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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等一个变数

    李朔的这个提议,老实说李信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成功率太低了。

    且不说李朔有什么办法能把那个死胖子太子弄出锦城,就算他把那个废太子弄出了锦城,李慎也不一定会投降。

    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李朔在送废太子出城的半路上,被李慎发现,然后这个二五仔被杀,废太子重新回到李慎的掌握之中。

    李朔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可能,因此他在离开之前跟李信说了,他有可能会死。

    他还让李信帮忙保住他母亲的性命。

    这是天真到极点的话。

    事实上刚才李信很想叫住他,然后告诉他如果他死了,那个叫做谢贞娘的人,绝对会因为他而被株连,然后母子两个人一起死在锦城里头。

    不过最终,靖安侯爷还是没有狠下心,打碎这个天真少年人的最后一点善心。

    想到这里,李信缓缓闭上眼睛,微微吐出了一口气。

    罢了,且让你们折腾去吧。

    无论如何,我已经处在不败之地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好了不少,转身离开偏厅,去自己的书房喝茶去了。

    其实靖安侯爷还是有些低估了那个一脸天真的少年人。

    李朔在来绵竹之前,就已经跟废太子有了几次交流,也是因为废太子想离开锦城,李朔才会有这个念头。

    而且他作为明面上李延的独子,背地里李慎目前唯一的儿子,又从小在锦城里长大,并不是一点势力也没有,事实上这个少年人,在平南军里都有一些影响力。

    他是有一定的把握把废太子带出来,才会敢只身一人,来绵竹跟李信谈这件事。

    ……

    进了书房之后,李信刚想回自己的位置上翻越文书,瞥眼看到了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已经等在书房有一段时间了,靖安侯爷当即露出笑容,对着这个年轻人微笑道:“赵县尊不在县衙处理事务,怎么跑到本侯的书房里来了?”

    这个白衣年轻人,正是被李信强行任命为绵竹县令的赵嘉,他这个赵嘉甚至连一身合适的官服也没有,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穿着自己的衣裳在县衙里办公,因为喜穿白衣,被绵竹人称为白衣县令。

    赵嘉颇有些怨气的看了一眼李信,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拱了拱手,苦笑道:“侯爷,这绵竹县衙的事情,属下接了也就接了,可是军中的事务也送到县衙里来交给属下处置,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李信微笑道:“能者多劳嘛。”

    他拍了拍这个白衣县令的肩膀,微笑道:“幼安兄在这个位置上做好了,有这份履历在,以后等咱们回京,我给你报上去,将来如果外放,少说一个知府起步。”

    赵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以我现在的身份,要是回了京城,只能规规矩矩的在靖安侯府里当个幕僚,真要外放去那个州府做知府,朝廷里的人还不把我活吃了。”

    赵嘉现在的身份尴尬,的确不适合外放做官,因为他是李信的人。

    李信跟一个武将,武将的属下如果出去做文官,会给所有文官集团的人联合起来排挤,而且一旦西南事情结束,李信的功劳就会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到时候不仅是那些文臣,就是天子也会着手打压李信的势力。

    所以赵嘉看的很清楚,他暂时只能在靖安侯府里做幕僚,不太可能去朝廷里做官。

    李信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嘉看了李信一眼,小声问道:“侯爷,那个说自己是你弟弟的年轻人走了?”

    “走了。”

    李信低眉道:“他不是我的弟弟,他是李慎的儿子。”

    赵嘉愕然道:“那侯爷应该把他抓起来,让平南军投鼠忌器啊。”

    李信白了赵嘉一眼。

    “李慎那种人,为了平南军,死一两个儿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想让他投鼠忌器,一个李朔还差的远了。”

    赵嘉左右看了一眼,放低了声音。

    “侯爷,那个少年人找您说什么了?”

    李信坐在自己的主位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说,他要让锦城献城投降。”

    赵嘉闷哼了一声,开口道:“不愿意说不说就是,说这些话骗我做什么?”

    “爱信不信。”

    靖安侯爷笑着说道:“你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总不能是为了那个傻小子吧?”

    赵嘉这才一拍大腿,叫道:“差点忘了,叶大爷那边有信传过来,因为某位将军不愿意处理军中事务,就先送到我这边了……”

    “我一看事情很急,就立刻给侯爷送过来了。”

    李信懒洋洋的伸出手。

    “拿来看看。”

    赵嘉这才从衣袖里,把那封军报取了出来递在李信手里。

    还不等李信拆开,他就开口说道:“叶大爷的意思是,他会在下个月的初十正式进攻剑阁,要咱们在后方策应。”

    “叶师兄也太急躁了一点。”

    就在赵嘉说话的时间,李信也已经拆开了书信,认真打量了一遍,通篇都是一些常规的用词,只是结尾最后一句,颇为引人深思。

    “闻弟破绵竹有奇术,剑阁门户牢固,若能先破城门,其后援绝断,当可一战而下。”

    看到这里,李信抬头深深地看了赵嘉一眼。

    “叶师兄怎么知道的?”

    赵嘉学着李信平时的样子耸了耸肩膀,无奈的说道:“小公爷跟贺都尉都在军中,他们要是给叶大爷写家信,咱们也管不着啊。”

    靖安侯爷眉头大皱,随即开口道:“回信告诉叶师兄,他们要打剑阁,我们可以尽量帮忙,但是绵竹破城门是有高人襄助,如今高人已经绝尘而去,行踪渺茫。”

    “我们也有心无力。”

    赵嘉点了点头,准备下去给叶鸣回信去了。

    他刚走出几步,就被李信唤住了。

    “顺便告诉叶师兄,如果可以,让他缓一缓进攻剑阁。”

    赵嘉点头道:“信是可以这么写,但是总得有个理由。”

    靖安侯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

    “告诉叶师兄。”

    “锦城……或有变数。”

第五百五十七章 纯阳真人的故事

    叶鸣的信,给了李信一个警醒。

    那就是人多口杂。

    他用火药炸开绵竹这件事,虽然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这件事却是很多人看到的,有人看到,就难免会有人传出去。

    在李信已经刻意压制消息,并且用天雷做烟雾弹掩盖的情况下,叶鸣还是很快知道了是李信用“手段”弄开了绵竹的城门。

    虽然没有人知道李信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大家都知道,是李信弄出来的。

    如果是别人知道了这件事,李信还可以追究到底是谁把这件事传出去的,但是叶鸣是主将,叶鸣于情于理都应该知道这件事。

    而且应该是叶茂或者是贺崧把这件事说给叶鸣听的。

    这两个人,李信都没有办法去追究他们什么责任。

    想到这里,李信开口唤住了将要离开的赵嘉,缓缓说道:“幼安兄,我这两天把那个高人的事情编一个头尾,然后你找几个人,把天雷的事情在绵竹城里传一传,尽量让所有人知道,是一个道士帮着我们破开了绵竹的城门。”

    赵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李信。

    “侯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除非那位高人再回来,否则谁也没有办法再召唤天雷了。”

    赵嘉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属下这就去办。”

    李信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咬牙道:“幼安兄,这件事就算到陛下面前,我也是要死咬着不松口的,无论如何,咱们得把这个谎在源头上就圆好了。”

    赵嘉抬头看了李信一眼,然后迈步走回来几步,对着李信低声道:“侯爷,那个东西……做起来麻烦么?”

    李信看了赵嘉一眼,没有说话。

    狗头军师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侯爷,这个物事用的好了,您……”

    李信闭上眼睛。

    “不要再说下去了。”

    赵嘉识趣的闭上嘴巴,转身走出去了。

    李信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复杂。

    “我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心思。”

    “我就只想自保。”

    靖安侯爷喃喃自语。

    “如果到能安安生生一辈子,我就把它带进坟墓里去,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有了它,死人的速度可就快的太多了……”

    这是李信把火药弄出来之前,就想好的打算。

    这个时代也是有火药的,但是对于火药的应用,也就是后世唐宋之间的样子,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热武器时代还太早太早了,李信不太想强行改变它的进程。

    当然了,如果有人威胁到靖安侯府了,那么管他娘的是不是潘多拉魔盒,李信会毫不犹豫的开启新时代。

    …………

    在此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绵竹城里开始流传一个绘声绘色,又很俗套的故事。

    一个出身姑苏的浪荡公子,少年时家财万贯,留恋风尘,逛便了所有姑苏城里的青楼楚馆,到了三十岁出头,万贯家财就被他挥霍一空。

    然后这位浪荡公子也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几乎病死在苏州大街上的时候,被一个乞丐所救,浪荡公子跟随这个乞丐沿街乞讨了一十三年,尝尽了人间苦楚。

    奇怪的是,乞讨了一十三年之后,这位浪荡公子身上的病竟然不药而愈,好了个七七八八。

    后来有一日,那个带他乞讨的老乞丐重新带他回到了当初落难的地方,这个落魄公子赫然看到当初他病的动弹不得的地方,躺着一具白骨,看情况已经死了十来年了。

    那个老乞丐对着他说了一句话。

    “你从前享福十三年,今番受难十三年,从前的你已经死在这里,如今的你可愿随我学道?”

    浪荡公子幡然悔悟,跟随老乞丐隐入终南山消失无踪,一甲子之后学成一身雷法下山,依旧是当初的年轻人模样,道号纯阳。

    下山之前,师父教给这位纯阳真人一句话。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在那之后,纯阳真人以一身五雷正法行走天下,遇妖降妖,逢鬼收鬼,做了数不清的好事。

    太康二年冬,这位纯阳真人云游到涪城,求见了当时身在涪城的靖安侯李信,对靖安侯言道:“前番天下五国之时,相互之间征伐不休,刀兵四起,民不聊生,后天命归晋,五国一统,天下当兴四百年,如今西南再起刀兵,是平南军逆天而行,将军于今夜攻城,贫道以雷法助你开绵竹城门,以膺天命。”

    靖安侯李信最初不信,被纯阳真人轻轻一掌拍碎一柄长刀之后,以为天人,于是在当夜出兵。

    是夜有天雷从天而降,轻轻一雷击碎绵竹城门,于是绵竹破城。

    事成之后,纯阳真人长笑一声,开口道:“绵竹城破,西南定矣。”

    于是口吐一柄小剑,小剑迎风便涨,霎那间便长丈余,宽两尺,纯阳真人脚踩飞剑,飘然而去。

    ……

    这个故事,自然是李信编出来的。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他写这种东西再容易不过了,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在绵竹连载一本《纯阳真人历险记》,不过篇幅有限,靖安侯爷只能创作这么多了。

    这个故事,是他吸取了传统故事和传统神话融合出来的产品,对于这个娱乐产业匮乏的年代来说,可以说是一枚深水炸弹。

    在赵嘉派人宣传这个故事三天之后,这个故事就以最快的速度,在绵竹城的大街小巷传开。

    有人说自己亲眼看见了纯阳真人用掌心雷,一掌炸开了绵竹的城门。

    还有人说看到纯阳真人踩着飞剑在天上喝酒。

    更有人拍着大腿,说纯阳真人要收自己为徒弟,自己以为是骗子,没有同意。

    整个绵竹城里,纯阳真人成为了最热门的话题。

    而此时,作为始作俑者的靖安侯爷,正坐在书房里,与赵嘉赵县令对坐饮茶。

    身着白衣的代县令,抚掌笑道:“看不出来,侯爷编的故事绘声绘色的,如果不是属下亲自传出去的,属下自己也要信了。”

    李信撇了撇嘴。

    “这有什么。”

    “下次本侯跟你说一说青云峰的故事。”

第五百五十八章 胖太子

    本来,李信并没有怎么把说谎的事放在心上,毕竟绵竹这边的事他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他说什么,朝廷那边就得听什么,但是随着绵竹事件传到叶鸣耳朵里,李信开始对这件事重视起来。

    因为他总有一天得面对太康天子,重新说一遍这个谎言,与其那个时候,把那个谎说的漏洞百出,不如这个时候,把所有的准备都准备好。

    毕竟,哪怕那个时候,太康天子不信纯阳真人这一套,双方也有个台阶能下来,不至于大家尬在那里。

    所以李信花了点心思,杜撰出来这么一个纯阳真人,这个故事在后世看来,有点漏洞百出的感觉,但是在这个世界来看,其实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毕竟这个时代,对于无法理解的事情,都会扔在神佛头上而且基本所有人都是相信这一套的。

    有时候皇帝自己也信。

    所以这并不滑稽。

    当天晚上,李信在书房里与赵嘉一起完善了一些这个故事的具体细节部分,保证了天衣无缝。

    比如说,他们俩准备在绵竹城里,给纯阳真人弄个小庙。

    商议完这些细节之后,赵嘉还向李信追问了青云峰是哪里,当然了,靖安侯爷没有心思跟他说张小凡的故事,于是随口敷衍了几句,草草带过了。

    总之,在李信与赵嘉的联手之下,“纯阳真人”这个不存在的人,成为了绵竹最热门的红人,在可见的未来里,这位纯阳真人还会飞速传播到整个大晋。

    而且,以“纯阳真人”的事迹,他很有可能被朝廷正儿八经的敕封为真人,神明之类的东西,传到后世,可能会真的成为传统神仙之一。

    也就是说,靖安侯爷可能一手造了一位神仙出来。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李信并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在二月初十之前,锦城里会不会有那个“变数”产生。

    …………

    就在李信在绵竹忙着造神的时候,锦城里的气氛空前紧张。

    绵竹城失落的消息,虽然被平南军彻底封锁了,但是时间长了还是会或多或少的传进来一些,此时,锦城里许多富贵人家,已经开始打算出逃锦城了。

    不过如今的平南军,严密的封锁锦城的城门,整个锦城谁也没有办法轻易出城。

    锦城,从前叫做汉都,也就是南汉或者说是南蜀的都城。

    这里是有一座正儿八经的皇宫的。

    只不过南蜀灭国之后,这座皇宫就空置炸开了,平南侯李知节为了避嫌,并没有敢住进去,而是在皇宫旁边另起了一座平南将军府,作为李家的住处。

    就在前不久,这个空置了三十多年的南蜀皇宫,迎来了他的又一个住户。

    李慎为了把废太子包装成皇帝,把他从平南将军府,迎进了南汉的皇宫里居住,只不过因为这位废太子并没有登基,所以这个小朝廷并没有能够建起来,仅仅只是让废太子姬喾住在这座阴森森的皇宫里而已。

    此时的胖子太子,基本已经没什么心气了。

    他当初只是想活下去,他不想做姬家的罪人,更不想打这场仗,不过此时此刻,他的意见不重要了,他每天只能被软禁在这座皇宫里,跟上百个“宫女”相处。

    经过两年多的相处,这些“宫女”已经给他生下了四五个孩子。

    这种日子,听起来很惬意,但是日子长了也会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就像一头被圈养的猪。

    他很想回京城里去,看一看他在京城里的老婆孩子,看一看当年秦王府的人们。

    他想跟新的天子投降,他愿意去做一个混吃等死的藩王。

    但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因为这个,废太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起来比以前面条了很多。

    这天晚上,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这座南汉的皇宫。

    在门口守卫的平南军,见到来人之后,都纷纷低下头,语气恭敬。

    “李公子。”

    来人正是李朔。

    李朔明面上是李延的儿子,也是李延唯一的儿子,而且他从十三四岁开始就在平南军里厮混,这些人基本都认得他。

    李延在平南军中的位置,虽然跟不上李慎,但是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李朔微微点头,开口道:“奉大将军令,来见太子殿下。”

    守卫宫城的平南军,立刻让开了一条路。

    李朔迈步走了进去。

    然后他在这座“皇宫”的寝殿台阶上,看到了一个手里拿着酒壶,愣愣发呆的胖子。

    一个比李朔宽三倍左右的大胖子。

    这个胖子四周,还有不少侍女在围观,但是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的看着。

    因为这个胖子最近心情不好,会打人。

    李朔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对着这个胖子深深一躬。

    “太……子殿下。”

    废太子已经许久没有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了,他有些麻木的抬头,看了一眼李朔。

    最后再次低下头,哑着嗓子说道:“你是谁?”

    李朔脸色坚毅。

    “在下平南大将军之子,李朔。”

    他这里,并没有说自己是李延的儿子,而是直接说自己是李慎的儿子,因为这个身份相较于前者,在这个废太子面前说话更有份量。

    胖子太子果然脸色一遍,抬头看了一眼李朔,最后重新低下头。

    “孤怎么没有听说,李大将军在南疆还有一个儿子?”

    李朔低头道:“殿下,这种时候,这个身份没有什么好假冒的,我能安然无恙走到大殿下身边,应该就足够证明这个身份了。”

    姬喾皱了皱眉头,随即懒得思考这个问题,开口问道:“不管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我来……”

    李朔看了废太子一眼,咬牙道:“我来是想问一问殿下,想不想离开锦城?”

    姬喾自嘲一笑。

    “孤连这个破落的皇城都出不去,还想离开锦城?”

    “你用不着试探孤什么,你们要杀便杀就是,何必找什么借口?”

    “孤待在这里,也活够了。”

    李朔沉声道:“殿下,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出锦城,现在的问题是,殿下你想不想出去?”

    姬喾终于抬起头,正视了一眼面前的少年人。

    这个胖子太子,费力的从台阶上站起来,开口说道:“你……是李慎派来的?”

    “不是。”

    李朔摇头道:“大父他不可能放殿下出去,更不可能派我来放殿下出去。”

    “殿下,从这里出去之后,我会送你到朝廷的军中去,那时候不出意外,你就可以回到京城里了。”

    废太子沉默了。

    他重新坐了下来,思考了很久。

    “如果我出去,有什么好处?”

    “对于殿下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好处。”

    李朔咬了咬牙。

    “但是最起码,西南战事应该告一段落,会少死很多很多人。”

第五百五十九章 身为皇室的自觉

    摆在前任太子殿下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乖乖的待在这座“皇宫”里继续做傀儡,这样比较安逸一些,而且暂时没有什么风险,身边几十个女人莺莺燕燕,也勉强算得上是男人的温柔乡了。

    第二,就是跟面前这个少年人尝试着出城去。

    且不说第二条路能不能走得通,就算走的通,他回到京城之后,其实也是凶多吉少的。

    要知道,今年已经太康三年了,自己的那个七弟登基已经整整两年多了,他现在回到京城里,最好最好的情况也是被废掉王爵,成为庶民,而且弄不好还要背上一个造反的罪名,死在京城里。

    但是这么做,他可以心安一些。

    最起码大晋不会因为他这个姬家子,继续破裂下去,最起码他回到京城之后,还可以见一见他好几年不曾见的家里人。

    想到这里,胖太子下定了决心。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这个少年人,开口道:“你……有几层把握带我出城?”

    “三成。”

    李朔咬牙道:“锦城现在里里外外的把守都非常严格,殿下如果身子苗条一些,我还可以把殿下易容带出锦城,但是殿下这个身材,确实很难装扮,我只能冒险,尝试强行把殿下带出城去。”

    姬喾太胖了。

    如果他是正常人身形,这会儿跟李朔手底下的人换一身衣裳,想要混出去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但是正因为他太胖了,没有办法用这个法子把他带出去。

    “三成……”

    姬喾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孤从这里出逃,如果被发现了,几乎就是必死,况且孤就算回到京城里去,也是九死一生,既然如此,孤为什么不在这里继续待着?”

    “因为这里也守不了多久了。”

    李朔微微低着头,声音低沉。

    “李朔自小在锦城里长大,如果锦城可以永远这样下去,我自然愿意永远这样,更不会把殿下带出城去。”

    “可是……”

    李朔抬起头,声音沉重。

    “可是绵竹已经破了。”

    “殿下可能不了解绵竹对于锦城来说,意味着什么。”

    “西南之所以千年以来都是易守难攻,就是因为地势层层叠叠,处在腹地的锦城拥有好几道天然防线。”

    “汉中,剑阁,江油,绵竹…”

    “绵竹就是锦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李朔咬牙道:“这最后一道防线已经破了,眼下锦城只能直面朝廷的力量。”

    “殿下,朝廷如果动用全力,最起码可以调四十万人入蜀啊!”

    “锦城已经注定要破城了……”

    这个比李信还要小上两岁的年轻人,声音颤抖:“剩下的,只是如何破城,和怎样破城的区别,再这样打下去,平南军剩下好几万人,平南军已经退伍的老卒,还有锦城里平南军的家人,都会随着朝廷大军入境,灰飞烟灭!”

    “到那个时候,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李朔深呼吸了几口气,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对着眼前的胖子殿下弯身道:“我已经联系了绵竹那边朝廷的人,他们愿意接应殿下离开,只要殿下能够回到绵竹里去,锦城这边也就没有继续打下去的理由了,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对几个曾经的争位的手足兄弟都没有下手,殿下回了京城之后,也未必会死。”

    李朔再次弯身。

    “只问殿下一句,殿下愿不愿意离开?”

    胖子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几十上百个女人。

    这些都是李慎挑选出来给他“玩”的。

    老实说,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跟他上半辈子的秦王府差别并不是很大,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什么行动自由。

    但是这其实跟监狱也差不到哪里去。

    平南侯李慎,像养牲畜一样把他豢养在这里,给他点女人,给他点吃喝,然后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更不许他离开半步。

    沉思了不知道多久之后,胖子殿下抬起了头。

    “什么时候出去?”

    李朔脸上露出惊喜。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五天之后。”

    “锦城这边必须要忙起来,我们才有出城的机会,我要与绵竹的朝廷军队沟通,让他们给我们制造离开锦城的机会。”

    凭借李朔一个人,想要把姬喾带出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只能让李信给他们制造机会。

    说白了,就是李信佯攻锦城,让锦城上下统统乱起来,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无暇顾及皇城这里,李朔才可能趁乱,把姬喾带出城去。

    即便是这样,他也只有三成把握。

    姬喾点了点头,闷声道:“到时候,我会配合你。”

    李朔对着他弯身鞠躬,低头道:“多谢殿下深明大义。”

    “狗屁深明大义。”

    胖子本来是坐在台阶上的,闻言费力的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骂了一句娘。

    他是承德天子的长子,自小接受的都是皇室教育,能让他骂娘并不容易。

    “孤只是不想以后死了,到了地底下,没有脸面见我大晋的列祖列宗。”

    他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咬牙道:“不管姬家的谁当皇帝,天下总归还是姓姬的,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弄得天下大乱,神州裂分。”

    李朔对着太子殿下再次鞠躬,低头道:“殿下大德。”

    “在下不能在这里待的太久,不然就会引起注意,先告辞了,五天之后,在下来这里接殿下。”

    胖太子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

    老实说他并没有真的指望这个少年人能把自己带出去,或者带回京城里去,他的想法就是暂且试一试,不行干脆就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毕竟自杀抹脖子这种事情……

    太疼了。

    “你去吧。”

    胖太子站了起来,转身走向那一堆女人。

    李朔看了一眼这个胖子的背影,低头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他走到这个“皇宫”门口的时候,抬头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人,迎面走了进来。

    没有什么人高喊大将军到。

    也没有人喊平南侯到。

    但是平南侯就这么迎面走了过来,他步履平稳,面无表情。

    脚步在李朔面前停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问一件很寻常的小事,但是因为身份和气势的原因,在李朔听来,无异于天上炸响的雷霆。

    是了,废太子跟南疆最重要的一张牌,自己来这里见废太子,大父他不可能不知道。

    李朔咽了口口水,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父……”

    “殿下来锦城两年多了,侄儿一直没有见过,所以想来见一见殿下……”

    他现在还没有正式认到李慎名下,因此还是自称侄儿。

    柱国大将军静静的看着李朔,面无表情。

第五百六十章 认输了

    李慎这个人的身上,从来不会上演什么父慈子孝的的戏码,他对于自己的儿子,不管是李淳,还是李朔,都是极为严厉的。

    倒不是说他对自己的儿子没有感情,而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儿子的份量比起他平南军的事业来说,差的太多了。

    当初李信母子之所以被抛弃在祁阳县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永州那个花一样的女子虽然美好,但是比起锦城的家族大业,就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因此,这十几年来哪怕他大部分时间在西南,李慎也很少去看就在锦城的李朔母子,偶尔见面,也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看不出半点父子温情。

    事实上他对李信也是这样,后来之所以对李信态度大变,是因为他平南侯府,有求到李信的地方。

    所以李朔是非常害怕自己这个“大父”的。

    经年累月养成的气势,非常吓人,所以李朔在回答李慎问题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有些发抖。

    李慎淡淡的打量了李朔一眼。

    “你说实话。”

    李朔脸色发白,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李慎微微皱眉,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个肥胖的身影,从这座皇宫里走了出来,人还没有走近,就听到了一阵笑声。

    “叔父过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孤好出来迎一迎叔父。”

    见到废太子过来,李慎也不好无动于衷,他整理了一番衣裳,对着姬喾低头弯身道:“臣李慎,见过太子殿下。”

    这就是李慎不太愿意来见这位废太子的原因,不管两个人实际上地位是什么样的,只要他见到姬喾,就必须礼数齐备,不然面子上就说不过去。

    姬喾笑呵呵的说道:“叔父怎么突然到孤这里来了?”

    “听说家里有晚辈来了宫里,怕惊扰了殿下,所以过来看一看。”

    说到这里,李慎看了一眼李朔。

    “没有惊扰到殿下吧?”

    “没有没有。”

    胖太子满脸笑容。

    “不瞒叔父,孤一个人住在这里,还颇有些孤独,今天李家的世弟路过这里,孤就让人请他进来聊了两句,颇为投机啊。”

    李慎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李朔,然后微微低头。

    “小孩子不知道分寸,没有惊扰到殿下就好。”

    说到这里,柱国大将军开口道:“既然殿下觉得孤独,臣明天再给殿下选几个人送进宫里来,陪殿下说说话。”

    胖太子搓了搓手,有些不太好意思。

    “还有件事,要跟叔父说。”

    “殿下请说。”

    “是这样。”

    姬喾挠了挠头,开口道:“宫里有两个女子好像有子了,麻烦叔父请个大夫进来,给她们诊诊脉,开点安胎药。”

    李慎眉头舒展,低头道:“应当的,臣明天就去寻大夫进宫。”

    “现在天色不早了,臣便告辞了。”

    说着,李慎瞥了一眼李朔,后者立刻也向姬喾辞行,乖乖的跟在李慎身后。

    大胖子姬喾就远远的看着这一对父子俩渐行渐远。

    然后这个胖太子撇了撇嘴。

    “李慎的儿子,没有一个像他的。”

    这位胖太子说完,费力的转了转身子,回自己的“温柔乡”去了。

    他当初在京城,虽然听说了李信可能是李慎的儿子,但是他并没有见过,如果他见过了,他就会发现,那位靖安侯爷其实与李慎很像。

    ……

    “最近我与你父亲都很忙,没有闲暇功夫管你。”

    李慎负手走在前面,缓缓闭上眼睛。

    “不要你能帮我们什么,只要你安生一些,不要添乱。”

    说到这里,李慎加快了脚步,走远了。

    他有太多事情要忙了。

    不管是汉州,还是绵竹,还是剑阁,每天有不知道多少需要决断的文书送进锦城里来,李慎每天需要处理太多事情。

    而且,平南军高层内部,也一直在为要不要攻打绵竹争论不休。

    他没有太多精力去管李朔了。

    这一次,要不是因为李朔去见了锦城最为要害的人,他也不会从平南将军府里出来,特意跑过来一趟。

    李朔上前几步,跟在李慎身后,低着头。

    “大父,我父亲他……”

    李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李朔。

    “你放心,剑阁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就算剑阁破了,你父亲也应该可以逃的出来。”

    说完这句话,李慎缓缓闭上眼睛。

    “我还有事情,你先回去吧。”

    “不要到处乱跑,过段时间,我可能会把你送出锦城。”

    李朔心里一乱,低头道:“大父……您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大山里头。”

    “锦城不太安全了,你是咱们李家最后一个骨血,你必须要活着,我已经联系好了一个部族,下个月把你送过去。”

    无论怎么说,李朔确实是李家最后一点香火了。

    李信只能算是血脉,不能算是香火。

    因为靖安侯府绝对不可能给他李慎,给他李知节立排位烧香的,如果李朔也死了,平南侯府这一脉,就真的绝祀了。

    况且,李慎也是人,他也会有舐犊之情。

    他也想自己的儿子能够活下去。

    李朔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哽咽道:“大父,既然情势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您与父亲为什么不投降,然后跟我一起离开锦城,去大山里……”

    “我走不了。”

    李慎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家业,这座城里还有好几万平南军,还有几十万平南军的亲眷,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他们就都得死。”

    “若不能同生,那便共死。”

    李慎面色平静,低头道:“总要搏一搏的,不然我也不用坚持到现在,早在十六年前,我就可以留在京城,向朝廷投降了。”

    十六年前,承德天子登基未久,平南侯李知节病逝,李慎前往南疆接任平南侯,那个时候,他的确是可以跟朝廷“投降”的,而且那个时候“投降”,凭借着他与承德天子的关系,平南侯府可以有一个很好的下场。

    只是平南军的下场会不太好而已。

    如果能投降,李慎早就投降了。

    李朔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个身材并不算高大的中年人。

    李慎越走越远。

    “你进了山之后,好好活着,如果活不下去了,就改名换姓,去京城里找李信。”

    “你既然见过他,那么他也就认得你。”

    说到这里,李慎停下脚步。

    “李信那个人,骨子里算是个好人,你去找他,他会让你好好活下去的。”

    “不过没有必要,也不用去找他。”

    柱国大将军声音越来越远。

    “以后有一天,如果你去找他的,就代表我跟他认输了。”

    ……

第五百六十一章 安知天雷不会复现?

    李信收到李朔书信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他要求李信出兵佯攻锦城,给他制造机会。

    老实说这个要求其实并不算过分,但是却是有风险的。

    如今的李信,只要据守绵竹,就是立于不败之地,但是他如果派兵出城,那就没有这种优势可言了。

    万一李朔是想要骗他的主力出城,在锦城附近设伏,李信所部又没有多少马匹,平南军追出来,基本是没有办法逃掉的。

    所以赵嘉并不赞成李信出兵。

    这位绵竹的县令,对着李信沉声道:“侯爷,这个李朔……是锦城的人,他的话不可信。”

    “我们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李信笑着点头道:“幼安兄说的是,我自然不可能因为他的一纸书信,就让手下的兄弟们去以身犯险。”

    “不过这个李朔的建议,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赵嘉微微皱眉。

    “侯爷的意思是?”

    “想要调开李慎的注意力,没必要派兵进攻,我另有法子。”

    “到时候成与不成,都是李朔的事情,咱们只要静静看着就好。”

    想好应对的办法之后,李信给李朔回了一封信,把时间往后推迟了三天。

    李朔在信里约定的五天之后,也就是李信接到信之后的第三天,再往后推迟三天,也就是六天之后。

    写完这封回信之后,靖安侯爷再次坐了下来,写了第二封信。

    两封信都是送到锦城里去的。

    让手下人把两封信都送出去之后,赵嘉回到李信身边,压低了声音:“侯爷您……”

    靖安侯爷眯着眼睛,笑着说道:“如今走王师已经兵临城下,这个时候我身为先锋军主将,去劝降反贼,没有什么不对的吧?”

    是的,李信的第二封信,是给李慎的。

    如今,平南军的四个副将,李延身在剑阁,另一个副将程平死在了绵竹城下,还有另外两个副将都不算是平南军最核心的任务,只要把李慎喊出绵竹,李朔在城里做事也就方便多了。

    两封信被一前一后送进了锦城。

    当然了,送给李朔的信,相对要隐秘很多,是李信让人偷偷送到李朔手里的,至于送给柱国大将军李慎的信,就要光明正大的多,是李信派了一个使者,大摇大摆的进了城,送到了平南将军府。

    这个使者,名叫卫简,是跟在李信身边的一个出身羽林卫的亲卫,算是李信的第一批班底,跟李信差不多年纪大小,但是跟在李信身边已经有两年多时间了。

    卫简在锦城门口通报了来历之后,没过多久就成功的进了锦城,在一个平南军将士的带领下,来到了锦城里的平南将军府。

    在平南将军府的前厅等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卫检才见到了大将军李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不行礼,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捧在手上。

    “奉靖安侯爷之命,来给平南军李慎送信。”

    柱国大将军皱了皱眉头。

    “你何官何品,敢直呼本侯姓名?”

    一般来说,姓名只有长辈或者上司能直接称呼,即便是长辈称呼,也是极为不客气的,同辈之间一般称呼表字。

    直呼姓名,跟指着鼻子骂人没区别。

    卫简高高抬起头。

    “不才征西军八品校尉。”

    李慎一边接过书信,一边冷笑一声:“李信带出来的人,便这样不懂规矩?”

    “那要看对谁了。”

    卫简不卑不亢,淡淡的说道:“如果是对朝廷的平南侯爷,柱国大将军李慎说话,在下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只可惜,平南侯府两年前起了大火,柱国大将军与其夫人不幸罹难,在下现在是来给西南反贼李慎送信,为何还要客气?”

    李慎面无表情。

    “年轻人,逞一时口舌固然畅快,但是你要知道这里是在锦城,你家靖安侯到这里来,也会规规矩矩的,因为他知道,在这里本侯随时可以杀了任何一个人。”

    “侯爷那是留着有用之身,以图功业。”

    卫简笑着说道:“而在下就不一样了,在下既然来了,便不会怕死。”

    李慎面无表情的看了卫简一眼。

    如果是从前的平南侯,有人这么跟他说话,而且还是在锦城的地头上这么跟他说话,这会儿已经身首异处了。

    但是现在,李慎做事也有顾忌了。

    他没有再看卫简,只是伸手展开的手里的书信。

    信里的内容很普通,大意就是说李信会在绵竹城外五十里的地方搭一个芦蓬,邀请他过几天去见一面,双方各带五百人。

    不允许带弓弩。

    历来双方交战,这种会面并不稀奇,有时候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搭个芦蓬谈一谈,这仗就不打了。

    当然,也有人埋伏刀斧手,在芦蓬底下发生流血事件的。

    李慎面无表情,继续看下去。

    他本来没有什么兴趣去赴约的,因为见了李信,双方也谈不出什么结果,说不定还会被那个骄傲的年轻人冷嘲热讽一番,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自取其辱。

    但是李信在书信的末尾提到了一句话,让柱国大将军瞳孔微缩。

    “大将军如若不见,焉知绵竹天雷,不会在锦城复现?”

    这是**裸的威胁了。

    绵竹城被“纯阳真人”用天雷炸开城门的故事,现在已经隐约传到了锦城,最起码李慎是已经听说过,因此李信这句话的意思就特别明显了。

    你如果不来,我就让锦城的城门也被炸开。

    绵竹的军报,李慎详细看了不知道多少次。

    里面关于绵竹破城的事,只写了这么一句。

    腊月二十一日晚,绵竹城门忽受巨力,四分五裂,敌蜂拥而上,莫能当。

    李慎再怎么聪明,他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之内理解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事物,他没有办法理解火药是个什么东西,因此他确实多少有些害怕。

    毕竟如果锦城的城门也像绵竹那样突然炸开,那么平南军就真的一点资本也没有了。

    想到这里,柱国大将军把书信塞进了袖子里,抬头淡淡的看了卫简一眼。

    “回去告诉李信。”

    “我会去见他的。”

第五百六十二章 很像又很不像

    芦蓬很快搭了起来。

    因为芦蓬距离绵竹比较近,在约定好的那天早上,靖安侯爷披着大氅,先坐在芦蓬下面等着。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有五百骑出现在芦蓬附近。

    这五百骑并没有一起过来,而是先派了几十个人,绕着芦蓬跑了一圈,确认芦蓬附近没有什么伏兵,李信等人没有带着弓弩之后,转回头回去复命。

    然后李慎一行人,才慢慢靠近芦蓬。

    接着李信这边的人,开始检查这五百骑有没有带着弓弩。

    尤其是弩。

    在近距离的情况下,弩箭几乎没有办法闪躲,而且威力极大,在这个年代基本可以算作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哪怕是在军中,也是严格管控的。

    两军首领会面,更是不可能允许携带。

    双方都确认安全之后,骑着一匹大青马的李慎,在芦蓬附近停了下来,然后随手把缰绳丢给身边的人,迈步朝着芦蓬里走来。

    这会儿才刚过完年,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天气还是有些寒冷,这位柱国大将军披着一身袍子,迈步走进了芦蓬。

    芦蓬里,燃着三个火炉,火炉里炭火旺盛,并不寒冷。

    李慎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信,然后也坐了下来,嘴里吐出一口白气。

    “靖安侯爷有什么事,要搞这么大一个阵仗见我?”

    芦蓬里是有一个桌子的,桌子上有一壶酒,两个杯子,李信在两个杯子里都倒了半杯酒,然后把其中一个杯子里的酒倒到另一个杯子里,凑满了一整杯。

    他端起这这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在示意酒水里没有毒物。

    然后李信才在两个杯子里都倒满了酒,笑眯眯的说道:“没有别的事,为免西南生灵涂炭,特来劝降大将军。”

    李慎端起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仰头饮尽,然后看了看李信,面色平静的开口。

    “锦城里的军务繁重,没有别的事,本将就回去了。”

    靖安侯爷笑呵呵的说道:“大将军听过纯阳真人没有?”

    李慎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纯阳真人此刻就在绵竹城里。”

    李信面色严肃,说的有模有样。

    “前几天,纯阳真人又来到军中,与我说,西南战事再打下去,要死伤无数,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纯阳真人准备再次相助朝廷破城。”

    “不过他老人家毕竟是一个方外之人,不太忍心造杀孽,因此让我见一见大将军,劝大将军投降。”

    李慎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嘴角已经露出了一抹冷笑。

    “锦城开城投降,靖安侯可以保证锦城里不死人?”

    李信笑呵呵的说道:“这个条件,我现在依然可以应承下来,不过大将军也应该清楚,锦城投降之后,接下来的事就是朝廷的事了,我是不太好插手进来的。”

    柱国大将军冷笑连连。

    “这就是什么纯阳真人口中的好生之德?”

    “这种神怪故事,你骗一骗百姓也就算了,你还想拿来骗我!”

    李慎冷眼看向李信,闷哼道:“如果那位纯阳真人真有如斯神通,干脆一道雷把本将劈死就是,我死了平南军上下群龙无首,自然就不成气候了。”

    李信被拆穿了谎话,脸不红心不跳,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大将军有所不知,尘世中王侯将相,自有气运维护,气运不散,方外人无法施术。”

    上辈子的靖安侯爷,也痴迷过一段时间的仙侠小说,对于这些玄之又玄的哄人解释,可以说是拿手就来。

    李慎面露冷笑。

    “你还有事没有,没有事本将便走了。”

    很显然,这个借口也没能骗到柱国大将军。

    李信脸上的笑意收敛。

    他面色严肃了起来,低眉道:“大将军,纯阳真人有没有,你可以不信,但是绵竹城的城门,的确是给天雷炸开的。”

    说到这里,他淡淡的看了李慎一眼。

    “而我,的的确确可以让天雷复现。”

    李慎重新坐回了李信对面。

    “你…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投降。”

    “真正的平南侯李慎,已经死在了永乐坊那场大火里,如今的大将军,在朝廷那边无名无姓,你已经死了一次,只要不出现,就不用死第二次。”

    李慎嘴角扯出了一抹弧度。

    “听靖安侯爷的意思是,你可以放我一马?”

    李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往火炉里丢了一块碳。

    “你可以不死。”

    靖安侯爷仰头把杯中祝融酒喝下了肚子,身上暖和了不少。

    “但是你必须去我母亲坟前磕头,以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

    “还有你们李家的什么狗屁平南军,必须要烟消云散!”

    靖安侯爷声音冷冽的下来:“我要让你知道,你这辈子最在意的东西……”

    “狗屁不是。”

    柱国大将军微微低头,让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你来锦城帮我,我现在就可以把锦城,把平南军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

    说到这里,李慎缓缓抬头。

    “然后我去你母亲面前,磕头赔罪,下半辈子就在永州,给你母亲守坟,如何?”

    李信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第一,我已经成亲了,我在京城里有一个家,家里还有很多我很在意的人,我不可能留在这里,然后让她们一个个去死。”

    “第二,我不想要你任何东西。”

    李信面色冷然。

    “我要让你知道,你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辜负了我娘亲!”

    李慎默然无语。

    他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艰难的站了起来,涩声道:“你与我很像,认定了一件事,就到死也不会改变。”

    “只不过我是要照管平南侯府,而你是想给你娘出气。”

    李慎叹了一口气。

    “我来之前,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是我还是想来试一试,毕竟你我身上的血缘还在。”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他刚走了两步,就突然回头看向李信,缓缓开口。

    “你以后应该怎么走,你想好了未?”

    李信面色平静:“大将军什么意思?”

    “如果西南在你手里平定,你就是大晋新朝第一功臣,但是你没有根基,骤然拥有这么大的功劳,很有可能不得善终。”

    “早前我就跟你说过,我平南侯府是靠南蜀余孽,立足朝堂三十余年,如今你也快走到平南侯府的地步了。”

    李慎缓缓问道:“你的南蜀余孽在哪里?”

    李信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李慎哑然一笑,摇了摇头:“你不是那种甘为鱼肉的人,早做打算的好。”

    李信也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李慎的背影。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大将军从这里回到锦城,天色应该已经黑了吧?”

    李慎停下脚步,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靖安侯爷笑容灿烂。

    “大将军一路顺风。”

第五百六十三章 杀了我罢!

    李慎最后一句话,李慎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他还是朝着芦蓬外面走去。

    靖安侯爷双手揣在袖子里,笑呵呵的出门相送,把李慎送到了那些平南军骑卒附近,看着李慎翻身上马。

    当然了,李信不太可能一个人靠近李慎所部,毕竟他也是绵竹的核心,如果他被抓到了锦城,或者干脆死在了这里,锦城之围不敢说立刻消解,最起码西南的压力会小上太多。

    所以,在李信的身边,也有几十个黑衣羽林卫,死死地把靖安侯爷护在中间。

    李信伸出双手,对着柱国大将军拱了拱手。

    “劳烦大将军跑一趟,不过今日李信所请,大将军回去还是细想一下为好。”

    “锦城里不止有平南军,还有平南军的家属,如果朝廷军队破了锦城,那些家属一个也逃不脱,最少也会被流放。”

    “如果大将军开城投降,李信可以保证,这些平南军将士的家人,不会被他们牵累。”

    李慎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身材已经长开,比起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年轻人。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信因为少年时候营养不良,身子不仅瘦弱,而且个子也不是很高,比李慎足足矮了半个头。

    这几年他每天早上练拳不辍,再加上不缺肉食,身子不仅壮实起来了,个子也长了起来,现在他比李慎还要高那么一点点。

    “长…安。”

    李慎坐在马上,缓缓吐出这两个字,然后开口说道:“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的表字?”

    本来,取表字这种事,应该是父母参与其中的,但是一直到李信取表字之后很久,身在西南的李慎,才知道了李信的表字是什么。

    李信笑了笑:“大将军还是不要这么称呼我,我觉得浑身不舒坦。”

    李慎坐在马上,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牌,洁白如玉。

    玉牌上刻着一个“信”字。

    “赵郡李氏的规矩,家里有男丁,就会刻这么一块玉牌,这是我前些日子让赵郡李氏的家主刻出来的。”

    他缓缓伸出手,把这块牌子递了过来。

    “你……要不要?”

    李信面带微笑,摇了摇头。

    “我不要。”

    “平南侯府都与我没有干系,更不要说赵郡李氏的,大将军想害我。”

    李信现在身份地位,将来在太康朝中必然举足轻重,正因为如此,将来他难免就会挡住后来人的路,如果这块牌子给有心人瞧见了,只要向太康皇帝告上一状,那么李信虽然不至于立刻倒台,至少也会立刻引起天子的猜忌。

    这个牌子看起来是李慎的温情所在,但是实际上是一块颇为歹毒的物事。

    李慎哑然失笑,随手把这块牌子丢在了地上。

    “你心思太重了,这样或者很累。”

    李信看也不去看这块牌子,只是笑着说道:“活着累一些,总比莫名其妙死了要强,大将军你说是不是?”

    李慎没有搭理李信,转身走了。

    五百骑跑动起来,声如雷震。

    李信对着李慎远去的方向挥了挥手,笑容灿烂。

    “大将军慢走。”

    李慎等人,很快消失在李信的视野里,等所有平南军的人都离开之后,靖安侯爷的目光,看向了被扔在地上的那块牌子,面无表情。

    承德十七年的时候,他就是带着一块跟这个玉牌一模一样的牌子进京,结果很是不如人意。

    如今,又来了另一块牌子。

    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缓缓走到这块玉牌边上,弯身把它捡了起来,送到李信身边。

    “侯爷……要不留个念想?”

    “把它毁了。”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这东西,将来会给咱们招祸。”

    赵嘉叹了口气,没有坚持再说话了。

    李信把这块玉牌接到手里,然后随手找了块石头。

    石头落下。

    白玉变成了一地粉碎。

    靖安侯爷拍了拍手,一脸轻松。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接下来就看李朔那小子,能不能成事了。”

    ……

    如李信所说,虽然锦城距离这个芦蓬并不算太远,但是当李慎回到锦城的时候,天色还是已经黑了下来。

    随着李慎等人靠近,锦城的城门缓缓打开。

    城门后面,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跪伏在地面上。

    李慎皱了皱眉头,翻身下马,来到这个年轻人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

    年轻人跪在地上,久久不语。

    柱国大将军刚想说话,一个平南军的校尉,突然慌不择路的跑了过来,同样跪在李慎面前。

    “大……大将军!”

    因为恐惧,这个校尉嘴巴都有点不利索了。

    “太……太子殿下不见了!”

    李慎身子一震,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他一把捉住这个校尉的衣襟,低喝道:“你说什么?”

    “末将……末将……”

    这个校尉颤颤巍巍,咬牙道:“一个时辰之前,末将照常去宫里巡逻,结果发现有些不对,再后来就发现,那位……太子殿下,已经不见踪影了!”

    “宫里的那些宫女,说太子殿下午睡,不许任何人进入,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末将等人冲进太子殿下的寝宫,就发现空无一人。”

    一直温和平静,喜怒不形于色的柱国大将军,此时勃然大怒。

    他抽出腰中佩剑,一剑插进这个校尉胸口,鲜血顿时喷涌出来,溅了李慎一身。

    “饭桶!”

    “整整一千多个人,连一头肥猪也看不住!”

    “现在去找,去追,不管用任何办法,也要把他找回来!”

    李慎身边的亲兵立刻应命,分散开来,去传达李慎的命令去了。

    柱国大将军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他猛然转头,看了跪在地上的李朔一眼,怒哼道:“姬喾丢了,你跪在这里,是担心我迁怒到你头上?”

    跪在地上,一身黑衣的李朔,浑身都有些颤抖。

    尽管在做这件事之前,他已经预想了可能引起的后果,但是当后果真的出现,暴怒的李慎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难免有些害怕。

    非常害怕。

    不过这个少年人,并没有退缩。

    他低头叩首,声音颤抖的几乎分辨不出说的是什么了。

    “大……大父。”

    “人……是我放走的。”

    他缓缓抬起头,浑身发抖。

    “您杀了我罢!”

    李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愣愣的看着这个面相稚嫩的少年人,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人是我放的。”

    决心一死之后,李朔反而不那么害怕了,他低头叩首。

    “大父,平南军已经打不下去了,这一点您比任何人都清楚。”

    “与其鱼死网破,不如认了这个输,让平南军多一点活路。”

    “您心中有气,便杀了我罢……”

    他叩头不已,不多时已经额头见血。

第五百六十四章 时间不多了

    人常年站在顶峰,经历了许许多多事情之后,往往会磨练出一副大心脏,也就是所谓的处变不惊,胸有惊雷面如平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从前的柱国大将军李慎,大约就是这么一个境界。

    从位极人臣的柱国,到如今人人喊打的反贼,李慎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不管什么事,都不能让他的情绪有太多的波动。

    但是这会儿,他有些禁受不住了。

    那个胖子殿下,是如今整个西南最大的倚仗,他虽然没有任何战斗力,而且养起来会非常麻烦,但是有了他,西南才会有生机,才是九死一生而不是十死无生。

    如今,姬喾走了整个西南,或者说整个平南军,就真的是十死无生了。

    因为这是一个年轻的王朝。

    如果是王朝末年,平南军如今的军力,别说割据西南,就是逐鹿天下也已经够了,但是大晋一统天下才过去刚刚三十多年。

    这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王朝。

    这个王朝,凭借西南的力量是没有办法推翻的。

    也就是说,在目前这个局势下面,你只要不姓姬,你就一点机会也没有。

    姬喾就是西南最大的翻盘机会,这个胖太子是先帝亲自册立的太子,时至今日,朝野上下仍旧有不少人暗地里说,是当今天子篡权夺位,占了姬喾的皇位。

    这是一张很大很大的底牌,也是李慎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的理由。

    现在,这个理由崩塌了。

    柱国大将军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人。

    他突然想起了李信说的话。

    “大将军从这里回锦城去,天色应该已经黑了吧?”

    “大将军一路顺风……”

    他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位叱咤风云几十年的平南侯,一时之间突然什么动作也做不了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朝后倒去。

    他昏厥了过去。

    事实上,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承受了太多太多的压力。

    绵竹破城的时候,李慎便开始咳血,到现在姬喾走失,他心里的那根弦就这么断了。

    于是一下子就垮下来了。

    等到这位柱国大将军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勉强看清楚这是在平南将军府里。

    一身黑衣的李朔,跪在床前,一动也不敢动。

    是的,只有李朔一个人守在这里。

    大夫过来诊病的时候,只说是急怒攻心,所以昏厥了过去,因为李家的主母玉夫人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因此他们就干脆没有通知玉夫人,就把李慎抬进了这间静室里休息。

    在这个过程中,李朔全程跟在李慎身边,一步也没有离开。

    柱国大将军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身上才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他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因为嗓子发干,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不过这已经足够引起李朔的注意力,他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服侍着李慎喝了一碗热水。

    这一下,李慎终于慢慢缓了过来。

    他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李朔。

    李朔低着头,浑身微微发抖。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慎才开口说话,语气已经略微平静了下来。

    “你把姬喾送去哪了?”

    李朔老老实实的低下头。

    “送去绵竹了。”

    李慎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他自嘲一笑:“这么说,是李信让你这么做的?”

    “难怪他会约我见面,难怪这件事前后会这么巧。”

    “好一个李长安啊。”

    李朔虽然很害怕,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咬牙道:“大父,不是靖安侯要我这么做的,是我自己去绵竹,与靖安侯谈成的这件事。”

    “绵竹已破,锦城破城就是时间问题了。”

    李朔悲声道:“儿生在锦城,长在平南军,实在是不忍心见到袍泽兄弟们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他是李慎的儿子,这一点父子两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在李慎面前自称儿子。

    李慎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小儿子。

    “所以你就把锦城给卖了?”

    “李长安许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也做侯爷?”

    李朔垂泪道:“大父,儿要是给自己谋前程,这会儿应该跟太子殿下一起去绵竹,而不是跪在大父面前领死了。”

    “最开始,您与父亲要举旗造反的时候,我就反对过,我不止一次的去见您,见父亲。但是您与父亲都无动于衷。”

    “我想过许多办法,想要保住西南,保住锦城,保住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这个少年人泪如雨下。

    “但是绵竹破城之后,一切都成了奢望。”

    “我去见过靖安侯,我问他能不能到此为止,问他能不能来锦城,给咱们李家做事。”

    说到这里,李朔抬起头,看了脸色苍白的李慎一眼。

    “靖安侯与我说,他说不是他想打,是朝廷想打,这件事无可挽回了。”

    李慎怒声道:“不是他李信一手推动,我李家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朔低头道:“这个儿也想过,如果没有靖安侯,咱们李家也只是晚一点到如今这个地步而已。”

    “儿子跟靖安侯谈好条件了。”

    李朔擦了擦泪水,低头道:“锦城只要装模作样的与朝廷打上几次,然后开城投降,到时候靖安侯会多写四五万的伤亡,到时候平南军就可以至少有四五万人,从这场劫数中脱身。”

    “因为我们是主动投降的,朝廷毕竟是王师,他们不会太为难平南军将士的家人。”

    “这样,哪怕朝廷日后会清算平南军,之前也有四五万人被保全了下来。”

    这个一身黑衣的少年人低头说道:“无论怎么样,这个结局也比他们跟着大父,跟着父亲,白白死在战场上要好得多。”

    “大父您在朝廷的账上已经是死了的,他们不会承认身在西南的您还是朝廷的平南侯,这样您可以轻易脱身,朝廷至少明面上不会再为难您。”

    “至于父亲,我会带着他去您说的那个山里,好生过日子。”

    说到这里,李朔咬牙道:“如果我提前这么与大父说,大父定然不会同意,不得已之下,我只能被太子殿下先送出城去,断了大父的念想……”

    李慎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完了李朔的话。

    然后他睁开眼睛,语气漠然。

    “你怎么知道,李信会遵守诺言?”

    听到这句话,李朔眼睛一红,抹了抹眼泪。

    “大父,您怎么还想不明白……”

    “我们别无选择了。”

    他咬了咬牙:“这个时候,我们只能信他,就算他不守承诺,咱们也只能认命。”

    “大父,时间不多了。”

    李朔低着头,垂泪道。

    “现在,靖安侯手里还有决断权,如果剑阁破城,叶鸣与靖安侯合兵一处,那就算靖安侯想要信守承诺,恐怕也有心无力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自知之明(昨晚上睡着了)

    李朔的话说的太直白,直白到一时半会之间,让李慎很难接受的地步。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说的是正儿八经的事实。

    如今叶鸣被李延挡在剑阁之外,李信一个人还可以在绵竹做主,不管什么事情,那个年轻的“李家人”都可以说了算。

    但是一旦叶鸣与李信合兵一处,情势就大不一样了。

    首先叶鸣是主将,这个不用多说,合兵之后按照法理,所有征西军的人都应该听从叶鸣的调遣。

    更重要的是,李信与李朔达成的这个“协定”,不合朝廷意志。

    也就是说,李信这么做,是绝对不能够被朝廷发现的。

    一旦叶鸣到了绵竹,这种不合朝廷意志的事就绝对不可能发生,那个时候就算李慎开城投降,靖安侯爷也不会认这档子事。

    躺在床上的李慎缓缓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话,声音嘶哑。

    “你不该事先不与我商量。”

    李朔跪伏在地上,垂泪道:“大父的性子,容得我开口与大父商量么?”

    柱国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把你跟李信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再跟我说一遍。”

    李朔擦了擦眼泪,把当日在绵竹跟李信的对话,慢慢说给了李慎听,过了大概一柱香时间,他才把当日靖安侯的意思大致转达给了李慎。

    “李信的意思是,锦城破城之后,我平南军可以多活五万人,他不管这五万人的去向?”

    李朔点了点头,开口道:“靖安侯跟这个意思,他说这五万人爱去哪里去哪里,他管不着。”

    李慎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可以管的。”

    “他能够把汉州的那些南蜀遗民收为己用,以他的本事,再多拿五万人也不会是什么问题。”

    李朔低眉道:“许是怕朝廷猜忌。”

    “朝廷已经在猜忌他了。”

    柱国大将军冷笑道:“姬家人的德行,我们李家两代人再清楚不过,当年我父刚打下锦城,连休整清点都没有弄完,朝廷就下诏书唤我父回京,还要另派人来接手平南军!”

    这件事,当初的确是有发生的。

    那会儿的平南侯李知节的处理方式很简单,他应召回京,但是朝廷派来接手平南军的将军却死在了半路上,于是乎李知节在京城待了大半年之后,又被派回了南疆。

    也是在那个时候,尚且年幼的李慎,被扔在了京城为质。

    “李信如今的功业,已经不亚于当年的父亲,他回京之后除非老老实实的做他的驸马,或许还能在姬家天子的仁慈之下苟活,只要他有半点别的心思,靖安侯府都很难有什么好下场!”

    “李信不是那种跪着求生的人。”

    柱国大将军咳嗽了一声,带出了一丝猩红的血迹。

    他这十几年时间,尤其是这两年内,精神一直都是紧绷状态,最近接连承受打击,身子已经有点扛不住了。

    “到现在,我也不好说你是对是错,不过你私放那头肥猪,我轻易饶你不得。”

    李慎冷冷的看了李朔一眼。

    “你下去,领六十鞭子。”

    李朔几年前就进了平南军,算是平南军的一个军人,六十鞭子是平南军的军鞭,一般吃了这六十鞭子的,非伤即残。

    执鞭人手辣一点,死了也是正常的。

    李朔低头垂泪道:“大父,您杀了我都行,但是锦城的事情,大父必须要有决断了。”

    “这是本将的事情。”

    李慎漠然道:“滚下去领鞭子去。”

    李朔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慢慢爬了起来。

    “儿…告退了。”

    李朔关上房门之后,原本半躺在床上的李慎缓缓坐了起来,他目光幽幽的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这边的柱国大将军心情复杂,而另一边的靖安侯爷,则是喜笑颜开。

    因为小公爷叶茂,给他带了一个大胖子回来。

    李朔最多只能做到把姬喾送出城,怎么把姬喾带回来,就是李信这边的事情了,他派了小公爷叶茂领着几十骑,亲自去接应,到了深夜接近子时的时候,终于把这位废太子,从锦城里接了出来。

    靖安侯爷亲自在绵竹城门口迎接,笑容满面。

    “秦王殿下,许久不见了。”

    姬喾当年受封秦王,但是后来加封太子之后,就没有人再称呼他秦王了。

    李信这个称呼的意思是,不承认他曾经的太子名位。

    说起来,当初在京城夺嫡的时候,李信曾经见过不少次这个当初的大皇子,只是那个时候,太子殿下眼高于顶,从来没有把这个老七身边的少年人放在眼里就是了。

    胖太子神色复杂的跳下了马车。

    “这位就是……靖安侯李信?”

    李信笑眯眯的说道:“不才正是李信。”

    “秦王殿下这两年受奸人所掳,一定吃了数不尽的苦楚,今番终于被解救出来,真是老天开眼了。”

    胖胖的太子殿下心中缓缓叹了口气。

    锦城里他有几十个女人,两年时间给他生了七八个孩子,的确算是数不尽的苦楚。

    好在那些女子他都没有太多感情,这会儿抛舍了,心中也没有太多难受。

    毕竟大义在他心里。

    “孤是自愿出城的。”

    这个胖太子对着李信拱了拱手,沉声道:“靖安侯爷,麻烦你转告老…陛下一声,就说孤认输了。”

    “孤知道自己难能有活路,也没有奢求自己能活下去,之所以从锦城里出来,只是因为自己身为姬家子弟,不能败坏祖宗基业。”

    “孤不求别的,只求能回京一趟,看看曾经的家人故旧……”

    靖安侯爷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好说好说。”

    “现在天色很晚了,秦王殿下先下去歇息一两天,等过几天时间,我就给殿下安排回京。”

    姬喾神色复杂的看了李信一眼。

    然后叹了口气。

    “劳烦靖安侯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如今人在屋檐下,居然显得彬彬有礼了。

    足见这是一个很识时务的胖子。

    李信让人带他下去休息之后,伸手拍了拍叶茂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这又是你的一个大功劳,等回了京城,叶师与叶师兄都得请我吃上一顿。”

    叶茂弯身抱拳,笑着说道:“侄儿也能请师叔吃一顿。”

    “你是自然要请的。”

    靖安侯爷理所应当的说道:“不然回京城,我就与叶师告状去。”

    叶茂缩了缩头,赶忙下去睡觉去了。

    叶茂走了之后,一直站在李信身后的赵嘉,抚掌笑道:“侯爷,大事济矣。”

    李信笑呵呵的没有说话。

    赵嘉接着说道:“这位曾经的太子殿下,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

    “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李信脸上的笑容收敛,变得面无表情。

    “他不可能活着回到京城。”

第五百六十六章 李信的条件

    尽管这位废太子真的被李朔送来了绵竹,但是李信并不认为李慎就会这么投降,以那位柱国大将军的性格,让他低头投降太难太难了。

    这是一个消息极其闭塞的时代。

    就算废太子被押回京城,就算锦城里没有了这面大旗,李慎依然可以对外宣称废太子在锦城,他甚至可以让一个肥胖的人去假扮姬喾。

    这个时代,没有即时通讯,没有后世那种信息爆炸,没多少人知道那位废太子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把姬喾带回来,只是第一步。

    下一步锦城那边会有什么动作,李信并不敢保证。

    不过他也不是很着急,对于他来说,只要守在绵竹就好,锦城那边开城投降,他便去领了这份功劳,锦城那边不投降,他就在绵竹老老实实待着,等叶鸣过来合兵之后,老老实实的打卡领功劳就是。

    废太子进了绵竹之后,李信把他安排进了绵竹的一间豪宅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然后他就安安心心的在自己的住处,等锦城那边的消息。

    现在已经是元月末了。

    先前叶鸣要二月初十攻打剑阁,被李信劝阻之后,改到了二月二十,也就是说二十天之内如果锦城那边没有动作,李信就要着手与叶鸣一起攻打剑阁了。

    那个时候,一切流程都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李信没有能力,也没有借口去阻止叶鸣做事。

    很快,时间来到了太康三年的二月初七。

    废太子进绵竹,已经有整整十天时间了。

    李信终于收到了来自锦城的书信,不过书信并不是李朔寄出来的,而是那位柱国大将军亲自寄出来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他也在锦城城下搭了一个芦蓬,邀请李信二月初九过去一会。

    李信看完了这封信之后,随手把它丢给了一旁的赵嘉,笑着说道:“幼安兄看一看?”

    赵嘉有一目十行的本事,只扫了几眼就把这封信看了一遍,他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侯爷,平南军或有狗急跳墙的可能,这次约会,还是属下替侯爷去罢。”

    靖安侯爷眼皮子抽了抽,颇有些不太自在。

    “会面就会面,不要说约会。”

    老实说,这种来信相邀会面的行为,用约会两个字再正常不过了,不过李信毕竟经历过另外一个时代,因此他对这个用词有些恶心。

    赵嘉不明白约会这两个哪里出了问题,不过老板不爱听,他自然不会再说,只是改口道:“属下替侯爷去?”

    李信摇了摇头。

    “我约他过来,他来了,没道理他让我去我就不敢去,这样传出去,本侯的面子放在哪里?”

    靖安侯爷呵呵一笑。

    “况且,咱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可怕他的。”

    二月初九的一大早,李信等人就在绵竹门口准备出发。

    既然要去赴会,那就要带点人过去撑场子,为了保险起见,李信把猛将兄叶茂带在了身边,又把跟过来的两百个羽林卫统统带上,再从禁军里挑选了两百多个人,凑齐了五百人之后,浩浩荡荡的从绵竹出发了。

    因为禁军的马都留在了狄道,尽管占了绵竹,李信还是凑不齐五百匹马,他们这五百人,只有一半是骑马的。

    没办法,到别人的地盘上,骑马是对敌人刀斧手最起码的尊重,这样敌人翻脸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跑路。

    先前李慎来赴约的时候,就是整整五百骑,全部都是骑马来的。

    这个芦蓬,说是在锦城城下,但是距离锦城还是有几十里路的,如果距离太近,平南军并不缺骑兵,李信想跑也跑不掉。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遥遥的就看到了一座芦蓬。

    这会儿已经进了二月,差不多已经进了春天,阳光铺洒下来,天气也暖和了不少,李信骑在一匹马上,在叶茂的保护之下,朝着这座芦蓬走去。

    芦蓬里,一身青衣没有着甲的柱国大将军,盘坐在桌子后面,正在闭目养神。

    李信微微矮身走了进去,对着他拱了拱手。

    “半个月未见,大将军消瘦不少啊。”

    李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覆甲而来的李信,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靖安侯爷毫不在意,耸了耸肩膀,笑呵呵的说道:“没办法,怕死。”

    李慎指了指对面,言语简练:“坐。”

    李信把腰里挂着的佩剑青雉解了下来,扔给护卫在门外的叶茂,然后有些笨拙的坐了下来。

    他身上穿了禁军将军的精良甲胄,行动实在是有些不太方便。

    不过他还是没有选择脱下来。

    这个时候,白衣飘飘固然显得风度,但是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他一路艰险才走到今日,没道理要因为装逼,死在这里。

    坐下来之后,柱国大将军亲自给李信倒了杯茶。

    李信没有喝。

    易地而处,如果李信是平南军的大将军,这会儿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死自己,所以李信有理由相信,眼前的这个中年人,也恨不能弄死自己。

    李慎面无表情,等李信坐下来之后,他低头喝了口茶,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开口道:“李信,你…赢了。”

    “我平南军同意投降。”

    “三日之后,你们就可以来接收锦城,我会尽开锦城四门,恭迎朝廷王师。”

    李慎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我也可以去京城认罪,也可以就地伏法,下场随便靖安侯挑选。”

    “只要靖安侯不要忘了与李朔的约定就好。”

    李信站了起来,朝李慎身后看了看,然后笑着说道:“令公子呢,怎么没有来?”

    “被我打了一顿,现在还没法下床。”

    李信抚掌笑道:“大将军好严的家教,记得当初小侯爷也好几个月没能下床。”

    李慎面无表情。

    靖安侯爷面带微笑,继续问道:“平南侯府三十多年的家业,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大将军舍得?”

    “舍不得又如何?”

    李慎面色冷漠:“舍不得你们就不会来取了么?”

    “如今太子殿下被你接了回去,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我平南军愿意投降,减少伤亡。”

    说到这里,李慎看了李信一眼。

    “这不正是靖安侯想看到的么?”

    李信笑了笑:“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不相信大将军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投降。”

    “按照我的估计,锦城里至少还有六万以上的平南军,如果我按大将军的意思,三日之后进城接收锦城,贵军一拥而上,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慎呼吸粗重了一些,他闷哼道:“那靖安侯的意思是?”

    “想让我进城不难。”

    李信笑眯眯的说道:“大将军交出十万副甲,两万张弩,五万件刀枪送到绵竹去,本侯立刻派人着手接收锦城。”

第五百六十七章 你太自负了

    两军作战,甲胄是很重要的因素之子,如果其中一方完全无甲,一轮齐射下来,就要像割麦子一样倒一片,几轮齐射下来,便溃不成军了。

    而如果甲胄精良,远处的箭或能致伤,但是绝对不会致命,甚至都很难让敌方丧失战斗力。

    至于短兵相接,无甲的那一方也会吃大亏,基本是一碰就碎。

    所以在李信那个世界的古时候,武器之类的管控或许不是那么严格,但是甲胄和弓弩的管控是极为严格的,任何人家只要敢私藏弓弩和甲胄,严重的甚至会以造反论处!

    因为一个寻常人只要披甲,就可以形成一定的战斗力。

    而现在锦城里可以武装军队的甲胄,满打满算估计也就十万出头,只要锦城交出这十万副甲,不管锦城里还有多少平南军,战斗力都会丧失绝大部分。

    而两万张弓弩和五万件刀枪,可以让锦城失去主动进攻的能力。

    也就是说,只要李慎同意李信的条件,那么基本就等于是“缴械”了。

    柱国大将军神色漠然。

    他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

    “靖安侯的心思好生缜密。”

    李信微笑道:“若李信一人,自然不用这样小心翼翼,但是我现在身后有家有室,还有禁军好几万兄弟跟着,我自己犯蠢没有关系,但是我不能连累别人一起死,大将军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不错。”

    李慎点了点头。

    “我身后也有整个西南,整个平南军,所以我这么多年,也一直这样小心翼翼。”

    “这样很累。”

    寻常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必要事事小心翼翼的,因为没有什么人会想方设法的去害你,大家平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是像李慎这种,背后有一个庞大利益集团的人就大不一样了。

    他们一举一动,都牵绊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所以他们不敢不小心翼翼,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这种是非常劳心的。

    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然后审查利害,一天两天倒还好,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几年下来,就会非常非常累。

    李信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笑呵呵的说道:“所以大将军不准备投降?”

    “我愿意投降啊。”

    李慎淡然说道:“靖安侯爷有那位纯阳真人相助,锦城城门对你如同虚设,再加上太子殿下也被你掳了回去,锦城再守下去毫无意义,我们愿意投降了。”

    “三天之后我就会打开锦城城门,靖安侯爷到时候可以带人来接收锦城,平南军上下到时候会在锦城城门口,把甲胄兵器统统交给侯爷。”

    李信抚掌微笑:“这样好得很。”

    “不过我绵竹守军有不少水土不服,在西南生了病,不太好动弹,这样,大将军的城门先开着,等叶师兄破了剑阁,本侯请叶师兄来接收锦城。”

    李慎笑了笑:“侯爷在汉州城里还有五万兵马,加上绵竹城里的人,在锦城城门洞开的情况下,足以拿下锦城了,何必藏拙,非要等叶鸣来抢这份功劳呢?”

    “大将军可不要信口胡说。”

    李信面色平静:“汉州城那边,什么时候有我的五万兵马了?”

    李慎呵呵一笑,没有拆穿李信。

    靖安侯爷接着说道:“再有,我也不需要拿下绵竹的功劳,本来这次西征,我只是副将,正主现在还在剑门关外,我没有必要强出头,一个人平灭了南疆不是?”

    李慎低头喝了杯茶,淡然道:“李信,汉州的五万人距离京城太远了,你在京城要是出了事,他们救不了你们。”

    靖安侯爷笑了笑:“本侯一不触犯国法,二不背叛朝廷,如何会在京城里出事?”

    “大家心知肚明,在这里没有必要装什么。”

    李慎低眉道:“没有记错的话,你现在是禁军的二品将军,你平定西南之后,回了京城,皇帝会封你做什么?”

    “是从一品的大都督府右都督,还是正一品的左都督?”

    “还是把整个禁军,都交到你手里?”

    “你姓李,皇帝信不过你的。”

    柱国大将军呵呵一笑:“这三个位置,一个也落不到你头上,你最多挂一个兵部尚书的虚衔,然后给你加一级爵位,给你封个一等侯爵。”

    说到这里,李慎继续说道:“这些跟你西征的禁军老部下,回了京城之后,或者会被调离禁军,或者会被调到侯敬德麾下,三五年下来,你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在靖安侯府里,做那位清河长公主的驸马了。”

    李信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那也没有什么不好,老老实实当一辈子富家翁,也比大将军这样的下场强的多。”

    “可是姬家的皇帝,不会一辈子让你安生下去。”

    李慎面色冷漠。

    “他是宫变夺位的,你是那场宫变最大的功臣,也是最大的见证人。”

    “恩大成仇!”

    “侯敬德,你,还有叶璘三个人,多年以后都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成为他这辈子最想洗脱的污点!”

    “侯敬德是将门出身,又没有什么头脑,他缩身禁军之中,或可保命,叶家家大业大,有镇北军在,皇帝也不太可能会动他。”

    “可是你呢?”

    李慎目光冷峻:“你回了京城之后,被冷落几年,淡出朝野视线之后,皇帝想怎么炮制你便怎么炮制你。”

    “你自己想一想,一个清河长公主,能不能保得住你?”

    “大将军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背弃朝廷,与你们平南军联手。”

    李信面色不变,微笑道:“也难为大将军能替我想这么多。”

    “但是大将军能想到的事情,我一样可以想得到。”

    李慎终于微微动容。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

    “不管怎么办,总不能像大将军一样,一辈子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大将军曾经教导过我,碰到事情要多朝前看几步。”

    李信低眉道:“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前前后后自然都是要想一想,看一看的,如果以后我能安生的在京城里过下去,那就安安心心的去做我的靖安侯,如果过不下去了,我也自然有自己自保的手段。”

    “不用大将军替我操心。”

    靖安侯爷拍了拍身上的甲胄,发出清脆的声音。

    “所以,大将军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愿意投降,还是不愿意投降?”

    李慎坐在原地,低着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李信,你太自负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被你掌控在手里。”

    “姬家的皇帝更不可能被你掌控在手里。”

    “将来,那个被你一手捧上帝位的皇帝反噬于你的时候,你便知道,今日的你因为自负,做了多大的错事!”

第五百六十八章 想起来未?

    有一首古诗写的很好。

    将略兵机命世雄,苍黄钟室叹良弓。

    遂令后世登坛者,每一寻思怕立功!

    这就是君臣之间最不可调和的矛盾,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于皇帝来说,不管你有没有反心,只要你有触碰那个地位的能力,那就是原罪。

    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名臣将相栽在了了这个上面。

    倒不是说皇帝小心眼,事实上任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是九五至尊,固然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必须对你低头,但正因为你高高在上,有些不愿意低头的人就会抬起头看着你。

    当全天下都在你身下的时候,这种抬起头看你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多到让你睡不着觉的地步。

    所以,无论是哪个皇帝,只要是他们觉察到了有人能威胁到他们的地位,都会毫不犹豫的扑杀过去,把这种威胁尽可能消灭在萌芽状态。

    李信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而且如李慎所说,李信的存在,就是太康天子宫变最大的污点,这个污点现在皇帝不会介意,但是之后他坐久了帝位,就会越来越介意这个污点。

    哪天这位太康天子想要在史书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合理合法的完美天子的时候,李信这个因为宫变从龙得以一跃封侯的红人,就会成为阻碍。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李慎想得到,李信也想得到。

    上辈子他在史书里看过太多这种东西了。

    所以他为了自保,早早的开始防备太康天子。

    面对眼前这位柱国大将军的言辞,靖安侯爷微笑道:“大将军,反噬不反噬,都是后话,如今大将军只要面对一件事,投降还是不投降。”

    李慎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这个李信,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现在距离姬喾被送出锦城,已经过去了十来天时间,在这十来天里,李慎每一天都在思考要不要投降的问题。

    投降了,李家几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他们李家两代人三十多年的辛苦经营,也都成了笑话,尤其是李慎这两年不惜一切代价的放手一搏,也输的干干净净。

    太不甘心了。

    但是不投降又能怎么样呢?

    只要李信咬死了绵竹,锦城就是秋后蚂蚱,迟早是一个死字,如今的李慎,只是不甘心接受这个既定的命运而已。

    不止是他,任何人到他这个位置,都很难心甘情愿的投降。

    投降了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就算李信给他保下五万平南军,他仍然能够继续带领这五万平南军,那其实也做不了太多事情,因为以后他不可能再继续公开占领很大一片地方,否则形同造反。

    没有地盘,他就养不活这五万人。

    因此,哪怕这五万平南军成功“假死脱身”,最后的结局也是散入大山里做黑户。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慎才缓缓抬起头。

    他低头道:“靖安侯。”

    李信面带微笑:“大将军说。”

    “我想要保住平南军。”

    李慎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咬牙道:“条件你随便提,我去永州自尽也好,立刻死在这里也好,只要你同意保住平南军,我可以把锦城里的平南军,统统交到你手里!”

    “你现在只有投降一条路可以走。”

    李信面无表情:“我在京城里有家室了,我不可能跟你一起做反贼。”

    “而且我也没有想要你死。”

    靖安侯爷习惯性的想把手拢在袖子里,但是因为身上着甲,这个动作最终没有实现,他只能双手负后,低眉道:“一来我这个身子,毕竟是你的骨血,我不能以子弑父。”

    “二来。”

    靖安侯爷低着眉头,漠然道:“我娘吃了十几年苦楚,最终死在了祁山里,你凭什么这么痛快的就死了?”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们李家一点一点灰飞烟灭!”

    李慎终于绷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用手狠狠地垂了一下桌子,脸色铁青。

    “何至于此?”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他回头看了一眼芦蓬外面,确定没有人能听到他说话之后,放低了声音。

    “本来确实是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的,当初我进京城的时候,只是想讨一个说法,想着让你去我娘面前赔个不是,最好再滴几滴眼泪,毕竟大人物的面子值钱,你肯低一下头,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那样虽然我们还是各自过各自的,但是最起码我不会再想着去报复你们家。”

    说到这里,李信漠然的看了李慎一眼。

    “可是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说的是什么?”

    李慎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说你忘了。”

    靖安侯爷脸色骤然转冷,冷声道:“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当时的语气,是何等的高高在上!”

    “那时候的你,半点也没有把我这个小人物放在眼里,半点也没有把我那个枉死的娘亲放在眼里。”

    “我把玉牌摔了,你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说了一句。”

    “你说那块玉牌足够我求你办一件事情,我却没有珍惜。”

    靖安侯爷上前几步,走到李慎身前,冷冷的看着他。

    “柱国大将军,这几年时间,李信求过你半个字没有?”

    “我需要求你么!”

    李慎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嘴角沁出鲜血。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有点怒发冲冠味道的靖安侯,想说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管怎么说,的确是他对不住李信母子。

    也是他当初的态度太过傲慢,彻底惹恼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如果知道有今天,再重来一次的话,李慎绝不会是当日那个姿态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这位柱国大将军缓缓开口:“万般罪孽,皆在我一人,你想要报复,何必报复在平南军身上?”

    “我说过,我没有想报复其他人。”

    李信冷笑一声:“时势如此,我也只是借这股大势,算一算自己的私怨。”

    “事到如今,我有一句话想问一问大将军。”

    李慎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低声道:“你问。”

    李信露齿一笑。

    “当年永州旧事,大将军说自己忘了,李信现在想问一问大将军。”

    “如今,大将军想起来未?”

第五百六十九章 我忘了

    承德十八年的时候,李信第一次见到李慎。

    那个时候,李信还只是羽林卫里一个不起眼的校尉,还是被承德天子强行提上去的校尉,面对李慎的时候,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话语权,低微到了尘埃里。

    那时候的平南侯,在李信面前云淡风轻,没有任何压力,相比较来说,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李信,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在李慎面前尽显弱小。

    那时李慎跟李信说自己忘了,李信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那时,面对着这个庞然大物,李信甚至有些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说不敢说,而是说了无用。

    那会儿,他唯一能伤害到李慎的方式,就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粗苯法子,只可惜,那会儿的李信瘦弱不堪,柱国大将军只用一只手,李信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没有拳头,就没有话语权。

    现在,李信不仅个子高了,拳头也重了,当他站在李慎面前,说出那句“大将军想起来未”的时候,压抑在心中三年多的怒气,终于得以倾泻而出。

    并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感,如今的靖安侯李长安,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终于有道理可以讲了。

    从前的他太过弱小,声音也不够大,不管说什么,别人都听不见。

    如今的李长安,足够强壮,声音也大到了别人不得不听的地步,不管他说什么,别人都得听到耳朵里去。

    李信冷冷的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李慎。

    “大将军,如今不是我要对你们怎么样,是朝廷要对你们怎么样,这一点你应该想的明白。”

    “朝廷从武皇帝到承德皇帝,再到如今的太康皇帝,三代人除却承德天子跟你有一点情分,不怎么想完全碾碎西南,其他两代人哪一个都想活吃了平南军。”

    “唯一那个跟你们有点情分的承德天子,也是死在了你们手里。”

    “如今,朝廷已经全面胜势,我现在倒向你们又如何,我麾下的禁军会跟我一起去做反贼么?”

    “他们不会愿意的。”

    “这样一来,你们平南军上下,加上加上剑阁那边,也不会超过十万人,没了废太子,你们这些人又能撑多久?”

    说到这里,靖安侯冷冷开口。

    “你们做的最蠢的事,就是杀了承德天子,承德天子死了之后,西南就注定会有这一天。”

    “或早或晚而已!”

    李信这一连串的话说出口,柱国大将军低着头,没有说话。

    人非草木,没有人是没有感情的。

    当初承德天子死了,他也真心实意的掉过眼泪。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慎抬起头看向李信。

    “所以,靖安侯爷准备如何做?”

    李信身上穿着禁军的甲胄,走起路来还会有些声音,他冷冷一笑,开口道:“大将军是个聪明人,你自己也看得出来,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你那个儿子李朔提出来的路子,否则他做了这么大的事,以你的性子早就把他杀了。”

    “只是你无法接受这个法子而已。”

    “你想见我,无非是想找出一个更合适的法子。”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现在,要么锦城投降,本侯着手接收锦城,然后平南军可以保留一部分残余。”

    “要么我就在绵竹里等着,等着剑阁破城,朝廷王师汇聚锦城城下,现在,我多少可以决定破城之后的锦城如何,但是到时候锦城破城之后,是个什么光景,就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了。”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大将军,该做一个决断了。”

    “降还是不降?”

    李慎面露痛苦之色。

    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装出一副大方的样子,甚至绝大多数人摆在李慎这个位置上,都会跟朝廷硬拼到底,毕竟身在其中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理性在。

    李慎能够犹豫不决,已经很了不起了。

    靖安侯爷缓缓站了起来,呵呵一笑:“既然大将军犹豫不定,那我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干耗着了,我先回绵竹等着,大将军有决断了,就让人去绵竹通知我。”

    说着话,李信已经走到了芦蓬门口。

    “不过大将军要抓紧时间了,叶师兄已经开始准备破剑门关,剑门关一破,锦城的事情,我就说了不算了。”

    “叶家有镇北军在,他们可以吃下任何功劳,叶师兄可不会像我这样,给你们平南军留什么活路。”

    李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不语。

    一直到李信走到芦蓬门口,李慎才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

    “靖安侯留步。”

    李信停下脚步,回头笑呵呵的看了李慎一眼。

    “大将军有决断了?”

    李慎脸色很不好看,有些病态的苍白。

    他微微低下头,咬牙道:“你如何保证,你能保住平南军的性命?”

    “我不能保证任何事情。”

    李信的语气理所当然。

    “这个游戏就是这样,赢家通吃,败者出局,不管我给出什么条件,大将军都只能选择相信。”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我身为大晋靖安侯,大将军不会以为,我会愚蠢的留下什么罪证罢?”

    李慎没有说话了。

    他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最终低头说道:“这件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需要再考虑几天,也需要再准备几天。”

    “随大将军的便。”

    李长安笑得很是洒脱。

    “现在我一点也不着急,你们投降还是不投降,与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不投降,我还可以安心做一个副手,到时候还能省点事。”

    说这话,李信再次走到芦蓬门口。

    李慎起身相送。

    他一路把李信送上了马,然后这个脸色不太健康的平南侯,低声问了一句。

    “你,没有骗李朔?”

    “这个谁知道呢?”

    靖安侯爷翻身上马,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就算大将军同意投降,李朔找我兑现诺言的时候,我也会告诉他一句。”

    “我忘了。”

    说完这一句,靖安侯爷畅快大笑,骑着马与手下人一起离开了这座芦蓬。

    李慎目送着李信等人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这位柱国大将军的背影,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五百七十章 赌输了要认

    其实没有什么可犹豫不决的了。

    哪怕废太子不出锦城,西南的局势在李信破绵竹城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现在的柱国大将军,不过垂死挣扎而已。

    现在摆在李慎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

    是投降还是带着平南军一起死。

    这个选择其实挺简单的,如果李信现在处在李慎这个位置上,他估计会带着平南军的骨干散逸到南疆的十万大山里,然后蛰伏起来,再慢慢图谋将来。

    只是现在的李慎做不到。

    他如果能有这种割舍平南军的决心,当初也不必走上这条不归之路了。

    靖安侯爷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绵竹城。

    “火候差不多了。”

    李信坐在绵竹城自己的书房里,淡淡的说道。

    “如今,只要再添一把火,那位柱国大将军就会开城投降了。”

    赵嘉在一旁轻轻敲着木制的桌子。

    “侯爷是说?”

    李信面色平静,低眉道:“自然是要叶师兄开始进攻剑门关了。”

    “剑阁,可以说是西南最后的防线,剑阁一破,李慎就是想投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剑阁那边吃紧,李慎一定会开城投降。”

    “剑阁每攻城一次,就等于在李慎心坎上重重的插上一针。”

    “且看他能插得了几针。”

    赵幼安看了一眼自家老板,然后缓缓的开口说道:“侯爷不试着接收平南军?”

    如今的赵嘉,多少能体会到一点李信的野心,在他心里,自家的势力自然越大越好,眼下就是一个很难的的机会。

    直白一点,如果能全面接手平南军,再加上汉州的五万人马,再有那位神秘的“纯阳真人”相助,如今李信这边的势力不说逐鹿天下,东征京城,最起码可以割据西南,成为一个加强版的“平南军”。

    李信微微摇头。

    “幼安兄,且不说我们现在应不应该这么做,就算我们这么做了,又能如何?”

    “那些平南军,是李家两代人养了三十多年了,他们当真会因为我也姓李就俯首帖耳听命于我,替我们去卖命?”

    “我们不是西南人,我一天也没有在平南军里待过。”

    李信呵呵一笑:“别说我没有反叛朝廷的心思,就是有,到时候是我们接手平南军,还是平南军接手我们?”

    赵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低下头没有说话。

    李信看穿了他的意思,呵呵一笑。

    “就算李慎死了,西南还有李延。”

    “李延没了,还有那个李朔在,我们真的做了这种蠢事,说不定会被李朔那个小子裹挟,将来替他打工。”

    “打工”这个词,李信在赵嘉面前说了不少次,眼下这个狗头军师已经很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了。

    靖安侯爷的脸色严肃起来。

    “幼安兄,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用起来就是会不顺手,咱们就算要搞自己的势力,也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来,不然根基虚浮,到时候走得高了,一步踩空,就是万劫不复。”

    赵嘉站了起来,对李信深深一揖。

    “侯爷鞭辟入里,赵嘉受教了。”

    李信笑骂一声:“少拍马屁,给叶师兄写信,告诉他可以着手进攻剑门关了,到时候我军会在绵竹策应,必要时我们会在后方帮着他们打下剑阁。”

    赵嘉应了一声,下去写信去了。

    只留下李信一个人,低眉坐在书房的书桌里,他目光幽幽,看向了锦城的方向。

    “李慎,输了就要认。”

    “耍赖是没有用的。”

    …………………………

    另一边的大晋前柱国大将军李慎,也回到了锦城里。

    这位大将军一身普通的青色袍子,头发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花白了许多,他的神色已经不复从前的坚毅,反倒多了一些茫然。

    多年辛苦,一两年时间就灰飞烟灭,任谁也受不住这个打击。

    赵郡李氏的家主李师道,在平南将军府里封侯,见李慎回来之后,这位李家的家主迎了上去,牵住了李慎的衣袖。

    “晋臣,谈的如何了?”

    诈降引李信所部进锦城,是他与李慎一起参谋出来的点子,现在李慎回来了,他自然有些关心谈的到底怎么样了。

    李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低下头,开口道:“叔父,去书房里说话吧。”

    李师道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进了平南将军府的书房。

    有下人来给倒了茶。

    李慎低头抿了口茶水,只觉得入口全是苦味。

    书房里寂然无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慎才缓缓开口:“叔父,着手转移家里的人罢。”

    李师道愕然抬头,看着李慎。

    “晋臣,你……”

    李慎面无表情,只是一字一句的说道:“无论如何,赵郡李氏近千年的传承,不能在叔父,在我手上断了。”

    李师道愣神了许久,最终喃喃开口:“那个李信,没有上钩?”

    “这种局,对付其他贪功的年轻人或许可以,但是瞒不过他。”

    正常的年轻将领,比如说叶茂这种,听闻锦城要开城投降的话,等于是骤然一份天大的功劳砸在头上,一般人在这种局面下都不会细想,也许就中了这个请君入瓮的圈套了。

    说到这里,李慎的声音有些苦涩。

    “那个李信,做事半点也不像是年轻人。”

    李师道深呼吸了几口气,最终语气有些生冷。

    “赵郡的族望已经没了,家里的人都跟着你来了西南,你现在让我们走,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能到哪里去便到哪里去罢。”

    李慎闭上眼睛,低眉道:“叔父,现在我也没了主意,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错,是我瞧小了朝廷。”

    “也小瞧了这个李长安。”

    李师道心中愤恨到了极点。

    但是他却不敢跟李慎翻脸,无论如何,李慎现在还是平南军无可争议的老大,惹恼了他,立时就可能死了。

    不过这位李家的家主还是愤恨难平。

    他站了起来,怒视了一眼李慎。

    “五个千年世家,尽数毁在你的手里了!”

    李慎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李师道。

    “叔父这话说得不对。”

    “从三十多年前,叶晟打下北周之后,北周世族就一直在没落,到了承德朝末年,赵郡李氏在朝为官的人,最高的竟然是那个羽林卫的郎将李季。”

    “其他几个家族,大多也都是这样有名无实。”

    “便是没有这一次,北周世族也没落不远。”

    “是叔父还有其他家族,要下注西南,参与这一场豪赌,希望在这场豪赌之中翻身,重回北周世族的荣光。”

    说到这里,神色憔悴的柱国大将军抬起头,看了李师道一眼。

    “叔父,赌输了就要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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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庶子介绍:
李信,平南侯的私生子。母亲病逝,跟随舅公进京寻亲的他,被平南侯府骂作“野种”,赶出了家门。于是,这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人,被活活冻死在了破庙里。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另一个李信来到了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光荣的穿越者,李信给自己定下了两个目标。一,活下去。 二,打倒渣爹!ps:已有两百万字完结老书《将白》,人品保证,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书友群:640355806无双庶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双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双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