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患难夫妻
从表面上来看,平南军这一次作乱,是李家谋反。
但是究其根本,其实是从三十多年前就开始没落的北周世族的奋死一博。
三十多年前,那个莽夫带着禁军,一路横推,先是把那个庞大而又笨重的北周,捅了一个通透,然后用了几年时间,彻底把那个与世族贡天下的北周送进了坟墓里。
从那个时候开始,世族没落就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了。
只不过当时世族势力太过庞大,即便是大晋的武皇帝,也不太敢一鼓作气拔除世族,只能选择一点一点打压削弱世族的势力,温水煮青蛙。
三十多年,两代天子,世族的影响力与势力跌落到了冰点,所以他们开始殊死一搏,想要借着西南的机会翻身。
纵观全局,当初西南作乱的起点,是各地开始谎报灾情,然后宣传天子失德,到最后攻击天子窃国。
这些都是世族的手笔。
不过在滚滚大势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是枉费心思。
太康天子是给这些世族挖坟的最后一个挖坟人,而目前的李信,就是太康天子手里那把挖土的铁锹。
就像李信所说,愿赌服输,赌输了就要认,已经下场,赌输了要耍赖,就会被剁掉爪子,受到应有的惩罚。
李师道的情绪有些激动了。
他右手颤抖着拍了拍桌子,低吼道:“我赵郡李氏在锦城里足有两千多个人,你让他们到哪里去,进深山里做土人么!”
“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都行。”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叔父,事到如今,不管是你还是我,都要认清楚形势才行,我现在还可以护着家里人出城去找生路,但是等再过一段时间,叶鸣到了锦城城下的时候,不管是家里人还是我,都没有机会出城了。”
说到这里,李慎闭上眼睛。
“你们还有机会可以活下去,但是我却没有什么机会了。”
李师道脸色涨红。
但是生气是没有用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咬了咬牙。
“老夫去一趟绵竹,去见一见那个李长安!”
李慎摇了摇头,睁开眼睛。
“他未必会见叔父,就算见了叔父,也没有什么作用。”
李师道咬牙道:“细说起来,老夫是他的宗主,他焉能不见我?”
“那位靖安侯爷,说话很厉害。”
李慎已经不准备劝阻李师道了,只是淡然道:“叔父去便去,只是要放平常心,不要被气到。”
“早些回来,叔父还要带着赵郡李氏出城寻去处。”
李师道看了李慎一眼,最后拂袖而去。
李慎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愣神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去处理平南军的军务,而是走到了平南将军府的后院,在后院里,看到了正在房间里绣花的玉夫人。
玉夫人,是出身荥阳郑氏的大家闺秀,年轻的时候也是温婉贤淑的一个人,只是因为要在京城里打理偌大的平南侯府,不免渐渐变得厉害起来。
没有办法,在京城里,你不厉害一些,别人就要把你吃了。
现在,有了李慎当家做主,玉夫人也就躲在后院里,安心做自己的小女人。
李慎坐在玉夫人边上,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绣布,上面绣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
柱国大将军心中默然,知道她是在想儿子了。
这会儿,玉夫人也放下了手里的绣布,轻轻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侯爷前面的事情忙完了?”
李慎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忙完了。”
玉夫人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她开口道:“难得侯爷今天清闲,妾身最近新学了一道蜀地的菜,等会做给侯爷尝一尝。”
说这话,她就要站起来去厨房。
李慎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缓缓摇头:“不要去忙活了。”
这位柱国大将军长叹了一口气。
“阿玉,陪我坐坐。”
玉夫人乖巧的应了一声,坐在李慎身边,握住了自己丈夫的手。
她轻声开口:“侯爷遇到事情了?”
本来,作为一个男人碰到这种问题,这个时候下意识的李慎就要摇头否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玉夫人真诚的眼神,李慎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是碰到了点事情。”
玉夫人用两只手把李慎的手握在手里,声音温柔:“事情很大么?”
“很大。”
柱国大将军握住了自己发妻的手,自嘲一笑:“大到我有些扛不住了。”
“那妾身就跟侯爷一起扛。”
玉夫人躺在李慎怀里,轻声道:“大风大浪我们都过来了,这一次我们也会过去。”
李慎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有些萧索。
“要是过不去呢?”
“那妾身就陪侯爷一起死。”
玉夫人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在京城时候的凌厉,她伸手抹了抹眼泪,咬牙道:“淳儿已经没了,要不是侯爷还在,妾身早随他去了。”
李慎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再说话了。
玉夫人在李慎怀里哭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了李慎一眼,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侯爷,是那个李信么?”
李慎低头看了一眼玉夫人,皱眉道:“你知道?”
“妾身也是活生生的生活在锦城里,怎么可能不知道。”
玉夫人低眉道:“前些日子就听说,那个李信,带兵进了绵竹,绵竹就在锦城边上,妾身还是知道的。”
李慎微微叹了口气。
“不怕的,有我在。”
一个男人,最无力的时候大概就是没有办法护住自己家人的时候。
现在李慎就有这种无力感。
他低眉道:“阿玉,过几天李家的叔父要出城一趟,到时候你就跟他去,到新的地方安顿下来之后,我过段时间再去寻你。”
玉夫人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她眼睛一红,咬牙道:“侯爷不要想抛开我。”
平南侯爷再次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玉夫人哭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想起来什么,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夫君,开口说道:“侯爷……”
李慎低头:“怎么了?”
“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
李慎轻声道:“你说。”
“那个李信,刚进京城的时候,我其实为难过他。”
玉夫人咬了咬嘴唇,开口道:“那个时候,妾身有些恼恨侯爷在外面有了女人,他来家里寻亲的时候,妾身就把他赶出去了。”
“后来,妾身还让人烧了他在城外的住所。”
“这些事,妾身都瞒着侯爷,没有敢说……”
柱国大将军微微一笑:“这些我都知道。”
玉夫人垂泪道:“他现在这样,多半是一直恼恨我的,侯爷现在把我送到绵竹去,给他杀了报仇,他毕竟是侯爷的儿子,多半也就不会为难侯爷了。”
李慎呵呵一笑。
“夫人小瞧我了。”
“李慎这些年是做了不少坏事,不过也还没有小人到那种地步。”
第五百七十二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
太康三年二月二十,时间到了叶鸣与李信约定好的日子。
叶大将军在剑门关门口,遥望这座西南第一雄城。
本来,禁军右营八个折冲府一共十三多万大军西征,两个人分兵之后,李信那边是不到五万人,叶鸣这里有**万人左右。
上一次,叶鸣为了掩护李信进攻绵竹,强攻了三天剑门关,伤亡加在一起有近万人。
也就是说,叶鸣麾下现在还有八万战力。
而剑门关里,李延麾下撑死了也就三万人而已,虽然有剑门关这种天险在,剑阁短时间内不会有失守的危险,但是这种人数对比之下,李延基本只有被动挨打,没有还手的余地。
更重要的是,剑阁身后的涪城绵竹已经失落,他们与锦城的联系是被切断的,如果叶大将军有耐心,只要等上一年半载,等剑门关里的粮食吃尽,这座雄城不攻自破。
但是叶少保也有些等不及了。
没有办法,身为副将的李信已经出奇兵立下了奇功,他这个主将除了打下了汉中之外还毫无建树,而且他也害怕李信身在西南腹地,守不住孤城绵竹。
更重要的是,他收到了李信的一封信。
信里要他出兵攻打剑阁,绵竹那边会在剑阁身后配合,尽快平定西南。
所以,在约定好的这一天,叶少保大手一挥,下了将令。
“自今日起,五个折冲府每个折冲府分派五千人依次攻城一日,然后轮换补齐五千人,进攻剑阁!”
在古代,无论哪个时期,士兵的整体素质一般都是偏低的,真正打起仗来,除了岳家军那种纪律变态的铁军之外,其他的军队只要战损一半甚至三成,整体就会士气大跌,很有可能溃败。
叶鸣不像李信那种初带兵的雏儿,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心思,他这个打法五个折冲府每五天凑足五千人,会让战损永远保持在一定比例,也就是说,只要他不喊停,这些禁军就要一直打下去。
慈不掌兵。
叶鸣所部,已经停在这里整整两个多月没有什么动静了,他们自然不可能完全没有动作,事实上这两个月时间,他们建造了大量类似攻城车的攻城装备。
于是乎,惨烈的战争开始了。
从二月二十开始,叶鸣开始一波又一波的疯狂进攻剑门关,甚至是那种不计伤亡的进攻,这般猛烈的进攻,甚至让驻守剑阁的李延有些难以招架。
因为绵竹失落的消息,李慎可以在锦城封锁消息来源,但是剑阁这边却是在前方,是没有办法封锁的。
不少剑门关守军已经知道了自己屁股后面不再是自己人,因此打起仗来难免士气低落。
再加上叶鸣的攻势凶猛,这些剑阁守军难免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
剑阁吃紧的消息,被第一时间传到了绵竹,不过暂时还没有传到锦城去,靖安侯爷李信,坐在绵竹城的城楼上,淡淡的看向锦城方向。
然后一个羽林卫就过来通报了。
“侯爷,一个老人家在城门口要见您。”
绵竹有四个城门,好巧不巧,这个老头就在李信脚底下这个城门,嚷嚷着要见李信。
靖安侯爷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谁啊?”
这个羽林卫低头道:“回侯爷,自称是什么赵郡李氏的家主,说是跟您有渊源……”
“卑职们怕是侯爷的长辈,不敢怠慢,这才过来给通报。”
“赵郡李氏的家主……”
“他自己来的?”
这个羽林卫摇了摇头,开口道:“同行的还有一个童子,七八岁年纪。”
李信眯了眯眼睛,思索了片刻,最后笑呵呵的说道:“你去把他领到我的住处去,让他等着,过会儿我去见他。”
“是。”
这个羽林卫立刻下去,按照李信的话办事去了。
靖安侯爷双手负后,站在城墙边上往下看,正看到一辆马车被他的那个亲卫引着进了绵竹城。
马车上坐着一老一小,老者五十多岁年纪,须发苍白,不过卖相很是不错,看起来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至于那个童子,则是七八岁年纪,长的很是俊俏。
李信看过去的时候,那个童子仿佛感应到了李信的目光,抬头向城楼上看来,靖安侯爷不闪不避,对着这个孩子笑了笑。
这个童子缩了缩头,没有敢再看下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样子,李信才从城楼上下来,骑上自己的马朝住处赶去。
一柱香功夫之后,靖安侯爷出现在住处的客厅,他一身宽袍大袖,双手都拢在袖子里,笑呵呵的看了客厅的两个人一眼。
“城中事务繁忙,劳二位就等了。”
头发花白的家主李师道立刻牵着童子站了起来,先是看了李信一眼,然后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赵郡李氏李师道,见过靖安侯。”
那个小童子也有模有样的对李信行礼,脆生生的开口道:“赵郡李氏李承业,见过靖安侯爷。”
李信微微一笑:“二位,以前这赵郡李氏四个字,是金闪闪的一面招牌,但是以后可就不要再提了。”
“朝廷前不久已经把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弘农杨氏等几个家族,统统列为反贼了。”
李师道神色微变,最终叹了口气。
“李侯爷,你也姓李,你也是出自赵郡李氏。”
靖安侯爷呵呵一笑:“可不敢与老先生攀关系,我这个李跟李慎那个李,并不是一个李。”
他这辈子早就跟李慎闹掰了,连平南侯府都没有认,更不要说是赵郡李氏的,本来以他这个情况,应该改做母姓才是,但是一来母亲肖青兰坚持让他姓李,二来他上辈子也叫这个名字,所以他一直到今天,仍旧是叫做李信而不是肖信。
李师道神色肃然。
“靖安侯爷,祖宗血嗣在你身上,不是你能说不认就不认的。”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从前李信落魄的时候,就连平南侯府也不愿意认他,更不要说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赵郡李氏了,如今李大侯爷富贵了,这些人有事求到他头上了,就眼巴巴的跑过来认亲。
靖安侯爷笑容收敛,淡淡的看了李师道两个人一眼。
“二位有什么话就直说,如果只是说这些,李信少陪了。”
李师道连忙起身,唤住了李信。
“李侯爷。”
这个老人家语气有些哀求的味道。
“老夫来绵竹见侯爷,自然不是为了说这些,只是有事情,要求李侯爷帮忙。”
李信低眉道:“赵郡李氏参与谋反,谁也救不了你们。”
“老先生还是回锦城去,让李慎给你们想法子罢。”
第五百七十三章 可以半价
“现在,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侯爷能帮老夫了。”
李信自顾自的在这个客厅的主位上坐了下来,然后看了这个老头子一眼。
“首先,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顿了顿,然后微笑道:“再者,就算我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李师道深呼吸了一口气,他静静的看着李信,然后开口道:“李侯爷,当初北周世族约定好一起搬到西南来,其他几家都被大晋朝廷拦在了江畔,他们的财物也都被大晋朝廷给押送到了京城,这件事侯爷应该知道。”
这个李信当然知道。
当初干这个事情的就是小公爷叶茂,叶茂虽然没敢在里面拿太多东西,但是几个千年世家积累的财富还是极为可观的,这位小公爷也算是小发了一笔。
李信顿时来了兴趣,看了这个老头子一眼,微笑道:“李家主继续说。”
李师道低头道:“侯爷,其他几家的财物都没了,但是我赵郡李氏是提早搬的家,李家近千年的财物,都在老夫手里。”
“侯爷只要愿意帮忙,老夫可以把它们分给侯爷一部分。”
李信看了这个老头子一眼,然后淡然道:“这些东西,没有在李慎手里?”
李师道摇了摇头。
“自然不敢尽数放在锦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可以托付全部信任的。”
靖安侯爷这才露出笑容。
“老先生且说一说,大家都姓李,是什么事情,有本侯帮得到的地方,本侯义不容辞。”
他太缺钱了。
之前弄得祝融酒,虽然卖的很好,但是被不要脸的太康皇帝登基之后占了去,收做皇家买卖了。
他本人虽然不缺钱,但是汉州那五万人以后如果要成军,就不能让他们再散落到大山里,这就需要一笔庞大的资金。
本来按照李信的设想,是想把涪城那三个奸商敲诈一通,然后破锦城的时候再自己拿一点好富裕起来。
现在,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李师道起身,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侯爷,李家需要一座新城。”
“一座大晋朝廷管不到,足够给李家上下两千多个人继续生活下去的新城。”
“这个条件,李慎已经办不到了,如今只有侯爷可以,也只有侯爷敢给李家一条生路。”
李信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老实说,他想做成这个事并不难,毕竟汉州城是在他手里的,而且汉州城的五万人,以后会被他操作成为“义军”,将来这五万人都会有合理合法的身份。
有这五万人在汉州,不管朝廷派什么人到汉州去,都会成为傀儡,也就是说,汉州城之后永远都会是李信的地盘。
偌大一座城池,安排两千多个人再容易不过了。
李信皱眉想了想,随即缓缓开口:“老先生,你这一家上下两千多个人,可都是反贼。”
“这会让本侯很难办啊。”
李师道很识趣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契书。
“侯爷,这些是我们赵郡李氏在京城还有京城附近的所有产业的契书。”
“如今,我李家在京城的负责人还好生的,只要侯爷点头,我可以立刻给他写信,让他把这些产业交接给靖安侯府。”
李信随手翻了翻,眼睛里闪烁出了不少光芒。
这老头,有钱啊……
这堆契书里,永乐坊的产业就有两家,明德坊,柳树坊等这些比较繁华的坊里,也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生意在,这些地方在京城里,那可都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贵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不是没人敢买,李信有时候都想把自己的靖安侯府给卖了。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叠纸,撇开其中的买卖不谈,光铺面就至少价值数十万贯钱,甚至还要更多!
靖安侯爷随手翻了翻,嘴里啧啧有声。
“可惜,可惜。”
李师道低头道:“侯爷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些好东西,现在都太烫手,到衙门里一查就能查出根底,虽然很诱人,但是本侯却吃不下。”
千万不要小看古时候。
这个时代有完整的户籍登记系统和买卖登记系统,这些产业只要朝廷想查,可以查出几十年前归属谁,从谁手里买到的,顺藤摸瓜之下,很容易查到赵郡李氏。
李信吃下这些东西,将来就会成为把柄。
李师道暗自叹气。
这些东西,在以前的确抢手,不过现在他们一家上下都成了反贼,只要曝光,这些产业立刻就会被朝廷查封充公,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大方的原因。
“那侯爷的意思是?”
李信呵呵一笑,伸出了自己的手:“我要现金。”
李师道显然没有听懂,他愣了愣,然后开口道:“侯爷,金子我家虽然有,但是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全送过来给侯爷,侯爷多半也看不上眼……”
李信白了这老头一眼。
“本侯的意思是,现钱。”
“金,银,铜钱,器物,古玩珍品都可以。”
这个时代的金银并不是流通货币,充其量只能说是一种贵金属,可以卖钱,却不能当钱来用。
所有的东西,都要换成铜钱来用。
不过只要是这些无名无姓的东西,李信就可以拿来变现,而那些在官府登记了名字的“不动产”,就是不能拿的烫手货。
李师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道:“侯爷您……要多少?”
“全部。”
李信理所当然的说道:“你们赵郡李氏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东西,本侯全部都要,至于你们在京城还有各地的产业,本侯不要你们的。”
李师道心中暗骂。
那些东西,哪怕不被朝廷查封,现在他们也很难拿到收益了。
这个老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李信。
“侯爷,我赵郡李氏要到新地方定居,您总不能让我们一家上下,身无分文罢?”
“白手起家,不是更显得赵郡李氏的厉害?”
李信刚想继续说下去,突然眼珠子转了转,微笑道:“既然老先生不愿意把全部的现钱交出来,那本侯还有另外一套方案,老先生听一听?”
李师道这会儿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不过李信的确是赵郡李氏唯一的出路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侯爷请说。”
靖安侯爷双手拢在袖子里,微笑道:“赵郡李氏是千年世家,听说这一次来西南的都是赵郡李氏之中的核心,每一个都血统高贵。”
“这样吧,我们按人头收钱。”
李信低眉道:“本侯可以给你们找到新城,但是赵郡李氏一个人要收一千贯现钱。”
说到这里,李信笑眯眯的指了指跟在李师道身旁的李承业。
“这位小朋友生得可爱,可以半价,只收他五百贯。”
一个人一千贯,赵郡李氏两千多个人,就是两百万贯现钱!
就是全盛时期的赵郡李氏,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这位见过大风大浪的李家家主,听了这句话之后,脸色在一瞬间变成了惨白色。
第五百七十四章 重立门户
李信心里非常清楚,眼前这个赵郡李氏的家主,是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的。
也就是说,他要么放弃一部分赵郡李氏的人,要么就要拿出更多东西。
李师道沉默了许久,最后咬了咬牙:“李侯爷,这种时候固然是该你定价,但是这种血淋淋的人命钱,李侯爷赚的也不心安吧?”
“我心可太安了。”
李信笑呵呵的说道:“李家主的想法偏了,你们家这两千多个人,我本来就不该救,所以我救一个就是造一份功德,至于你们李家死多少人,那是你们咎由自取,怪不到我的头上。”
这个老头子低头喝了好几口茶,最后默然道:“李侯爷,我们家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钱,不过老夫家里藏了不少古玩玉器,如果卖出价格,足以抵偿两百万贯现钱。”
这并不奇怪。
这些北周世族,单单存世就上千年了,换到后世,他们把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拿出去,就能当古董卖,而且这些大家族,平日里最爱收集奇珍异宝,他们能拿出足够的物件,一点也不奇怪。
李信笑眯眯的说到:“这些东西拿出去卖,难免会折价,这样,李家主另外把这些在京城里的产业地契交给我,这桩买卖就算是成了。”
李师道愕然抬头。
“侯爷不是说这些买卖会沾惹干系么?”
“是会沾惹干系。”
李信笑了笑:“不过本侯有法子把它们变成正经来路。”
“洗白”这些东西,对别人很难,但是对于李信来说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他只要把这些东西当做“赃物”,拿到皇帝面前,就说是破锦城的时候缴获的,到时候了不起分跟太康皇帝五五分,他也可以拿到其中一半。
皇帝也有自己的小钱包,他也不会把这些东西交进户部充国库,这还是大有操作空间的。
况且李信回京的时候,就是这次西征最大功臣的身份,那会儿皇帝多半会把这些东西,全部赏赐给他。
李师道没有犹豫多久,就点了点头。
“如今李家要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用了,就附送给侯爷。”
“痛快。”
李信拍了拍手,笑着说道:“那这样,从明天开始,李家主开始把东西往汉州城里送,本侯会给汉州那边送信,让他们派人接收。”
“汉州?”
李师道皱了皱眉。
他以为李信要现钱,是要带回京城里去。
靖安侯爷理所应当的说道:“就是汉州,也是你们以后立足的地方,那里现在话事的人是我兄弟,我会给他打招呼,让他照应你们。”
“不过提前说好了,等把钱交齐了,你们才能进城。”
汉州城里,现在基本沐英是可以说了算的,大殿下李兴的声音已经被削弱到了最低点,如果沐英再能拿到这么一大笔钱财,充作军用,他在汉州的威信就会达到空前的地步。
李师道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拱了拱手。
“一切都依侯爷,不过老夫还有一件事要劳烦侯爷。”
李信占了大便宜,现在心情颇好,也很乐意做售后服务,他笑呵呵的说道:“李家主且说,能办到的李信一定不推辞。”
李师道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童子李承业,低头道:“这个娃娃,是老夫的孙儿。”
“看得出来。”
李信笑着说道:“生的很俊俏,颇有李家主的几分模样。”
“老夫要侯爷把他带到京城里去。”
说到这里,老头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最好可以拜在侯爷门下,给侯爷做一个学生。”
李信微微皱眉。
“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赵郡李氏家学渊源,世代大儒辈出,李信才疏学浅,如何能做得李公子的老师?”
带一个拖油瓶太麻烦了,且不说这小子身上有一个“反贼”的身份,以后可能会给人查出来,就算这个身份没有人查的出来,带一个半大小子也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
李师道起身,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侯爷您心里也清楚,我们这些进了汉州的李家人,至少未来几代人,很难再出什么人物了。”
“进了京城才有出头的希望,这个孩子跟在侯爷身边进京,以后才有机会重立门户,这样赵郡李氏虽然没了,但是好歹还算有一个分支存于世上。”
世家大多是这个想法,两边下注,不过赵郡李氏这一下跌的有点厉害,大晋朝堂里所有有关赵郡李氏的势力,基本都被拔除干净。
所以这个老头就想“借尸还魂”,把家族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小娃娃身上。
“老夫这个孙儿,是李家童子里最有灵性的一个,自幼通读诗书,只求侯爷能给他一个机会……”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站在李师道身后的这个童子,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
李承业大大方方的对着李信行礼,然后开口道:“回老师的话,弟子今年八岁。”
李信懵了。
这小王八蛋,怎么没脸没皮呢?
他连忙摆手,开口道:“小孩子不要瞎喊,我还没同意呢。”
李承业深深作揖,没有说话。
李师道继续说道:“侯爷,您收下这个孩子,赵郡李氏另有厚礼相送,算是李家给侯爷的拜师礼。”
李信眨了眨眼睛。
“多厚?”
李师道咬牙道:“不会比李家在京城的产业少。”
方才,李师道给李信的那些京城产业,就算现在低价抛售,总价也要超过五十万贯钱,也就是说,这个孩子的拜师费,已经达到了天价的地步!
“那这个孩子我就留下了。”
李信笑眯眯的说道:“不过先说好,只是暂时带在身边,要不要收作弟子,还要再观察观察。”
李承业听了,又要下跪给李信行礼。
这个年仅八岁的小娃娃,有些同龄儿童远没有的老成持重,而且他眼睛里闪烁着灵气,看起来很是聪明。
李信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要提前告诉老先生。”
他指着李承业,淡然说道:“这孩子进京,姓赵姓钱姓孙都可以,但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姓李的,最起码在明面上不能姓李。”
李师道脸色骤变。
他要的就是李姓在京城里传承,如果李承业改姓,那就算在京城立门户,也再是李家了。
“侯爷,老夫让他进京,就是给李家留跟,您不让他姓李,那……”
他刚想继续说话,就听到靖安侯爷淡然道:“这个孩子如果姓李,进了京城不出一个月,就要死于非命。”
李师道皱眉道:“为何?”
“因为他姓李,就会有人认为,他是李慎的儿子。”
第五百七十五章 带你去个地方
朝廷不知道李慎在西南有多少孩子,但是他们知道李信是李慎的儿子,如果西南平定了,李信现在往京城里领回一个姓李的童子,朝廷里的大臣们还有那位太康天子,绝对会以为这个孩子是平南侯府的遗孤。
他们可以容忍李信待在朝廷里,因为李信本就是跟他们一伙的,还是这一伙人中个头比较大的那个,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允许李慎的其他儿子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如果平南军投降,平南侯府的血脉很有可能会让平南军死灰复燃。
尤其是恨了西南足足三代人的姬家皇室,太康天子不可能允许平南军还有血脉存在。
到时候,就算是李信也很难保住这个孩子。
当然了,以李信现在的地位,强行保住这个孩子也是可以的,没有人会在这个当口去找李信的麻烦,但是李信这样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得罪很多人,甚至会得罪太康天子。
为了这个刚认识的孩子,并不值得。
李师道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低头不语。
但是年仅八岁的李承业,却跑到了自己祖父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清脆。
“阿爷,孙儿现在姓什么不重要。”
他拉了拉李师道的袖子,继续说道:“只要孙儿能在京城立足,只要孙儿在心里一直记着自己姓李,几十年之后,没有人注意到孙儿的时候,孙儿的儿子,孙儿的孙子都可以改回李姓,李家依然还是李家。”
李师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跪在自己面前小孩子,声音有些晦涩。
“好孩子,你会一直记着自己姓李吗?”
“孙儿会。”
李承业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李师道磕了三个头。
“阿爷,无论何时何地,孙儿在心里永远记着自己姓李。”
李师道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起身,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李侯爷,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他以后叫什么,去哪里,做什么,都由李侯爷决定。”
李信也站了起来,对着这个老头还礼。
毕竟人家一个大家族的家长,又是个老人家,对李信行这种重礼,他要是再没有反应,就显得缺家教了。
尊老爱幼李信还是懂的。
“老先生放心,李信不敢保证别的,最起码可以保证令孙可以在京城里活下来。”
“至于他将来能到哪一步,那要看他自己。”
老头子起身告辞,临走前告诉李信,过几天就会送东西到汉州去,答应给李信的东西,这段时间也会尽快送到绵竹来。
李信牵着年仅八岁的李承业,在门口目送着李师道远去。
李信指了指这个老头的背影,对着李承业说道:“给你爷爷磕几个头吧,不出意外,你们这辈子很难再见了。”
本来一直忍着没有哭的李承业,闻言泪如泉涌,他重重跪下,对着李师道的背影下跪叩头。
对于赵郡李氏,李信其实没有多少好感,毕竟当初那个羽林卫右郎将李季,就是赵郡李氏的族人,那厮品行实在是不怎么样。
至于李师道这个人,李信没有了解过,也很难分辨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经过这一番谈话,李信可以感觉到,这个老头子最起码懂规矩,也没有蛮不讲理。
所以李信愿意给他一些尊重。
李承业磕头之后,站了起来,抬头看了李信一眼。
“老师,汉州城的赵郡李氏,会有好日子过么?”
李信呵呵一笑。
“肯定不会有从前赵郡的好日子了,不过如果你们家人知道收敛,不自己作死,起码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他低头看着这个小娃娃,开口问道:“你爹娘呢?”
“爹不在了,娘跟着阿爷他们一起。”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牵着他的手回屋里去。
“你爹怎么了?”
“出去游学,没回来,后来打听说被人给害了,我从小跟阿爷长大,没见过爹想什么模样。”
靖安侯爷笑了笑。
“你以后跟着我,见不到你阿爷还有家里人了,怕不怕?”
“不怕。”
小承业抬头看着李信,开口道:“您不像坏人。”
“坏人从来都不像坏人。”
李信笑了笑,开口道:“本来想让你跟我娘姓肖,但是想了想也不合适,我有个朋友姓赵,你以后就便跟他姓赵。”
“至于名字,就叫一个放字如何?”
“赵放……”
李承业抬头看向李信,有些好奇:“老师,弟子名字也不能用么?”
“承业两个字太重了。”
靖安侯爷笑呵呵的说道:“赵郡李氏的家业是在你父祖先辈手里败落的,凭什么叫你一个小娃娃去承担起来?让你叫这个放字,是让你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不要强求,这样你这辈子兴许能活的轻松些。”
说到这里,李信低眉道:“从前有一个人,姓慕容,单名一个复字,他家里人与你家里人的想法差不太多,结果这个人一辈子都被这一个复字压的死死地,活的极累。”
李承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李信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开口道:“还有一件事。”
“老师吩咐。”
靖安侯爷停下脚步,看了这个小屁孩一眼。
“不许叫我老师。”
……………………
李师道离开三天之后,金乌西沉,玉兔盈天。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有三匹马从锦城方向赶到了绵竹城下,马匹上的三个人都身披黑袍,看不清长相。
三个人来到绵竹城下,还没等他们在城门口停下通报姓名,城门就缓缓打开,守门的几个士兵一言不发,仿佛没有看到这三个人。
三骑略做犹豫,还是骑马进了绵竹。
然后就有一个黑衣羽林卫在前面引路,把他们三个人带到了一间住宅处,住宅的宅门也是洞开,三人下马,有一个人领着他们走了进去,一路到了宅子的客厅。
这儿是靖安侯李信的住处。
三个人进了宅子之后,当先一人对身后两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自己孤身一人走进了这个客厅。
客厅里,一身黑衣的靖安侯爷,正面无表情的等在里面。
这个来者揭开身上的黑袍,露出了一张与靖安侯爷有几分相似的粗糙脸孔。
他看了一眼李信,最终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在等我?”
李信面无表情。
“等大将军好几天了。”
李慎会来投降,是李信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现在的平南军,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尤其是剑阁吃紧的消息传到锦城之后,李信就知道接收锦城的日子不远了。
李慎自嘲一笑,随即缓缓开口:“李信,你赢了。”
“从明天开始,锦城那边会陆续送出刀甲弓弩,最多十天,你就可以接收锦城了。”
李信面色平静,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李慎。
“杀了不少人?”
这个当口,李慎一个人已经不可能完全控制平南军投降,平南军内部定然有反对投降的人,而面对这种反对,最好的手段就是杀。
李慎闭上眼睛。
“杀自己人的感觉,很是不好。”
靖安侯爷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大将军跟我来。”
李慎愣了一下,随即跟在李信身后,朝着这间住宅的后院走去。
李信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两个人就到了后院的马厩。
马厩里有两匹准备好的马。
靖安侯爷利落的翻身上马,然后对着李慎开口道:“上马。”
柱国大将军愣了愣。
“去哪里?”
“自然是去永州。”
李信面色冷漠。
“我领你去跟我娘赔罪。”
第五百七十六章 一个坏人
绵竹距离永州,虽然并不是太远,但是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这段距离即便是快马,也要走将近五天的时间才能到。
在这个时间点,李信应该做的是留在绵竹,然后着手接收锦城,然后按部就班的把这份天大的功劳稳稳的吃进肚子里去,慢慢消化,而不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离开绵竹。
但是李信来西南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立功,他就是为了逼李慎低头,逼李慎去跟他母亲赔罪。
所有人都会把升官发财当成头等大事,但是李信不会,最起码目前的李信不会,如果他现在留在绵竹,那才真的是本末倒置。
李慎站在原地,静静的看了李信一眼。
“如果我不去呢?”
靖安侯爷坐在马上,微微昂起头。
“你不去,李朔与我说的话,我就真的有可能记不起来了。”
这一句话对李慎的杀伤力非常之大,他之所以下定决心投降,就是因为李信答应他们能够保全一大部分平南军,但是这个主动权始终都是掌握在李信手里的,李信愿不愿意这么做,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李慎面无表情。
过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你不在绵竹,绵竹这边何人主事?”
李信面色平静。
“这里去永州,来回一趟最多十来天,十天时间,剑阁无论如何也不会丢掉,这十天时间你们锦城的人陆续往外送刀甲弓弩,十天之后你我赶回来,我就着手开始攻城。”
“攻城五日之后,你们开城投降,到时候我才有借口上报,你们平南军死了很多人。”
“我走的这段时间,绵竹城里有赵嘉做主,我提前交代过他,不会出什么岔子。”
柱国大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另外一匹马旁边,并没有翻身上马,而是看了一眼李信。
“你便这么信得过旁人?”
李信呵呵一笑。
“大将军,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固然得聪明一些,不能被人蒙骗,但是有的时候也要信一些人,站的太高,谁也信不过,那就什么也做不成。”
李慎微微低头。
“我去跟手下人交代一下,你稍等我一会儿。”
片刻之后,两骑在绵竹城大街上急驰而过,踏破了寂静的夜色。
两骑走过去不久,有四五十骑黑甲骑士紧随时候,跟在这两骑身后。
如今的李信,身份不同往日了,他不太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出去做事,身份摆在这里,必然是要有人随身保护他的。
两个人跟四五十骑,星夜出城。
城楼之上,依旧一身白衣的赵嘉与披甲的叶茂,远远的看着这些人。
这位白衣县令笑了笑。
“以前听说侯爷的旧事,连我这个外人都觉得心中愤懑,如今几年时间过去了,咱们这位侯爷,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叶茂微微摇头。
“李师叔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不过在这个当口,他不太应该出城,而是应该留在绵竹主持大局。”
“小公爷还是不懂侯爷。”
赵嘉低眉道:“侯爷这个人,对于一件事情的价值权衡,与我们这些人大不一样,对于他来说,现在做的事要远远比绵竹的事情重要。”
“小公爷,侯爷临走之前,吩咐在下主掌绵竹。”
叶茂点了点头,开口道:“一切都听先生的。”
“从明天天亮开始,绵竹严密戒备,锦城的人很有可能会借着送刀甲弓弩的机会,图谋绵竹。”
“毋须小心谨慎,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立刻退回绵竹,死守城池,不再跟锦城有任何沟通。”
叶茂点了点头。
“先生放心,叶茂明白。”
……………………
整整五六天的时间,李信与李慎两个人都是埋头赶路,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沟通。
到了第六天的早上,祁阳县已经远远在望。
两个人又走了一截路,靖安侯爷停下马,看了一眼已经抬眼可望的祁山。
他缓缓开口。
“前面就是祁山。”
李慎点了点头,开口道:“这里我曾经来过,那会儿在祁阳县养伤的时候,曾经跟你娘上山游玩过。”
李信面无表情。
“她现在就埋在山上。”
李慎缓缓闭上眼睛。
“你带我上去就是。”
李信冷笑一声,抖了抖缰绳,麾下的枣红马长嘶一声,朝着祁山飞奔。
本来,李信的坐骑是那匹墨骓马,但是走阴平古道的时候,马匹不可能过的来,因此李信就把它留在了狄道那里,现在他骑得马,是从程平那里拿到的战利品。
两骑飞快朝着祁山方向飞奔,身后四五十个黑甲羽林卫紧紧跟随,带起了一阵尘土。
终于,在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李信与李慎两个人,到了祁山山脚。
山脚下,有一条人工用青石铺出来的阶梯,石板看上去很新,一看就是这两年才弄出来的东西。
是的,这里本来是没有这条青石路的,因为李信的母亲,那位二品诰命夫人埋在上面,这里才修了这么一条路。
这条路李信离开的时候还没有修成,现在已经可以直达李信母亲坟前了。
靖安侯爷率先下马,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李慎,低喝道:“下马!”
柱国大将军自打成年之后,就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但是现在被李信这么一吼,他心中竟然出奇的平静,并没有多说话,而是从容下马。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这个青石阶梯慢慢往上走。
阶梯很长,两个人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才来到一片平地上,这块平地上,有一座严格按照朝廷二品规制修建的坟冢。
当地的官员,为了奉承李信,还在坟冢旁边修了一个小庙,庙里供奉了李信的母亲的画像,当地人称作祁山娘娘。
坟冢旁边,还有一个小木屋,木屋门上,还挂着几块兽皮。
李信心里清楚,这是林叔搬到这里来了。
太康元年的夏天,他离开祁阳之前,嘱托了林叔帮忙照看母亲的墓,多半这个猎户出身的林叔,干脆就搬到了母亲坟墓旁边。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敲响了这个小木屋的门。
很快,房门被打开了。
林猎户这会儿正在磨自己的箭头,看到李信来了之后,他先是满脸惊喜,然后才反应过来,低头给李信行礼。
“侯爷,您怎么回来了……”
李信微笑道:“带一个故人过来看望母亲,林叔这两年过的可好?”
“还像从前一样,不过日子好过了不少。”
林猎户咧嘴笑了笑,开口道:“虎子在京城里过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
李信低眉道:“他现在在羽林卫里,已经是一个队正了,过的很不错。”
其实林虎现在在绵竹,只不过西南颇为危险,李信没有说实话。
林猎户与李信客套了几句,然后才看到李信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人,愣愣的看着那块巨大的墓碑。
林猎户挠了挠头,对着李信问道:“侯爷,这位是?”
李信也回头,看了一眼李慎,随即面无表情。
“是一个坏人。”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不太情愿的低头
“林叔,劳烦你去山下,买些香烛纸钱,再买点三牲祭物之类的东西,我要祭祀母亲。”
李信一边说话,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片金叶子,递在林猎户手里。
这个世界是没有金叶子这种东西的,不过因为大晋的支付手段太过落后,像永州这种地方,大通钱庄这种类银行机构还没有开进来,大通钱庄的汇票自然也不能用,所以李信在京城的时候,就让人金匠定制了不少金叶子,算是给他平时花销。
林猎户看了一眼不说话的李慎,随即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李信的钱,准备下山去给李信买东西。
李信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把这片金叶子塞在了他的手里,笑着说道:“林叔,总不能这会儿还让您花钱不是?”
林猎户心里也清楚,李信不差这点钱,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这片金叶子,沿着青石路下山去了。
林猎户走了之后,李信脸上的表情消失不见了。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面无表情。
“你跟我来。”
两个人往坟墓里走了一截路,终于走到了那块巨大的青石墓碑下面。
此时,这块青石碑已经雕琢完成,古朴大气,上写着李信母亲的生卒名讳,还有朝廷给她的二品夫人的封号。
李慎抬头看了一眼这块巨大的石碑,不无感慨的说了一句。
“这块大石头,能送到山上来不容易。”
李信冷声道:“这是我亲自与几十个父老乡亲一起抬上来的。”
“这里,就算是我母亲的灵前了。”
靖安侯爷冷着脸,开口道:“你现在,就在这里跟我母亲赔罪,赔罪之后,本侯再去着手处理平南军。”
李慎上前,伸手摸了摸这块石碑。
“你离她远一些。”
李信低眉道:“有话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柱国大将军自嘲一笑,随即往后退了几步,面色严肃的整理了一番衣衫,对着这块青石碑郑重拱手。
“当年,李慎借助在肖府养伤,与肖小姐暗生情愫,后来做下错事,当时李慎与小姐说,过一段时间便来永州接你,后来食言,是李慎对你不住。”
“种恶因,得恶果,如今平南侯府几近灰飞烟灭,是两代人的恶因报应,李慎无话可说。”
说到这里,这位柱国大将军缓缓在这块墓碑面前跪了下来,低头道。
“如今,你我阴阳两隔,我说什么话肖小姐可能都听不见了,不过既然到了这里,就算是给自己求个心安,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一说的。”
他低头道:“当年,是我心里没有念及永州故事,以至于肖小姐受苦十几年撒手人寰,李信也因此吃了十几年苦楚。”
“不过当年,我确实是不知肖小姐有了身孕。”
“如若知晓,李慎不会对你们母子二人置之不理。”
说完这句话,李慎缓缓低头,不过没有叩下去,算是勉强给肖青兰磕了个头。
然后他就站了起来,回头静静的看着李信。
“李侯爷满意了?”
靖安侯爷就站在一边,静静的听着李慎说完这段话,然后他淡然道:“有一句话想问大将军。”
“你问。”
李信面无表情:“如果不是今日我在这里,如果不是西南时势所迫,大将军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到这里,说出刚才这段话?”
李慎没有太多犹豫,静静的摇了摇头。
“当年旧事,是我做错了不假,但是如果不是时势所迫,李慎不会站在这里。”
这位柱国大将军微微昂起头。
“或许会心中有愧,但不会向女人低头。”
这是这个时代男性的通病,他们大多是不太看得起女性的,更不会在一个女人的坟前下跪,如果不是李信硬逼着李慎到这里,他到死也只会觉得有点对不起肖青兰母子,心里偶尔会觉得有些愧疚,但是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跪在肖青兰面前请罪。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大将军好大的傲气。”
李慎自嘲一笑,淡淡的说道:“成王败寇,如今你赢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还有什么要求没有,如果你要我死在这里,我也可以应承你。”
李信这才正视了一眼这位纵横朝野接近二十年的平南侯。
死生大事,不管是坐在什么位置上,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的人,都是很难很难这样云淡风轻的,而李慎现在,分明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
靖安侯爷低眉道:“我让你死在这里,你便会死在这里?”
“我可以死于此地,但是现在不行。”
李慎缓缓的说道:“我还要去锦城看一看,然后我还要去一趟京城,见一个人。”
李信没有再搭理他,而是开口道。
“你走远一些,我要跟我娘亲说会话。”
李慎哑然一笑,转身走远了。
靖安侯爷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这块大石碑面前,伸手擦了擦墓碑上并没有多少的灰。
因为林猎户就住在这座墓附近,所以他会经常来擦拭墓碑,所以并没有太多灰尘。
“阿娘,我又回来看你了。”
李信擦了一会儿之后,也没有跪下,而是径直坐在这块大青石碑面前,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您的儿子,不过您儿子李信知道的事情,我也都知道,而且现在我就是李信,所以我也就把自己当成是您的儿子了。”
“儿子现在日子过得很好了。”
“可惜您走的早,不然可以跟儿子一起,享几年福。”
李信倚靠着这块大石碑,伸手指了指李慎走远的方向。
“那个人,我带他回来看您了。”
“以您的性子,现在就算在世,多半也是不愿意见他的,不过儿子还是带他来了,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替您出一口气。”
“人做错了事情,就必须得认错。”
“相信您也看得出来,他不怎么情愿,不过儿子不在乎他情不情愿,他低了头,认了错,您在那一边应该也能宽心一些。”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有些沉重的叹了口气。
李信半靠着这块大石碑,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
他的记忆里,是清清楚楚有着关于肖青兰的所有记忆的,而且这些记忆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刻,仿佛是另一个李信心里最深的执念。
也因为如此,李信把肖青兰当成自己的亲娘,为了替她出气,险死还生的奋斗了好几年。
如今,他算是勉强成功了。
毕竟要让一位柱国大将军低头,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李信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最后从墓碑旁边站了起来,低头道:“阿娘,儿子现在成亲了,再过两年,可能就会给您生孙子孙女。”
“到时候,我再带他们来看您。”
第五百七十八章 趋炎附势
这一次回永州,其实只能算是进行一个仪式,对时局没有任何帮助,不过这个仪式对于李信很重要。
甚至于比时局还要重要。
在母亲坟前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林叔已经把祭祀物品买了回来,李信又把果品之类的摆在母亲坟前,点了几柱香,然后烧纸,正儿八经的磕了几个头之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
他对着林叔抱了抱拳。
“麻烦林叔了。”
林猎户看了李信一眼,叹了口气:“侯爷这就要走了?”
“是要走。”
李信苦笑道:“本来是应该在家乡多留几天的,但是实在是有事情要忙,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来看一看母亲,现在就要赶回去,不然那边很有可能会误事。”
林猎户点了点头,然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李慎,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人,就是侯爷的父亲?”
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李信不可能这么仓促的回来,而且还是带一个人回来。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笑着说道:“确实是当初那个男的,我带他回来给我娘认错。”
林猎户继续问道:“侯爷认他了?”
“没有。”
李信低眉道:“只是带他回来给我娘认罪,了了当年的心思。”
林叔这才愤愤不平的看了李慎一眼,怒声道:“便是这厮当年扔下肖小姐置之不理,毁了肖小姐一辈子!”
“若不是看在侯爷的份上,我这便把他活劈了!”
靖安侯爷低眉道:“林叔,恶人自有恶报,老天都看在眼里的。”
说着,李信就要转身离开。
他跟林猎户一起走到李慎面前,面无表情。
“可以走了。”
李慎点了点头,正准备跟李信一起离开,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是有人在他背后,猛地踹了他一脚。
柱国大将军又惊又怒,猛然回头,看到那个老实巴交的猎户,正一脸怒意的看着自己,大声道:“便是你害了肖小姐,老子今天算是给肖小姐出气了!”
当初肖青兰被逼着搬到祁山山里,那时候林猎户多少是有些倾慕的心思的,不过在间接表露想照顾母子俩的时候,被肖青兰婉拒了。
即便如此,林猎户这么些年也没有少照顾李信母子两个人。
现在,导致肖青兰受苦的大恶人出现了,由不得他不怒。
本来,李慎自小习武,不说一个能打多少个,但是这种袭击他是反应的过来的,不过这些日子,西南的事情压在他身上,林猎户又是在背后偷袭,这位柱国大将军就结结实实的吃了这一脚。
林猎户踢了一下之后,犹自不解气,骂道:“不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你今天休想离开祁山,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李慎面色阴沉,最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罢了,我不与你计较。”
说着,他看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的李信,闷声道:“李侯爷满意了?”
“不是我安排的。”
李信面色平静,淡淡的开口说道:“是你不得人心。”
“不过我看着也很解气。”
说着,李信对林叔拱了拱手,低头道:“林叔,下一次再回来我会多住一些日子,祁山这边,托付给林叔了。”
林猎户连连摆手。
“我家虎子,还要麻烦侯爷多多照顾。”
就这样,李信与李慎沿着青石路,慢慢往山下走去。
靖安侯爷双手负后,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天的事情,我在梦中梦到过很多次,如今算是梦想成真,但我心中却殊无喜意。”
李慎张了张口,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靖安侯爷平静的声音。
“不过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开心不开心不重要,但是犯了错的人就必须受到惩罚。”
这位柱国大将军悠悠的吐出了一口气。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像叶晟那样,下半辈子在府里种花养草?”
李信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道:“我没有叶师的威望,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李慎双手负后,面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我李家的法子,已经是不成了,你可以学叶晟那样先自断爪牙,再遥领一支足够强壮,类似于蓟门关镇北军那种兵力,这样你的靖安侯府,或可以昌盛几代人。”
李信没有答话,而是回头看了李慎一眼,开口问道:“你要去京城?”
李慎点了点头。
“是要去京城,见一个故人。”
李信冷冷一笑:“是去昭陵见先皇帝吧?”
李慎没有否认,只是面色平静的说道:“他的死,我有很大一部分责任,我应该去看一看他。”
同样是拜祭,李慎是被迫来到祁山,而他去昭陵,却是主动去的。
由此可见,在这位柱国大将军心里,承德天子的份量远比李信的母亲肖青兰,重的多。
靖安侯爷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朝着山下走去。
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山脚下,这才发现山脚下已经围了一群人。
这群人,李信是认得的。
正是李信的“外公”一家,也就是已经改成萧姓的肖家。
萧明礼站在最前面,见李信从山上走下来,立刻上前,对着李信拱手道:“见过靖安侯爷。”
在他身后,李信的一帮“亲戚”,也都齐刷刷的对着李信拱手行礼。
“见过靖安侯爷。”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萧家的消息倒是灵通,我们进祁阳县不到两个时辰,你们就都围过来了。”
萧明礼尴尬一笑,低头道:“是家里人见到了侯爷麾下的羽林卫,老夫才猜到侯爷可能是回来探望青兰了,所以就带着家里人来看一看侯爷。”
“一别近两年,侯爷风采更胜往昔了。”
这句话倒不是拍马屁,李信上一次回永州的时候,不过是因为从龙之功突然平步青云的“暴发户”,以至于没有多少人把他当成是什么侯爷,如今两年多的时间过去,养移体居移气,如今的靖安侯爷比起两年前那个初封侯爵的李信,要威严太多了。
李信哑然一笑,开口道:“萧老…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就让开罢,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他本来想说萧老爷,但是老爷这个词有谐音,因此就临时改口了。
萧明礼低着头,开口道:“侯爷难得来一趟,萧家想给侯爷接风洗尘。”
“不必了。”
靖安侯爷脸色冷了下来。
“萧老先生还是改一改这种趋炎附势的心思比较好。”
“当年,如果不是你非要把那位听闻可能是京城贵公子的人接进府里养伤,我母何至于此?”
说着,李信让开身子,露出了身后的李慎。
“萧老先生认得他否?”
第五百七十九章 我不想跟你说话
细算起来,当年李慎在永州,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么久远的时间,本来记忆就会模糊,而且二十多年的岁月,在李慎脸上刻下了不少纹路,时至今日,萧明礼已经很难认得,眼前这个一身青衣的中年人,就是当初那个身受重伤,在自己家里养伤的世家子弟。
但是通过李信的语气,以及李慎与李信略有几分相似的容貌,萧明礼还是可以猜出来一些东西的。
他认真打量了几眼李慎,随即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想来,他就是侯爷的……生身父亲,当初的那位穆公子。”
李慎在永州养伤的时候,正处在西南变局,李知节重病的时候,那时候他甚至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只是化名穆公子,在这个偏远县城里养伤。
后来,李信出身之后,萧明礼自然能想的明白,那位穆公子不姓穆,而且姓李。
不过他还是不知道李慎的真实身份。
李信进京寻亲的事,最开始在京城传的很开,但是这个消息后来被掩盖在了小范围之内,如今京城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少,但是也不是萧家这种小门小户轻易可以在京城里打听到的。
靖安侯爷低眉道:“萧老先生对他有什么话说没有?”
萧明礼嘴唇都有些发抖,他拄着拐杖走到李慎面前,怒声道:“便是你当年祸害了我女儿!”
柱国大将军面无表情。
“萧老爷,当年的事情是我做错了,但是青兰的死,贵府是推脱不掉的。”
萧明礼愤怒的把拐杖丢在一边,怒骂道:“她一个女儿家,未婚先孕,还执着着要生下来,老夫能如何办?”
“传出去,且不说我萧家的名声不存,她这的名声又怎么办?你做下了孽,一走了之,有没有想过她一个小姑娘,要受多少苦楚?”
李慎闭上眼睛,没有继续说话了。
当年的旧事,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推脱不掉责任的,再争辩下去,就显得没有担当了。
靖安侯爷双手拢在前面的袖子里,缓缓开口。
“好了,到此为止。”
他淡淡的说道:“我不喜欢你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讨论我的母亲。”
萧明礼顿时住口不言。
两年前李信到了永州之后,他就派人去京城打听李信的来历,两年之后,萧家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位年轻侯爷的可怖之处,如今,萧家已经没有人敢再忤逆李信半点了。
李信对着李慎淡然道:“你去栓马的那里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李慎先是看了萧明礼一眼,又看了看跟在萧明礼身后的一众萧家人,最后嘲讽一笑。
“你离他们远一些比较好,不然这些眼皮子浅到可怕的人,迟早会做事牵连到你。”
萧明礼怒视李慎。
不过李慎没有搭理他,径自转身离开了。
李慎走远之后,李信回头看向萧明礼。
“萧老先生在这里堵着本侯,不会只是想来看一看我吧?”
萧明礼尴尬一笑,然后弯身对着李信行礼。
“侯爷……”
“老夫听说京城里的羽林卫缺人,正好老夫的那几个孙儿也正是年纪,侯爷能不能带着他们……”
萧明礼的孙子,其实按照血脉,也就是李信的表兄弟们,有这层关系在,按照萧明礼的想法,他们只要进了羽林卫,李信多少会照顾一些,这样以后不说出几个大官,只要进了羽林卫,成了天子亲军,萧家在祁阳县就算是可以横着走了。
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李信冷冰冰的声音。
“不能。”
萧明礼愕然抬头,看向李信。
“侯爷,那林猎户家的虎子都能……”
太康元年李信回乡探亲,把林猎户的儿子林虎带进了羽林卫,这件事在祁阳县人尽皆知,现在那位平日里靠打猎为生的林猎户,因为有了一个羽林郎的儿子,在祁阳县里都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虎子他五十步开外射箭,百发百中,萧家的几位公子做得到么?”
“虎子他进了羽林卫不到三个月,弓马拳脚都已经是他那个校尉营里最顶尖的,萧家的公子做得到么?”
“萧老先生,当年的旧事咱们两年前已经说到过了,有些事情我没有做,是看在我母亲的份上,不代表我心里就忘了。”
“就凭你们家的德行,给你们得了势,不知道多少人要受你们欺凌。”
李信面无表情,越过了萧明礼。
“我现在自然很讨厌你们萧家,我活着一日,萧家就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丁点的好处。”
说完这句话,靖安侯爷转身,扬长而去。
萧明礼站在原地,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攀不上高枝不是最痛苦的事情,最痛苦的是本来已经站在了一颗大树的树杈上,却被这颗大树给抖了下来。
………………
打发了这些烦人的萧家人之后,李信转身走向自己栓马的地方,那里已经有一个黑甲羽林卫在等着,见李信走了过来,他上前低头抱拳道:“侯爷,干粮水米之类的都采买完了,随时可以出发。”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
他没有过多犹豫,而是翻身上马。
“咱们要尽快赶回绵竹,时间紧迫,来不及歇息了,诸位辛苦一些,连夜赶路吧。”
这些羽林卫,都是李信身边的嫡系,闻言没有一个叫苦的,都是利落的翻身上马。
一旁的柱国大将军坐在马上,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摇头感慨道:“能把天子亲军调教成自己的亲军,靖安侯大本事。”
李信没有搭理他,而是调转马头,低喝道:“走了!”
四五十骑带起了一阵烟尘,沿着祁阳的官道绝尘而去。
李信与李慎并排走在最前面。
骑马高速运动的时候,彼此说话是很难听得到的,因此两个人一路上也没有多少交流,到了晚上的时候,一行人才选地方扎营,柱国大将军这才找到机会,来到了李信的帐篷面前。
帐篷前面有一摊篝火,李信正在烤一只手下抓来的不怎么肥的兔子。
这会儿是春天,刚熬过一个冬天的动物,没有几个是很肥的。
李慎默默的坐在李信的对面,缓缓说道:“那些萧家人,想要你给他们路子?”
李信本来正在专心烤兔子,闻言抬头看了李慎一眼,微微皱眉。
“我不怎么想跟你说话。”
李慎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你就想到我娘,想到我娘我就想弄死你。”
“如果不是不能违了人伦,你早就死在我娘坟前了。”
“走远一些,不要影响我烤兔子。”
第五百八十章 剧本与导演
李信与李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西南。
他们回到西南之后,这场西征其实就已经定局了。
两个人在绵竹城下分别,靖安侯爷面色沉静,低眉道:“我收到剑阁那边的消息,那边还在打的热闹,现在我们这边也需要打上几仗,不然就不真切了。”
柱国大将军瞥了李信一眼,淡然说道:“怎么个真切法?”
“怎么个打法能让平南军死得最快,那就怎么打,这样以后我上报朝廷,才能有理有据。”
战场上,能让平南军死得合情合理的打法,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让平南军强攻绵竹城。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李信稍微一提点,李慎就明白过来了。
他低眉道:“那就这样,三天之后,我因为剑阁告急,情急之下带着平南军强攻绵竹城,攻城三日,伤亡惨重,然后李侯爷带兵追出来,平南军彻底溃败,不得不献城投降。”
“这个战报,应该可以在朝廷那里说的过去吧?”
李信淡然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细节的地方需要修改一下。”
他顿了顿之后,低眉道:“你们攻城三日之后,并没有立刻投降,是本侯带着人去攻锦城,锦城坚持不住,然后开城投降。”
柱国大将军微微皱眉。
“这有什么区别?”
李信犹豫了一下,也知道不太瞒得过他,于是开口道:“汉州那边,要协助我攻城。”
汉州城那些人,其实是南蜀遗民,他们必须要有一个能洗白的身份,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参与到这场战事中来,才能成为“义军”,才能在大晋朝廷那边拥有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
不然他们始终都是反贼,李信就没有办法用他们。
李慎听到这里,才抬头看了李信一眼。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缓缓开口:“你若是真想豢养私兵,那些“多死”的平南军我都可以给你,没有必要非要去用那些旧南蜀的反贼。”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信。
“旧南蜀已经灭国三十多年了。”
“那些南蜀遗民,虽然勉强成军,但是平日里他们大多都是农户,要不就是猎户,即便披甲,也不成战力。”
“而且用他们的麻烦,并不比用平南军的麻烦少。”
“更重要的是,平南军姓李,很容易就可以改姓你这个李,而你在汉州养的那些人,未必就跟你姓李。”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那些平南军是你的东西,我不要。”
李慎大皱眉头。
“你到了如今这个位置,怎么还会有这种死心眼的心思?”
“我李慎对不住你们母子,你要我如何?赔罪,我都认了,但是平南侯府与靖安侯府都是姓李的,在你心里,二者之间的分别当真就这么重要?”
李信点了点头。
“确实很重要。”
“你的就是你的,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一点一点来。”
“你那个李,跟我这个李,大不一样。”
李信的这个李,其实是他上辈子的姓氏,在他心里与这个世界平南侯府,并没有多少关系。
李慎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就依你的想法来。”
这位柱国大将军就要离开,临走之前他对李信开口说道:“此间事了,我会与你一同去京城,去了京城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信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你去京城,你那个儿子呢?”
李慎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着李信深深一揖。
“李朔与我说了,他说你答应他,破锦城的时候饶他一条性命,希望靖安侯爷能信守诺言。”
李信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大将军放心,李信名字里有一个信字,说过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像大将军那样,张口就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忘了。”
“人不可以无信,大将军如何花言巧语,都绕不过这一句话。”
李慎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李信看也没有看他,骑马进了绵竹城。
绵竹城的城门口,赵嘉一早等在那里,见李信下马之后,他连忙走了过来,对着李信拱手道:“侯爷您可算回来了。”
李信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伸手拍了拍赵嘉的肩膀。
“怎么,幼安兄这个话事人做的不情愿?”
其实他是个很爱笑的人,平日里也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并没有在李慎面前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只是每一次见到李慎,他的心情都会不好,因此才冷着个脸。
此时见到朋友,靖安侯爷又变成了一副和煦的样子。
赵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苦笑道:“侯爷,这绵竹城里的寻常事务,属下或可以处理,但是禁军里的人哪里肯服属下这个书生,这些日子要不是小公爷帮忙,恐怕要出大乱子了。”
李信微微皱眉:“有刺头?”
“那倒是没有,只是属下不熟悉军务,处理起来有些吃力。”
李信微微一笑:“我不在的这段日子,绵竹城里如何了?”
赵嘉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侯爷,这十来天,锦城那边送来了不少刀甲兵器,算起来有三四万万套了。”
“不过这两天,他们不再送东西过来,属下也没有跟他们接触。”
说到这里,赵幼安声音压的更低。
“接收这些刀甲的时候,属下留了心眼,只让羽林卫的人去做,现在东西都在绵竹城西的一个大院子里,最起码不会有太多消息在禁军里流传。”
这支军队,并不是李信的嫡系,因此很多消息是很难封锁的,比如说李信接收锦城装备的事情。
这件事一旦传到天子耳朵里,很容易就能理解城李信勾联锦城,联手欺瞒天子。
因此赵嘉做事很谨慎,甚至是小心翼翼的封锁了这个消息。
李信笑了笑,开口道:“幼安兄不必这么紧张,就算是泄露出去,咱们只说是平南军中有人被我们策反了就是。”
“至于他们送来了多少套刀甲,我们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赵嘉抬头看了一眼李信,随即感慨道:“属下这几天可是心惊肉跳,生怕坏了侯爷的大事。”
“属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到侯爷这样举重若轻。”
李信白了这厮一眼。
“少拍马屁,我不爱听。”
赵嘉尴尬一笑,继续说道:“侯爷,这些刀甲都是质量不错的装备,要不要遴选出来一些,送到汉州那边去……”
李信皱眉思索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不用,这些刀甲留在绵竹就好,等西南战事结束了,咱们还要用这些刀甲去跟朝廷报人头,给兄弟们请功呢。”
“幼安兄,通知下去,从现在开始加紧绵竹守备,平南军的反贼,剑阁告急,很有可能狗急跳墙。”
赵嘉低头道。
“属下这就去。”
第五百八十一章 假戏真做
从锦城对李信低头之后,西南的三方势力,锦城,汉州南蜀遗民还有李信所部的征西军,西南所有势力除了叶鸣所部李信管不着之外,其他所有都落入了李信的掌握之中。
在叶鸣被剑阁挡住无法入蜀的情况下,接下来西南的走向,还有西南所有人的结局,实际上都要按照李信的意志来进行下去。
因此他资格做这个主掌西南的导演,也有资格定下这个剧本。
而这出成本巨大的戏,很大一部分是演给远在京城的太康天子看的。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剑阁那边的战报一直传到绵竹来,剑门关的战况异常激烈,在叶鸣一波又一波的情况下,李延所部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本来,剑门关哪怕只有一万人两万人,也可以挡住叶鸣至少半年到一年时间,但是现在的剑阁,后援被绵竹切断了。
他们没有办法从锦城拿到一星半点的援助,因此接连大半个月的猛攻下来,剑阁那边的守城物资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李延无奈之下,只能发信给锦城求救。
身在锦城的柱国大将军,收到李延的书信之后,也是焦急万分,无奈救援的道路被绵竹切断,这位柱国大将军咬了咬牙,当即点起了兵马,准备强攻绵竹。
此时,平南军的上层多半已经知道了自家大将军要投降的消息,但是平南军的中下层是不清楚了,因此李慎亲自带兵,打着攻破绵竹,迎回太子殿下的名字,点齐了四五万人,浩浩荡荡的奔着绵竹而来。
这个时候,靖安侯爷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绵竹的城楼上,看着锦城那边如同蚂蚁一样的黑潮,慢慢朝绵竹这边涌过来。
李信缓缓站了起来,用千里镜看了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人潮,面色凝重。
平南军已经送来了三四万刀甲弓弩,按理说,就算是来攻城,这些人的身上也不应该全员覆甲,但是从千里镜里来看,在最前面的这些平南军,几乎人人都是覆甲的。
要知道,如今的平南军并不是全无生机的,只要他们当真拿下绵竹,就可以打通到剑阁的路,贯穿整个西南。
到时候,这局死棋就有了活路。
那位柱国大将军,并不是愿意服输的性格,看现在这个模样,他是想假戏真做,正儿八经的攻一次绵竹。
毕竟,如果较真一点来说,他们两个人到现在,还没有正式交手,没有交手就认输,李慎自己心里也难免会有不甘,因此即便平南军短时间内拿下绵竹的可能性几乎低到没有,但是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靖安侯爷缓缓放下手里的千里镜。
“去把叶茂叫来。”
李信的亲卫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小公爷叶茂就到了李信身后,低头抱拳:“将军吩咐。”
“平南军最多一两个时辰,就会到绵竹城下了,如果只是守城,你有多少把握?”
叶茂低头抱拳,语气满是自信。
“回将军,如果只是守城,末将可以守到城里粮食绝尽为止。”
“那从现在开始,绵竹城防就全部交托在你身上。”
李信沉声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没有我的命令,无论碰到什么情况,不得出城追击。”
“除了这一条,其他尽数交给你调遣。”
小公爷兴奋的看了李信一眼,随即大声道:“末将听令。”
就在他准备下去安排的时候,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叶茂,此次在西南,能给你的功劳我全部都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把握。”
叶茂声音也低了下来,开口道:“师叔照抚,侄儿明白的。”
照顾叶茂,是李信答应叶晟和叶鸣两个人的,但是其实没有必要照顾到现在这个程度,更没有必要把所有能塞给叶茂的功劳全部塞给他。
李信这么做,是为了给叶家好处。
给了叶家好处,等叶鸣叶大将军进锦城的时候,才会不好意思拂李信的面子,到时候即便叶鸣进锦城,锦城里的事情多半还是要由李信安排。
这是在水面之下的交易,也是一般人看不出来的交易,不过像李信,叶鸣这类人,只要一点端倪,他们就可以看得出背后潜藏的意思。
叶茂躬身下去了。
李信继续站在城楼上,眯着眼睛看向越来越近的平南军。
赵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李信身后。
这位靖安侯府的军师,手里也拿着一个千里镜,在看了平南军先头军队之后,赵嘉不无忧虑的皱了皱眉头。
“侯爷,他们可不像是来做戏的。”
“那就让他们啃一啃绵竹城。”
李信脸色沉了下来,冷笑道:“不死上很多人,这出戏也就不真切。”
“不死上很多人,那位柱国大将军也就未必肯真正死心。”
赵嘉站在李信身后,微微叹了口气。
“侯爷,这里微笑,您要不要去城里避一避?”
李信果断摇头,阴沉着脸说道:“我就在这里,看这些平南军愿意死多少人!”
……
平南军缓缓推进。
终于,他们来到了绵竹城下。
柱国大将军李慎,亲自覆甲,走在最前面,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绵竹,目光复杂。
然后他振臂一呼。
“兄弟们,剑阁告急,剑阁一旦告破,则我西南门户尽开,锦城也就破城不远,眼下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强攻下绵竹城!”
“攻下绵竹城,则我西南还是铁板一块!”
“攻下绵竹城,便可以夺回大殿下,大业有望!”
“攻下绵竹城,剑阁仍然固若金汤!”
“西南成败,在此一举了!”
“传我将令,从绵竹西南两面攻城,从现在开始,没有本将的将令,任何人后退一步者,立斩不赦!”
李慎低吼出声。
他的声音,很快被传令兵传到了整个军中,这支三四万人的平南军,以决绝的姿态,涌向了绵竹。
冷兵器时代最为残酷的攻城战开始了。
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是单纯的用人命去填,用人命去耗守城方的物资,用人命去硬生生磨下敌方的城池。
这些平南军将士,一个个悍不畏死,为了平南军最后的机会,朝着绵竹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城楼上露出了小公爷叶茂,因为兴奋而略显狰狞的面孔。
“传令,敌进入一箭之地,开始抛射。”
“五十步开始平射。”
“现在开始烧油,有人到绵竹城下,便用石块,滚油,金汁往下砸!”
“城墙上的将士,半个时辰一轮换,有怯战畏死之人,督战官就地刀斩,毋须留守。”
这位小公爷放声长笑。
“这个世上,除了我祖父之外,从没有第二个人人同等兵力攻城。”
“如今这第二个终于来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奉陪到底
这场攻城战,是李慎最后的挣扎。
胜了,他就绝地翻盘,重新主掌西南,依旧做他的柱国大将军,而重新拿回绵竹的平南军,最起码可以在叶鸣面前再坚持很多年时间。
至于输了…
至少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如果李信事后问起,李慎也可以解释说是为了做戏做的更像一些。
总之,打起来了。
冲在最前面的平南军,顶着城墙上密集的箭雨,硬着头皮朝绵竹城下冲去,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冲不到绵竹城下,就会被箭矢射倒在地。
但是,几乎没有人后退。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是平南军最后的机会,绵竹城不破,西南内部就像是被扎了一根钉子,等剑阁那边支撑不住,整个平南军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因此大家心里都想着要攻下绵竹城。
这场本来没有多少悬念的攻城战,进行的异常惨烈。
这些平南军悍不畏死,他们甚至会拿袍泽的尸体挡在自己身前,硬生生的冲到绵竹城下,强行架起云梯往上攀爬。
不过,这些人很快被滚油和落石从云梯上砸了下去,惨叫着摔倒在地上,或者筋断骨折,或者直接昏厥过去,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太可能活下来了。
不过这些人丝毫没有影响平南军攻城的决心,前面的人倒了,后面的人依然前赴后继的朝着绵竹发起冲击。
平南侯府两代人三十多年调教出来的精锐,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在后方没有后撤命令的情况下,前面几乎没有人后退,所有人仿佛都没有看到前面袍泽的尸体一样,毅然决然的继续朝着绵竹城冲击。
小侯爷叶茂站在城楼上,手持弓弩,一边射杀城楼下的平南军,一边大声传令:“有伤兵立刻转移下去,不得在城楼上干扰步伐,抓紧运送石块滚油上城墙,不得有片刻延误!”
他是自小在将门世家长大的,自小就被叶老头教授攻城守城的法子,而且他还不像叶晟那种完全是野路子出身,叶茂作为陈国公府的小公爷,自小就有专人教授兵书战策,论武略比起李信都要强出很多。
平南军进攻虽然凶猛,但是在叶茂的指挥下,守城守的爱你不吃力。
与此同时,靖安侯爷也站在城楼上,负手看着一**往上攀爬的平南军,面色冷漠。
赵嘉站在他身后,不时用千里镜看一看战局,然后低头感慨:“侯爷,这些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看起来比禁军还要勇猛不少,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没有什么可惜的。”
靖安侯爷淡然说道:“有人要他们死,他们也愿意死,那就不干我们的事。”
“看情况,那位柱国大将军是怀疑我们可能是纸老虎,想跟我们碰一碰,试一试我们的成色。”
这天的赵嘉,并没有穿白衣服。
因为这儿是战场,白衣服在这里太显眼了,一不小心可能就被某个神射手给狙杀了。
他皱眉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侯爷觉得,这种攻势要进行多久?”
李信低眉道:“多半未来三天,都会是这个样子。”
“三天的猛攻,如果绵竹有破城的迹象,李慎就会抛下之前和我的约定,压上一切开始攻城,如果三天时间,他看不到任何破城的机会,那么他就会彻底认输,不会再挣扎了。”
“三天啊……”
赵幼安叹了口气,低声道:“如果平南军按着这个势头,进攻三天,我们这边估计也要死不少人。”
“不可能每一天都有这种冲劲的。”
李信断然道:“今天一天打不下来,这些人就会泄了心气,明天再来的时候,就会大不如今天,至于后天,就更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至于死人……”
李信缓缓看了一眼战场,开口道:“咱们是来打仗的,该死人就要舍得死人,不然就是白来了。”
“幼安兄。”
李信回头看着赵嘉。
赵嘉连忙低头开口道:“侯爷吩咐。”
“你现在去给沐英写信,告诉他准备好与我一起进攻锦城,时间大概是五六天之后,到时候他先从汉州起兵,记着让他缝制一面“汉州义军”的大旗,说清楚是要帮着朝廷清剿逆贼。”
赵嘉沉声道:“属下这就去办。”
说着,他缓缓下了城楼。
李信从身边一个羽林卫亲卫手里拿过一把长弓,握在手里拉满弓弦,也没有瞄准,就朝着成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堆里射去。
他都还没有看清楚射中了谁,第二支箭就跟着射了出去。
承德十八年的时候,李信初入羽林卫,当时他虽然是以队副的身份加入羽林卫,但是还是跟着羽林卫一起训练的一段时间的,而弓弩都是羽林卫里的必修课之一。
这一两年时间,李信练拳不辍,偶尔也会练习弓弩,他虽然不能说是神射手,但是最起码可以说是会射箭的。
况且下面这么多人,只要运气不是太差,总能射到一个人的。
射了四五箭之后,靖安侯爷喘了几口气,对着身边的亲卫沉声道:“传我将令,叶茂与贺崧两个人,从现在开始轮替防守城墙,务必保证城墙上每时每刻都有他们两个的其中一个。”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李信心里非常清楚,不管做什么事情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外行领导内行,李信他是武将出身,虽然不能说是一个内行,但是相对于叶茂贺崧这些,他还是显得有些不够专业。
所以他很乐意让这些专业的人放手去做,也不吝啬分给他们功劳。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点点功劳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但是对于如今的靖安侯爷来说,他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功劳。
他真正需要的,是一条在朝堂上行之有效的生存方式。
这个亲卫听了李信的话之后,立刻下去给叶茂和贺崧两个人传信去了。
李信这才拿起千里镜,站在城楼上看了一眼不远处声势浩大的平南军。
靖安侯爷微微冷笑一声,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不甘心,那我就打到你甘心。”
“你舍得平南军死人,我也如你的心思,奉陪到底!”
第五百八十三章 可怜的废太子
城下到处都是鲜血,血腥味已经浓郁到了刺鼻的地步。
靖安侯爷就站在城楼上,看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天黑下来,攻城的平南军缓缓退去,他才缓缓转身走下城楼。
这一整天,他目睹了整个攻城的过程,期间还亲手射杀了十几个平南军,因为有十几个亲卫随时护在身边,李信除了被流矢刮伤了胳膊以外,其他地方都安然无恙。
他走下城楼之后,就看到绵竹成楼下有不少受伤的禁军,被一个个抬了下来,用祝融酒清洗处理伤口之后,底下有事先找好的大夫帮忙包扎。
李信过去看了一圈,询问了一些伤员的伤势,又到城门确认了一下城门没有什么大碍,这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的住的地方,就在县衙旁边,算是绵竹的城中心,此时回到住处,这里并没有多少声音,安静的可怕,城外的厮杀并没有影响这里一星半点。
进了住处之后,赵嘉已经在这里封侯了许久,见李信进来,他连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开口道:“侯爷,您交代的事属下已经做完了。”
李信有些疲惫的坐了下来,对着赵嘉摆了摆手。
“幼安兄不用客气,坐下来说吧。”
李信向来不太注重这些规矩,因此赵嘉也就没有太讲究,很干脆的坐了下来,对着李信低眉道:“侯爷,今天的伤亡还没有统计出来,不过属下先前在城楼上的时候,大约估算了一下,今天攻城一整天,那些平南军最少死伤了数千人,如果大胆一些,这个数字应该可以到五千。”
一天折损五千人,这是一个很夸张的数字,哪怕是在平原上的大规模兵团作战,一天之内损失五千人也是很难想象的。
这一次,是平南军拼却性命,不计伤亡强行攻城,这才到了这个恐怖的伤亡数字。
靖安侯爷并没有多少高兴,只是淡淡的开口道:“我军呢?”
赵嘉低着头,声音放低了一些。
“恐有两三千人,不过咱们有祝融酒,将士们只要不是受伤太重,都不至于丢了性命。”
祝融酒这种东西,已经被证实可以清除外毒,被祝融酒消毒伤口之后,只要身子硬朗一些,都可以挺过来,而不是像从前一样,伤口发炎或者破伤风,命就没了。
李信点了点头,低眉道:“幼安兄辛苦了,且下去歇息吧。”
“明日他们应该还会再来。”
赵嘉起身,对着李信作揖道:“侯爷也早些休息,绵竹大局全靠侯爷主持。”
李信点了点头,勉强一笑。
“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圣母,该死的人死便死了。”
赵嘉当然不能理解圣母是什么意思,他停下脚步,愕然问道:“侯爷,圣母是什么意思?”
李信摆了摆手。
“没有什么意思,以后再与幼安兄说。”
………………
如李信所说,平南军第二天的进攻,就比第一天要弱了不少,第一天叶茂还有些着急,甚至是有些左支右绌的感觉,但是到了第二天的时候,这位小公爷就要惬意很多了,只是很随意的弯弓搭箭,不时射上几箭,每一箭都能精准的射下一个平南军的将士。
他出身在叶家,五岁就跟着家里人练习弓箭,五十步之内箭无虚发,百步之内十射九中,这是叶家最基本的要求,如果达不到这个标准,估计长不到十六岁,就要给那位脾气暴躁的叶公爷活活打死了。
因为这一天没有太多压力,李信只在城墙上看了半天,到了中午的时候,叮嘱了赵嘉几句,便回去睡觉去了。
他走下城楼的时候,悬着的心就彻底放了下来,因为到这一步之后,西南的局势就彻底定下来了。
第三天的时候,平南军因为死伤惨重却没有半点战果,已经有了一些怯战的味道。
这天,靖安侯爷干脆来也没有来,把守城的事情全部交托在了叶茂与贺崧身上。
就在靖安侯爷在家里休息的时候,一个大胖子找上了门。
正是被李信安排跟他住在一个宅子里的废太子姬喾。
本来靖安侯爷正在美滋滋的睡午觉,被姬喾的到来惊醒之后,他打着哈欠走出了房门,一出去就看到了这位胖胖的秦王殿下,正站在自己门口,表情甚至是有些怯懦。
老实说,李信还是有点敬佩这位废太子殿下的,他的情况李信从李朔那里听说了一些,换成是任何一个人,在锦城那种有酒有肉有女人的情况下,都不一定愿意出来,但是这位曾经的太子殿下就愿意走出锦城,来到绵竹这种死地。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真回了京城,基本上就是有死无生,但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走出来了。
或许是为了京城里秦王府的家小,或许是为了他身上的这个姬姓。
李信整理了一番衣裳,对着姬喾弯身拱手:“秦王殿下怎么过来了?”
姬喾连忙对着李信还礼,勉强笑了笑,开口道:“李侯爷,孤这几天总是听到外面有厮杀之声,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今天见李侯爷没有出去,就想着过来问一问,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信笑眯眯的说道:“秦王殿下放心,约莫着明天就不会再打了,到时候秦王殿下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说到这里,李信就准备结束谈话了。
“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李信还有些事务要处理……”
这个大胖子,是一个天大的祸害,以他的身份,在太康朝其实跟瘟神差不到哪里去,基本上谁跟他走的近,谁就会倒霉。
就算是李信,跟他多说几句话,将来传出去,也会有些风言风语。
但是这个胖太子显然不肯放过李信,他对着李信拱了拱手,低头道:“李侯爷,如果得空,可否容孤问几个问题?”
李信顿了顿,然后开口笑道:“秦王殿下但说无妨。”
这个大胖子深呼吸了几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缓缓开口说道:“李侯爷,我三弟四弟两个人,现在如何了?”
李信笑呵呵的说道:“赵王殿下与齐王殿下现在都在各自的封地里,每个人就藩一城,想来应该过得很好,秦王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废太子低头苦笑道:“李侯爷这般聪慧,应该想的明白,孤其实是想问,孤回京之后,还有活路否?”
李信低头道:“殿下多虑了,当今陛下,乃仁德之君,殿下是陛下兄长,回京之后正是弟兄二人重归于好的时候,自然是有活路的。”
胖子脸色发白。
他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李侯爷莫要哄我,我这几天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老七容不下我。”
他有些哀求的看着李信。
“李侯爷,孤死也就死了,但是我想回到京城里再死,孤想要见一见妻小……”
李信双手拢在袖子里,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实说,他并不想杀姬喾。
但是那位曾经的魏王殿下,九成九是想要姬喾“病死”在回京路上的!
第五百八十四章 你不能催
姬喾是承德天子的长子,也是当今天子的大兄,以他的身份,本来应该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那批人,就算不能御极天下,至少也可以当一个舒舒服服的王爷,一辈子逍遥快活。
不管是什么臣子,见到他都要低头行礼。
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今日的这种情况,他低声下气的在李信面前苦苦哀求,不是为了活命,只为了晚死一些。
李信沉默了很久,最终把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整理了一番着装。
面对客人的时候衣衫不整,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先前李信没有注意这些,是因为他并没有怎么把这位废太子看在眼里,现在听到这番话之后,他还是适当的对这位废太子表示了尊重。
李信穿好衣服之后,微微低头:“秦王殿下,您当初为何跟着李慎一起出逃京城?”
胖胖的秦王殿下脸色有些扭曲,他咬牙道:“老七都打进长乐宫里了,孤不逃,当天晚上就要死在长乐宫里!”
李信面无表情。
“可是殿下的妻儿或能过上好日子。”
“如果殿下那天晚上不逃,陛下他要顺承帝位,就要顾及舆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殿下的家人,殿下的儿子或许还可以继承殿下的秦王爵,秦王府也可以顺利传递下去。”
承德十八年,太康天子与李信叶璘等人宫变,闯入了长乐宫。
但是太康天子的宫变,与李二陛下的宫变大不一样,太康天子的性子远没有李二陛下那么狠辣,当天晚上,只要这位秦王殿下死了,他就能顺利继位,京城里短时间内就没有可以威胁到他帝位的人了,按照李信对他的理解,秦王府多半会得到优待,而现在,这位废太子彻底与朝廷闹掰了。
哪怕明面上太康天子不会屠杀秦王府的家人,几年以后,十几年之后,秦王府多少会被太康天子针对,最起码也是一个削爵的下场。
至于他现在的下场……
李信
已经想好怎么处理这位秦王殿下。
回京的路上,他会亲手弄死这位曾经的太子殿下,然后再上书朝廷,就说这位秦王殿下病死在了路上。
一来是给太康天子卖个好,二来也是给太康天子留一个把柄在手里,这样太康天子用起李信来,就会用的放心,李信既讨好了上司,也成功做到了自污。
现在听到这个胖子的一番话,李信心里起了一些涟漪。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才继续说道:“殿下,我与你说一些实话。”
“按照现在的情况,你很难活下去,区别无非是我杀你,或者是陛下派别人杀你。”
说到这里,李信低眉道:“看殿下主动从锦城出来的份上,我可以让殿下自己选择怎么死。”
胖太子脸色苍白不已。
他对着李信连连作揖。
“李侯爷,孤想见一见孤那两个儿子……”
这位废太子,今年该是三十二三岁,他逃出京城的时候就已经三十岁了,
皇家子弟成婚都早,而且姬喾早年喜好女色,所以在京城的秦王府里,留下了不少子嗣,不过他是个女儿命,生了十来个孩子,只有两个是男丁,其中大的那个今年七八岁,小的那个也有五岁了。
姬喾在锦城的这两年,也生下了一些孩子,其中大多数是女儿,也有一个儿子,不过他还是比较想念京城里的那两个儿子,对于他来说,锦城里那些事情,算是“逢场作戏”。
李信低眉,淡淡的说道:“我可以不杀殿下,但是事先说好,如果陛下派人来杀殿下,我不会阻拦。”
“我与殿下并无私交,不可能因为殿下孤违逆陛下。”
本来,李信并不打算跟这位胖太子说这些实在话,但是姬喾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下场,李信就干脆跟他明说了。
前任太子殿下脸色惨白。
他对着李信作揖,声音颤抖:“李侯爷,帮我一帮!”
李信微微摇头:“殿下,谁也帮不了你。”
“殿下唯一的活路,就是逃出京城之后,隐姓埋名,永远也不要出来,但是殿下偏偏出来了,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出来了,既然这样,殿下就非死不可了。”
靖安侯爷双手拢在袖子里,开口道:“我可以应殿下一件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尽量保证秦王府不会绝嗣。”
姬喾浑身微微发抖。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对李信弯身行礼,咬牙道:“多谢李侯爷仁德。”
“是看在殿下能自己出城的份上。”
李信淡然道:“如果锦城能因此投降,殿下就是活人无数的大善人,李信帮一帮殿下也是应该的。”
姬喾点了点头,很艰难的转身走远了。
他走了之后,李信一个人回了自己的书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之后,他从书桌上拆开了一封信。
信是京城里写过来的。
姬喾被送回绵竹之后,李信第一时间给京城去了信,算一算时间,现在已经接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京城那边已经有信回寄给了绵竹。
信是太康天子写给李信的。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开头是询问李信身体战况如何,在西南辛苦不辛苦。
在信的末尾,太康天子提到了这个阔别已久的大殿下姬喾,刻意问到了姬喾的身体怎么样,在西南有没有水土不服,要不要派御医来给他治病。
其中有一句是这么说的。
“大兄离京颇久,朕十分想念,长安当尽快将大兄送回京城,以解我兄弟思念之苦。”
这封信背后的意思,已经十分露骨,露骨到就连叶茂来看,他也应该能够看得明白的地步。
太康天子的意思是,尽快把姬喾送回京城,然后安排他因为水土不服“病重”,让他病死在路上。
老实说,李信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心里多少是有些生气的。
他可以杀姬喾,甚至愿意主动杀了姬喾,替天子背下这口黑锅,也愿意回京城之后,因为这件事被天子假惺惺的骂上几句。
他愿意因此被天下人诟病。
这些事李信自己会做,但是太康天子却不能开口让他去做。
杀先帝长子,是何等罪名?
对于李信而言,他的态度很简单。
我可以做,但是……你不能催。
第五百八十五章 不能把皇帝当朋友
废太子合情合理的病死在路上,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到时候京城里无论是谁都会拍手叫好,但是这件事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多年之后,天子不想用李信了,只要轻飘飘的提起这件事,把一顶谋杀皇子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届时不管他李长安官居何职,如何权重,大抵都是扛不过这个罪名的。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并不是什么构陷,而是李信确确实实做过的事情。
因此李信多多少少会有些生气。
我本来已经愿意替你背黑锅,但是你却硬要我去背,我就有些不太乐意了。
很多人都有这种傲娇的性子,李信也有。
所以他一个人在书房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是靖安侯爷遇到事情的一个习惯,他喜欢一个人独处,然后闭目把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牵涉到的人物,关系,脉络以及可能发生的前后走向,都在自己的脑海中先捋一遍。
这样,以后处理起事情的时候,就会顺利许多。
很快,时间到了下午。
李信还在书房里思考事情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就打乱了他的思绪,李信睁开眼睛,就听到门外传来赵嘉的声音。
“侯爷,平南军退兵了!”
李信站了起来,推开房门,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笑着说道:“这会儿天还大亮,怎么他们今天退的这么早?”
“半个时辰前就退了。”
赵嘉颇为开心,笑道:“前两天他们死了太多人了,今天上午开始,平南军就没有什么斗志,过了中午之后,有些平南军就开始怯战不前,估计那位柱国大将军也没了办法,早早的就鸣金撤兵了。”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算算日子,他们也该打不动了,不过不要放松警惕,他们很有可能是示弱,明天再狠狠反扑一波,等过两天他们撤回锦城了再说。”
兵者诡道,作为一个将帅,最基本的事情就是把所有的可能全都考虑进去,李信本身就是一个谨慎的人,他自然会想到这种可能。
赵嘉笑着说道:“没有侯爷的命令,小公爷他们不会出城。”
“侯爷,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勉强一笑:“先等一等,等平南军撤回锦城之后,咱们再继续动作。”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站了起来,拉着赵嘉的袖子,把他拉到了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面色严肃。
“幼安兄,我有件事需要你参谋参谋。”
李信向来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很少有严肃的样子,见李信这个模样,本来面带微笑的赵嘉也跟着严肃了起来,开口道:“侯爷说就是。”
李信没有说话,只是从书桌上把那封太康天子写来的信递在了赵嘉手里。
“幼安兄看一看。”
赵嘉伸手接了过来,一边拆信一边问道:“谁的信,值得侯爷这么郑重?”
李信面色平静。
“陛下的信。”
赵嘉手一哆嗦,差点就把这封信扔在了地上。
他连忙起身,就要跪在地上。
“侯爷,陛下给您的书信,属下如何看得……”
皇帝是很少给人写信的。
只要是出自天子的信,一般都可以算是秘旨,甚至可以看做是朝廷的官方文书。
但是太康天子写给李信的这封信,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书信,与寻常的朋友书信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官方的东西。
靖安侯爷倒是平静的很,他一把把赵嘉拉了起来。
“这里又没有外人,我让你看,你看就是了。”
赵嘉这才爬了起来,缓缓拆开那封信,战战兢兢的看了一遍之后,最终把目光放在了落款的地方。
那里没有任何东西,没有落款,也没有加印,不管是玉玺还是私印都没有。
赵嘉抬头看了一眼李信,目光中有疑惑。
李信自嘲一笑:“别看了,这种信哪里有可能有什么落款。”
赵嘉低声道:“没有印章,侯爷如何判断……”
“宫里的人送来的。”
李信低眉道。
“而且我认得陛下的字迹,这是他亲手写的。”
“再说了,除了陛下,谁还有资格敢写下这一个朕字?”
赵嘉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侯爷……”
“不错。”
李信点头道:“陛下想要我杀了秦王殿下。”
“幼安兄觉得我该如何做?”
赵嘉苦笑一声,开口道:“按理说,陛下有这种暗示,侯爷放手去做,总不会有什么坏处,但是秦王殿下毕竟是先帝长子,如果死在回京的路上,那就是在侯爷控制内没的,到时候朝野的舆情都会落在侯爷身上。”
说到这里,赵嘉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如果将来陛下拿这件事来拿捏侯爷……”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手里这封信,涩声道:“那时候,这封没有落款印章的书信,可不能替侯爷脱罪。”
李信哑然一笑。
“幼安兄说的这些,我能想得到,我现在是想问一问幼安兄,我应该如何做?”
“人是肯定要杀的。”
赵嘉低声道:“问题是怎么杀,才能完全与侯爷没有干系。”
李信看了他一眼。
“幼安兄以为,应该怎么杀?”
赵嘉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开口道:“最好是让那位秦王殿下当着大庭广众之下自杀。”
“如果他不愿意自杀,那只能给他弄出一份假的遗书,然后下黑手杀了他。”
说到这里,赵嘉低声道:“只是后一种还是会有暴露的隐患。”
“让他自杀……”
李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用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着桌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幼安兄这个法子好,那就让咱们的秦王殿下,当着很多人的面自杀。”
想通了这个关节之后,李信心里豁然开朗,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伸手拍了拍赵嘉的肩膀,呵呵笑道:“论这些细枝末节处,幼安兄比我强出许多。”
赵嘉苦着脸说道:“侯爷,关口是如何让那位秦王殿下自杀。”
“这就是我的事情了。”
李信笑着说道:“幼安兄是我靖安侯府的谋主,谋主只要出主意就行,至于具体如何去做,交给我就行了。”
说道这里,靖安侯爷呵呵一笑。
“走,今天晚上,我请幼安兄喝一杯。”
赵嘉先是抬头看了李信一眼,随即小心翼翼问道:“侯爷心里不痛快?”
“是有些不痛快。”
李信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他转头看了李信一眼,最后一字一句的问道:“幼安兄,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当朋友,唯独皇帝不可以当朋友。”
“他们没有朋友。”
从前的魏王殿下,或许算是李信的朋友,但是如今的太康天子。
已经不完全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