通带着的禁军么?”
“当时朕觉得,叶老公爷是虎老雄威在,威风无两,但是后来朕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心里却隐隐有一些不安。”
天子看了李信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叶老公爷既然拦得住禁军,那能不能拦得住禁卫呢?”
这是一个很符合常理的联想,如果叶晟能拦住禁军,那他就有可能能拦住禁卫,就有可能带人杀进皇宫…
李信连忙站了起来,对着天子深深低头。
“陛下,叶师对大晋忠心耿耿,他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有害陛下的事情,否则他老人家也不会困足陈国公府三十余年了!”
这就是身份问题,叶晟是李信的老师,而且还可以说是叶师,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李信都必须给老师说话,不然就是人品不佳。
天子笑呵呵拉着李信的袖子坐了下来,对着李信摇头道:“长安你误会朕的,朕也很相信叶老公爷,前不久朕还去陈国公府拜见了他老人家,只是…”
天子顿了顿,自己喝了一口酒,然后缓缓说道:“只是我大晋有一个叶晟就够了,朕不想看到第二个,毕竟谁也琢磨不透人心。”
太康天子这句话的意思是,怕叶少保叶鸣,成为第二个叶晟。
李信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他在心里默默自语。
你怕叶师兄成为第二个叶师,那你怕不怕我成为第二个叶师呢?
当然,这句话他不可能说的出口,也就只能是在心里默默想一想罢了。
靖安侯爷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叶家门风严谨,叶大将军也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而且就算这一次叶大将军首功,他也不太可能到叶师那个地步…”
“好了好了。”
天子摆了摆手,打断了李信话,他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朕已经与几位宰辅定了下来,长安你就是西征的首功,无可争议。”
说到这里,太康皇帝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比起叶鸣,朕更愿意信你。”
李信苦笑一声,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是分辨,既然皇帝已经下了决定,他再说话就有些不太尊敬天子了。
两个人又喝了几口酒,天子拉着李信问了不少西征路上的问题,李信也按照之前跟叶鸣商量好的说辞,规规矩矩的回答。
酒过三巡之后,已经接近子时了。
两个人这一场酒,喝的还算愉快,甚至有了一些当初在魏王府里喝酒的感觉。
喝了一个多时辰的酒,天子脸色有些发红了,他又亲自给李信倒了一杯酒,然后抬头看着李信,缓缓问道:“长安,朕按照你的意思,让大兄回京了,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大兄?”
李信本来已经有了三分醉意,闻言立刻清醒了不少,他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些,然后低头道:“陛下,臣在路上已经跟秦王殿下说好了,只要陛下许准,臣明日就把他送到秦王府里去,三日之内,给陛下知道满意的结果。”
天子笑道:“长安你办事,朕自然放心,只是如果宗府去跟你要人…”
靖安侯爷微微一笑:“臣就说移交三法司了。”
“那如果三法司去跟你要人呢?”
靖安侯爷眼不红心不跳,微笑说道:“那臣就说移交宗府了。”
太康天子哈哈大笑,跟李信碰了一杯。
“长安你办事,朕是最放心不过的。”
喝完这一杯酒之后,天子看了看李信的表情,然后悠悠的问道:“那李慎应该怎么处理?”
李信低头道:“自然是陛下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天子微微一笑。
“当初在魏王府的时候,朕应承过你,有朝一日扳倒平南侯府,与你出气,如今平南侯府已经倒了,朕便应了当初的许诺。”
“反正明面上的李慎已经死了,那这个李慎,就交给你处置了。”
天子面带微笑。
“他是生是死,都有你说了算。”
第六百二十一章 朕心里不踏实
这倒是有点难办了。
本来李信不方便亲手杀了李慎,他是想用国法把这对夫妻给杀了,但是太康天子居然又把这个麻烦给推了回来。
靖安侯爷微微皱眉,低头道:“陛下,这人是造反的国贼,理当千刀万剐,但整个天底下只臣一人不好动手杀他,陛下把他交给三法司也好,让人直接正法了也好,放在臣手里,太过难为臣了。”
“没有什么好不好杀的。”
天子微笑道:“平南侯李慎已经死了,你手里那个只是平南军贼首,你想怎么杀便怎么杀,无人会说你什么。”
李信心里闷哼一声。
这个所谓平南军贼首的名号,只是个公开的秘密,京城里三四品的官员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李信把李慎杀了,现在固然没有什么坏处,但是几十年之后如果有人要用这个做文章,那他就难逃一个弑父的恶名。
如果李信不杀李慎,那就更说不过去了,这是造反的头目,按律车裂都不为过,李信不杀他,就是包庇反贼!
靖安侯爷微微低头,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皱起的眉头。
好在这些都是小问题,李信有足够的能力处理,所以他也就没有再争什么,低头说道:“臣,谢陛下厚爱。”
天子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继续开口道:“长安,有人造反,就得有死人。”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但其实意思还是很分明的,天子的意思是,得有人为这次造反付出代价。
每朝每代,最严重的罪行永远是造反二字,原因无他,因为这个活动威胁到了天子,以及既得利益者的地位,也是皇帝最痛恨的活动,因此只要是造反失败,无一不是残酷的重刑。
什么凌迟,车裂,腰斩等等残忍的刑罚,大多都是因为这个。
这是杀给老百姓看,杀给天下人看的。
明明白的告诉这些老百姓,你干其他的事情最多也就是个死,但是你要是敢造反,我就用最可怕的法子弄死你!
这便是所谓的“以儆效尤”。
而这一次平南军造反,就有些特殊了,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叛乱平复了,却没有罪犯。
平南军那些被俘虏的人,还在西南没有来得及送到京城来,而平南军的上层军官,有一部分逃了,另一部分像程平,李延这些,死在了这一次战事中。
身为主谋的两个人,一个李慎两年前就“死”了,另一个废太子殿下,也不太好用残忍的法子弄死。
所以天子需要另外找一些鸡来,杀给猴儿看。
这一个环节,是李信早就预料到的,他微微低头,沉声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找一些能杀的来杀。”
靖安侯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平南军有接近一万多的俘虏,现在应该在押解进京的路上,等进了京城,陛下便可以杀他们以正人心。”
“他们也是大晋将士,受制于人而已,何至于死?”
天子沉声道:“朕要杀一些李家人,以儆效尤。”
李信皱眉道:“陛下是说?”
“赵郡李氏在京城里还有不少家人在,远的就不说了,李慎也还有一个堂兄在…”
李邺!
李信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位曾经的京兆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因为平南侯府先是被降级,再是丢官,现在好容易辞官不做可以清净一些,就连性命也要丢了!
靖安侯爷苦笑一声:“陛下,李府君是武皇帝时候的三朝老臣,因为这个杀了他全家,恐怕…”
“有些说不过去罢…”
“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天子冷然道:“按国法,谋反应该诛杀九族,李邺一家未出三族,自然该死!”
“朕已经让内卫拿李邺一家下狱,不日即将斩首示众,以儆世人!”
李信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没有办法,这个时代的法律就是这么野蛮,不仅祸及家人,甚至会祸及邻居朋友,毫无道理可讲。
如果严格来说,李信也在李慎九族之内,也是该死的。
他正在思考能不能稍微帮一帮李邺一家的时候,天子又给他倒了杯酒,笑着说道:“长安,那个汉州义军,是个什么情况?”
这才是问到了点子上。
李信精神一振,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厚厚你奏书,放在天子面前,低头道:“回陛下,臣与叶大将军已经详细整理了这一次西征的详细情况,写在了奏书里,正要呈给陛下。”
天子接过了这份奏书,随手丢在一边,笑着说道:“你我兄弟面对面,要这些废纸做什么,你直接说给朕听就是。”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些汉州义军,就是先前臣与陛下所说的南蜀遗民,臣进了西南之后,与那个南蜀遗民的大殿下商谈了数次,终于说动了他们帮忙攻打平南军。”
说到这里,李信缓缓说道:“攻锦城一战,这些汉州义军出了死力气,如果不是他们,臣现在可能还在西南苦战。”
天子缓缓说道:“他们的条件…”
“就是之前臣与陛下说好的,给他们一个义军的名号,然后再给他们一个汉州将军的名分,让他们能够正大光明的生活在我大晋的青天之下就行。”
“他们选择的这个汉州将军,就是之前曾经在羽林卫里做事的沐英,沐英已经跟臣一起回京了。”
天子点了点头,皱眉思索了一番,然后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五万。”
李信缓缓说道:“不过锦城一战,他们也损失过半,如今恐怕只有两万人左右了。”
天子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这个沐英,封了汉州将军之后要回去带领这个什么汉州义军?”
李信摇了摇头。
“汉州义军,是那个旧南蜀皇室李兴在主事,沐英只是他们推出来的一个傀儡,之所以让沐英出面,是因为他曾经在羽林卫里做事,任将军也算合情合理,不是那么突兀。”
当然不能让皇帝知道汉州义军是沐英在带,毕竟沐英曾经跟过李信,如果他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太康天子微笑道:“既如此,朕明天便让人拟制,给朕这个羽林卫郎将,封一个汉州将军做做。”
李信深深低头。
“臣谢陛下。”
太康天子哑然失笑:“你谢朕做什么?”
“臣谢陛下,是因为陛下慷慨,没有让臣失信,否则臣真不知道如何跟那些死伤惨重的南蜀遗民交代了。”
“非我臣民,其心必异。”
天子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长安你留心留心,如果可能,尽量还是让这个沐英想办法主事汉州义军,不然有几万人扎在西南,朕心里不太踏实。”
靖安侯爷缓缓低头。
“臣,遵旨。”
第六百二十二章 你怎么才回来
回答完这句话之后,李信从矮桌旁边站了起来,对着天子拱手道:“陛下,现在已经是子夜了,臣得先回府里一趟,等明日再进宫面呈陛下。”
天子笑道:“今天晚上睡在宫里就是,偌大一个皇宫,容不下你李侯爷不成?”
“朕还有许多事情要详细问你,咱们兄弟这么长时间未见,今天就喝一个通宵。”
李信低头道:“陛下,臣已经让羽林卫把那两个人接进了臣的府里,那么长公主一定知道臣已经回京了,这会儿应该在家里等臣回去,臣不回去,她便不会睡。”
“陛下总不能让长公主殿下苦等一夜吧?”
说到这里,李信笑了笑。
“至于西南的事情,臣就在京城,也不会跑,以后有的是时间,臣慢慢说给陛下听。”
天子一拍大腿,恍然醒悟。
“只顾着与你说话,忘了长安你还没有回家了。”
说着,他也站了起来,先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又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那今日先这样,朕让人送你回家,长安你一路上也辛苦,明天就不用进宫来了,现在家里歇一天,等后天朕再召你进宫。”
李信深深低头。
“臣,多谢陛下恩德。”
说着,他缓缓退出了未央宫,太康天子很给面子,亲自把他送到了未央宫门口,然后安排了车马,送李信回家。
等皇宫的马车缓缓离开未央宫,天子依旧站在未央宫门口,没有说话。
一个年轻的宦官,出现在他的身后。
“陛下。”
天子双手拢在宽大的袍服袖子里,淡淡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年轻的宦官,自然就是跟着李信一起回来的内侍监少监萧正了,事实上他要比李信早进宫,只是一直没有出现。
天子面无表情。
“你随朕来。”
萧正深深弯着腰,跟着天子一起进了未央宫的内殿。
这一天晚上,对于太康天子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因为西南战事,有太多太多他想知道的地方了。
比如说……
那位启神秘的纯阳真人。
…………
这一边,载着李信的马车已经离开了永安门,路过这个熟悉的宫门的时候,靖安侯爷特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抬眼就看到了一抹红色。
值守永安门的,是内卫。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他离京的这一年半时间里,羽林卫都没有再轮值禁宫。
李信把头缩回来,闭上了眼睛。
马车缓缓前进。
因为靖安侯府所在的永乐坊,就在皇城边上,因此马车并没有走多久,就在靖安侯府的正门停了下来,李信刚想迈步下马车,然后又把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他先是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又打理了一下并不整齐的发型。
毕竟离家一年多,回到家里最起码要打扮打扮才成,不能给自己媳妇儿看到一副邋遢的样子。
老实说,他刚才进宫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靖安侯爷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边心里有一些激动。
一年多时间,不知道小九是胖了还是瘦了,不知道小小现在长高了没有,有没有好好吃饭。
十六断掉的那个胳膊,应该长出皮膜了吧……
近乡情怯呀。
犹豫了好一会儿,李信才鼓起勇气,迈步走下马车。
他下车之后,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正在靖安侯府的正门口,翘首以盼。
李信心里一暖。
靖安侯府住着的这些人,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依托,也是他的家,而眼前的这个女子,也是他在这个世界扎下的根须。
李信迈步上前走了几步,然后对这个女子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小九,我回来了。”
长公主殿下本来正在看着李信发呆,闻言被惊醒过来,她擦了擦眼角流下来的眼泪,猛然转头,朝着侯府里跑去。
李信愣了。
这丫头…是不是跑反了?
好在长公主的侍女翠儿没有跟着自己主子跑远,她三两步跑到李信面前,行礼道:“侯爷。”
李信开口问道:“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翠儿叹了口气,低头道:“侯爷不要生气,殿下这一年多受了不少委屈呢,奴婢还在夜里听到过殿下在哭,但是具体因为什么,便不知道了……”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刚才羽林卫送过来的人呢?”
“在后院,殿下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羽林卫的人在看着呢。”
“那便好。”
李信刚想迈步去追长公主,突然想到一件事,回头对翠儿问道:“小小在哪?”
翠儿无奈道:“侯爷,现在都进了丑时了,小小姑娘早已经睡了……”
李信拍了拍脑门。
“也是,那就等明日再找她。”
靖安侯爷这才踏进了侯府的大门,大踏步的朝着长公主的院子走去。
这个家里,理论上来说是没有李信自己的屋子的,因为这个时代的男性有些**,因此大门大户一般都是好几个院子,男主人每天晚上选择在其中一个院子里过夜。
不过因为李信就只有一个媳妇儿,所以长公主的院子,也就算是他们两个人的卧房了。
很快,李信就摸到了自己的卧房,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长公主殿下,正坐在床边抹眼泪。
李信走了过去,蹲在她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夫人。”
九公主眼睛通红,一把抱住了李信。
“你怎么才回来……”
靖安侯爷伸手拍着她的后背,缓缓说道:“那边仗刚打完我就回来了,善后的事情都没有做,叶师兄现在还在西南处理后续的事情呢。”
李信笑着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第一次见你哭。”
从前的长公主殿下,是一个没有什么烦恼的人,只要有好吃的,她就能笑出一朵花儿来,李信跟她相处了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有见她掉过眼泪。
九公主擦了擦眼泪,低声道:“你说过年会回来的…”
“我不是给你写信了嘛,那时候正是紧要关头,不可能抽时间回来的。”
靖安侯爷微笑着宽慰道:“好了,我这一次回来,以后应该很少再离京了,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九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你要不要吃饭,洗澡…”
“饭在宫里吃了,澡还是要洗的。”
李信对着长公主殿下挤了挤眼睛。
“不然怎么跟美丽的小九公主一起睡觉呢?”
九公主脸色绯红,羞恼的拍了拍李信的胸口。
……
折腾了好一会儿之后,两个人终于相拥而眠。
九公主趴在李信的身上,在他耳边轻轻说话。
她把太康天子要接小小进宫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黑夜里,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
他伸手拍着长公主光洁的后背,柔声说话。
“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事。”
第六百二十三章 弟子与老师
因为前一天几乎是到凌晨才睡,李信第二天保持了好几年的晨练被迫停摆了一天,不过到中午他起来的时候,还是补了一个时辰的拳桩的。
醒来之后,李信就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一年多的钟小小。
一年多没见,小丫头个子长高了不少已经高过了李信的腰部,而且这几年生活环境改善了,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干瘦干瘦的,虽然并不是很胖,但是已经像是一个正常的小姑娘了。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小丫头的皮肤还不是很白,看起来有那种偏黑的感觉。
刚见到李信的时候,她有些慢慢走到李信面前,然后伸手拉着李信的衣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哥哥?”
李信开怀大笑,弯腰把她抱在了怀里,笑着说道:“丫头不认得我啦?”
“认得的。”
钟小小低着头,伸出手抱着李信的脖子,然后又重复了一句。
“认得的……”
李信摸了摸这丫头的脑袋,微笑道:“一年多时间没有见,长高了不少,在家里有没有读书写字啊?”
“有的。”
小小很认真的说道:“蒙学要背的,小小都已经会背了。”
李信满意的点了点头,弯腰把她放了下来。
小丫头并不走开,仍旧站在李信身边,抬头问道:“哥,你还会走么?”
李信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最近几年应该是不会了。”
说着,他蹲了下来,对小小说道:“这一次,哥给你带回来一个玩伴,跟你差不多大年纪,以后他就住在我们家里,可以同你一起读书。”
“不过这个小家伙很是厉害,论读书,他应该可以做你的老师了。”
说着,李信对着屋外面招了招手,在外面等候了许久的小赵放,大大方方的迈步走了进来。
他是世家子弟出身,见到陌生人也不怵,走到李信面前,弯身叫了一声老师,然后又跑到长公主面前,低头叫了一声师娘。
然后这小屁孩又跑到了钟小小面前,低头抱拳:“师姑。”
钟小小有些手足无措。
李信弹了赵放一个脑瓜崩,笑骂道:“不要瞎喊,规矩一点。”
赵放立刻乖乖站好。
长公主走到李信身边,诧异的看向这个小娃娃。
“长安,你收弟子了?”
李信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孩子瞎喊的,不用理他,不过他可以说是因为我变成了一个孤儿,他家里人也把他托付给了我,小家伙很有灵性,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以后他就住在咱们家,可以给小小做个伴,反正咱们家也不缺这一双筷子。”
长公主含笑点头,开口道:“他叫什么名字?”
还不等李信回答,小家伙就自己对长公主行礼道:“回师娘,弟子叫赵放。”
长公主也才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姑娘,闻言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道:“你以后在这里好好住下来,不要瞎喊。”
“你放心,你便不是长安的弟子,咱们家也不会薄待了你,回头我去给你找一个院子住下来,再给你安排个丫鬟照顾你。”
李信摆了摆手,淡然道:“不要给他安排什么下人了,这小子可以住在咱们家,但是生活必须要自理,没有人照顾他。”
“衣服也要自己洗。”
长公主皱眉道:“长安,他还太小了。”
“这家伙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不给他吃着苦,将来长大了也出不了头。”
小赵放对着长公主甜甜一笑。
“师娘放心,弟子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师娘给我个住处就行。”
钟小小犹豫了一下,跑到赵放身边,用很小的声音悄悄说道:“你不会洗衣服的话,我可以给你洗…”
……
因为今天不用去宫里,所以李信在家里吃了一顿饱饱的午饭,吃完饭之后,他运动了一下,跟长公主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出门了。
长公主皱眉道:“怎么刚回到家,就要出门?”
“去看一看叶师。”
李信笑着说道:“昨天回来的太晚,没能去看他老人家,今天再不去,老头子该在背后戳咱们的脊梁骨了,再说叶师兄也在西南,有不少事情得去跟叶师说一说。”
叶晟是李信的业师,这种关系在这个时代其实与父子并没有什么两样,不仅逢年过节要上门拜见送礼,出远门或者从外地回来,都是应该上门问安的。
而且小公叶茂昨天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李信怎么也得去叶家走一趟。
长公主点头道:“那你晚上还回来吃饭么?”
“这个不一定,到了饭点不用等我。”
靖安侯爷换了一身寻常人家的衣裳,潇洒的迈步走出了靖安侯府。
他并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走去。
在路边的时候,他顺手买了两坛祝融酒,拎在了手上。
值得一提的是,祝融酒这摊子买卖被太康天子接手之后,这两年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就连永乐坊这种地方,也有了贩卖祝融酒的地方。
晃晃悠悠走到陈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未时过半,陈国公府的门子认得李信,见到他之后低头叫了一声侯爷,然后也不用通报,就把李信请了进去。
“我们家老太爷,今儿个等您一整天了。”
门房老大爷笑着说道:“本以为您早上来的,中午该在咱们府上吃,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太爷还特意让等了您一会儿呢。”
李信有些不太好意思的低头说道:“昨天赶路太累,今天就起晚了,没能一早来给老师请安。”
“不碍事,不碍事。”
“老头子这就带侯爷去见老太爷。”
老门房笑呵呵的在前面带路,李信就规规矩矩的在后面跟着。
这陈国公府的人,哪怕是个门房,也是小瞧不得的,比如说这个看门的老头,早年就是跟着叶晟在北周战场上厮杀的战友,袍泽兄弟,年老了没了去处,就干脆在叶家看门。
前几年,老门房甚至能跟叶老头喝酒来着。
陈国公府李信已经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府里的路径早已经被他摸熟,不过他还是规规矩矩的跟着老门房一起,慢慢的走到了叶老头的院子门口。
老门房带到了之后,低头看了一眼李信手上的祝融酒,笑着说道:“侯爷呀,老太爷的年纪大了,您看着一些,不要让他喝多了。”
李信微笑点头:“知道了。”
然后,他就敲响了叶晟愿意的大门。
不多时,一个只穿着一身汗衣的精瘦老头,给李信打开了院门。
靖安侯爷把酒放在地上,笑呵呵的给这个老头行了个大礼。
“叶师,弟子来看你来了。”
老头子瞥了一眼李信脚下的两坛酒,然后闷哼了一声。
“你小子,这一次可出了个天大的风头。”
第六百二十四章 你以后要做什么?
一年多时间没有见,老头子与李信离开京城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如果非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本来就已经满头白发的他,白的更加彻底,头上的黑发只剩下一小部分了。
李信行礼之后,弯身把祝融酒拎了起来,迈步朝着小院子里走去。
“是叶师兄指挥的好,也是叶师您教的好,不然弟子哪来出风头的机会?”
叶晟背负双手,跟在李信身后进了院子,这会儿正是盛夏,老头子在院子里的荫凉下面,放了一个李信送给他的躺椅,本来正在乘凉来着。
这个院子李信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他驾轻就熟的走进房间里,把酒摆在桌子上,然后自己搬了个小板凳,摆在了躺椅旁边。
叶老头已经老实不客气的躺了上去。
靖安侯爷坐在小板凳上,笑眯眯的说道:“一年多时间不见,叶师身体可好?”
“且死不了呢。”
叶老头躺在椅子上,一边扇着自己硕大的蒲扇,一边懒洋洋的说道:“昨天到京城的?”
“是。”
李信微笑道:“叶茂昨天应该回来给您请安了。”
“嗯,那小子昨天晚上把西南的事情都跟老夫说了,你这个师叔做得好啊,什么好事都安排在了他头上。”
说到这里,叶晟闷哼了一声。
“你这样徇私的将军,三十多年前放到老夫麾下,早就把你斩了以正军法了!”
靖安侯爷脖子一凉,随即开口笑道:“还好不在叶师麾下做事,不然弟子这颗大好头颅,可就回不来京城了。”
叶老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缓缓说道:“不过战场上,一切以战功说话,你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就算是当年在老夫麾下,也会给你一个副手干干。”
“抛开这些细枝末节不谈,你小子这一次还是立了大功劳的。”
叶晟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正色道:“从武皇帝一统天下以后,最大的功劳!”
“有了这份功劳,只要你以后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的靖安侯府,便会成为新的大晋将门。”
“自此之后,靖安侯李家,就与大晋休戚与共。”
李信坐在板凳上,笑着看向这个面色严肃的老人家。
“叶师,陈国公府可以与大晋休戚与共么?”
叶晟老脸凝固了一会儿,随即一口气吐了出来,哑然一笑:“这谁他娘的能知道。”
李信呵呵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遂令后世登坛者,每一寻思怕立功啊。
叶家正是因为叶晟身上天大的功劳,这三十多年来过的并不是特别好,叶老头困足府里动弹不得,叶少保一个人在北地苦苦支撑,剩下一个叶四少叶璘,只能在羽林卫里折腾,至于从前的那个小公爷叶茂则更不成样子,连个像样的差事也没有。
这会儿,叶家的下人递上来一壶茶水,李信亲自起身,给老头子倒了杯茶,端到了他的面前。
“叶师,这朝堂上的事情,你我心里都清楚,整个大晋,只有一个半家族可以与大晋与国同休。”
能够与大晋同生同死的家族,其中的一个自然是宗室姬家,毕竟姬家不在了,大晋也就不在了。
另外的半个家族,不是李家,也不是叶家,而是驻守在云州城岿然不动的大晋种家,这才是大晋最古老的将门,他们或许真正能跟大晋同生同死。
叶晟低头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李信继续笑着说道:“其余的臣子,也只能过得一天是一天,弟子没有什么公侯万代的想法,儿孙自有儿孙福,弟子现在只想着,能够像叶师一样,下半辈子安安生生的养花种草就行了。”
叶晟怒哼了一声:“怎么,像老夫这样还委屈你靖安侯爷了不成?”
李侯爷哈哈一笑,以茶代酒,敬了叶老头一杯。
他正经起来。
“叶师,西南局势您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但是朝廷后续的态度……”
叶晟皱眉问道。
“什么态度?”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直言道:“昨天弟子进城的时候,先去了一趟皇宫,与陛下深谈到了子夜才回到家中。”
“陛下那边的意思是,这一次西南战事的主功,算在弟子头上。”
李信语气诚恳:“弟子没有与叶师兄争功的想法,这一次西南也是按着叶师兄的法子去做,沿途能给叶茂的功劳,弟子全都给他了,请叶师明鉴。”
与叶家搞好关系,对于李信来说非常重要,他担心这件事引起叶家的误会,因此提前跟叶老头说清楚,以免引起误会。
叶晟瞪了李信一眼,笑骂道:“你小子,太小看老子了,老子带兵带了半辈子,谁的功劳大还能看不出来?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没有必要跑过来与老子解释这些。”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至于什么功劳不功劳的,这玩意儿对于叶鸣来说无关紧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
说到这里,老头子看了李信一眼,继续说道:“对你来说,更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李信苦笑点头:“弟子也这么觉得,但是推脱了不少次,始终推脱不掉。”
叶老公爷喝了口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看向李信,开口问道:“你回了京之后,准备做什么?”
“先休息一段时间,把手头的一些杂事处理干净了,再想着做点什么。”
叶晟开口问道。
“你手头还有什么事?”
对于叶老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李信把废太子还有李慎的事情,都跟他说了一遍,老头子听了之后,大皱眉头。
“你糊涂!”
“这两个人,哪一个都天大的祸害,还是在手里就甩不脱的那种,你把他们带回京城,就应该第一时间甩给朝廷,随便什么衙门都好,哪有自己把麻烦揽在手里的道理?”
李侯爷苦笑一声:“弟子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确实是事出无奈,不过最近几天时间,弟子应该就能够把这两个人处理干净了。”
叶老头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对于李信,他还很信得过的,毕竟这个年轻人做起事情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年轻人。
“那之后呢,你想做些什么?”
叶晟开口问道:“是继续留在禁军,还是换一个地方?”
第六百二十五章 霸气的叶老头
这个问题,李信之前其实自己也是思考过的。
他才二十岁出头,就几乎已经位极人臣了,也就是说,在他以后的职业生涯里,不仅留给他的上升渠道没有多少了,就连留给他的位置也没有太多了。
他现在是禁军的将军,这一次论功行赏之后,如果给他升官,那就只能再进一步,做到裴进裴三郎曾经的位置上——禁军大将军。
再往上,就只能进大都督府了。
不过李信现在还年轻,而且他又不姓姬,所以进大都督府的几率不大。
除了这个以外,那就只能是去做一些“文职”了,比如说兵部。
李信之前就做过几个月的兵部侍郎,他如果再进兵部,没有一个尚书的位置是说不过去的,但是这个位置老实说并没有太多意思,只是司掌武官升迁,以及军资缁重这些,至于调兵遣将的兵权,则完全在皇帝和大都督府手里。
按照李信自己的意思,他回了京城之后,可以继续挂着禁军将军的职位,然后再朝廷里再谋个闲职挂着,毕竟他这两年时间准备低调一些,因此不准备想着再进一步什么的。
他已经是二品的武将了,再进一步的一品,一般都是养老的职位,要不就是有些敏感的位置,李信也想暂时降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让自己不再显得那么刺眼。
听到叶晟问出这句话之后,李信刚想开口回话,突然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叶师有什么建议?”
叶老头满意的看了李信一眼,随即缓缓说道:“依老夫的意思,你还是暂时离开禁军的好。”
李信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那禁军右营应该交给谁带?”
叶晟叹了口气,开口道:“只要你把屁股挪开,自然有无数人抢着坐,至于最后是谁坐上去,那便不关我们的事了。”
李信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叶师说一说,辞了禁军的差事,弟子应该去做什么?”
“放心,你身上这么大的功劳,朝廷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你赋闲在家,估计陛下会把你调到兵部任事,以你现在的功劳,兵部尚书的位置谁也抢不走你的。”
说到这里,本来坐直的叶老头,重新在躺椅上躺了下去。
“长安啊,老夫有一句劝,不知道你这个年轻人听不听得进去。”
李信面色肃然,起身对叶晟行礼。
“叶师指点。”
“做了兵部尚书,也不要出头,该清闲几年就清闲几年,对谁都是好事。”
李信闭上眼睛,自己琢磨了一下叶老头话里的意思,然后睁开眼睛,对着叶晟低头抱拳:“叶师的意思,弟子已经明白了,回去之后弟子就主动上去,辞去禁军的职位,向朝廷请求在家赋闲几年。”
叶老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李信说完这句话之后,见叶晟没有回应,于是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小板凳上,面带微笑:“叶师,有人来找过你了?”
叶晟闭目不答。
靖安侯爷呵呵一笑:“叶师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那弟子再问几句。”
“那人让叶师劝我离开禁军?”
叶老头睁开眼睛,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他让老夫暗示你几句,没有让老夫说的这么直白。”
叶晟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是故意说的这么直白,让李信听出来的。
也就是说,他只是敷衍敷衍那位让他做这件事的太康天子。
李信哑然失笑。
“叶师,你说这话被弟子告上去,小心你晚节不保。”
叶晟躺在椅子上,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有些不屑的闷哼的一声:“老夫这个年纪了,眉毛都挨着土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要是他爷爷,他爹亲自来见我,老夫或许还会尊敬一些,但是他……”
说到这里,叶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说到底,太康天子虽然贵为天子,但是并没有入这位老公爷的眼睛,如果不是为了后人着想,叶晟可能连敷衍也懒得敷衍。
茶水喝的差不多了,李信把茶壶撤了下去,跑到叶老头的房间里,翻出来一副象棋,摆在了叶老头面前。
“叶师快快起来,与弟子下两把。”
叶老头正在躺椅上悠哉悠哉,闻言睁开眼睛看了看,有些不屑的说道:“不跟你玩,你小子只会玩那些阴招,下着没趣。”
因为性格的关系,师徒两个人的棋路是大不一样的,叶晟下棋的风格直来直去,带着些凌厉无比的杀伐味道,但是李信相对来说就要沉稳很多,也就是说他比较喜欢“运营”。
所以叶晟不太爱跟他下棋。
当然了,也是因为叶老头大部分情况下下不赢的关系。
李信拍了拍棋盘,笑着说道:“快快起来,下两把弟子要回去吃饭了。”
叶老头不为所动。
“一大把年纪了,要多下下棋,不然容易老年痴呆……”
仍旧没有动静。
靖安侯爷无奈之下,只能做出了最后的让步。
“来,让您一个車,行了吧?”
叶老头这才懒洋洋的从躺椅上坐了下来,不情不愿的坐在李信对面。
两个人棋力是有差距,但是相差并不大,让一个大車,就是李信输多赢少了。
“你自己说的啊,可不是老夫逼你的。”
李信没有说话,给了这个有些无赖的老头子一个白眼。
棋盘很快摆好,叶晟一改刚才懒洋洋的模样,变得极为认真。
棋盘就是战场,战场上,老头子向来极为认真。
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随口说话。
叶老头仗着“人多势众”,用炮换掉了李信的一个马,然后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长安啊,一年多时间没有见,你怎么迟缓了许多?”
李信再次白了他一眼。
“叶师,叶鸣身上的伤虽然看起来无碍,但是还是要在家里好好调理调理的,不然将来恐怕回落下病根。”
“放心,昨儿个就请了大夫给他调理身子了。”
叶晟一边在棋盘上运筹帷幄,一边开口道:“近几年时间,你便在京城里安生一些,不管怎么样,你有这个功劳在,最近一段时间没有人敢对你们家动手,你处理完那两个麻烦之后,也趁着这段时间歇一歇,怎么说你也还年轻,总不能跟一个老头子一样,整天在名利场里忙活来忙活去。”
李信挪了挪自己剩下的那个車,然后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现在歇息几年自然是容易的,可怕就怕几年之后,对于朝堂两眼一抹黑,说不定不知因为什么,就丢了身家性命。”
“老头子还没死呢。”
叶老头说话很是霸气。
“老夫没有死,京城里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的弟子?”
李信微微一笑。
“那就祝您老人家长命百岁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第一个麻烦
叶家是一颗参天大树,如叶晟所说,就算李信在接下来的几年之内全无动作,凭借他与叶家的关系,有叶国公在上面顶着,李信可以安安心心的下面乘凉。
说句客观的话,如今的靖安侯府,其实也算是一棵大树,不过这颗大树比较畸形,没有叶家这么健康。
靖安侯府这棵树,理论上来说不比叶家矮到哪里去,毕竟李信有新朝的加成,还有跟天子的情分在,从这方面来说,他能做的事情甚至比叶家还要多出一些。
这棵树高虽然很高,但是太细了。
只有李信这么一个尖尖在最高的地方撑着,他出了一丁点问题,这颗大树都会骤然夭折,远不如叶家稳固。
现在的情况是,李信的确可以像叶晟说的那样,低调几年,埋起头来生孩子也好,吃喝玩乐也好,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但是问题是,叶晟已经七十多岁了,如果细说的话,他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
没有人知道叶晟还可以活多久,如果李信不在朝堂上有自己的人脉势力,叶晟一走,他就会任人拿捏。
在叶家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李信才起身告辞,叶晟开口想留他下来吃晚饭,李信笑着说道:“叶师,弟子家里还有两个麻烦要处理处理,等这两个麻烦处理干净了,再到叶家来给叶师请安。”
“而且这个时候,应该是有不少人在盯着弟子动向的,弟子再叶家待得久了,对叶家也不太好。”
他回到京城之后,虽然看起来平平静静,朝廷的封赏也都还没有下来,但是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其中睁得最大的那一只眼睛,就是当今的太康天子。
叶老头琢磨了一下李信话里的意思,然后微微点头:“那好罢,你的心思沉稳,一些事也不用老夫多交待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叶晟把李信送到了院子门口,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站的越高,越要小心翼翼,你少年得意,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想法子活的长久一点,最好是活到老夫这个年纪。”
李信对着叶晟深深作揖。
“叶师训示,弟子铭记于心。”
靖安侯爷再起身的时候,对着叶老头微微一笑:“弟子还有一个建议说给老师听一听,如果老师得空,不妨给小叶师兄写一封信,让他今年过年的时候,回京城来看一看。”
小叶师兄,就是叶老头最小的那个儿子,李信曾经的顶头上司叶璘。
承德十八年是壬辰年,所以那年冬天发生的事情,又被称为壬辰宫变。
壬辰宫变之后,叶璘被封为宁陵侯,被派去了蓟门关协助其兄长叶鸣驻守蓟门关,叶鸣被调回京城之后,叶璘现在应该是在蓟门关主事。
李信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让叶晟写信把叶璘从北边叫回京城来。
一来是叶璘已经三年没有回京,的确需要回来看一看,二来朝廷…或者说那位太康天子,明显已经有些忌惮叶家,李信让叶璘回来,意思就是想让叶鸣早一点离开京城。
叶晟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问道:“长安……”
李信低眉道:“小叶师兄回京了,叶师兄才有理由尽快离开京城。”
“弟子言尽于此……”
……………………
回到靖安侯府之后,天色已经快黑了,长公主把李信迎了进去,开口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了没有?”
李信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没吃呢,特意赶回家来与殿下一起吃。”
长公主瞪了李信一眼,低声道:“以后不许叫我殿下了。”
李信诧异道:“那叫什么?”
“昨天叫什么今天便叫什么……”
李信这才想起来,昨天他应该是叫了长公主一声夫人。
他呵呵一笑。
“夫人,与为夫一起用饭去?”
九公主轻哼了一声,低着头说道:“都做好了,等着你呢……”
简单吃了饭之后,李信让长公主先回院子里休息,而他则是孤身来到了后院。
后院里,一身黑衣的羽林卫邓峰,正等着李信,见到李信过来之后,他深深低头:“侯爷。”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难为你们了,回了京城也没能回家,还要在我府上忙活几天。”
这些羽林卫,大多都是京畿一带的人,一年多没有回家,李信回京了之后,让那些离家比较远的先回家去了,留了六十多个人在身边听用。
邓峰恭声道:“侯爷客气,卑职等随时听候侯爷吩咐。”
“秦王殿下在哪里?”
“在后面的院子里,卑职们死死地看着,送饭也是卑职们试毒之后亲自送进去,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信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个人呢?”
“那个人”自然就是指的李慎了。
“也在后院,不过在另一个院子里,卑职们也看守的十分严密。”
李信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带我去见秦王殿下。”
“是。”
虽然这是在他自己的靖安侯府里,但是因为这个宅子实在是太大,后院的院子里也有很多,因此他反倒不是特别熟悉,还是在邓峰等人的带路下,他才走到了这间院子门口。
“侯爷,秦王殿下就在里面。”
李信点了点头,迈步往里面走去,门口看门的两个羽林卫见李信走了过来,立刻让开了一条路。
李信昂首推门走了进去。
这会儿虽然已经是晚上,但是毕竟还不是深夜,李信一推门,院子里立刻就有了动静,很快一个胖子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抬头看到是李信之后,他立刻对李信作揖行礼。
“李侯爷,你可终于来了……”
李信拱手还礼,笑着说道:“秦王殿下,今天晚上,我便送你去秦王府,见你的家人。”
胖子愣愣的说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已经与陛下通了气,现在秦王府那边负责看守的,应该也是羽林卫的人,而且秦王府也在永乐坊,我很快就可以送你去见你的家人。”
胖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李信作揖道:“有劳侯爷了。”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在这个胖子手里。
“殿下,你可以回秦王府,但是你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你就要履行我们二人先前的约定。”
“如果殿下不愿意,那么三日之后不仅殿下那边不好过,我在陛下面前,也就失了信约。”
听了李信这句话之后,胖子一瞬间如同被抽干了身上了力气,整个人颓了下来。
虽然是事先说好的,但是事到临头,他难免还是会害怕。
他颤巍巍的接过李信手里的瓷瓶,低头道:“我……明白了。”
“李侯爷也莫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
第六百二十七章 第二个麻烦
本来秦王府那边是由内卫还有千牛卫一起看着的,这个胖子的一家老小都被关在了里面,已经整整两年多了。
昨天李信与天子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天子欣然点头让李信接手,于是羽林卫在今天上午李信还在家里睡觉的时候,就悄然接手了秦王府的防卫工作。
而且李信有天子的秘旨,可以随时把这个胖子送进去。
见胖子这个样子,靖安侯爷微笑道:“殿下放心,无论如何,秦王府不会绝嗣,只是这个秦王王爵能不能留存,我不敢保证。”
胖子苦笑一声:“不绝嗣就好,留着这个王爵将来也是祸患,万一老七哪天想起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口道:“请李侯爷送我过去吧。”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殿下院子里的姬妾还有孩子……”
胖子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一并带过去吧,她们跟我一起进了京城,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靖安侯爷挥了挥手,邓峰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马车,不多时胖子一行人已经全部上了这辆马车,李信犹豫了一下,也坐在马车头上,跟邓峰一起从靖安侯府后门,朝着秦王府走去。
李信的靖安侯府,原来是四皇子的齐王府,距离胖子的秦王府本来就不远,马车虽然走的不快,也只用了一柱香工夫,就送到了秦王府门口,李信第一个跳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这座比自己的靖安侯府气派不少的王府。
王府的门口,是七八个一身黑衣的羽林卫在看守。
李信走上前去,对着这八个人笑了笑。
“兄弟们,奉圣意,送秦王殿下回府。”
如今的羽林卫里,除了一早跟着李信的那些嫡系不算是李信带出来的兵,其余后进羽林卫的,都是李信跟沐英几个人一起招进来,一手带起来的兵,几乎人人认得他,他们认出了李信是谁之后,都有些激动,排成一排站在李信面前,躬身抱拳:“卑职等,见过侯爷!”
李信从袖子里取出太康天子给他的秘旨,然后就要展开。
“我已经不在羽林卫做事,兄弟们不用多礼,这是陛下的秘旨,兄弟们看一看,印信没有问题,便放我们进去。”
这八个人连连摇头,都笑着说道:“侯爷要进去直接进去就是,兄弟们都信侯爷。”
李信面色肃然。
“什么话,尔等是陛下的亲军,不是我李信的私兵,看!”
这会儿,暗地里肯定是有天目监的人在盯着这里的,李信自己倒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反正天子也不太可能因为这个跟他翻脸,他是为了这八个羽林郎考虑。
八个人犹豫了一下,才都跪了下来,从李信手里接过这份秘旨,确认了之后,再次深深低头:“侯爷,秘旨无误,请侯爷进府。”
李信这才把秘旨收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这些羽林郎的肩膀,低声道:“兄弟们,事出有因,对不住了。”
这些羽林郎给了李信面子,李信却没有给他们面子,所以理当表示出自己的歉意,这个无关身份高低,只看一个人会不会做人。
因为暗处有人看着,李信特意让胖子从马车上下来,从秦王府正门走了进去,胖子走到秦王府门口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这座王府的大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父皇那道立储的诏书,我现在应该还在这里逍遥快活,了不起像老三老四那样出去就藩,也能做一个闲散王爷。”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
“父皇误我。”
李信把他送进了秦王府之后,就没有再多送了,分别的时候,他对着这个胖子拱手道:“殿下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万望殿下思虑明白,不要为难李信,到时候闹出什么不愉快。”
胖子苦笑一声:“李侯爷放心,我们姬家人说话,没有食言的。”
呸!
李信在心里吐了一口唾沫。
你们姬家人,骗人的多了去了。
不过这句话他还没有说出口,这个对胖子低头抱了抱拳,沉声道:“殿下能主动从锦城里走出来,是我所不及也,李信佩服。”
胖子叹了口气。
“李侯爷要是从小被教育一切以宗庙家族为重,多半你也会这么做。”
李信愣了愣,迈步退出了秦王府。
他走到秦王府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胖子的背影,月光之下,胖子走的有些决绝。
这天底下,人与人之间,只有差异而没有高低,一个人再如何不堪,也都有他闪光的部分。
…………
回到靖安侯府之后,已经是戌时了,李信进了自己家后院,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决定去见第二个麻烦。
在邓峰的带领下,他很快走到了第二个麻烦所在了院子门口,李信没有过多犹豫,上前敲了敲院门。
很快,院子里传来一阵脚镣晃动的声音,一个带着脚镣的青衣中年人,缓缓打开房门,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之后,微微笑了笑。
“李侯爷来了。”
李信低眉道:“进去说?”
李慎侧身让开一条路,沉声道:“李侯爷请。”
这个院子原本是齐王府幕僚所住的院子,不仅该有的设施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小池塘,一个小亭子。
这会儿是盛夏,晚上的夜风颇为凉爽,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小亭子旁边,李信皱眉看了看李慎脚上的脚镣,回头对邓峰说道:“给他解开。”
邓峰没有过多犹豫,立刻掏出钥匙,帮着李慎打开了脚镣。
解开脚镣之后,李慎迈步走进了小亭子下面,伸手一边揉已经有些红肿的脚踝,一边开口说道:“怎么,李侯爷动了恻隐之心?”
李信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淡淡的说道:“我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给你戴脚镣跟为了怕你跑了,现在你跑不掉,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带着了。”
李慎虽然习过武,但是也不太可能在几十个羽林卫的看守之下走脱,更何况他还带了一个拖油瓶。
李慎此时,比起在西南的时候已经平静了很多,整个人仿佛想开了一样,他活动了一下腿脚之后,开口说道:“李侯爷大晚上见我,有事?”
“天子把你教给我处置了。”
李信淡淡的看向李慎,缓缓开口:“也就是说,你还有你夫人现在的生死,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只要我愿意,我现在就可以一刀砍死你。”
李慎先是愣了愣,然后嘴角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当今的天子,还真是宠信李侯爷。”
“只不过他把我丢给了李侯爷,对于李侯爷来说,反倒成了一个麻烦,是不是?”
李慎微笑看着李信。
“毕竟李侯爷不太方便弑父。”
李信冷声道:“你再惹怒我,你就知道我方不方便了。”
见到李信这个模样,曾经的柱国大将军畅快一笑。
“你终于有了一些少年人的样子。”
李信绷着脸,没有理会他。
李慎缓缓收起笑容,看向李信。
“李侯爷,无论如何我是你生父,如果我不愿意死,你应该就要在这里一直养着我。”
李信默然不语。
李慎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你我互相看着生厌,我也不想寄人篱下,这样罢,你带我去一趟昭陵,我便遂了你的心愿。”
靖安侯爷默然起身。
“好。”
第六百二十八章 加官进爵
昭陵,就是承德圣天子的帝陵,这座帝陵从承德元年就开始修建,不过因为按规矩皇帝不死,帝陵不能完工,所以一直还差最后一捧土没有填上。
一直到承德十八年,承德天子殡天,这座帝陵才算真正用上,大晋的仁宗昭皇帝就埋在里面。
值得一提的是,承德天子的谥号与这座帝陵名字相同,也算是一种巧合。
李慎本来大可以逃走,不必回到京城,但是他却主动在锦城里束手就擒,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要回京城一趟,去昭陵见一见那位曾经的圣天子,了结自己最后一桩心事。
对于这个条件,并没有什么好犹豫了,虽然进昭陵需要跟天子打个招呼,可这对于靖安侯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因此他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后天早上,我带你去昭陵谒见先帝。”
李慎点了点头,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我死之后,希望你能把我埋到平南侯府的后院。”
靖安侯爷缓缓起身,漠然道:“你先死了再说别的。”
他从这个院子里走了出去,朝着长公主的院落走去,李慎并没有站起来,仍旧坐在这个凉亭下面,静静的看着李信远去的背影。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微微摇了摇头。
“至少你还姓李……”
………………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这天是六月二十,也就是朝廷大朝会的日子,太康天子点名了要他去参加朝会,也就是说……关于他还有他身边人的封赏,大概就会在今天的朝会上发下来。
一大早起身之后,李信先站了一个时辰拳桩,然后吃了早饭,才晃晃悠悠的准备出门上朝,他换了一身朝服刚走到门口,一脸焦急的沐英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侯爷,你怎么才出来,朝会这会儿估计都已经开始了。”
因为今天,朝廷给沐英的封赏也会下来,所以这货要跟着李信一起上朝去。
大晋的早朝,虽然不像某个朝代五更天那么变态,但是辰时也就要开始了,这会儿辰时已经过了。
李信白了这厮一眼,笑骂道:“咱们又不用去站班,等会再未央宫外候旨就是了,瞧你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李信等人是奉旨出征,所以是不用跟文武百官一起站班的,也就是说等早朝繁琐的程序走完之后,天子传他们觐见,他们再进去也就是了。
沐英挠了挠头,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侯爷见笑,卑职还真就是没怎么见过世面。”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上了靖安侯府的马车,马车在永安门门口停了下来,李信与沐英两个人一路畅通无阻的走了进去,一直走到了未央宫的偏殿候旨。
他们赶到的时候,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陈国公府的小公爷叶茂,小公爷也在这里候旨,看情况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
见到李信也过来,叶茂喜笑颜开,对着李信行礼道:“师叔可算来了,不然我还以为我站错了地方。”
李信笑呵呵的看了这个大个子一眼,微笑道:“过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
“祖父说今天是个大日子,让我早些进宫来候着,我便一早就过来了。”
李信听了之后,回头瞥了沐英一眼,淡然道:“沐兄看到了没,早来也是在这里等着。”
他们三个,是提早回京城的,其他比如说叶鸣,贺崧这些功臣,都没有来得及回京,跟了李信一起回京的那些人,又没有资格上朝,所以就只有他们三个人站在了未央宫里。
李信刚说完这句话,一个小太监便一路小跑跑了过来,高声唱道:“宣靖安侯李信,方山折冲府折冲都尉叶茂,羽林卫右郎将沐英觐见……”
沐英虽然见过皇帝,但是却没有在这种大朝会上见过,听到了这句话之后,难免有些紧张,反观李信和叶茂两个人,都是满不在乎的迈步朝着未央宫正殿走去。
叶茂是叶家的人,并不少见大人物,且不说太康天子,就是承德圣天子,他也见了不知道多少次,至于李信……
李信见天子的次数,恐怕比叶茂见他祖父的次数还要多…
三个人鱼贯进入未央宫正殿,李信走在最前面,然后恭敬跪在御阶之下,低头叩首。
“臣李信,叩见陛下。”
他跟天子两个人私下里可以说是私交甚好,但是私交是私交,在大朝会这种场合,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能少,不然就是自己找死。
叶茂与沐英两个人,站在李信身后,也都跪了下来。
天子从御阶上走了下来,走到了李信身前,亲自伸手把李信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朕的福将,莫要多礼了。”
李信顺势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说着,他又看向叶茂沐英两个人,微笑道:“你们两个也起身罢。”
叶茂与沐英两个人,也都乖乖起身。
天子一只手拉着李信的袖子,另一只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长笑道:“此次西南大捷,朕心甚慰,李将军在征西之中,居功至伟,此功不厚赏不足以振奋人心,朕昨天与几位宰相商议了许久,最终给李将军定下了封赏。”
李信微微低头,沉声道:“陛下,此次西征,臣只是副将,一切功劳应该是叶大将军居伟,况且西征军尚未还朝,臣等就领了封赏,等西征军的兄弟们回京,恐怕会有些微词……”
天子摆了摆手,笑道:“叶少保有叶少保的封赏,少不了他的,至于你李长安的封赏,朕今天是给定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
站在旁边的萧正立刻捧出一道圣旨,迈步走到李信面前。
然后这个太监对着李信笑了笑。
“李侯爷,接旨罢?”
这种场合下,抗旨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因此李信微微叹了一口气,便跪在了地上,低头道:“臣恭迎圣旨。”
萧正面色肃然,把圣旨展开。
“制曰。”
“禁军右营将军李信,与征西之战中骁勇果敢,孤身入西南腹地,破城十余,杀敌数万,特晋爵一级,调兵部任尚书,仍兼禁军将军一职。”
这些是这道圣旨大体的内容,其余的还给了不少珠宝美人良田等等,李信都没有怎么细听。
晋爵并不是把李信这个侯爵晋为公爵,而是把他这个“二等侯”晋为像平南侯那样的一等侯,也就是说,他还是靖安侯,只不过食邑多了几顷地。
至于调任兵部尚书,这是李信本来就预料到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圣旨宣读完之后,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臣,谢陛下隆恩。”
第六百二十九章 意外的封赏
这个封赏,其实是有些不太厚道的,毕竟李信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就算不足以给封个国公,最起码也应该给他加个一品的武散官做一做,但是只给了一个兵部尚书,然后晋了一级爵位。
不过李信已经满足了。
他去西南,本来就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为了借朝廷的势报一报自己的私怨,现在私怨已了,他也懒得在这方面去跟别人争抢什么。
接了圣旨之后,李信对着天子再次跪了下来,沉声道:“臣,多谢陛下厚赏,但是有一件事,臣请陛下恩准。”
天子笑着说道:“李将军先不要着急,朕给你的封赏还没有完。”
说着,天子再次挥了挥手。
“继续念。”
“是。”
萧正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道圣旨,缓缓展开,好在李信现在还没有站起来,于是乎继续跪在地上,接旨。
“禁军将军李信,忠勇可加,甚得朕心,逢太子年幼,需良师训导,特聘靖安侯李信为东宫太子太保,教授太子武事……”
这道圣旨一出,跪在地上的李信才暗暗皱眉。
东宫三师,本来都是从一品的虚职,也就是说可以加封,但是没有实职,不然如果东宫有了三个从一品的老师,很有可能威胁皇权。
因此东宫一般只有讲师,教习,詹事,却没有一个太子三师在位。
如果这道圣旨,只是单纯的封李信为太子太保,那倒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毕竟李信的功劳,也当得起这个从一品的虚职,但是加了一个聘字,而且还在圣旨里说明了让李信负责教***,那就大不一样了……
李信心里很清楚,天子是想让那个太子,真的认自己做老师。
想到这里,靖安侯爷不去接圣旨,只是低头道:“陛下,臣年纪尚浅,德行浅薄,托陛下福德,叶大将军运筹,侥幸立功,其实胸中无有半点笔墨,不敢误太子殿下课业,请陛下收回成命……”
天子皱眉道:“李将军这是不愿意教授朕的儿子了?”
李信心里吐槽。
老子刚才都说的明明白白了,老子不愿意,你再问一遍做什么……
如果是在私下,李信还能再跟天子争论几句,但是这里是大朝会文武百官都在这里看着,他不可能当面去顶天子,因此无奈之下,李信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这道圣旨,低头道:“臣,谢陛下…”
天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微笑道:“方才李将军好像还有事情要与朕说……”
“是。”
李信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低头道:“陛下,臣年纪尚轻,平日里带一个禁军尚显吃力,陛下让臣任职兵部,臣不敢不从,但是一心不能二用,臣请辞去禁军将军一职,请好呀恩准…”
天子眉头大皱,开口问道:“李将军这是什么意思?禁军右营在你手底下刚立了如此大功,你怎么反倒撂挑子不干了?”
李信心里默默的鄙视了这货一下。
老子为什么不干了,你心里还不清楚么……
“回陛下,德行浅薄,不能胜任……”
两年前,也就是太康天子刚刚登基的时候,迫切需要掌权,那个时候他跟李信两个人定下计划,想方设法的把禁军弄到了自己手里,那时这个禁军将军的位置,是天子硬塞给李信的。
如今两年多时间过去,天子在这个位置上做的时间久了,手底下不再像两年前那样,除了李信无人可用,无人敢用,因此李信也到了把禁军送回去的时候了。
对于这个,李信是不怎么介怀的,反正他也没怎么把禁军右营放在心上,带与不带,区别不大。
天子闷声道:“京城里,谁敢说你李长安德行浅薄?”
“无论如何,这个禁军右营的将军你做的很好,你先兼在身上。”
李信苦笑道:“请陛下念臣这一年多辛苦,让臣歇息歇息罢……”
天子伸手把李信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长叹了一口气。
“长安你的确是憔悴了不少。”
“那这样罢,这个禁军将军的位置你还是先坐着,如果你嫌劳累,那朕先找个人替你惯着,哪天你歇息的差不多了,再重新接手,如何?”
李信面色诚恳,低头道:“陛下,臣请辞。”
太康天子耍起了无赖,摆手道:“这件事朕知道了,先放着不议,过几天再说…”
靖安侯爷心里暗暗吐槽。
这是要跟自己玩三辞三请的把戏啊,非要让朝中文武百官觉得,是自己死乞白赖要辞掉这个位置的。
想到这里,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回头看了看文武百官的位置,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站到了左侧文官位置,张渠张浩然的身后。
接下来,就是对叶茂跟沐英的封赏。
叶茂立功不小,这次也劳了个县子的爵位,不过这个东西对于他来说意义不大,毕竟他以后是要接过陈国公爵位的人。
对沐英的封赏就要简单的多了,朝廷给他封了一个正儿八经的正五品汉州将军,择日离京,天子亲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在西南好好努力,不要辜负了朝廷的信任。
除了这三个人的封赏之外,其他就是一些细碎的问题的,比如说这一次西征军的抚恤问题,西征军回京之后如何犒赏之类的话,李信闭目养神,站在左边没有插话。
很快,大朝会到了尾声,李信准备与张渠等人一起开溜,但是他刚走出两部,萧正就出现在了他身后,面带谄笑。
“太子太保,陛下请您留步,去偏殿一叙……”
太监都是很会说话的人,什么名头叫起来响亮他们就会叫什么,相比较来说,太子太保的确比靖安侯听起来大气的多,因此他很快就改口了。
李信就像被留堂的学生一样,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对沐英说道:“沐兄且去我家里等我,等晚上咱们一起喝一杯。”
然后他转身对萧正笑了笑。
“请萧公公带路。”
萧正弯着腰,一路带着李信,进了未央宫的一处偏殿,他掀开珠帘,对着李信弯身道:“太子太保,陛下就在里面。”
李信刚迈步有了一步,突然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声音。
好像是那个太子的声音。
他暗自皱眉。
这家伙该不会在这里,逼着太子向自己拜师吧?
第六百三十章 屈尊
相对于太康天子的艰难即位,这个小太子姬延就要幸运的多,也许是因为怕旧事重演,太康天子甫一即位,就立刻下诏册立了太子。
承德朝之所以会出现诸子夺嫡的情景,是因为承德天子没有嫡子,几个皇子都是庶子,所以大家才会有夺嫡的念头产生,再加上承德天子有意放纵,最后才会演变成为那种局面。
而这位小太子姬延就大不一样了,他是谢皇后嫡出的嫡子,还是嫡长子,名分正到不能再正,可以这么说,只要他不是智障,乖乖的不造反,那么等太康天子百年之后,这个江山就会稳稳的落到他的手里。
所以这位小太子,就是整个大晋朝最值得投资的潜力股,还是那种必涨不跌的潜力股,早在去年,朝中给东宫遴选詹事,讲师的时候,文官们就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东宫里做事,毕竟太子虽然年幼,需要漫长的等待时间才能得到回报,但是只要挤进东宫做了讲师,教习,将来就可以勉强弄到一个“帝师”的名头。
而像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太子太保这种东宫三师,等太子即位,就会是名副其实的帝师,是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殊荣,按理说李信受封了这个位置,应该是荣幸之至才对,但是他已经决定蛰伏几年,太康天子此举,无异于把他放在火上烤。
一个太子太保的名分倒还罢了,如果真让太子向自己拜师……
那背后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红了眼睛。
李信正在思考这些问题,萧正已经谄媚低头,开口道:“侯爷,陛下请您进去呢。”
靖安侯爷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偏殿。
他刚走进来,天子就对着他招了招手,微笑道:“没有外人了,用不着行礼,快过来坐。”
李信微微低头,迈步走到了偏殿里的矮桌旁边,没有立刻坐下来,而是对着这父子两个人低头行礼。
“臣见过陛下。”
“见过太子殿下。”
“哪来的这么多规矩。”
天子皱眉,开口道:“这里没有外面那些臣子,咱们就像从前在魏王府里那样就是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子,开口道:“延儿,叫人。”
小太子认得李信,规规矩矩的行晚辈礼,开口道:“李叔。”
从前在魏王府的时候,当时的世子殿下才三四岁,就开始叫李信做叔叔,那个时候李信还没有太多顾及,也就应了下来,到现在当初的小世子已经成了大晋的储君,国朝的太子,他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了。
他微微侧开身子,苦笑道。
“可不敢受殿下礼数。”
天子从座位上起身,亲自拉着李信坐了下来,然后笑着说道:“怎么就受不得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三年前如果不是长安你,这小子说不定早已经死了,长安你对我们一家人是有大恩的,无人的时候,你便是他的叔父。”
“莫说他现在是个太子,就是他以后做了天子,你也还是他的叔父。”
李信低头苦笑道:“陛下把臣抬得太高了,臣现在心里战战兢兢,生怕被人从下面扔石头给砸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太康天子笑着给李信倒了杯茶。
“长安你为人太过谨慎了,如今西南已毕,海内安平,这天底下无人动得了咱们兄弟,你安心替朕做事,朕非是薄情寡义的人,你的恩情,朕是记在心里的。”
“臣不敢言恩。”
李信恭谨低头道:“若说恩情,陛下待臣恩情更重,当年在京城的时候,臣已经有些走投无路,若不是陛下雪中送炭,臣可能熬不过承德十七年的冬天。”
当初李信刚进京城的时候,对于这个世界还是懵懵懂懂,那个时候他做了不少错事,处境极其危险,如果不是还是七皇子的魏王殿下横插一手,李信说不定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李信是一个知恩的人,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里,没有忘记。
天子有些感慨的说道:“那时候,朕的处境也不太好,你我二人,互帮互助而已。”
说着,他把太子殿下拉到手边,面色肃然起来。
“长安,这是朕的嫡长子。”
李信没有说话。
天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满脸严肃。
“不出意外,朕百年之后,他就会接手这个江山,接手这座朝廷。”
“从前朕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并未觉得做皇帝有什么艰难的地方,无非是一个点头摇头的活,但是如今朕在这个位置上做了两年多,才深觉父皇当年之艰难。”
“这个位置,常人坐不得,也坐不安稳。”
天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缓缓说道:“长安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你的智慧未必在读书,也未必在打仗,但是你有一双慧眼,可以看破世情,拿捏人心。”
“朕知道这种本事,一部分是个人禀赋,一部分是世情历练,朕不求延儿能够学全你的本事,只求他能够学到三成你看人的本事,将来便可以坐稳帝位。”
天子目光炯炯的看着李信。
“朕想让他以后跟着你,你如何教他朕不闻不问,只求将来有一个合格的储君,如何?”
李信头皮发麻。
这货果然是想让自己给他带孩子,自己能够拿捏人心,并不是因为什么禀赋出色,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两世为人,经历的多了,看人自然会准一些。
这种东西,如何教会别人?
靖安侯爷低头苦笑道:“陛下,读书可以教,练武也可以教,从古至今,未有听说教人这个的。”
“臣也教不会啊…”
天子笑了笑:“教不会也无所谓,朕让他认你这个老师,一来可以让他这个嫡长子的位置稳固,二来也可以让那些宵小对你有所忌惮,这样对你们两个人都有好处,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明天朕就让礼部准备束脩,送到靖安侯府去,等长安你歇息一段时间了,朕就让太子去你的侯府读书去。”
所谓让那些宵小有所忌惮,意思是如果太子认了李信做老师,那么李信就不止是在太康朝当红,哪怕太康天子崩了,他作为太子的老师,在下一个朝代也会是帝师,权柄丝毫不会下落。
靖安侯爷无奈苦笑。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比李信的官大了不止一级。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低头屈服。
“这样罢陛下,太子到臣的府上去,太过屈尊了,而且也不安全,臣每十天抽出一天时间,去东宫教授太子,如何?”
天子笑着说道。
“尊师重道,什么屈尊不屈尊的?”
“来,延儿,跪下给你师父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