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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半正半邪

    的确,不管是谁放在程平这个位置上,应该输的都不会心服,毕竟他接近两万人守城,不说固若金汤,最起码可以守住大半年到一年的时间以上,或者说守到绵竹城里的粮食绝尽为止。

    当初老侯爷李知节打南蜀的时候,之所以用了八年时间,就是因为很多城池都是硬熬开的。

    现在,好好的一个绵竹,被李慎部署了重兵,嘱咐万万不可有失的绵竹,只用了四天时间,就被破城了?

    凭什么!

    程平心里太难受了。

    他直愣愣的盯着李信,满脸都是憋屈。

    靖安侯爷双手拢在袖子里,低眉道:“程将军,有很多事情,不是一定会有一个说法的。”

    “我如果告诉你,是有一个游方道士引天雷劈开了绵竹的城门,你多半是不会相信的。”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程平一眼,目光平静。

    “但是很可惜,我只能告诉你这个。”

    火药的事情,是李信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就连李信的嫡系羽林卫,也不知道这个事情,他又怎么会告诉面前的这个敌人?

    程平脸色更难看了。

    他喘了几口气,咬牙道:“李公子说这种话,就没有意思了吧?”

    “那要怎么说话才有意思呢?”

    靖安侯爷似笑非笑的说道:“说一句不太好听的话,程将军你服不服气,跟我没有多大关系,你我本就是敌对,你既然不愿意投降,那我不安排刀斧手把你砍死在这里,就已经算是厚道了,凭什么要我去考虑你的想法?”

    程平没有话说了。

    他胖胖的身子微微颤抖,最终缓缓说道:“早知今日,两年前无论如何,李公子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蜀郡!”

    “所有人都不能先知先觉。”

    李信面无表情:“两年前的我如果能料知后事,这会儿平南将军府已经不存在了。”

    “还有一件事。”

    李信抬头注视着程平,冷声道:“你应该叫我靖安侯,或者李将军,你再一口一个公子,今天你还真的没办法活着离开绵竹!”

    李信对自己人向来是一个温和的好人,但是他绝对不是什么烂好人,面对敌人的时候,他就没有什么好态度可言了。

    这个胖子从上楼开始,一口一个公子称呼,明摆着就是把李信当成李慎儿子称呼,虽然这的确是个事实,不过李信听着很不舒服。

    老实说,程胖子现在很想一刀砍死眼前这个年轻人,哪怕跟他同归于尽也无所谓,但是很可惜,他上楼之前,佩刀已经被李信的亲卫给收了,他想要匹夫一怒也无能为力。

    这个胖子将军“呼呼”喘着粗气,但是也没有办法,最终他只能愤愤离去。

    临走之前,程胖子回头瞪了李信一眼,目光中满是怨毒。

    人都是多少有些怕死的,程平表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但是他心里也怕李慎把他杀了,如果他能问出绵竹破城的原因,保证锦城不会被同样的手段破城第二次,那么他这条命肯定是能保住。

    但是李信一点口风也没有漏给他。

    程平心中既憋屈也有些恐惧。

    但是这并不影响李信的下一步动作。

    程平走了之后没多久,天色已经开始有些蒙蒙亮。

    李信就静静的坐在这个酒楼上,安静的等着天亮,不时的用千里镜看一看平南军撤出去的进度。

    终于,太阳缓缓升起来的时候,绵竹城里的万余平南军已经撤出了七七八八。

    李信让人把赵嘉和叶茂一起叫了过来。

    小公爷接近两天高强度作战没有合眼,这会儿刚刚睡了一个晚上,被李信硬喊起来还有些困倦,不过他身体很好,只是一会儿工夫,就精神起来了。

    赵嘉就要差得多,一直哈欠连天。

    李信一夜没睡,这会儿反倒没有什么困意,他坐在座位上,用手指很有节奏的敲着桌子。

    过了一会儿,靖安侯爷才抬头看向叶茂,缓缓的说道:“平南军已经撤的七七八八了,看这个样子,再有一个时辰,他们应该就能完全撤出绵竹。”

    叶茂低头笑道:“还是师叔高明,否则真的硬跟他们打,我军估计要伤亡过半。”

    “是你跟程平谈的好。”

    李信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他低眉道:“叶茂听令。”

    小公爷听了这句话,立刻精神大振,他对着李信躬身抱拳,声音低沉:“末将在!”

    “现令你立刻点齐方山折冲府所有战力待命,半个时辰之后,朝平南军进攻!”

    “出城之后,衔尾追杀,到日落时分回军!”

    叶茂目瞪口呆。

    他愣愣的看着李信,呆呆地说道:“将军,末将跟程平说好了,放他们出城的……”

    李信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送给你的功劳,你要是不要,我可以换别人去追。”

    现在,平南军撤出绵竹,本来就是败军,而且他们又基本都脱力了,在这种状态下,只要追杀出去,基本就是一场屠杀。

    这是一场大功劳,而且还是一场很好拿的功劳,甚至可以说是唾手可得,这个时候就看主将与手底下哪个人更亲近了。

    很显然,小公爷叶茂对比其他人来说,跟李信关系要好得多。

    叶茂深呼吸了一口气,面色复杂的对李信低头道:“末将……遵命!”

    李信淡淡的说道:“你觉得我出尔反尔?”

    小公爷脸色不太好看,他低头道:“这个条件,是末将与程平所说,要出尔反尔,也是末将出尔反尔。”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程平手底下,还有一万多个人。”

    “如果任由这些人回到锦城,那么来日我们打锦城,就要死更多的人才能处理掉他们。”

    “你也是出身将门的人,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应该听得明白。”

    “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去?”

    叶茂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李信抱了抱拳,转身离开了。

    身为叶家人,他不可能违逆军令。

    叶茂走了之后,本来还哈欠连天的赵嘉,这会儿也彻底不困了,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缓缓坐了下来。

    “侯爷,属下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李信默然道:“这话怎么说?”

    “您先前……像一个慈悲的圣人。”

    “现在,又像是个择人而噬的恶人。”

    李信自嘲一笑:“那要看对谁。”

    “而且我从来也不能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好人。”

    靖安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赵嘉笑了笑。

    “幼安兄记着一句话。”

    “整个大晋,但凡是在朝廷里做官做到七品以上的,一般就不会是什么太纯粹的好人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死得不服气!

    这一步,是李信一早就打算好的。

    不管程平愿不愿意撤离绵竹,他都有提前的预案,如果程平不愿意,李信就准备先耗掉平南军的锐气,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法子,吃掉这支平南军。

    如果程平愿意撤出绵竹,那就会是现在这个情况,李信会派人出去衔尾追杀,到时候虽然不太可能把程平所部悉数清理掉,但是最起码也可以把这一万多个人留下一半。

    到时候,一方面能威慑锦城,另一方面也是消灭了锦城的有生力量。

    正因为如此,李信先前才会跟叶茂说,如果程平撤出绵竹,那就有好戏看了。

    这是一场有关杀戮的好戏。

    赵幼安微微低头,感慨道:“先前属下一度以为自己看明白了侯爷,但是到现在,属下才发现自己还远不够了解侯爷。”

    “我这个人很简单的。”

    李信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无非爱憎分明四个字而已。”

    赵嘉点了点头,低眉道:“侯爷,咱们现在已经算是占了绵竹,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靖安侯爷白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咱们只有不到五万人,能够拿下绵竹,这次西南的战局我们就已经完成任务了,接下来我们就安静的守着绵竹城,看叶师兄他如何作为了。”

    说到这里,李信嘱咐了一句。

    “传令下去,所有人必须约束手下,不得抢掠,惊扰绵竹城里的百姓,绵竹城里的秩序一律照旧,至于这两天破城伤到的绵竹百姓,确认身份之后报上来,本侯给他们抚恤金。”

    这一次的主战场,是在绵竹城内,打起来的时候弩箭到处乱飞,难免会伤及到普通的百姓,而且数量还不会太少。

    “我们是王师,不是盗匪。”

    李信低眉道:“如果有人进城之后胡作非为,按叛军处置。”

    赵嘉躬身低头:“是!”

    事实上这就是李信多想了,他带领的这支军队,无论怎么说也是朝廷禁军,很多都是京畿附近的人,家庭条件一般都不会太差,他们跟那些没饭吃不得不造反的起义军大不一样,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抢劫的。

    这是因为靖安侯爷上辈子的刻板形象,才会这么臆测自己的部下。

    说到这里,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绵竹城里的政务,暂且由幼安兄处置,我也快两天没怎么睡了,要去睡一觉。”

    说着,他伸了个懒腰,朝着酒楼的楼梯走去。

    “帮我告诉叶茂一声,就说在我睡醒之后,希望看到他满载而归。”

    赵嘉恭声开口:“属下遵命!”

    ………………

    太阳刚刚升起。

    一个全身覆甲的年轻将军,骑在一匹卖相还算不错的大马上,手持一把大枪。

    正是陈国公府的小公爷,老国公叶晟的嫡孙叶茂。

    本来他是没有马的,但是占领了绵竹之后,在绵竹城里找到了不少马匹,叶茂一身功夫有六七成都是马上功夫,而且因为是要追敌,所以他们弄了一两百匹马,由叶茂领着叶家出来的亲卫,直接追出了城。

    骑兵,本来就是追敌骚扰用的。

    随着第一枚箭矢射中最后的平南军,本来正井井有条撤退的平南军,顿时阵型大乱。

    骑在马上的叶茂面无表情,伸手拉开他祖父送给他的长弓,一箭把一个看似将领的平南军射倒在地。

    小公爷一夹马腹,低喝一声。

    “兄弟们,奉李将军军令,与我冲杀过去!”

    这个时候,小公爷毕竟脸皮薄了一些,他不太好意思承担这个出尔反尔的罪名,因此把这个罪过推在了李信头上。

    这个时候,平南军本来就士气低沉,阵型一乱之后,人心也跟着乱了起来,一时间,甚至有踩踏的事情发生。

    身在中军的程平,脸色阴沉的都要滴出血了。

    他打仗几十年,自然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也很能理解朝廷这么做的理由,但是当事情落到他自己的头上,他还是很难接受。

    这个胖子将军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嘴角滴出鲜血。

    “李信!”

    “叶茂!”

    他几乎是把这两个名字吼出了声,不过这个时候,不管他再怎么大吵大闹,都已经没有用处了。

    眼下,需要他做出决断。

    程平毕竟不是什么蠢物,他很快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传我军令!”

    “留下后军三千人原地掉头应战,向绵竹方向冲杀过去!”

    这是个很明智的决定。

    在这个时候,如果只是一味逃跑,那多半大家都会死在这里,这种时候必须要壮士断腕,也就是要留下一部分人断后。

    这些断后的人,注定了是牺牲者,在短兵相接之后,他们几乎不可能活下来,他们就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给前面的军队争取拉开距离的时间。

    这个时候,程胖子万分悔恨。

    他如果早有防备,早早的让后面尾巴的人注意绵竹方向的动静,这个时候就不用留下三千人之多,最多一两千人,就足够拖住绵竹那边的人了。

    但是现在,后军阵型已乱,恐怕三千个人,都挡不住太久。

    “李长安!”

    程胖子再一次痛苦低嚎。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绵竹城里,与他们鱼死网破了!

    作为一个领兵几十年的将军,程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被敌人玩弄与股掌之间。

    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愤怒,有悔恨,还带着一些恐惧。

    他咆哮了几声之后,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脱离了中军,朝着后军走去。

    ……

    平南军的素质很高。

    几乎程平的军令下达的瞬间,尾军的三千多人大多立刻停下脚步,转身面相绵竹方向。

    有些怯懦不肯回头的,立刻被督战官砍了。

    这个时候,一个身材有些发胖的将军,出现在平南军的后军。

    他全身覆甲,手持一把长刀。

    正是程平。

    程胖子骑在一匹大马上,二话不说,直接朝着叶茂的方向冲了过去。

    程平,可是平南军的三号人物!

    他已经十来年不用自己冲阵,所以才会越发肥胖。

    但是这个时候,程平义无反顾,选择朝着叶茂所部冲杀过去。

    有程平带头,平南军的后军当即再无怨言,统统掉头与禁军厮杀在了一处。

    双方立刻碰撞在了一起。

    这会儿身材臃肿的程平,距离手持长枪的叶茂,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这个程胖子重重的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就你,也配姓叶!”

    叶晟叶国公,一辈子打仗直来直去,从来不会用这些阴谋诡计。

    叶茂有些脸红,咬牙不敢回话。

    程胖子哈哈大笑,手提长刀,大声道:“来,让老子领教领教叶家的厮杀之术!”

    说罢,他径直朝着叶茂杀了过去。

    叶茂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战场上也不会手软,他手中长枪转动,迎了上去。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这位胖子将军,最终被一杆长枪钉死在了地上。

    到死,他也没有闭上眼睛。

第五百四十三章 叶家小公爷

    李信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好觉。

    老实说,他在涪城的这段时间里,一直不太睡得好,因为涪城不怎么安全。

    涪城对比绵竹来说,城墙低矮不说,而且城池太过狭小,李信固然有很多人,但是不太好守涪城,但是绵竹就大不一样了。

    绵竹可以说是锦城的第一卫城,得了绵竹之后,再加上李信手里接近四万余人的兵马,就算李慎发了疯,把家底都摆到绵竹来,李信也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最起码可以支撑到叶鸣赶过来。

    也就是说,他李长安已经在西南彻底站稳的脚跟,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轻易啃的动他了。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一颗扎在西南的钉子,他不想动,谁也拔不走他!

    靖安侯爷起身之后,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是下午了。

    他伸了个懒腰,找了个衣服在身上。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绵竹的衙门里,赵嘉等人是在前院办公,李信洗了把脸,赶到前院,找到了正伏案疾书的赵幼安。

    “叶茂回来了么?”

    “还没有。”

    赵嘉低眉道:“前面传回来的消息,程平亲自带了三千个人回头断后,他们人人都有死志,想要处理掉他们,不管是谁都需要时间。”

    “多半要等到天黑的时候,小公爷才能回来。”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绵竹城里的秩序需要维持,从现在开始,幼安兄你暂代绵竹县令,城中大小的事情,幼安兄多多上心。”

    说到这里,靖安侯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再有就是,涪城那三个倒卖粮食的奸商,我让人带到绵竹来了,这三个家伙每个人手里都有不少粮食,幼安兄有时间可以见一见他们,以我的名义,跟他们“借”一点粮食过来。”

    锦城也是一座大城,而且现在剑门关还没有破,西南局势虽然已经被李信破题,但是想要彻底解决,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按照李信的估计,最起码要到太康二年的下半年,才能解决。

    因此这段时间的粮食问题,是李信需要操心的,虽然绵竹城里也有一些粮食,但是这种硬通货,毕竟多多益善。

    赵嘉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看了李信一眼。

    “侯爷,您借的这些粮食……咱们还还么?”

    “什么话……”

    李信白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不用还的。”

    “记下数目,等回了京城之后丢给户部,让户部去还,本侯爷像是那种赖账的人么?”

    赵嘉无奈的叹了口气,低眉道:“属下知道了。”

    李信背负双手,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忘了说了。”

    一听李信说最重要,赵嘉神色也凝重起来,他站了起来,看向李信。

    “何事?”

    “被天雷炸开的那道城门,幼安兄不要忘了让人去抢修一下,不然平南军也从那里进来打咱们,咱们可有些吃不消。”

    赵嘉无语了。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才幽幽的说道:“侯爷,进城之后属下就让人修城门了……”

    李大侯爷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愧是幼安兄,记得修的结实一些。”

    说完这句话,李大侯爷转身就要走。

    赵嘉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侯爷,您把绵竹事情都推脱在属下的头上,您自己要去做什么?”

    从入蜀以来,基本都是李信在拿主意,这会儿赵嘉想当然的以为李信把这些杂事交给他,自己肯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办,他开口,是想问一问自己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李大侯爷头也没有回,懒洋洋的回了一句。

    “本侯爷累了,要好好休息几天。”

    赵幼安闻言,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默默深呼吸了几口气。

    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人了……

    …………

    天色黑下来之后,出城追杀敌军的小公爷,终于从城外赶了回来。

    他满身鲜血。

    不过也不是毫发无伤,这位身材高大的小公爷,肩膀上还有一小截弩箭留在里面,没有来得及拔出来。

    不过很显然,他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甚至伤筋动骨的都没有。

    小公爷回了绵竹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休息,而是来到了李信的住处,经过羽林卫通报之后,要见李信。

    这会儿已经有些晚了。

    不过身披棉服的李信,还是打着哈欠见了他。

    叶茂见了李信之后,站了起来,低头抱拳:“师叔。”

    李信笑了笑,开口问道:“战果如何?”

    “平南军回军三千人,已经悉数被我军歼灭,其他人因为没有马匹,已经追之不及,打扫战场用了不少时间,因此回来晚了。”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问道:“程平呢?”

    程平亲自断后的事情,李信已经知道了。

    叶茂吐了一口气。

    “死了。”

    “被我亲手钉死了。”

    李信面无表情,开口道:“他的尸首你带回来了?”

    在这个时代,还是相对比较血腥的,拿军功的凭证最主要的还是用人头,像程平这种级别的人头,带回来就是一个天大的功劳,不说封侯拜将,最起码封妻荫子是没有问题的。

    叶茂低眉道:“我把他埋了。”

    “他本来不用死,但是却回来死了……”

    李信打断了叶茂的话,平静的问道:“所以你觉得他是个英雄?”

    叶茂没有说话。

    李信继续说道:“他把绵竹弄成了这个模样,回锦城也活不了了,相比较来说死在战场上还要英雄一些,最起码李慎就没有借口对他的家人动手了。”

    “理是这个理。”

    叶茂抬头,正视李信。

    “但是当死的时候,敢死的人并不多。”

    李信愣了愣,随即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看了一眼叶茂肩膀上的伤口,开口问道:“不去处理伤势,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请功?”

    叶茂缓缓摇头。

    “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听祖父说,师叔是当今大晋朝堂里可以排进前五的聪明人,所以想来问一问师叔。”

    “你问就是。”

    李信坐了下来,给叶茂倒了杯茶。

    “但是我不一定懂。”

    小公爷身上还有浓重的血腥气,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咬牙道:“我想知道,在战场上,是不是应该不择手段!”

    李信淡淡的看了叶茂一眼。

    “这一点,叶师应该教过你。”

    叶晟当然教过这个,叶老头说了,只要能赢,吃屎都是对的。

    小公爷低头道:“祖父教过,但是程平今天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李信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比他还要大几岁的小公爷。

    他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罢了,你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罢。”

    “京城里能多一个直肠子的人,也不是坏事。”

第五百四十四章 教人与晒书

    叶家毕竟底蕴太浅了。

    叶晟是第一代,他是起于草莽之中的豪杰,他的大儿子叶鸣出生的时候,叶家也还没有太发迹,但是小公爷叶茂出生记事的时候,叶家已经成为了大晋的庞然大物,成为了朝堂里数一数二的将门,他从小被叶晟带在身边,所有的事情都被叶晟庞大的身躯挡在外面,一来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二来也没有接触过太多是是非非,因此他的城府就没有那么深。

    这并完全是坏事。

    天地之间,有人心诡谲,也要有古道热肠,总不能大街上每个人都想着算计别人,如果这样,世道就乱了。

    像叶茂这种性子,生在一个小户人家,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可能会光明磊落的过一辈子,但是生在叶家这种大家族里,就很成问题了。

    倒不是说生在大家族里,不做坏事就活不下去,而是说生在这种大家族里,你可以不做坏事,但是你必须要会做,同时也能看得明白,防备着别人对你做坏事,心思要活泛一些,才有资格做一个大家族的掌门人。

    像叶茂这种,肠子不够弯,就不太合适。

    但是他是叶家的长孙,叶老头铁了心要把叶家交在他的手上,又有些不太放心,所以才让李信带着他。

    当初李信以为叶老头是嫌叶茂不够聪明,现在他才明白,叶老头是觉得自己这个孙子,太“正”了。

    李信很想开口告诉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告诉他要“坏”一些,才能在这个世道上活的滋润,但是看到叶茂这张脸,李信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劝人向善倒也罢了,总不能劝人向恶吧?

    想到这里,靖安侯爷默默叹了口气,低眉道:“叶茂,我送你几句话,你听清楚了。”

    叶茂垂手,执弟子礼。

    “侄儿听着。”

    “这个世界上,有好人有坏人,我不能劝你做恶人,但是我想告诉你。”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如果你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欺负便被欺负了,但是你将来是要执掌叶家的人,叶家不能被人欺负。”

    说到这里,靖安侯淡淡的说道:“因为叶家的位置太高了,在那个位置上,跌下来可能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你也是有妻有子的人,来日叶师与叶师兄都不在了,你做事情的时候,不要想这件事对不对,要先想这件事值不值。”

    “你记住了么?”

    叶茂抬头看了李信一眼。

    “师叔的意思是?”

    李信面色平静。

    “我的意思是,咱们出城追击程平,做的或许不对。”

    “但是一定很值。”

    叶茂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到了自己的左肩,把左肩上的一小根箭头拔了下来,鲜血一下子就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师叔教诲,叶茂记下了。”

    这位陈国公府的小公爷,微微低头,退出了李信的房间。

    靖安侯看了看滴在地上的血迹,然后蹲下身子,掏出一方汗巾,缓缓擦拭地上的血迹,他一边擦,一边默默低语。

    “叶师,您让我教给叶茂的,我应该已经教给他了。”

    “他学得会,是叶家的福分。”

    “他学不会,就是他自己的福分……”

    ………………

    李信那一边其乐融融,每一个人都很开心,但是另一边的人就不是很高兴了。

    绵竹的平南军残部还没有回到锦城,绵竹破城的消息就已经先他们一步传到了锦城的平南将军府。

    这会儿柱国大将军,朝廷的平南侯李慎,正在自己的府上忙活着。

    他在晒书。

    李家两代人,都酷爱读书,李知节当年入蜀苦战八年的时候,尚且手不释卷,破了锦城之后,当初南汉皇室的藏书尽数被李知节收为己有,藏在平南将军府里。

    再加上李知节李慎两代人的藏书,如今的平南将军府,藏书近万卷,其中不乏有姬家皇室也没有的孤本珍品。

    这个年代的书籍非常珍贵,但是也要精心保养,特别怕潮,怕虫,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拿出来晒一晒,眼下已经快要过年,年前必须要把藏书阁里的书统统晒一遍才成。

    李慎做的很认真。

    承德十八年的时候,他是四十二岁,如今已经有四十四岁了。

    他是十六年前,也就是二十八岁的时候接任的平南侯,此后整整十六年时间,李慎都在为平南侯府操忙,读书是他为数不多的个人爱好之一,所以他对于这些书很是上心。

    在西南度过的十几年时间里,这些书陪他度过了大部分时光。

    这天,虽然有些寒冷,但是阳光很好。

    李慎没有让外人插手,而是与玉夫人两个人,在后院里把这些书一本一本的摊开,认真的翻晒。

    到了中午的时候,所有的书都被铺在了后院。

    玉夫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精神状态比在京城的时候好了许多,虽然仍旧听不得“李淳”两个字,但是平日里已经算是正常了。

    “阿玉,差不多晒完了。”

    李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们去吃饭了。”

    玉夫人应了一声,拉着李慎的手就要去前厅吃饭。

    然后,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是平南军的一个参将,名叫徐振。

    参将,在平南军里属于中高级将领,勉强也能说是大人物了,但是这个徐振这会儿身子竟然微微有些发抖。

    他对着李慎单膝下跪,低头抱拳,声音有些颤抖。

    “大……将军。”

    李慎面色平静,伸手拍了拍玉夫人的肩膀,轻声道:“阿玉,你去前面等我,我一会儿过去陪你。”

    玉夫人看了徐振一眼,最终缓缓点头。

    “好,那你快些过来。”

    李慎微微一笑:“好,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去。”

    玉夫人踱步走远了。

    李慎这才把徐振扶了起来,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大将军……”

    徐振咽了口吐沫,声音还是在发抖。

    “绵竹……破城了!”

    李慎眼睛骤然睁大,他一把捉住徐振的前襟,喝道:“你说什么?”

    “绵竹破城了!”

    徐振咬牙道:“刚才传过来的消息,两天前的晚上,那个靖安侯不知用什么,破开了绵竹的城门,然后朝廷的人一股脑涌进的禁军,程将军支撑了一日一夜,但是对方人多势众,最他终被迫退出了绵竹。”

    说到这里,徐振小心翼翼的看了李慎一眼,然后继续说道:“程将军退出绵竹之后,又被朝廷的人衔尾追杀,不得已分出三千人殿后,绵竹近两万守军,只有不到一万人逃了出来,眼下正在回锦城的路上!”

    柱国大将军额头青筋迸出。

    “程平人呢!”

    徐振浑身发抖,低头道。

    “程将军他……”

    “战死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两位大将军

    如果把西南问题看成一个进度条的话,拿下绵竹城,这个进度条最多也就是四成左右,但是问题是绵竹是这个“进度条”的瓶颈,绵竹拿下之后,往后的部分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只要按部就班就可以完成。

    也就是说,从平南军的角度来看,失了绵竹之后,西南除了锦城之外,就再也无城可守,虽然朝廷想要拿下西南,还需要正面打赢平南军,但是相比较于两边的底蕴来说,这个只是时间问题。

    向来沉着冷静的柱国大将军,这会儿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他握住徐振前襟的手隐隐在颤抖。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慎才松开徐振的衣襟,这位参将的衣服,已经被李慎扯出了几道口子。

    “绵竹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徐振低头道:“末将第一时间来见大将军,除了大将军之外,无人知道了。”

    李慎木然说道:“封锁所有消息,不能告诉任何人绵竹陷落的消息。”

    他们本来就是造反,如果节节胜利,自然士气高涨,但是一旦吃了败仗,就会立刻人心惶惶,如果绵竹失落的消息传出去,城里的人说不定会把李慎绑起来,然后开城门献城投降。

    就算是平南军内部,也会失去斗志。

    所以这个消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传出去的。

    徐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大将军,您这么做末将能够理解。”

    “但是绵竹的守军眼下正在回锦城的路上,他们最多后天就能回锦城,这些人足有近万,人多口杂,大将军不可能让他们每个人都不说话……”

    李慎面无表情。

    “你现在立刻在城外设营,等他们回来之后,就住进去,没有本将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徐振叹了口气,低头道:“既然大将军坚持,末将这就去办。”

    说到这里,这位参将低头沉声道:“大将军,末将以为,纸是包不住火的,大将军还是要想办法拿回绵竹才是……”

    “这些事不用你管。”

    李慎缓缓闭上眼睛。

    “去把绵竹的战报整理出来送给我,我要看。”

    徐振点了点头,缓缓退了下去。

    徐振退下去之后,李慎半天没有动弹,他转身在一个亭子下面坐了下来,不住的深呼吸。

    李家创业艰难。

    平南侯府这一支,是从赵郡李氏之中分出来的,如今赵郡李氏的家主李师道与李慎叔侄相称,而且对李慎还颇为客气,这是因为平南侯府如今家大业大,赵郡李氏是依附过来的。

    但是当初李知节和李知礼两兄弟,既然从赵郡李氏之中分家,那就说明他们不是主脉,那时候北周尚在,赵郡李氏还世代在北周做官,李知节南下入晋,是从一个校官做起,慢慢成为了后来领兵打仗的大将。

    其中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后来李知节舍命拿下南蜀,又甘冒奇险,在南蜀经营出了自己的一番基业,然后再传到李慎手里。

    这其中千难万险,只有身为当事人的平南侯才最清楚。

    正因为这个原因,李慎把这份家业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要,甚至远远比他自己的性命要重要。

    他这十几年上下奔忙,不知道历经多少辛苦,就是为了能够保住这份家业,让平南侯府,还有这支平南军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但是现在,他毕生的心愿所在,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

    如果是平南侯府像是一块镜子,那么绵竹失落,这块镜子就是布满裂纹,碎开只是时间问题了。

    此时此刻,他很难受,非常非常难受。

    因为老侯爷李知节交到他手里的基业,危若累卵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慎才缓缓从亭子下面站了起来。

    不管局势如何,不管要面对什么,他这个西南的主心骨,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来,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倒下,平南军很快就会彻底崩溃。

    他能够撑得住,平南军就还有机会。

    李慎缓步走到前厅,他的夫人玉夫人,正坐在前厅里,规规矩矩的等着。

    大家大族,都有自己的法度,比如说丈夫在家,玉夫人是绝对不可能自己先吃的。

    这会儿,她已经从丧子的悲痛之中解脱出来一点了,见到李慎走过来,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微笑说道:“侯爷怎么才来,菜都有些凉了。”

    李慎面色如常,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有些军务要我处理。”

    “咱们吃饭吧。”

    柱国大将军坐了下来,刚准备拿起筷子,因为心情郁结,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玉夫人掏出手帕,帮着他擦了擦嘴巴,然后就看到了手帕上的一抹殷红色。

    很显然,柱国大将军呕血了。

    这个出身荥阳郑氏的贵女,大惊失色。

    她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李慎的后背,语气急得都要失声了。

    “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李慎喘了几口气,对着发妻摇了摇头。

    “无事。”

    “咳出来就舒服多了。”

    …………

    锦城这边收到消息的时候,叶鸣叶少保那边也收到了李信的消息,这位叶家第二代的老大,拿起书信拆开,只是简单扫视了一眼,眼睛就目露精光。

    李信给他写的信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具体的细节,但是却详细说了一些小公爷叶茂的战绩。

    比如说叶茂强攻涪城,比如说叶茂追击平南军,长枪钉死了平南军的三号人物程平。

    这些,都是李信对叶家的善意,也是他给叶家的答卷。

    在书信的末尾,李信轻飘飘的写了一句话。

    “兄长,江油,涪城,绵竹均已告破,我已在绵竹立稳脚跟,下一步将之若何,请兄长示下。”

    本来,像叶鸣这种级别的大人物,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应该是喜怒不形于色,毕竟不能让外人轻易看出自己的心事。

    但是这个时候,叶少保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

    他爽朗大笑。

    “好一个李长安!”

    “居然把绵竹都打下来了!”

    叶少保把这封信传了下去,让禁军上下统统看了一遍。

    最后,他把禁军的将领全部召集到帅帐里。

    此时,叶大将军满面春风。

    他坐在帅位上,声音洪亮。

    “诸位也看到了,靖安侯李信已经在西南腹地,将平南军打的阵脚大乱。”

    “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一个剑门关了。”

    “只要剑门关告破,锦城随时可以破城,那时我们就可以班师回京了。”

    说到这里,叶鸣微微一笑。

    “只不过眼下马上就年节,大好的日子。不好见血,等过完这个年,我们就可以着手拿下剑阁了。”

    “在这个大好的日子。”

    叶鸣笑容灿烂。

    “替本将给李延送一封信,告诉他绵竹破城的好消息。”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丑死我也

    现在已经是太康二年的年尾。

    叶鸣收到李信书信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六,还有四天就要过年。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不太可能打仗的,不过恶心恶心对手还是很有必要的,在过年的前几天,叶鸣给守卫剑阁的李延递了一封信,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绵竹城被破了。

    剑阁那边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不过很显然,在这个当口,整个西南,甚至包括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目光都放在了绵竹城。

    可以这么说,在这个年节,绵竹就是全天下的焦点。

    很快,就到了太康二年的年底。

    而在大年三十的这天,全天下焦点的绵竹城县衙里,主导着西南局势的靖安侯爷,正跟着他的狗头军师赵嘉坐在一起。

    在他们面前,摆着一叠饺子皮。

    靖安侯爷正在一本正经的教授赵嘉包饺子。

    其实包饺子这东西,算是李大侯爷的老手艺了,当初刚进京城的时候,就是靠这一手厨艺,捕获了清河长公主的芳心。

    当然了,他自己也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不然他上辈子作为一个社畜,不太可能会做这么多吃的。

    赵嘉从小在陈国公府读书,算得上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他自小就不近庖厨,这会儿被李信带着,正在一点点学习包饺子。

    不过他还是苦着脸。

    “侯爷,这些东西让下面的人弄就是了,属下县衙里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呢。”

    李信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今天年三十了,给你休沐一天,县衙的事明天再说。”

    赵嘉不说话了。

    李信转身给身旁的火炉里丢了块碳,然后转头对着赵嘉说道:“转眼间出来一年了,幼安兄想家未?”

    赵嘉比李信年长,李信过了这个年是二十岁,赵嘉过了年已经二十三岁了。

    他这个年纪,自然是娶了老婆的,如今赵嘉的家小都被李信接到了靖安侯府,两个人彻底的绑定在了一起。

    赵嘉勉强笑了笑。

    “出远门一年很正常,侯爷想家了?”

    这个时代的人,出一趟远门,有时候在路上就要半年甚至一年,作为土著的赵嘉,能够接受这种离别。

    但是李信的确有些想念京城里的那个家了。

    倒不是因为靖安侯府有多么好,而是因为在这个普天同庆的节日里,李信多少有些想念京城里的那几个人。

    想念钟小小,想念九公主。

    想念家里的陈十六,还有陈国公府的叶老头,羽林卫大营里的王师父。

    还有那个躲在巷子里不敢见人的崔九娘。

    甚至,李信多少有些惦念那位曾经的魏王殿下。

    老实说,如果不是要在西南亲眼看到某一户人家房倒屋塌,李信打下绵竹之后就可以把这个烂摊子丢给叶鸣,自己回京城享福去了。

    赵嘉一边把自己包好的,丑陋的饺子放在一边,一边笑着说道:“绵竹破城了,收复西南也就不远了,等叶大将军破了剑阁,合兵一处,最多明年秋天,我们就可以回京城去了。”

    说到这里,赵嘉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小声说道:“如果……侯爷愿意动用汉州的那五万人,说不定不用叶大将军,我们也可以拿下锦城。”

    本来,李信动用汉州城的人,是想要他们配合自己拿下绵竹,如今绵竹已经破城,李信就给沐英去了信,让他们继续在汉州待着。

    李信淡淡的看了赵嘉一眼。

    “幼安兄,汉州城的那些人是义军,我指挥不动。”

    赵嘉陪着笑脸,笑呵呵的说道:“侯爷说的是,属下记下了。”

    这位靖安侯府的谋主,先是看了李信一眼,然后开口问道:“侯爷,绵竹已经破城了,我们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等叶师兄那边的消息。”

    李信一边把一个饺子放在桌子上,一边开口说道:“咱们的人不够多,暂时只要守住绵竹就行了,且看叶师兄那边有什么回应,如果叶师兄有指示,我们过完年就帮他们把剑阁打下来。”

    绵竹在剑门关里面,如果李信从绵竹出兵,那么就是跟叶鸣前后夹击,到时候剑阁再牢不可破,也守不住多久。

    赵嘉微微摇头。

    “咱们的人只要离开绵竹,锦城那边肯定会派人要拿回绵竹,叶大将军不会让侯爷支援剑阁的。”

    “所以我才说等消息。”

    赵嘉笑着问了一句:“如今西南局势基本定了下来,等回京之后,侯爷要做什么?”

    李信微微皱眉。

    “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要看天子的意思。”

    “西南一战,虽然叶大将军是主将,但是侯爷您翻越摩天岭,直捣西南腹地,论功劳其实已经超过了叶大将军,等回了京城……”

    赵嘉再次看了李信一眼。

    “如果侯爷您年纪够,就可以进入大都督府做事了。”

    “哪怕侯爷现在这个年纪,京畿的禁军也应该都交在侯爷手里了。”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幼安兄,朝堂上的事情,不止要思进,还要思退,如果我们顺利回到京城,我会跟陛下请命,赋闲几年。”

    李信来西南以前,就已经是禁军的二品将军,按照这次的功劳,他回去之后就可以成为从一品乃至于一品的大员,成为朝堂上最顶尖的那一拨人。

    但是李信毕竟太年轻了,如果他真的这样太过张扬,这两年时间固然可以风光无限,但是以后肯定会给自己凭增祸端。

    倒说不上是功高震主,但是一定会招来旁人眼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如今要解决西南问题,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而且,对于李信来说,西南问题的关键并不是能不能帮着收回南疆,而是能不能让那位柱国大将军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他跟李慎之间的帐,还要一点一点的慢慢清算。

    不过这些话,显然是没有办法跟赵嘉细说的。

    赵幼安叹了口气,感慨道:“这就是侯爷您能够在朝堂上平步青云,而我只能窝在陈国公府陪读的原因,如果属下去那个大庙里做官,说不定哪天死了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靖安侯爷撇了撇嘴。

    “专心干活,少拍马屁。”

    ……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包饺子,李信本来正在兢兢业业的包饺子,突然惊鸿一瞥,看到了赵嘉的“作品”。

    靖安侯顿时大皱眉头。

    “幼安兄,要不,你还是去烧水去吧……”

    赵嘉这会儿刚找到了一点包饺子的感觉,闻言就有些不服,开口问道:“为何让属下去烧水?”

    靖安侯爷用手指了指赵嘉身前的那一堆奇形怪状,表情很是嫌弃。

    “幼安兄你这些作品让我想起了一句话。”

    “什么话?”

    “呜呼哀哉,丑死我也……”

第五百四十七章 静听侯爷调遣!

    这个年节,除了被赵嘉包的饺子丑到了之外,其他部分李信过的还是很开心的。

    饺子出锅了之后,他跟赵嘉,叶茂,还有贺崧四个人围坐在小炉子旁边,一人端着一个碗。

    这是很有讲究的。

    赵嘉是他靖安侯府的自己人,自然要一起吃饭,而叶茂与贺崧,都算是叶家人,李信把他们喊过来,意思是不把叶家人当外人。

    此时,这位贺都尉第一次强攻绵竹的时候,受伤不轻,这会儿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不过这个叶家的家将捧着一碗饺子坐在李信身边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

    按理说,就算叶茂有资格跟靖安侯一起吃这个年夜饭,他这个叶家家将也是没有资格的,但是这位年轻的侯爷偏偏把他叫过来了,这就是给他贺崧的面子。

    对于这些武人来说,没有什么比面子更重要了,就这一顿饭,贺崧都能记一辈子。

    李信一边捧着碗吃饭,一边从吐着热气,开口道:“过了这个晚上,就是太康三年了,大家多吃一些饺子,多吃多福。”

    在李信上辈子的家乡,过年的时候,饺子就代表了福气。

    小公爷捧着一碗饺子,三两口就吃下了肚,这位叶家的嫡孙用手摸了摸肚子,对着李信笑了笑:“这些饺子都是师叔亲手做的?”

    “不全是。”

    李信瞥了赵嘉一眼,淡淡的说道:“有些丑物是出自幼安兄之手。”

    赵嘉只是低头吃,装作没有听到。

    叶茂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笑着说道:“整个京城里的武将,论做饭,师叔一骑绝尘。”

    “学着点。”

    李信笑眯眯的说道:“我就是靠这手做饭的功夫,混到了一个公主媳妇。”

    叶茂闻言愣了愣,然后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李信一眼。

    “师叔……”

    “当初先帝也要赐婚一个公主给我,我家里人没同意……”

    ……

    李信被噎住了。

    的确,以叶茂的身份,想娶公主并不是什么难事,先承德天子想方设法想让李叶两家后人迎娶公主,不管是叶璘,叶茂还是平南侯府的那个小侯爷李淳,承德天子都动过让他们做驸马的心思,不过最后都没能成。

    到了李叶两家这个地位,驸马的身份对于嫡子来说反倒是累赘。

    这个李信心里也是清楚的,只不过他刚才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就算是对于如今的靖安侯爷来说,这个驸马的身份,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李信与清河长公主勉强算是“自由恋爱”,所以他心里倒没有什么太过抵触。

    见李信不说话了,小公爷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师叔,我……说错话了?”

    本来,小公爷对于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人,突然成了自己的叔叔辈很不舒服,但是经过一年多的相处,他“师叔”两个字已经越喊越顺口了。

    李信黑着脸,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饺子,闷声道:“没什么,你说的很对。”

    太气人了。

    这就是阶级差距啊,自己辛辛苦苦在京城里险死还生,最终是拿到从龙之功之后,才有了迎娶公主的资格,人家叶茂倒好,公主贴上来都不愿意要!

    四个人正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一个羽林卫突然走了进来,在李信耳边说了一句话。

    靖安侯爷脸色微变,开口道:“他到哪里了?”

    “就在前厅,往侯爷这边来了。”

    李信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道:“我去迎一下他。”

    说着,靖安侯爷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瞥了一眼火炉上的饺子,开口道:“莫都吃了,给留一碗。”

    说完,他起身离开。

    李信站了起来,其他三个人自然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三个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疑惑。

    这个时候,绵竹城里到底还有谁,值得李信亲自出迎?

    很快,他们的疑惑就明朗了。

    一个黑脸的年轻人,被李信牵着衣袖走了进来。

    赵嘉上前,对着这个黑脸的年轻人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沐郎将回来了。”

    叶茂也拱手行礼:“沐郎将。”

    贺崧不善言辞,只是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来人,正是离开李信已经有半年时间的羽林卫右郎将沐英!

    他对着三个人一一还礼。

    李信拉着他坐了下来,让人给添了一副碗筷,然后亲自给他盛了一碗饺子,笑着说道:“沐兄来的正好,再晚一刻钟,就什么也吃不到了。”

    沐英双手接过,咧嘴一笑:“多谢侯爷。”

    他跟李信是最熟的,两个人说是上下级,但是更像是兄弟,其实没有那么多客气。

    而且他一路冒着严寒赶过来,确实是又冷又饿。

    见沐英低头吃饺子,李信笑着问道:“沐兄怎么大过年的跑到这里来了,汉州城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沐英把头从碗里抬了起来,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侯爷放心,那边有我爹在看着,而且羽林卫的兄弟们都在,出不了事。”

    他终于把嘴里的吃食咽了下去,开口道:“前几天收到了侯爷的传音,说是绵竹已经打下来了,我跟老爹都不太敢信,因此老爹让我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没想到我过来一看,绵竹居然真的被咱们占了!”

    李信呵呵一笑:“沐叔不会让你过来,多半是沐叔自己要来,你没让他来。”

    沐英尴尬一笑。

    “卑职这不是许久没见到侯爷,心里有些思念么……”

    靖安侯爷脸色严肃起来,开口道:“汉州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李信这句话一开口,沐英就抬头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说话。

    一旁的赵嘉很识趣的站了起来,用手摸了摸肚子,然后拉起边上的小公爷叶茂,还有都尉贺崧,笑着说道:“小公爷,贺将军,咱们也吃的差不多了,今日年三十,军中的兄弟们有些可能还吃不上一口热饭,我们去转一转?”

    贺崧第一个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深深一躬,退了出去。

    叶茂也起身,对着李信拱手道:“师叔,我先走了。”

    李信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开口道:“你们两个身上都有伤,早点歇息,莫要撕扯到伤口。”

    贺崧与叶茂齐齐点头,跟赵嘉一起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完之后,沐英才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面色严肃。

    他看着李信,沉声道:“汉州五万人,静听侯爷调遣!”

    靖安侯爷笑了笑,开口道:“那个李兴,真就这么老实?”

    “他自然不老实。”

    沐英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不过现在,我麾下将领没有几个人认他这个大殿下,他已经左右不了这五万人了。”

    说到这里,这个大黑脸好奇的看了一眼李信。

    “侯爷,我很想知道,绵竹到底是怎么破的?”

第五百四十八章 生死兄弟

    绵竹是到底是怎么破的。

    确切地说,绵竹到底是怎么在四天之内破城,而且在禁军伤亡还不是特别大的情况下。

    这个问题,不止是沐英一个人想知道,此时此刻,李慎,钟鸣还有身在京城,即将收到西南消息的太康天子,都会非常想知道。

    这超越了他们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

    本来这种事,李信是不想告诉任何人的,无论是谁来问他,他都会说有一个道士引天雷炸开了城门。

    但是沐英是跟着他的第一个兄弟,李信不是很想瞒着他。

    靖安侯爷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说话。

    这个来自西南的黑脸汉子看出了李信的犹豫,顿时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卑职就是这么随口一问,侯爷不想说就不用说。”

    他憨厚一笑。

    “反正我心里清楚,侯爷是个有本事有手段的人,只要跟着侯爷做事,总不会错就是了。”

    “用不着阴阳怪气的说话。”

    李信瞪了他一眼。

    “的确是我用法子弄开了绵竹的城门,至于到底是什么手段,我暂时不能说。”

    说到这里,李信看了沐英一眼。

    “倒不是要瞒着沐兄,这件事我谁也没有告诉。”

    沐英眼睛一亮,他激动的搓了搓手。

    “侯爷的意思是,这个法子……还可以用第二次?”

    他本来以为李信是用什么离间,劝降的法子,骗开了绵竹的城门,但是听李信话里的意思,是用别的手段弄开的。

    李信有些无语了。

    自己手底下两个左膀右臂,在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居然异口同声的问了同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个法子能不能用第二次。

    李信沉默了很久,最终微微点头。

    他与沐英,算是生死兄弟,火药的事赵嘉都知道了六七成细节,那也就没有必要非得掖着藏着,瞒着沐英了。

    更重要的是,对于李信来说,汉州的那五万人,比这个还没有来得及应用的原始火药重要的多。

    沐英眼睛更亮了。

    他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了。

    “也就是说,锦城……也可以用同样的法子打开?”

    李信微微摇头。

    “锦城不行。”

    “一来锦城太大了,二来锦城应该留给叶师兄去打,没道理我们一支偏师,翻越摩天岭,一股脑把西南整个吃了下来。”

    “况且我们未必吃的下来。”

    李信掰着手指说道:“按照保守来算,锦城里的平南军最少也还有五万,就算他们没有城门城墙,也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吃下来的。”

    “就算吃的下来,我们要赔上我手底下这将近四万人,还有汉州五万人斗都要赔上去死个七七八八。”

    如今的平南军,虽然已经不是三十年多年前那个啃下南蜀的平南军,按照军中十年一轮,三十多年来最少更替了两三代人,但是不管是李慎还是李延,治军都非常严格,平南军到现在为止,自然保持了极高的战斗力。

    而且南疆还有很多平南军退下来的老卒,李慎振臂一呼,这些人未必不会重新披甲上阵。

    总而言之,锦城这块骨头,李信并不准备去啃。

    吃力不讨好,就算李信倾尽全力,真的一己之力拿下的锦城,到时候不仅叶大将军这个主将面子上不好看,京城里的天子也不知道会如何想。

    李信的这两个身边人,一个沐英一个赵嘉,两个人在各自的领域,都算得上是顶尖的人才,但是他们两个人的政治敏感度,都是要远远逊色于李信的。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有能力的人未必能出头,心眼多的人才能吃得开。

    沐英咧嘴笑了笑。

    “先前,卑职把汉州之兵尽出,老爹与李兴还在后面扯卑职的后腿,前些天绵竹破城的消息传过去,他们两个人当场傻了眼,话都不敢多说了。”

    说到这里,沐英畅快大笑。

    “侯爷你是没有看到那个李兴的嘴脸,太解气了。”

    靖安侯爷面带微笑,开口道:“那个李兴,交权之后难为你了?”

    “谈不上难为。”

    沐英摇了摇头,开口道:“就是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卑职做事的时候,他就会到沐家来跟我老爹多嘴两句,让人有些生厌。”

    “不过老爹买他的帐,卑职却不怎么搭理他,这段时间他已经老实了不少,尤其是绵竹破城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李兴他就更没有什么威胁了。”

    “终究是个祸害。”

    靖安侯爷微微皱眉,开口道:“沐兄如果不方便下手,我可以帮沐兄动手,除掉这个祸害。”

    李信现在,表面上是大晋朝堂的红人,但是朝堂上的他就像无根浮萍,没有根基,他真正的根基在西南,在汉州这五万人,任何威胁到汉州军的人,都是李信的死敌。

    李信不介意用任何手段弄死这个人。

    沐英感觉到了李信浓重的杀气,他连忙摆手,摇头道:“侯爷,李兴再怎么说,也是闵王殿下唯一的血嗣,西南十万户南蜀遗民都还在,如果他这个唯一的血嗣没了,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沐家,到时候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

    李信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那汉州的事,沐兄看着处理就好,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个李兴也不是死不得,我们完全可以弄出来一个假的南蜀大殿下。”

    沐英连连点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侯爷放心,汉州的事我会处理好的,如果碰到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一定会告知侯爷。”

    靖安侯拍了拍沐英的肩膀,开口笑道:“沐兄不用这么紧张,你我还是从前羽林卫里那对难兄难弟,兄弟情分比什么都重要。”

    当初在他们两个在羽林卫里的时候,李信是一个处境危险的无名庶子,沐英是一个远赴京城的反贼,两个人在那个环境里结识,然后一路走到今天。

    坦白来说,李信是的确把沐英当成生死兄弟的,不然汉州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事情,他也不会放心的交到沐英手上。

    沐郎将低眉笑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侯爷,绵竹已经破了,我汉州军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等着。”

    “等什么?”

    靖安侯笑了笑,开口道:“等叶师兄兵临锦城之下的时候,摇旗呐喊。”

    “到时候,我就有办法给十万户南蜀遗民,谋一个能见光的身份。”

第五百四十九章 难以捉摸的天子

    帮着汉州“义军”谋一个合法的身份,是李信必须要做的事情,只有这些汉州军不再是“反贼”了,才可能正大光明的一直存在在汉州。

    也就是说,必须想办法把这些前蜀反贼,扣上“义军”的帽子。

    汉州有太多事要跟李信汇报了,因此这一个大年夜的晚上,沐英都在李信的房间里,跟他说汉州具体的事务。

    很快,大年夜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就是成康三年的大年初一。

    一转眼,那位靠宫变夺位登基的太康天子,已经在位两年有余了。

    这两年多时间里,李信正儿八经在京城度过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加在一起甚至都不到一年,其他大多数时间他要么是在永州,要么就是在西南征战,很少在那座大晋京城里厮混。

    就拿这一次来说,李信与太康天子已经接近一整年没有见面了。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每一刻的心思都千变万化,一整年的时间未见,谁也不知道天子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思。

    成康十八年的李信,有把握拿捏那位魏王殿下的心思,但是如今的靖安侯爷,已经不太有把握拿捏太康天子了。

    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去做,李信一边吩咐沐英在汉州打起“襄助王师”的旗号摇旗呐喊,另一边写了一封信,把如今西南的情况,详细写在了奏书里,只是在奏书的中间,李信没头没尾的提了一句。

    “汉州蜀人,多有助王师讨逆之义士。”

    一篇奏书写下来之后,李信自己看了一遍,然后立刻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里去。

    这封信用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不过在这封书信到达京城之前,叶鸣叶少保的奏书已经提前到达了京城。

    叶鸣是在腊月二十六七的时候,收到了绵竹破城的消息,他作为征西军的主将,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写进奏书里,用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西南距离京城,足有三千多里路,就算是六百里家里,叶茂的信送到京城的时候,这已经是年初五了。

    这会儿,京城里刚落下来太康三年的第一场雪。

    京城上下一片素白。

    这会儿还是朝廷休沐的日子,因此平时很安静的永乐坊,这会儿热闹了不少,因为永乐坊里的贵人们,相互之间姻亲的非常多,这会儿正是拜年的时候,不时有一顶顶轿子来回往来。

    一骑快马,径直冲向永安门。

    冲击宫门,是重罪之中的重罪,这个当口敢于冲击宫门的,只能是西南的驿差了。

    这个驿差最终还是没敢闯进永安门,只在永安门门口住马,没过多久,有一个看起来极为年轻但是身着大红衣裳的宦官,伸手接过了这个驿差手里的书信。

    大晋内廷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只有八监少监,才有资格穿红色,也就是说这个年轻的宦官,至少是内廷八监里的少监了。

    这位少监手捧着这道奏书,一路走到了未央宫门口,径直走了进去,最终在未央宫的暖阁里停了下来,在暖阁门口跪了下来。

    “陛下,西南军情。”

    本来,下面递上来的奏书,都是应该尚书台先看,经过筛选之后再送到天子手里,但是如今这道奏书不用经过尚书台,而是直接送进了未央宫,足见这一年时间,太康天子对于朝局的掌控能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暖阁里,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

    “递进来。”

    这个少监,自然就是如今执掌内侍监的当红宦官萧正了,他手里捧着西南的奏书,迈着小碎步进了暖阁里,缓缓下跪。

    天子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奏书,展开看了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长安果然不负朕望,才去西南一年,西南已经被他拿下了七八成了。”

    天子脸上露出可见的喜悦。

    “有了绵竹,朕的禁军最多一两年时间,就可以回京了,这一年时间京畿空虚,朕心里多少有些不太踏实。”

    一旁的萧正面露谄媚的笑容,低头道:“陛下,西南大捷了?”

    “岂止是大捷。”

    天子抚掌微笑道:“长安他已经在西南定鼎了胜势,平南军分崩离析就在眼前了。”

    “用不了多久,朕就可以做到父皇也不曾做到的事情了!”

    年轻的萧太监跪在地上,五体投地。

    “奴婢恭喜陛下。”

    “陛下英明神武,气运昌隆。”

    “朕气运昌隆?”

    天子脸上的笑容收敛,淡淡的看向萧正。

    “你的意思是,朕是运气好?”

    萧正脸色骤变,猛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叩头道:“陛下识人用人,英明神武,绝没有半点运气,奴婢失言,奴婢失言了……”

    伴君如伴虎。

    作为天子,不会给手下人看透自己的机会,所以几乎每一个天子,都喜怒无常。

    天子面无表情,一直看着萧正把自己的额头磕红。

    然后他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说的不错,朕遇到了长安,的确运气很好。”

    “你去,把清河长公主叫过来,就说朕有事找她。”

    萧正这才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躬身退出了未央宫。

    太康天子把手里的奏书丢在一边,目光看着宫门的方向,神色漠然。

    ……

    大概大半个时辰之后,还在靖安侯府忙活过年事情的清河长公主,被萧正唤进了宫,此时这位曾经的九公主殿下,已经嫁做李家妇接近一年时间了,这一年时间李信都没有在京城,靖安侯府上下的事情,都是她这个“主母”在忙活,因此长公主殿下比从前的小九公主,沉稳了不少。

    她变得更像是一个大人了。

    进了暖阁之后,她对着天子规规矩矩的行礼。

    “见过陛下。”

    天子本来正在看书,见到九公主来了,连忙把书丢在一边,三两步上前,把九公主扶了起来。

    太康皇帝佯怒道:“叫什么陛下?要叫皇兄才是。”

    长公主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妹子已经嫁人了,言行举止自然要注意一些,不然给那些御史言官看到了听到了,会给夫家惹麻烦。”

    九公主虽然规矩了一些,但是两个人毕竟是胞兄胞妹,关系还是比旁人亲近许多的,只两三句话,九公主就重新俏皮了起来。

    “皇兄唤我,有什么事情么?”

    “是这样。”

    天子呵呵一笑。

    “有件好事情,要跟小九商量商量。”

第五百五十章 我有点害怕

    长公主殿下脸上仍旧带着微笑,开口说道:“皇兄已经是九五至尊,有什么事情吩咐下来就是,况且既然是好事情,还要跟我商议什么?”

    “正是因为是好事情,才要找你商议。”

    天子开口道:“你家里的那个妹子,咱们母后知道她的身世之后,心疼的直掉眼泪,上个月不是还让她进宫陪着母后过了几天么?”

    “前几天母后找朕说了几句,说是想把那丫头收了当干女儿,一方面她老人家在后宫也没有事情做,可以帮忙带一带她,另一方面……”

    说到这里,天子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亲妹妹。

    “女儿家长大了,总要学一些规矩礼仪。还有女红厨艺之类的,母后的意思是,把她带在身边,亲自养大她。”

    长公主殿下脸上的笑容减少了一些,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胞兄,勉强一笑:“皇兄是要把小小接进宫里去?”

    天子没有回答,只是笑着问道:“你不同意?”

    长公主殿下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笑着说道:“皇兄,我也是在宫里长大的,有什么礼仪规矩,我也可以教她的。”

    天子白了长公主一眼。

    “你不是仗着父皇母后宠你,在宫里就被师傅们打死了,你能教她些什么?”

    说到这里,太康皇帝笑着说道:“再者说了,把她接进宫里也是为了她好,你与长安是把她当成妹子不错,但是长安没有父母在,她这个身份毕竟会有人说闲话,你把她送进宫里,再说说好话,让母后把她收了做小女儿,等她成年了,朕给她封个公主。她这一辈子的富贵就有了。”

    “长安在京城,他也不会反对。”

    长公主殿下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看了天子一眼。

    “皇兄,你也不是不知道,长安她把这个干妹子看的比谁都重,靖安侯府里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主,但是关于小小的事,我可不太敢做主。”

    九公主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卖了个萌。

    “要不,皇兄等长安回来再说?”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九公主适时的拉了拉天子宽大的袖子,笑嘻嘻的说道:“皇兄,长安他说今年回来过年,但是一点消息也唯有,你又不让我去西南看他,现在长安他有什么消息传回来没有。”

    天子愣了一会儿,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妹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真诚的笑容。

    这毕竟是他宠爱了十几年的亲妹子,不管怎么样,天子对于九公主的感情是真的。

    “是有消息传回来。”

    天子笑着说道:“长安他在西南大捷,他帮了朕太多,朕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奖赏他了,本来想把你那个小姑子封为公主,算是奖励长安的一部分,可是小九你还不同意。”

    长公主殿下嘿嘿笑了笑,开口说道:“皇兄,咱们母后只能有我这一个女儿,可不能有第二个。”

    天子摸了摸长公主的脑袋,无奈的说道:“你呀,连这种醋也吃。”

    长公主殿下笑了笑。

    “皇兄,长安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朕也不知道。”

    天子摇了摇头,开口道:“不过按照西南那边的消息来看,应该用不了太久,长安就会回来了。”

    长公主顿时喜笑颜开。

    天子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笑骂道:“你这丫头,嫁了人之后,娘家人就全忘的干净了。”

    长公主娇嗔了一句:“哪里有……”

    “母后还有几天就是生辰了,你别忘了进宫给她老人家祝寿。”

    “忘不了。”

    长公主殿下笑眯眯的说道:“我早在前一个月,就给母后准备贺礼了。”

    “算你有心了。”

    兄妹两个人说了会话,天子就要处理政务去了,长公主殿下识趣的起身告辞。

    这位自小在深宫里长大的公主殿下,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未央宫。

    很快,她就来到了永安门门口。

    在永安门门口,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前面,站了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见长公主从永安门门口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上前躬身道:“主母。”

    “您要回家里么?”

    长公主殿下有些失神落魄。

    她愣愣的发呆了许久,最后才在独臂年轻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十六……”

    长公主殿下声音轻微。

    驾车的陈十六立刻停下了马车,开口道:“主母吩咐。”

    “去……陈国公府。”

    陈十六应了一声,立刻就把马车往陈国公府的方向赶过去,但是只走了一半,马车里长公主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别…别去了。”

    九公主咬了咬牙,开口道:“咱们……回家去。”

    方才,在宫里……

    虽然不知道皇兄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自小长在深宫里养成敏锐意识,立刻让九公主明白了一件事情。

    自己这位皇兄,分明跟想把钟小小,软禁在宫里!

    明白了这件事情的长公主,全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用尽了自己一切的办法,尽量让钟小小免于进宫。

    不过她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太弱了。

    如果下一次,太康天子再次提起,或者天子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再提这件事情,她应该如何回应?

    她总不能再次拂天子的面子。

    如果下一次,是太后娘娘跟她提起这件事,她又该如何回应?

    想到这件事,长公主殿下就有些惴惴不安。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跟自己那位身在远方的夫君有关。

    所以她尽力,维持了现状。

    但是她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女子,她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所以她想去陈国公府,去见那位尚且老当益壮的陈国公叶晟。

    不过这个念头闪了一会儿,长公主就果断放弃了去陈国公府的念头。

    这个时候,如果去陈国公府,自己那位皇兄,肯定是会看在眼里的。

    她不能给靖安侯府招麻烦。

    马车很快驶进了靖安侯府。

    身为靖安侯府主母的长公主殿下,有些浑浑噩噩的走下了马车,走向了李信的书房。

    她坐在李信的位置上,拿起毛笔,把太康天子说的话,一一写进了书信里,一直到天色暗下来之后,这一封长信才终于写完。

    长公主殿下把书信塞进了信封里,准备在信封上写名字的时候,突然掩面哭了几声,把这封长信塞进了火炉里点燃。

    她心里清楚,如果天子对靖安侯府有恶意,她这封信,也到不了李信手里。

    长公主殿下,愣愣的坐在火炉旁边,看着火炉里旺盛燃烧的书信,眼中流下泪水。

    火炉里的书信慢慢烧完了。

    长公主殿下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

    “长安,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有点害怕…”

第五百五十一章 拜年

    屠龙的勇士成为杀了恶龙之后,最终难免会化身恶龙。

    从前的魏王殿下,对李信的确是交心的朋友,他也真正全盘信任李信,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去跟李信商量。

    但是人总是会变的。

    一来两个人许久未见,从前的情谊渐渐模糊了许多,二来太康天子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两年多了。

    这把龙椅,是天底下最神奇的椅子,任谁坐在这把椅子上,都会越来越不舍得起身。

    所以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就会环顾左右,干掉一切有机会坐在这把椅子上,或者说有能力威胁到皇权的人,或者加以限制,或者直接抹掉。

    这是每一个正常皇帝都会有的警惕性。

    正是因为这种警惕性,老公爷叶晟被困在京城里三十多年动弹不得,平南侯府两代人,也被两代天子想方设法的解决掉。

    如今,李信也到了李叶两家这么大的块头了。

    也就是说,他有了可能威胁皇权的能力。

    因此,坐在帝座上的人,不可能毫无反应,这些皇家子弟为了这个位置,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情都屡见不鲜,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天子固然与李信有一定的情分,但是这些情分摆在帝座面前,一文不值。

    李信拿下南疆之后,就会成为大晋军方除了叶家之外最大的那一个,叶家已经被前面两代天子加上了重重枷锁,不管是镇北军还是陈国公府,都有天子的人在,而且叶家三代人,都没有威胁帝座的动机。

    但是李信就大不一样了。

    本来,李信也算是根正苗红的魏王一系,算是当初魏王府出身的嫡系之中的嫡系,太康天子不应该,也不会对李信产生什么忌惮,可是李信的身世偏偏是有问题的。

    他是李慎的儿子。

    这一点,李信不承认,李慎也不承认,但是不管是先帝还是如今的太康天子,心里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如今,西南局势已经基本明朗,但是说不准平南侯府,会不会从靖安侯府借尸还魂,如果李信明面上平灭了西南,背地里却暗暗控制了西南的平南军,再加上他在朝廷的权柄,就足够对皇权产生严重威胁了。

    毕竟,李信是禁军的将军。

    而禁军,就是京城最后的藩屏。

    更为重要的是,京城里天子亲军之一的羽林卫,也是都是李信的人,太康天子做梦也不敢忘记,帮着他打进皇城的是什么人。

    事实上这两年多时间以来,天子京城梦到另外几个兄弟打进皇城,把他从龙椅上硬生生的拽下来。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羽林卫如今已经基本不再参与皇城宿卫。

    总而言之,靖安侯爷如今,是对皇权威胁最大的那个,天子固然相信李信对于帝位没有什么想法,但是这种事情不能说李信没想法就没有错,很多时候你有这个能力,就是最大的错。

    皇权不能寄托在某个人的忠心之上。

    因此,当西南捷报传进天子手里的时候,这位已经不再是新君的太康天子,开始着手对李信施加枷锁。

    当初李信还是一个校尉的时候,奉先帝的命令去北疆做事,当时钟小小被李淳掳走,这个羽林卫的小小校尉,毫不犹豫的回京,与平南侯府翻脸。

    早在那个时候,先帝就对如今的太康天子说了一句话。

    他说,这个钟小小,就是李信可以拿捏的地方。(这一段第一百五十八章有写,记不得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

    于是乎,太康天子就从这个地方动手了。

    他的想法是,把钟小小接进宫里来,如果李信以后乖乖听话,钟小小当然是富贵一生,真的会是一国公主。

    这个小姑娘今年才七岁,就算是她会出嫁,也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她这十年都要住在宫里,天子可以用她拿捏李信整整十年时间,至于十年之后……

    如果十年之内李信能因为她不敢动弹,十年之后也就再没有什么动弹的机会了。

    十年时间,太康天子有足够的信心完全掌控这个朝廷,也有足够的信心让李信失去威胁皇权的能力。

    这本来不是一个很好的计划,因为没有哪个大人物,会真的把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看得多重。

    但是天子相信,这一招用在李信身上,会很有用。

    不过很可惜,这个几乎完美的计划被他的亲生妹子给拒绝了。

    天子有些苦恼。

    老实说,他现在充其量只是有了一点“防人之心”,还并没有到想要跟李信翻脸的地步,更没有到因为这个,跟自己的亲妹子翻脸的地步。

    清河长公主出宫之后,天子随手翻阅了几本奏书,突然觉得一阵烦闷,他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的所有物件,统统扫在了地上。

    在旁边侍候你萧正,连忙跪伏下来,颤巍巍的说道:“陛下……”

    未央宫里的宫人跪了一地。

    天子缓缓起身,负手在后。

    “给朕更衣,换一套寻常衣裳,朕要出宫拜访一位长辈。”

    萧正连忙爬了起来,下去替天子准备去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黑色的马车用永安门门口驶了出来,因为是萧正亲自驾车,守门的千牛卫只是叫了一声萧公公,就放这个马车出宫去了。

    马车离开永安门之后,车里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萧公公如今面子很大啊。”

    萧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头道:“他们都是瞧在奴婢伺候陛下的份上,所以才对奴婢有些客气……”

    天子漫不经心的说道:“又没有说你什么,且驾车吧。”

    现如今,太康天子基本已经稳定了朝局,也坐稳了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整个京城里能让他亲自拜访的人并不多。

    甚至可以说只有一个。

    那就是陈国公叶晟。

    ……

    马车在陈国公府的正门停了下来。

    然后一个身着紫衣的年轻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萧正连忙去陈国公府门口叫门。

    陈国公府的老门子,听萧正说了几句话之后,看了一眼萧正身后的紫衣年轻人,随即点了点头,进去通报去了。

    没过多久,穿了一身普通袍子的叶老头,迈步从府里走了出来。

    过了一年多时间,老头子还是精神矍铄,两只眼睛还是炯炯有神。

    他走到天子面前,对着天子弯身行礼。

    “老臣叶晟,见过陛下。”

    天子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老公爷客气了。”

    其实按辈分,叶晟是天子的爷爷辈,别的不说,天子可是与叶家的那个孙女有婚约在的。

    叶晟只是客气一下,闻言低头道。

    “陛下有什么事,派个人相召就是了,何劳陛下亲自跑一趟。”

    天子笑呵呵的说道:“前几天过年,宫里上下忙活,朕没能脱开身来见见长辈,今天得了空,所以来给老公爷拜个晚年。”

第五百五十二章 帮朕一个忙

    过年的时候,晚辈给长辈拜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天地君亲师,君臣关系排在亲缘关系之前,也就是说真正算起来,太康天子是上,叶晟是下,拜年也应该是叶晟去宫里给天子拜年。

    但是叶老头已经十几年没有怎么出家门,也十几年没有理会人情世故了。

    听到天子这么说,叶老头愣了愣,苦战道:“陛下可折煞老臣了。”

    天子微微一笑,低眉道:“老公爷,外面可冷,朕想进国公府讨一杯酒喝暖暖身子。”

    叶晟立刻让开了一条路,微微低头:“陛下请进。”

    叶晟引路,不过叶老头很注意规矩,一直落后天子半个身位,没有半点逾越。

    整个京城里,最让李信佩服的,就是这个叶老头了。

    叶家两代人,叶鸣谨慎而且有脑子,叶茂力壮,勇武过人,但是陈国公叶晟,就是叶鸣与叶茂两个人加在一起的加强版,这个老头不仅打仗凶狠,在头脑方面也不输与任何人。

    有时候甚至还要强过李信一些。

    在叶晟的带领下,天子走到了叶老头的小院子里,叶晟把天子引到屋子里,然后亲手给他搬了把椅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老臣这里有些简陋,还请陛下不要嫌弃。”

    天子左右看了看,皱眉道:“老公爷是大晋功劳至重之人,陈国公府也是永乐坊里数一数二的豪宅,怎么老公爷住在这么狭小的地方?”

    说到这里,天子四下看了看,眉头皱的更深了。

    “怎么大冬天的,府上也不给老公爷弄个火炉,莫非是叶家有什么不肖子孙,苛待了老公爷?”

    叶晟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陛下多想了,我叶家的老四去了北边,老大跟他的儿子去西南替朝廷平叛去了,如今府上只剩叶茂的两个孩子在,那两个娃娃最大的一个刚会走路,哪里能苛待老臣?”

    天子皱眉道:“那老公爷这里是?”

    夏天用冰,冬天用碳,是京城里大户人家最基本的东西,不要说是陈国公府,就算是永乐坊里最次的一户人家,冬天每个院子里也是燃碳的,更何况是陈国公府这种顶级将门了。

    老头子笑了笑,语气平顺。

    “陛下应该也知道,老臣是出身宁陵的一个军户,老爹早早的去从军没了消息,小的时候老臣就在宁陵跟母亲长大,后来母亲也没了,老臣才从军入伍,小的时候什么苦楚也吃了,进了京城之后反倒过不惯富贵日子,而且京城的冬天也不算太冷,老臣就没有让他们燃炉子。”

    叶老头的一辈子,可以说是传奇的一辈子,如果这个世界也有史记,他绝对可以进入《世家》一列,直到如今,他还依旧保持着年轻时候的生活习惯,身为大晋唯一的异姓国公的他,平日里穿粗布衣裳,自己在院子里耕田种地,夏不用冰冬不燃碳,除了爱喝烈酒吃肉以外,其他的生活习惯,与之前在宁陵耕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两样。

    说到这里,叶老头对着叶家人招呼了一下,开口道:“去,弄两个火炉过来,免得寒了陛下。”

    很快,叶家人就搬了两个铜炉过来,痛苦里燃着红彤彤的炭火。

    屋子里一下子就暖和起来。

    天子与叶晟,各自坐在一个铜炉边上。

    天子坐下来之后,感慨了一句:“老公爷是我大晋第一功臣,如今却依然过着黎庶的日子,传出去这永乐坊里不知道多少人,要羞得钻进地里去。”

    叶晟眯着眼睛笑道:“个人有个人的乐处,老臣过这种日子,也是自得其乐。”

    “这会儿已经快天黑了,陛下这个时候到弊府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吩咐?”

    “也没有什么大事。”

    天子这才想明白自己的来意,笑着说道:“有些事情,与老公爷商议商议。”

    “陛下请说。”

    天子笑呵呵的说道:“白日的时候,西南有军报传回了京城。”

    听到这句话,叶晟来了兴致。

    他打了几十年的仗,虽然最近三十多年困居京城,但是对于这些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

    “西南那边有进展了?”

    天子点了点头,开口道:“西南军报,靖安侯李信,出奇兵从狄道过阴平翻越了摩天岭,然后奇袭江油,涪城,大概在十余天之前,李信所部一举占领了绵竹。”

    叶晟抚掌,哈哈笑道:“好一个李信,绵竹破了,西南平复也就不远了。”

    “记得当初李……那位拿下绵竹之后,用了半年,就破了南蜀的国都,一举拿下了西南。”

    叶晟本来想说李知节的,但是想起来平南军如今已经成了“反贼”,他就没有把李知节的全名说出来。

    天子跟着笑了几声,开口道:“是老公爷教的好。”

    “老臣可没有教他太多东西。”

    叶老头想起一年没见的李信,颇为感慨的说道:“这小子很有灵性,是个有办法的人。”

    天子点头道:“长安他确实心思很活泛。”

    说话间,叶家的人已经奉上了茶,天子接过热茶,捧在手里抿了一口,然后抬头看向面前白发苍苍的叶晟。

    “老公爷,朕今天来这里,一来是跟老公爷说一说西南战事,二来是有一件事,要跟老公爷请教。”

    叶晟本来想低头喝茶,闻言把茶水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微微低头:“陛下有事尽管说。”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老公爷,长安他翻越摩天岭,奇袭绵竹,如果西南平定,他有几成功劳?”

    叶晟低头盘算了一会儿,回答道:“如果不考虑主将,西南的事长安最少有七八成功劳,但是主将是叶鸣,这功劳就要被叶鸣分去大部分。”

    天子点了点头,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长安他,立功太多了…”

    “朕身登帝位,是他的功劳,京城里将门能够削减家将,也是他的功劳。”

    “如今平定西南,又是他的功劳。”

    说到这里,天子缓缓站了起来,对着叶晟低头拱手。

    “朕想请教老公爷,朕当何以对李长安?”

    叶晟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陛下的意思是?”

    “老公爷也应该知道功高震主这句话。”

    叶晟微微皱眉。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算是朝堂里的默契,背地里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却没有人会拿到台面上来说。

    更不要说是皇帝本人亲自说了。

    天子低眉道:“朕很感念长安的恩德。半点也不想害他,请教老侯爷,朕应当如何做?”

    叶晟长长的叹了口气。

    “陛下,长安他没有坏心思。”

    “朕也相信如今的长安,没有坏心思。”

    天子这句话的意思是,未来的李信可能就变了。

    叶晟默然许久,最终低头道:“陛下有何吩咐?”

    天子再次对着叶晟拱了拱手。

    “等长安回京,朕需要老公爷帮忙,让长安离开禁军。”

第五百五十三章 曾经的客人

    不管京城里是个什么情景,远在西南的靖安侯爷暂时自然是感受不到来自远方的恶意的,这会儿他正悠哉的坐在绵竹城的城头上,遥遥的看着不远处的锦城。

    这时候,已经是新一年的元宵节了。

    也就是说,李信已经占了绵竹有大半个月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了,这大半个月里,不管是剑阁还是锦城,都没有任何动静,平南军仿佛遗忘了绵竹已经易主,或者是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靖安侯爷目光看着锦城的方向,目光悠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汉州那边不能离开沐英太久,此时的沐郎将已经离开绵竹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李信把绵竹城里的事务统统丢给了自己的狗头军师,他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每天悠哉游哉的到处瞎逛,得空的时候,他就会来绵竹城的城楼上,遥望绵竹。

    老实说,这会儿李信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道理来说,锦城那边多少也应该有点动静才对,就算李慎不敢直接出兵攻打绵竹,也应该派兵过来装装样子才是,不然绵竹失落,平南军无力顾及的消息传出去,西南人心就散了。

    但是快一个月了,锦城那边就没有任何动作。

    甚至叶鸣那边也没有什么动作。

    不过叶大将军倒是给李信送了一封信。

    信里面并没有让他帮忙去攻打剑阁,只是告诉他,帮忙拦截剑阁的一切物资。所有从西南后方送到剑阁的粮草军需,都要从绵竹涪城这一带经过,如果李信能够阻拦住这些补给,那么叶鸣也就不用用人命去强攻剑门关,最多一年半载,剑阁自己也就破了。

    对于这封信,李信并没有完全同意。

    从整体实力上来说,平南军还是占优的那一边,李信现在守住绵竹绰绰有余,但是如果想要控制绵竹周边地区,甚至封锁绵竹周边地区,那就有些太想当然了。

    其实拦截也是可以拦截的,毕竟粮草军不会有太多人,战斗力也不可能强到哪里去,但是时间长了,就会出问题。

    如果锦城用这个作饵,把李信的军队引出绵竹,双方在野短兵相接,那个时候李信所部真不一定能打得赢平南军。

    所以李信给叶鸣的回信是,他这边一切要以守住绵竹为重,其他的事情只能往后排。

    也就是说,帮忙阻拦物资可以,但是只能顺带去做。

    从分兵之后,理论上叶鸣还是李信的上司,但是两个人各领一支军队,其实算得上是两支军队的两个主将,李信没有必要完全听从叶鸣的意思。

    就在靖安侯爷坐在城墙楼上沉思的时候,一个羽林卫的亲卫走了上来,在李信面前躬身道:“将军,有一个少年人,要见您。”

    李信这会儿正在想事情,闻言有些不耐烦,淡淡的说道:“绵竹城里的事,由赵县令全权处理,去找赵县令。”

    叶鸣是西南行军大总管,战时整个西南的军政权力都掌握在叶鸣手里,他甚至可以直接任命临时地方长官,不用经过朝廷和户部核准。

    李信虽然没有叶鸣那么大的权柄,但是他任命一个临时的县令,不管是户部,还是朝廷,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个羽林卫微微低头,恭声道:“将军,这个少年人去见过赵县令了,就是从县衙来的,赵县令说让将军您自己决定见还是不见。”

    李信这才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卫。

    “这个少年人,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他叫李朔。”

    靖安侯爷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最后闷哼了一声,开口道:“你去,把他带到我的住所去,我等会去见他。”

    李信如今,已经从绵竹县衙里搬了出来,搬进了绵竹城的一家富户的宅子里居住,把县衙完全让给了临时县令赵嘉赵县尊。

    这个亲卫能够跟在李信左右,自然就是李信身边最信任的人,闻言立刻低头,开口道:“将军,卑职这就带他去。”

    李信微微点头。

    “小心一些,不要让太多人看到。”

    这个亲卫顿时面色凛然,低头道:“卑职明白。”

    这个亲卫,缓缓走下城楼。

    李信站在城墙上,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李朔,就是他那个“便宜弟弟”,虽然他自己不想认,但是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李朔的确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个便宜弟弟,在太康元年的时候,也就是大概一年半以前,李信在永州替母亲修坟的时候,曾经去祁阳见过一次李信,那个时候,两个人的谈话过程并不是很愉快,李慎也没有怎么给这个便宜弟弟好脸色看。

    时隔近两年之后,这个“便宜弟弟”又找上门了。

    这是一个麻烦。

    李朔是正儿八经的西南人,生在西南,长在西南,自小就在平南军里长大,如果被天子知道了自己跟李朔见面,自己还真不太好解释。

    李信心里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见他。

    不过犹豫了片刻之后,靖安侯爷还是负手走下城楼,上了自己在绵竹城里寻到的坐骑。

    片刻之后,李信在自己的住所门口下马,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普通布袍子,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

    先前来通知李信的那个亲卫,立刻迎了上来,低头道:“侯爷,人在偏厅等着,卑职用马车把他接过来的,一路上没有任何人看见。”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你有心了。”

    “卑职当做的。”

    李信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偏厅。

    偏厅里,一个同样身穿粗布棉服的少年人,正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等着,见李信走了进来,这个少年人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李信垂手低头道:“兄长。”

    “用不着这个称呼。”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你是自己来的,还是李慎让你来的?”

    比两年前个子长高不少,但是更显瘦长的少年李朔,对着李信深深弯腰,语气诚恳。

    “兄长,小弟是自己来的。”

    “小弟有几句话,想要跟兄长说。”

第五百五十四章 保你一命

    靖安侯爷淡淡的看了一眼这个跟自己有三四分相像,比自己还要稍稍高一点的少年人,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拢进了袖子里,缓缓的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语气平静。

    “看在你态度还算不错,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说完立刻离开这里。”

    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李朔,面无表情。

    “否则,李慎就真的要绝后了。”

    按照李信这些年拿到的西南情报,眼前这个少年人李朔,应该就是李慎最后一个儿子。

    也就是说,如果李朔死了,李知节从赵郡李氏分出来的这一脉,就算是香火绝了。

    至于李信的靖安侯府,从法理上跟平南侯府半分钱的关系也没有。

    至于这段血脉关系,几十年后也会淹没在时间长河里,不会再有人提起。

    李朔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李信深深一揖。

    “兄长……”

    李信脸色漠然,打断了李朔的说话。

    “如果你再这么称呼,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李朔脸色白了一些,随即改口道:“侯爷……”

    “两年前小弟去绵竹看望过侯爷,很想跟侯爷彻夜详谈,但是那时候侯爷心中成见很深,依旧对平南侯府成见很深,所以只是简单聊了一两句,就匆匆而别。”

    说到这里,李朔苦笑道:“不瞒侯爷,因为私自去永州见了侯爷,小弟回西南之后,被罚了五十鞭子,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才能下地。”

    靖安侯爷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眉道:“说完了?”

    李朔脸色苍白,摇头道:“小弟还有话要说。”

    “如今侯爷在西南已经可以说是大获全胜,我父在剑阁动弹不得,我大父在锦城进退两难,侯爷以一己之力,就把西南弄得地覆天翻。”

    (大父在明朝应该是“祖父”的意思,但是因为李朔的养父是李延,生父是李慎,所以这里这么喊,大家理解一下…)

    李信瞥了李朔一眼,淡淡的说道:“然后呢?”

    李朔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颤抖。

    “兄长,差不多可以了……”

    李朔比李信小两岁,这会儿才十八岁的样子,他对着李信深深一躬,语气诚恳:“兄长,事情至此,京城的那个兄长尸骨都已经寒了,大父的夫人在平南将军府里,还时常疯疯癫癫的,平南军上下十数万人,已经死了数万人,其余所有人,人人背上的反贼的骂名!”

    “祖父与大父两代人,三十多年经营下来的平南侯府,到如今已经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个框架。”

    李朔说到这里,直接跪在了李信面前,深深叩首。

    他浑身都在颤抖。

    “兄长,事情到了这里,你心中有多少怨气,也应该发泄干净了吧?”

    李信毫不动容,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朔。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多少怨气?”

    “我母亲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很多次,她对我有十五年生恩养恩,我刚刚长大,她撒手便去了,死的时候浑身上下加在一起,只有不到六十斤重。”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你说,我心里的怨气该有多重啊。”

    李朔垂泪道:“兄长,平南侯府已经用人命抵了啊。”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信一把捉住李朔的前襟,直接把他拎了起来,冷冷的说道:“你以为李淳那个蠢物是我杀的是不是?”

    “我告诉你,我很想杀他,但是很可惜,他不是死在我手里。”

    “西南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你还天真的以为是我一个人在推动这个事情?”

    “三年前,我还是京城里一个快要冻死的庶民,我有多大本事,只用三年就把平南侯府推到了这个绝境上?”

    靖安侯爷随手把李朔丢在一边,沉声道:“我告诉你,事情到现在,是平南侯李知节当年种下的因,才有了今日的果,至于我,你可以理解为是导火索。”

    说到这里,李信自嘲一笑:“差点忘了,你可能听不懂什么叫做导火索。”

    “总而言之,事情到如今这个局面,的确是我一手推动的不假,但是我也拉不回来,你明白么?”

    “况且,我也不想把它拉回来。”

    “自始自终,我只想跟李慎一个人算账,但是他站在平南侯府这座大房子上面,站的太高了,我碰不到他。”

    李信面无表情的说道:“所以,我先要把这栋房子给拆了。”

    “我一个人肯定是办不到的。”

    “好在还有另一家人也想拆这座房子,他们想了三十多年,所以我加入了他们,顺便拆了这座房子的第一块瓦。”

    “于是这座房子便开始分崩离析。”

    李信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我这么说,你听明白了么?”

    李朔跪伏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是李慎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但是有一件事你要明白,到今天,我李信猝死在这里,你们平南军也不会有几个活人了,那家人恨平南军恨了三十多年,这场征西大战,是迟早的事情。”

    李朔哭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李信。

    “兄长,你现在撤出绵竹,剩下的平南军就还有生路……”

    “而且西南留有一线余地,也就不会有兔死狗烹的情况出现,兄长可以一直在朝廷有话语权。”

    李信冷冷一笑。

    “我现在相信,是你自己来的,不是李慎让你来的了。”

    “我现在撤出绵竹,理由是什么?”

    李朔哑口无言。

    的确,李信现在,没有一丁点撤出绵竹的理由,就算他下达了这道军令,下面的人估计也会有意见。

    没道理大家用性命打下来的绵竹,说放就放了。

    李朔不说话了。

    他这次过来,是想劝一劝李信,给双方都留一些余地,但是很显然,靖安侯爷并不想理会他。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仍旧跪在地上,低头道:“兄长,如果大父愿意一死,以解你心中旧怨呢……”

    “太迟了。”

    李信毫不犹豫了说道:“三年前,我刚进京城的时候,你们李家如果有这个态度,这个梁子也就解开了。”

    “但是现在太迟了。”

    李信面无表情:“我这辈子,不是完全为了仇恨活着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朝廷要平灭西南,我不能违逆朝廷的意志,我以后还要生活,还要在朝堂上立足。”

    说到这里,李信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人。淡淡的说道:“你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整个李家,就你一个人还像点样子。”

    “我刚进京城的时候,年幼无知,惹恼了先帝,当时险些有杀身之祸,那时候京兆尹李邺与我说,是平南侯府的身份救了我。”

    “那时候我跟他说,我会还李家一条命。”

    说到这里,李信看了李朔一眼。

    “来日锦城破城,我会想办法保你一条性命。”

第五百五十五章 圣母心的二五仔

    李朔这个人,性格跟李淳可以说是两个极端,李淳刚愎暴戾,而且脾气很大,谁都不能招惹他,但是李朔就大不一样,他自小身份尴尬,又一直跟在两个强势的大人物身边,所以他的性格有些懦弱,甚至是有些怯懦。

    最起码目前他在李信面前表现出来的是这个样子。

    被李信无情拒绝之后,他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深深弯腰,然后开口问道:“兄长,事情真的已经无可挽救了么?”

    “自然是有的。”

    李信面无表情:“这么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李朔脸上露出一丝希翼,但是靖安侯接下来的话,无情的粉碎了李朔的希望。

    “如果现在,当今的大晋天子殡天,西南的仗自然就打不下去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管是我死了,还是叶鸣叶少保死了,朝廷都会把这场仗继续打下去。”

    李朔愣愣的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之后,抬头看了李信一眼。

    他眼睛发红,颤声道:“兄长,平南军没有罪过……”

    李信漠然看了他一眼。

    “没有人有罪过,只是大家立场不同,今天形势在我,是我杀你们,明天形势不在了,你们也可以杀我。”

    “所谓罪过不罪过。只是一句空话。”

    李朔垂泪道:“我是说,他们不当死……”

    李信没有继续说话了。

    的确,平南军的领导层或许在大晋朝廷这边看来,人人该死,但是平南军的底层将士却是没有什么“罪过”的,只要锦城一破,不管他们有没有罪过,可能都要死。

    如果在从前,李慎父子愿意交权认输,那么平南军上下就还都是大晋的将士,他们或许以后会过的不是太好,但是却不会死。

    可是前不久,李慎已经代表平南军正式拥立废太子,也就是说,对于大晋朝廷来说,整个平南军上下统统都成了反贼,只要锦城一破,这些人基本都逃不掉最后那一刀。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我不是救世的圣人。”

    “如果平南军打进京城,禁军死的人不会比现在的平南军少。”

    “大家既然都赌上了性命去搏一个前程,输了就要认死,赖账是赖不掉的。”

    说到这里,李信缓缓闭上眼睛。

    “况且,我也不认得你们平南军的人,你们死或者不死,与我有什么干系?”

    李朔浑身都在发抖,他再次跪在地上,抬头直愣愣的看着李信。

    “兄长……如果平南军投降了呢?”

    李信面无表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李慎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今不管回头不回头,平南侯府都会灰飞烟灭,你觉得让他投降……”

    “可能么?”

    “可能的。”

    李朔身子微微发抖,他抬头,咬牙看着李信。

    “兄长,西南的关窍,不只在谁输谁赢,还在一个人的身上。”

    靖安侯爷微微皱眉。

    李朔咬牙道:“那个人就是…废太子!”

    “绵竹距离锦城并不是太远,只要废太子能够回到锦城,平南军失去了这一面大旗,就师出无名,西南必败,到时候我大父就有可能投降!”

    李信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

    “你能把姬喾弄出锦城?”

    “小弟……可以试一试……”

    李朔咬了咬牙,开口道:“废太子也不想打下去,他先前几次见大父,想要主动会京城里去,只要我能见到他,就有可能把他带出来,送出锦城。”

    “到时候,我再去大父面前,劝他投降。”

    说到这里,李朔抬头,死死地盯着李信。

    “兄长,我想要你保证,如果平南军投降,你要保证他们大部分人不死!”

    靖安侯爷皱了皱眉头,随即缓缓摇头。

    “我没有办法保证。”

    李信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道:“如果平南军能投降,如何处置平南军也是朝廷的事情,那时候,我不能说话,我要是给平南军求情,你们可能统统都死了。”

    李信……是姓李的。

    如果平南军真的投降,那么朝廷应该考虑的是李信会不会接收平南军残余的势力,那时候李信不说话还好,他只要一说话,这些平南军可能会死得更快。

    李朔愣住了。

    他来见李信之前,想好了几个解决西南问题的方案,现在这个让平南军投降,已经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后的办法了,如果这个办法也行不通,那么李朔就真的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锦城破败,平南军上下统统灰飞烟灭。

    这个有些圣母心的年轻人绝望了。

    看到他这个表情,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我给你一个机会。”

    “如果你真的能让平南军献城投降,到时候本侯上报朝廷的文书里,可以让平南军多死几万人。”

    李朔先是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

    如果眼前这位靖安侯爷给朝廷的军报里虚报了平南军的死亡人数,让平南军“多死”了几万人,那么并没有那么多伤亡的平南军,就可以多活几万人。

    这样虽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是也可以缓解一部分问题。

    而且,这“多死”的几万人,也不会面临朝廷日后的清算。

    李朔眼睛一亮。

    他喃喃的问道:“兄长,这多死的人……应该如何安置?”

    李信面无表情。

    “爱去哪里去哪里,本侯懒得管。”

    “刀甲弓弩要统统上交朝廷,整个西南你们随便找个地方,如果分散开来到十万大山里头,藏个十几年,再让咱们给你们编户就是了。”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淡然说道:“总而言之,在朝廷那里,这几万人已经死了就是。”

    李朔瘫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最后抬头直视李信。

    “兄长,我要试一试。”

    李信淡然说道:“你要试什么?”

    “试着把废太子送到绵竹来!”

    李朔咬牙道:“试着让大父投降。”

    “平南军上下,在整个西南少说还有七八万人,他们不能就因为这个,统统死了!”

    李信冷笑道:“你想清楚,一旦投降,你父亲李延,大父李慎,一个也活不了。”

    李朔惨笑一声:“让他们逃离西南就是了,朝廷抓不住他们,他们自然就不会死。”

    说到这里,这个少年人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多谢兄长。”

    李信看了一眼这个二五仔的背影,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不客气。”

    “如果平南军真能投降,我手底下的人也能少死不少,大家都有好处。”

    李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冷漠的靖安侯。

    他深深弯身。

    “兄长,你曾经说过入锦城之后,要放过我一条命。”

    “我这番去做事,很可能就死在锦城了。”

    “如果我死了,希望兄长能进锦城之后,能救一救我的母亲。”

    “她叫谢贞娘……”

    说完这句话,李朔越走越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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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庶子介绍:
李信,平南侯的私生子。母亲病逝,跟随舅公进京寻亲的他,被平南侯府骂作“野种”,赶出了家门。于是,这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人,被活活冻死在了破庙里。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另一个李信来到了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光荣的穿越者,李信给自己定下了两个目标。一,活下去。 二,打倒渣爹!ps:已有两百万字完结老书《将白》,人品保证,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书友群:640355806无双庶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双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双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