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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臣愿一死

    玉夫人十几岁就嫁到侯府来,与李慎相伴了二十多年,当初老侯爷李知节在南疆,李慎在京为质的时候,就是他们夫妻两个人在京城里共同度过那段日子。

    他们是患难夫妻,感情很好。

    正因为如此,当初李信进京的时候,玉夫人才会这么大的反应,硬生生把他赶出了京城。

    李慎缓缓的拍着玉夫人的后背,轻声宽慰道:“没事了,我回来就没事了。”

    玉夫人大哭了一场之后,心中的郁结散开了不少,人也清醒了起来,她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侯爷,你不该回来的……”

    李慎对着她勉强一笑:“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府里那么多老卒,他们又怎么办?”

    玉夫人低声道:“侯爷你在南疆,我们还能更安全一些。”

    李慎摇了摇头:“我在南疆,与李延在南疆差别不是很大,可李延这个人,不适合呆在京城,再让他主事一段时间,你们统统都要死在京城里。”

    “二叔他做事,太鲁莽了。”

    玉夫人咬牙切齿:“还有那个李信,二叔虽然鲁莽,但是这一次若是没有他,天子早就死了,淳儿他也不会罹此大难!”

    “淳儿死后,他还来府上耀武扬威,殊为可恨!”

    这些怨怼,在她心里憋了好久,但是这些话不能与任何人说,也不能与李延说,此时李慎回来了,她终于可以一吐为快。

    李慎拍了拍她的背,缓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实际上,那天李信之所以那么拼命,也是为了求活,他若不舍命拦下那些刺客,事后包括他在内的羽林卫右营,全都要被夷三族!

    那种事,自然要奋力一搏。

    李慎在侯府待了一个时辰的样子,就有下人过来禀报。

    “侯爷,宫里的陈公公来了,说要请您进宫。”

    李慎皱了皱眉头,开口道:“知道了,你让陈公公稍等一会,我稍候就去。”

    李慎回头拉着玉夫人的手,低声道:“夫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千万要保重身子,不要再忧思过度了,既然我回了京城,京城的事就都由我扛在肩上,你安心在家里休养。”

    玉夫人有些担心,开口道:“侯爷…你现在进宫……”

    李慎轻轻拍了拍玉夫人的手背,轻声道:“不碍事的,他若是想杀我,我进城的一瞬间他就可以动手,到现在我还是好好的,那就没有什么问题。”

    玉夫人咬牙点头:“那我去给你找一身朝服换上。”

    李慎摇头道:“你好好歇着,这些事有下人去做就好。”

    玉夫人垂泪道:“这些日子,妾身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是淳儿的样子,现在侯爷回来了,妾身总算有了依靠。”

    李慎也叹了口气:“把李延派过来,我欠考虑了。”

    当初,把李延派过来,是为了应付李信的屡次针对,在李慎看来,一个李延无论如何也足够应付李信那个毛头小子了。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局面。

    李慎叹了口气,把玉夫人拉到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回自己的屋子里换上一身朝服,在走向平南侯府的正堂。

    大太监陈矩,已经等了一会了。

    李慎打起精神,对这位大太监低头抱拳:“大公公。”

    因为平南侯府刺天子的原因,此时的陈矩实在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他只能勉强一笑:“李侯爷,陛下已经等了你一个早上了,连今日的朝会也没有去,你快随咱家进宫罢。”

    李慎点头道:“有劳大公公,我正要进宫面圣。”

    平南侯府距离皇城不远,两个人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进了宫里,又过了一会儿,陈矩把李慎带到了长乐宫后殿的一处暖阁门口,这位大太监声音不冷不热。

    “侯爷,陛下就在里面,您快进去吧。”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已经是九月底,天气渐渐转凉,长乐宫的暖殿里,已经布置了火炉,承德天子身上披着一个厚重的袍子,正坐在一只大火炉边上烤火。

    从受伤之后,他就变得有些怕冷了。

    李慎上前两步,直接恭恭敬敬跪倒在地上。

    “臣,李慎,叩见陛下!”

    正在披着袍子烤火的承德天子,抬眼不轻不重的看了李慎一眼,然后呵呵一笑:“你回来啦?”

    李慎再次低头:“臣听闻陛下遇刺重伤,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原来是因为朕受伤才赶回来的。”

    承德天子淡淡的看了一眼李慎:“朕还以为你是因为李淳死了,才回京的。”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兼而有之。”

    承德天子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挥了挥手:“陈矩,给他搬个凳子过来。”

    大太监陈矩,立刻低头,搬了个木墩也放在大火炉旁边。

    承德天子指了指这个木墩,咳嗽了一声:“你坐。”

    李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

    天子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陈矩,你们都出去。”

    陈矩犹疑了一下,开口道:“陛下,老奴也出去么?”

    “都出去。”

    天子呵呵一笑:“难不成你这个身子,还能是柱国大将军的对手不成?”

    陈矩犹豫了一下,弯着身子代领宫人们退了出去,只片刻时间,这个暖殿里就只剩下了天子和李慎两个人。

    没有外人之后,承德天子仿佛耐不住寒冷,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袍子。

    “李慎,朕很生气。”

    李慎深呼吸了一口气,跪在了承德天子面前。

    “陛下,此事臣在南疆一无所知,全是…全是那些人……乱来。”

    事已至此,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再矢口否认就是侮辱大家的智商,承德天子驱散众人,也是为了听李慎说实话。

    李慎很聪明,他当然理会了天子的意思,所以直接跪地请罪。

    天子面无表情:“朕还是很生气。”

    柱国大将军跪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涩声道:“所以李淳该死。”

    “不止是李淳该死,李延之类的人更该死。”

    天子冷冷的看向李慎。

    “按着你们李家的所作所为,夷三族,诛九族都不过分!”

    李慎沉默了下来,没有继续回话,只是静静的跪在地上:“陛下……臣无意害你。”

    天子漠然道:“可是朕快死了。”

    “臣此次进京,就是为了平息陛下的怒意,臣与陛下认识近四十年,陛下视臣为兄弟,臣视陛下若兄长,臣万没有害陛下的念头!”

    李慎垂泪道:“此事虽是李延所为,但他是我义弟,他所为便是臣所为,臣愿一死,以息陛下余怒!”

    天子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慎。

    面带不屑。

第二百五十七章 李晋臣

    “李慎,你父亲给你取得这个名字很好。”

    承德天子咳嗽了一声,双手放在暖炉上。

    “从小到大,你都紧紧尊奉着这个慎字,以你的性子,如果觉得回京城会死,你是绝不会回来的。”

    天子叹了一口气:“你聪明啊,你拿准了朕不会杀你。”

    李慎低头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臣之生死,李家上下之生死,皆在陛下一念之间,此时陛下只要一句话,臣立刻就死在陛下面前,以全忠义。”

    “好一个以全忠义!”

    天子终于动怒了。

    “你们李家的忠义,就是派人来刺杀朕!”

    “这一次若非你另一个儿子李信舍身相救,朕现在已经躺在昭陵里了!”

    大晋的规矩,皇帝一登基就开始着手修建陵寝,一直到天子殡天的那天放下最后一捧土,因为承德天子喜狩猎,他陵墓就在北山的另一侧,取名为昭陵,到现在已经修建了十九年了。

    李慎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最终低声道:“陛下,李信不是臣的儿子。”

    “你担心朕会迁怒他,断了你们李家的另一条血脉是不是?”

    李慎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天子冷笑道:“朕现在不会杀他,也不会杀你,你既然回京了,朕也会给你封个官做,以后你就在京城里老实做官,哪里也不要去了。”

    承德天子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冷声道:“朕告诉你,你既然进了京城,便不可能出得去了,这一次即便南蜀的反贼裂土建国了,你也不可能出得去京城!”

    对于这个结果,李慎心里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他低头道:“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朕不是不杀你,是现在不好杀你!”

    这位皇帝陛下面色冷然:“你且在京城里等着就是,这把杀你的刀子会悬在你的头上,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总有落下来的一天!”

    如果两个人不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这个时候多半还会做一做表面功夫,不会把这些不该说的话统统说出来,但是他们两个彼此都十分了解,再加上承德天子心中怒气难平,直接就把话给说明了。

    李慎仍旧跪在地上,叩首道:“臣,多谢陛下暂时不杀之恩。”

    承德皇帝毕竟身子不太好,说了这么一会话就有些倦了,他坐回了龙榻上,在手里报了一个暖手炉,然后有些怏怏的看了李慎一眼。

    “你父李知节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当初你在京,朕为太子之时,先帝多次与朕说过,要朕寻机会杀了你。”

    承德天子闭目道:“朕当初念咒,尚念及旧日情分,不曾动手,及至近年,朝堂争斗日甚,朕意欲在承德朝收拢蜀郡,但即便如此,亦不曾对你动过杀心。”

    平南侯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事已至此,臣如何分说,陛下也是不会信的,但是陛下应该可以想的明白,如今这个局势,臣大可以不用回到京城来,在蜀郡可以安安稳稳的待时而动,但是臣还是回来了。”

    李慎声音低沉:“臣回京城,不为其他,只引颈就戮而已。”

    天子冷笑不止:“亏你有脸说出这句话,你要是真愿意死,为何还要朕放李延出京?”

    柱国大将军沉默许久,最后低头道:“陛下,李淳可以死,臣也可以死,但是先父留下来的平南军并未犯罪,他们不当死,若臣与李延都在京城里,平南军上下将官,最多五六年,就统统都要死了。”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抛却了那些伪装,说的很坦诚了。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这位跪在地上的柱国大将军:“李慎,你还记不记得你父给你取的表字?”

    李慎跪地叩首:“臣记得。”

    李慎,字晋臣。

    天子低喝道:“你如今,还是晋臣么!”

    柱国大将军垂泪道:“臣此生都会是大晋的臣子。”

    “只是臣不止是一个李慎,臣的身后有的是先父遗留下来的家业,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不当死,也不愿意死。”

    天子冷冷的看了李慎一眼:“只要你们投降,平南军的将士大多都不会死!”

    “可是平南军将官会死。”

    李慎低眉道:“他们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不会投降,也不会愿意臣投降。”

    天子“嗬嗬”冷笑:“所以你们就谋刺朕!”

    李慎摇头道:“此事是李延一人胡作非为,绝非李家的意思。”

    他深深叩头。

    “事及今日,臣种种所作所为,大多身不由己,陛下也是一家家主,应当深有体会才是。”

    每一个利益集团,都会有一个自己的主体意志,这个意志并不会被首领改变,反而会改变首领。

    李慎,就是平南军这个利益集团的首领。

    而承德天子,就是大晋朝廷的首领。

    两个利益集团互相冲突的时候,就会不可避免的带着两个首领进行冲突。

    他们两个,在二十年前,的确是手足兄弟一般的朋友。

    但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早就不是了。

    或许是在十九年前承德天子即皇帝位的时候,或许是在十四年前李慎出京继任平南侯的时候,到今天,孰是孰非,早已经说不清楚了。

    天子喘了几口气,最后死死地盯着李慎。

    “你回京城来,就是为了与朕说这些?”

    李慎低头道:“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若是陛下杀了臣,臣也算没有对不起蜀郡的平南军。”

    “滚!”

    向来温和的承德天子,此时怒发须张,他两只手捧起手里的暖手炉,狠狠地朝着李慎头上砸去。

    李慎不闪不避。

    咣当一声,这位柱国大将军头破血流。

    暖殿里的巨响,立刻惊动了守在殿外的陈矩等人,这些人冲进来的时候,承德天子因为用力过度,瘫倒在龙榻上不住喘气,而李慎则是满头的鲜血,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对着承德天子跪下。

    “遵陛下之命,臣…告退。”

    他不顾满头鲜血,缓缓退出长乐宫。

    次日,这位柱国大将军被封为兵部尚书,挤掉了四皇子姬桓的位置。

    李慎再次叩首,然后缓缓爬了起来,躬着身子退出

第二百五十八章 乱臣贼子!

    早在李慎进京之前,他就已经估算到了皇帝会如何对自己。

    这场长乐宫里的谈话,只是走个过场。

    李慎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他才会跪地求死。

    这场谈话里,他们两个人固然坦诚相待了,但是也多少隐晦了一些不能说的事情。

    李慎被封为兵部尚书的消息,很快在朝野之中传开。

    最不好受的自然是四皇子姬桓,他本来是兵部尚书,虽然不能有兵部尚书所有的职权,但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兵部就要受他钳制。

    现在,一个尚书的位置平白无故的飞了。

    他这段时间在京城的圈子里,来回奔走拉拢群臣,这个消息一传开,一些正在观望的大臣,就会放弃他这个选择。

    毕竟圣心所在,才有可能会是新帝。

    这是承德天子对四皇子的“薄惩”。

    原本在清河公主府养伤的李信,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坐不住了。

    李慎做了京官,并不代表着平南侯府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李慎这个人,哪怕不实掌兵部权力,只要他在京城,就天然会是一个聚焦点。

    试想一下,如果夺嫡的最后时刻,哪个没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皇子走投无路,未必就不会求到李慎头上,到时候承德天子一走,京城纷乱,李慎和这位皇子就可以借机脱身,将来打着这个皇子的名号兴起内斗。

    而七皇子与平南侯府已经势不两立,这位皇子无论如何也不太可能是七皇子,因此李信现在必须要有所动作了。

    他在自己的院子里,换了一身朝服,走到永安宫门口,要求见天子。

    到现在,天子遇刺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承德天子基本没有见过外臣,满打满算也就见了几位皇子,三省六部的一些重臣,还有平南侯李慎。

    别的人,一次也没有见过圣天子了。

    按道理来说,李信这么一个从五品的郎将,无论如何也是见不到天子的,但是经过内官通报之后,一个小太监很快到了李信面前,躬着身子说道:“李将军,陛下召您进去。”

    李信是羽林卫的郎将,这个职位是可以勉强称呼一声将军的,宫里的宦官最是会说话,往往捡最好听的称呼喊人。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有劳小公公了。”

    在这个小公公的带领下,李信顺利的来到长乐宫门口,在长乐宫的暖殿里,见到了承德天子。

    昨日的时候,李慎也是在这里见的圣天子。

    李信下跪行礼,躬身道:“臣李信,见过陛下。”

    天子仍旧坐在暖炉旁边,微微一笑:“起来说话。”

    李信站了起来,道了声谢。

    天子搓了搓手,开口道:“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李信在北山围场,奋勇救驾的场景,是承德天子亲眼看见的,当时李信后背被那个刺客划了好长的一条口子,血流不止。

    虽然这个伤口不深,但是当时看起来是很吓人的,承德天子也是以为李信受了重伤。

    李信低头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已经大好了。”

    “年轻就是好啊,身子复原的快。”

    天子有些羡慕的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这段日子,在小九那里,相处的可好么?”

    李信微微低头,恭声道:“回陛下,臣托庇在公主府里,公主待臣极好,臣心里很是感激。”

    “相处的好便好。”

    天子呵呵一笑:“你今日来宫里找朕,该是有事情吧?”

    “陛下圣明。”

    李信拍了个马屁,恭声道:“陛下,臣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如今羽林卫右营只有一个都尉营,臣既然身为陛下的羽林右郎将,责无旁贷,臣祈陛下下旨,许臣在京畿一带择良家子,将士遗孤选入羽林卫,为国出力。”

    李信也不知道承德天子还能活多长时间,不过总不会太久,在这个时候,当然要尽快把羽林卫右营拉起来,毕竟羽林卫右营就算征募满了,要基本形成战斗力,最少也要三五个月时间。

    已经刻不容缓了。

    天子呵呵一笑:“你放心,朕既然没有罢了你的郎将位置,羽林卫右营就肯定还是要你拉起来的,这一次你可要眼睛睁大一点,手底下莫要再出周大年那种逆贼了。”

    李信单膝跪地。

    “臣敢不尽心竭力,为陛下用命!”

    天子点了点头,开口道:“你身子既然大好了,那明天朕就让陈矩拟制,许你在京畿一带重新征募羽林卫右营将士,只是……”

    天子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只是羽林卫是朕之亲率,择人选人不能全由你说了算,朕会让内卫监派人去,与你一同议定征募人选。”

    羽林卫是天子亲率,地位崇高不说,而且还条件优渥,平日里外人想要进去,都要走后门托关系才成,当初李信如果不是有一个羽林卫校尉作保,他也不是怎么好进羽林卫。

    可以预见的是,羽林卫一旦征人,报名的人必然多如牛毛,这个时候遴选的权力就极为关键,承德天子显然不放心李信一个人专权,要派内卫监的人插手其中。

    内卫是天子亲卫,都是正常的男人,但是内卫监的人,却都是宦官。

    皇帝毕竟是要偏信太监一些的。

    李信恭敬低头:“臣手底下可用之人不多,正要内卫监的公公们帮忙募人。”

    这一次羽林卫右营,一口气被朝廷杀了一大半,一千六百人的编制只剩下了一个都尉营,也就是四百人,还剩下一千两百人需要补齐。

    这些人不管是谁遴选进羽林卫,到最后都是要由李信去带,只要李信手腕足够,整个羽林卫右营,都会成为他的嫡系。

    所以,有太监参与进来也不妨事。

    天子点了点头:“那就这样罢,你回去等消息,明日里圣旨就会送到你手里去。”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叹道:“记得选人的时候,眼睛放亮一些,莫要让北山围场的事情再现,伤了朕对羽林卫的信任。”

    李信恭敬点头,沉声道:“北山围场之事,是臣之失职,承蒙陛下不弃,仍旧用我,这次羽林卫右营如果再出什么事端,李信提头来见陛下!”

    天子手里抱着一个暖手炉,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你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证明你对朕还是忠心的。”

    “多谢陛下夸奖。”

    李信弯身正要告退,就听到承德天子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李信,朕有件事问你。”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陛下请问。”

    天子抬头看向李信,面色平静。

    “李慎此人如何?”

    李郎将眨了眨眼睛,最后缓缓低头,回答了承德天子这个问题。

    “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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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登门

    不管李慎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在如今的承德天子眼中,他就只是一个乱臣贼子,因此李信这个答案可以说是标准答案,不可能出什么错。

    天子挥了挥手:“你去罢。”

    李信躬身退出了长乐宫。

    出了宫门之后,他没有急着回公主府,而是去了一趟羽林卫的大营。

    上一次惊变之后,他麾下的那一支都尉营,包括王钟,沐英,沈刚等人,都被安置在羽林卫大营里,说是安置,其实就是圈禁,慢慢观察。

    这一个月的时间,李信一边是养伤,一边是避嫌,一次羽林卫大营也没有去过,此时他得了天子诏命,自然要去羽林卫大营看一看兄弟们。

    临近中午的时候,李信才赶到羽林卫大营门口,守门的两个羽林军见到是李信来了,都脸色一变,拦住了李信的去路。

    李信呵呵一笑:“怎么,连大门也不让我进了?”

    其中一个羽林郎低头抱拳:“李……李郎将容禀,中郎将有命令,羽林卫右营的人禁止出入大营,您要是想进去,要中郎将手令才成。”

    上次北山围场的事情之后,不止是羽林卫右营受到了波及,整个羽林卫都糟了责罚,中郎将叶璘和左郎将侯敬德,每人被降了一级不说,羽林卫左营参与围场防卫的八百个人,每个人领了二十鞭子,整个羽林卫左营的人每个人都罚俸一年。

    这些底层的羽林郎,没有什么灰色收入,基本全靠俸禄养家,这样的责罚下来,这些人自然对李信等右营的人心生不满。

    不止如此,在叶璘的禁令下,羽林卫右营的所有人,不得出入羽林卫大营,也就是说不止是李信不能进去,被关在里面的那个羽林卫右营的都尉营,也是不能出来的。

    李信面色沉了下来。

    “中郎将在里面么?”

    这个羽林郎摇了摇头。

    李信闷哼了一声,心里颇为恼火。

    他已经是羽林卫最高的几个将官之一,现在却被拦在了门外不能进去,有心想要出示皇命,但是圣旨要明天才能下来,这会儿说出来有些不太合适。

    另外,跟这几个小兵说圣旨,也有些太掉身份。

    李信眯了眯眼睛,沉声道:“罢了,我去寻中郎将。”

    李信翻身上了乌云马,朝着永乐坊的陈国公府走去。

    乌云马脚程极快,一会儿就到了陈国公府门前,通过姓名之后,李信对陈国公府的门子问道:“中郎将在家么?”

    陈国公府的门子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只是这位老人家额头上还带着一道疤,多半是从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卒。

    “李郎将,小老爷在家呢。”

    叶璘是陈国公府第二代里最小的一个,因此陈国公府的下人,称呼他做小老爷。

    上一次围场之事,叶璘虽然没有参与进去,但是他是羽林卫的中郎将,羽林卫出了事,他肯定是要担责任的,因此这段时间叶璘就一直乖乖的待在家里,哪里也没有去。

    李信点了点头:“劳烦通报,就说李信求见。”

    这个老人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进去通报去了,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厮,领着李信到了陈国公府里的一个院子门口。

    这是叶璘的院子。

    “李郎将,这就是小老爷的住处。”

    李信点头,上前敲了敲院门,开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童子,李信蹲下身子,笑呵呵的问道:“中郎将在家么?”

    这个童子点了点头:“阿爹在家呢。”

    叶璘今年也接近三十岁了,在这个成婚普遍偏早的年代,他有这么个儿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就连今年才二十三岁的魏王殿下,也有了两个儿子。

    李信咳嗽了一声,微笑道:“那劳烦这位小公子带路了。”

    童子点了点头,一蹦一跳的带着李信,走进了这间院子的后院。

    后院里,中郎将叶璘正在习剑。

    一柄四四方方的八面剑,被他拿在手中舞动开来,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寒光,叶璘的剑术没有半点花里胡哨的地方,招式动作都极为简介,剑尖处处不离要害。

    这是杀人的剑术。

    本来,剑这种东西,只在高门贵族之中流行,或者是任侠之辈喜用,并不太适合上战场。战场上大多数长兵器为王,哪怕是欺身近战,砍刀劈砍的效果也要远远胜过力道不够的双面剑,但是叶璘从小痴好剑术,这么些年拜了不少剑术高手为师,如今剑术已经是小有成就。

    李信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心中暗自惊叹。

    当初北山围场的时候,他要是有叶璘一半的剑术,再加上手里那把锋利无比的青雉剑,当初别说重伤,就是一根汗毛也不会掉。

    这些将门世家子,都是有本事的啊……

    又过了一柱香之后,叶璘终于收了铁剑,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收剑入鞘,然后对李信抱了抱拳。

    “李郎将见笑了。”

    “中郎将剑术厉害,婉若游龙一般,卑职生平仅见。”

    李信由衷赞叹道:“正巧卑职最近得了一把利剑,有机会还请中郎将指点一下剑术。”

    老校尉王钟,虽然拳术精熟,弓马刀枪无一不精,但是他都是战场上的功夫,对于剑术,王钟还真是知道的不多,没什么可以教李信的。

    剑术是叶璘最得意之处,闻言哈哈一笑:“小术而已,难入方家之眼,李郎将若是有兴趣,随时可以来陈国公府寻我,大家一起探讨剑术。”

    “李郎将蛰伏一个月,第一次出面,不会就是来这里拍马屁的吧?”

    李信微微弯身,抱拳道:“此来是向中郎将请罪的。”

    “北山围场的时候,是卑职意气用事,又御下不严,以致后来之事,连累羽林卫遭此重创,细细思之,悔不当初。”

    因为这件事情,叶璘心中多少有些埋怨李信,但是现在李信亲自登门致歉,他也不太好意思再计较这些了。

    “年轻人意气一些是应当的,谁也没有想到,李季居然会丧心病狂成这个样子。”

    叶璘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叹了口气:“所幸陛下无事,李郎将你也平安无事。”

    这一次的事件,对叶璘的仕途是有巨大影响的,本来他过完这个年关,大概率就要升迁到蓟门关做叶鸣麾下的将军去了,但是被这么一闹,他最少要在京城里耽搁两三年时间,才能再次跳出京城。

    李信低声道:“中郎将,卑职早上进宫去见陛下了。”

    叶璘正色起来,肃然道:“陛下身子如何了?”

    “陛下身子已经大好了,气色很是不错。”

    李信脸不红气不喘的说了一句谎话之后,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陛下让卑职重新征募羽林卫右营!”

第二百六十章 泥尘里的龌龊

    叶璘有些诧异的看了李信一眼。

    上一次北山围场出了事情,是羽林卫右营出了过错,连他这个不管事的中郎将还有左营的郎将侯敬德都受了责罚,李信这个责任最大的右郎将,即便救驾有功,也不会再在羽林卫里任职,没想到陛下好似全然不在意北山围场的事,仍旧用李信来执掌羽林卫右营。

    任何一个天子,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都是最重视的,像上次北山围场的事件,如果碰到一个暴戾的皇帝,羽林卫上下三千人统统都要死,承德天子非但大事化小,而且……不计前嫌了?

    这位中郎将重新审视了一遍李信。

    眼前这个少年人,貌似圣眷昌隆啊…

    想到这里,叶璘笑了笑:“这是好事情,既然陛下有命,李郎将放心去做就是,来问我这么个不管事的人做什么?”

    李信苦笑道:“圣旨要明天才能下下来,卑职今天就想进羽林卫看一看兄弟们,但是方才去羽林卫大营,被人给拦了下来。”

    李信是羽林卫的右郎将,因此左郎将侯敬德的命令是拦不住他的,所以羽林卫才用叶璘这个不管事的中郎将名义,禁止羽林卫右营任何人出入。

    叶璘皱了皱眉头。

    “李兄弟,非是叶某不信你,但是北山围场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羽林卫容不得差错了,既然陛下圣旨明天就会下来,李兄弟不妨耐一耐性子等等,等明日再去见旧部不迟。”

    这话能说出来,就是摆明了不相信李信。

    整个羽林卫右营都死了,只剩下李信手底下的那只都尉营,尽管他们侥幸逃得性命,但是还是被关在羽林卫大营里,“留营查看”,这种时候叶璘也不敢再出什么差错。

    李信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中郎将,卑职刚从皇宫里出来,许多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有几个脑袋,敢假传圣旨?”

    叶璘苦笑道:“李兄弟,我不是不信你,实在是有些后怕了,你手底下那些人,现在谁也不许见,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了。”

    “只这一日功夫了,你就等一等罢。”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中郎将,我还是羽林卫的右郎将,莫非我连进羽林卫都进不得了么?”

    “今日我进去一趟,莫说没有什么事情密谋,就是有,一天之内能做出什么事情?等明日,若有圣旨自然皆大欢喜,若无圣旨中郎将便提刀砍了卑职就是!”

    叶璘犹豫了一会,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我也是胆子小了,想照章办事,以防万一而已,既然李兄弟这么说了,那我与你同去一趟羽林卫就是。”

    李信低头抱拳:“有劳中郎将。”

    见李信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叶璘也知道自己谨慎太过了,他摇头道:“李兄弟,我与你们不同,我家父兄都是掌过兵权的人,叶家做事不得不小心谨慎,其中利害,李兄弟应该体谅才是。”

    李信也不是小气的人,闻言低头道:“卑职也见过叶大将军,蒙叶大将军照抚,对叶家一直是感激的。”

    “我大兄人是很好的。”

    叶璘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了。

    两个人骑马,一会儿就赶到了羽林卫大营,叶璘亮出自己的中郎将腰牌,沉声道:“李郎将是我羽林卫的右郎将,你们居然把他拦在了门口,成什么样子?”

    两个守门的羽林卫唯唯诺诺,都低头道歉。

    李信自然不会跟这两个守门的羽林郎计较,只是摇了摇头,负手走了进去。

    叶璘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上马回府,也负手走进了羽林卫大营。

    李信进了羽林卫大营之后,熟门熟路的摸到了羽林卫的右营所在,此时右营里原本熙熙攘攘的校场已经空无一人,李信只能追到羽林卫右营的营房。

    羽林卫大营是在城里的,并不是帐篷组成,而是一片片平房和校场构成,平房就是羽林郎的“宿舍”。

    李信就曾经在营房里住过一段时间。

    左营与右营的营房是分开的,李信走到右营营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底下那个都尉营的人,都被卸去了衣甲兵器,软禁在其中一片营房里,这片营房还被人围了简易的栅栏,不许里面的人进出!

    栅栏门口,是几个羽林卫左营的人,刀甲铮然,守在门口不许进出。

    栅栏里面的将士,虽然说不上面黄肌瘦,但是显然过得并不好,每个人都蔫蔫的没有什么精神。

    李信和他手底下的这支都尉营,都是出身羽林卫左营,此时见到这个场景,不由大为恼怒,他上前两步,对着那两个守着栅栏门口的人喝道:“你们做什么?”

    起先按照七皇子的说法,他手底下的这只都尉营,是被暂时安置在了羽林卫大营,当时李信以为他们最多只是被禁止出入,没想到他们是被关在了这里!

    李信在左营待过大半年时间,左营的人大多认得他,听到这句低喝之后,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李郎将,您怎么来了?”

    “我问你们在做什么!”

    李信阴沉着脸,喝道:“朝廷都没有给我这帮兄弟们定罪,只暂时把他们安置在这里,你们凭什么把他们圈禁起来?”

    此时,栅栏里的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这些人都是李信一手带出来的嫡系,见到李信之后顿时激动不已,有些人还在栅栏里头叫嚷。

    “郎将大人,这些左营的人不给我们饭吃!”

    “他们还打人!”

    李信脸色更加难看。

    这两个守门的羽林郎有些不好意思了,都低头道:“李郎将莫听他们胡说,一日两餐饭可一顿也没有少给他们……”

    他这话一出,栅栏里面的人都怒了。

    “你们给得饭,那是人吃的吗!”

    羽林卫是天子亲率,待遇是出了名的好,不仅仅是响钱丰厚,就是伙食也要比其他衙门好上许多,不说顿顿有肉,最起码三两天见一顿荤腥是有的。

    但是上一次因为北山围场的事情,整个羽林卫,包括左营的人在内,都被罚了一年的钱粮,这些人大多都要靠这笔钱粮养家,于是就打了伙食的主意。

    这四百个右营的“罪人”也是要吃饭的,他们犯了罪,哪里还有资格吃正常的饭食?

    于是这一个月里,一些羽林卫左营的人,就开始大肆克扣伙食,想要从这上面贴补一些回来。

    李信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原先只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庙堂中人心思险恶,但是现在看来,这些泥尘里的人,也没有几个心思良善之辈。

    他闷哼了一声。

    “侯敬德在哪里!”

第二章内容已经修改了,大家刷新一下!!

    下了三天的大雪,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冒出了头。

    在京城东北面的北山山脚下,有一个茅草盖顶的简易木屋,木屋周边还被一些树枝做成的栅栏围住,这小屋位于荒山野岭,附近十里之内没有半点人家。

    一个穿着不是特别厚实的少年人,此时正在小屋后面锲而不舍的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在地上挖着坑。

    这个少年,这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李信。

    他本来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普通上班族,在职场摸爬滚打的七八年工夫,已经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里爬到了副经理的位置,在前不久更是荣升经理,于是便跟手下人一起去酒吧庆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喝酒喝死,真是一个丢人的死法啊……

    不过现在暂时没功夫考虑前世的事情了,因为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那就是必须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现在,距离他穿越到这里,已经过去三天了,其中有两天他都是处在昏睡状态的,在这个昏睡的过程中,这个被自己魂穿的倒霉孩子的记忆,像看电影一样被他看了一遍。

    看完这个“李信”的记忆之后,李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真是一个倒霉孩子啊……

    因此,当他从昏睡中醒过来,勉强恢复了一些体力之后,便去那个破庙里,把自己的舅公背了回来,想要挖个坑安葬了这个被活活冻死的老人家。

    这个时候虽然出了太阳,但是天气仍旧极为寒冷,因为寒冷的原因,大地的表层都是冻土,极为难挖,好在这里的天气并不是那种极寒天气,因此只有表层的一点被冻住了,挖开表面的冻土之后,很快就变得松软起来,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李信才挖好了一个半米左右的坑,他比划了一下,觉得差不多够深了,于是准备把自己的舅公给放进去。

    “再深一些。”

    一个老迈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李信回头一看,发现那个搭救了自己的卖碳老者,手里拎着一个半旧不新的草席,坐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黄皮葫芦,不时仰头喝几杯酒,看情况,已经看自己挖坑看了不短的时间。

    老人家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你舅公无子,按照规矩要挖三尺九,再挖深一些。”

    醒过来的时候,李信大概跟这个卖碳的老人家说了一些自己的情况,顺带着也把自己舅公的情况说了,因此老人家知道,舅公他没有儿子。

    李信无奈,只能擦了擦汗,提起锄头继续挖坑。

    老人家喝了口酒,就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从手里的草席把李信的舅公给裹了起来。

    人死之后,是万万不能直接碰到土的,这是天大的忌讳,古时候哪怕再穷,也要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弄一口棺材,再不济,也要用一张草席裹着身子,这已经是最“经济”的死法,不能再省了。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如果尸体碰到了土,那就仅比曝尸荒野稍强一些。

    就这样,李信一边挖坑,卖炭翁一边在旁边指点,等到中午的时候,这个墓坑才勉强挖好,老头子绕着墓的四周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

    “娃儿不错,醒过来也没忘了给你舅公收尸,是个孝顺的娃娃,老头子没有白救你。”

    李信瘫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气。

    三尺九,也就是一米多深,而且在这个老头子的指点下,长宽都有讲究,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量,李信这个身子毕竟还小,而且好几天没怎么吃饭,整个人都虚脱在了地上。

    老头子又绕着墓穴走了几圈,更加满意了,他回头对坐在地上的李信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老头子救了你一命,你须得报答老头子。”

    李信坐在地上大口呼吸,那个小丫头很是懂事,向前小跑了几步,把自己把挂在腰里的竹筒递给了李信,李信张口猛地喝了几口水,这才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抬头对着卖炭翁勉强笑道:“老丈救了小子一条性命,有什么条件只管说,办得到的,小子义不容辞。”

    他虽然是一个现代人,但是却全然接盘了这个倒霉孩子的记忆,因此自然知道这个时代,或者说这个世界该怎么说话,因此对话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卖炭翁很是慈祥的笑了笑:“以后老头子没了,你也要挖一个墓穴给老头子容身,记着,老头子有一个儿子,墓坑该深四尺三,千万不要弄错了。”

    李信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看到这个卖炭翁脸上沟壑纵横,头上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雪白,顿时明白了这个老人家的意思。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面色严肃,对着老人家作揖道:“老丈放心,这事小子应承下来了,老丈救李信一命,以后李信给老丈养老送终。”

    卖炭翁低头咳嗽了一声,然后闷声道:“送终就可以了,养老却也不必,你小子身上身无分文,差点被活活冻死,凭什么来给老头子养老?”

    老人家一边说话,一边跟李信一起,把舅公的尸体,摆放进了墓坑里,然后又坐在了旁边那块大石头上,指点李信开始埋土。

    比起挖坑,埋土显然要轻松一些,在老人家的指点下,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李信就堆出了一个漂亮的坟堆,在坟堆面前磕了几个头之后,便跟着老人家一起,返回了他们的那座木屋。

    这座木屋里,一共有两个房间,两个床铺,但是两个床铺都在一间房间里,另外一间房间,是一个泥制的火炉,火炉旁边有个木制的风箱。

    卖炭翁熟练的坐在风箱前,把一块块木头丢进炉子里,准备开始生火。

    烧炭,其实是一项技术活。

    单单把木头点燃,并不能烧出木炭来,只能烧出碳灰。

    其中的诀窍是烧到一半的时候,就闭合炉门,让里面的木炭无法继续燃烧,然后缓缓碳化。新首发m.

    在古书里头,这叫做烧木留性。

    老人家坐在风箱边上,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咳嗽着开口:“今年天寒,城里买炭的人也多,老头子一个人忙不过来,看你暂时也没有什么去处,就留下了帮一帮老头子,今年这活计还行,你帮着多烧一些炭出来,就能多你一双筷子。”

    这个卖炭翁,显然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个穷人家,会允许自己家多一个人吃饭。

    李信现在的确没有去处,舅公没了,母亲也病故,永州老家暂时是回不去了,京城里的那个“渣爹”更是不靠谱,想来想去,就只能暂时留在这里,帮着老人家一起烧炭了。

    而且,他现在没有什么厚实衣物,身上更没有半分钱,从这里走出去,很容易像舅公一样,被活活冻死。

    于是他对老头子点了点头,微笑道:“多谢老丈给小子一口饭吃。”

    老头子竖了竖眉头。

    “从明天开始,你早上进城去卖碳,下午上山砍木头,晚上回来烧炭。”

    “…………。”

    这个老家伙,剥削童工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无双庶子》,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六十二章 立威

    这个时候,当然是要先吓住侯敬德的。

    侯敬德被李信这么一说,心里倒真有些害怕了。

    他怕的倒不是李信说的话,而是因为李信这个人。

    北山围场是多大的事情?按道理来说,李信这个右营郎将首当其冲,是怎么也该死了的。

    在侯敬德看来,李信就算不死,最起码也不应该在羽林卫里听用了,所以他对于手底下人的所作所为,多少有些放纵。

    但是李信现在安然无恙的回来了,看情形,他依然还是羽林卫的右郎将!

    这是何等的圣眷?

    侯敬德虽然看起来粗鲁,但是却是一个通透的人,他当即挤出一个笑脸“李兄弟,为兄就算不是你的老上司,也算跟你有些交情,有什么话说开了就是,何苦说这种话吓唬为兄?”

    他苦笑道:“上次北山围场的事情之后,愚兄的胆子可是又小了不少,不禁吓了……”

    李信冷笑不止:“侯敬德,你还要瞒我,我也在羽林卫左营任事过一段时间,左营上下都是你的人,他们做了什么事,你会全不知情?”

    侯敬德讷讷道:“到底是何事……”

    李信低喝道:“我手底下那个都尉营,本来该关在大牢里等候上命,是我求魏王殿下说情,才托付在羽林卫大营,就是看在大家同属羽林卫的份上,盼着左营的兄弟能照抚一些,不要让他们在这里受苦,可是呢?”

    “可是你们左营,把他们当猪豚一般,与他们吃米糠!”

    李信怒发冲冠:“便是在刑部大牢,大理寺大牢,他们也不会是这个下场,你们左营的人,居然做出这种事情,全然不念袍泽之情了?!”

    “便是不念袍泽之情,大家毕竟在一个衙门里做事!”

    李信上前拉着这位左郎将的衣袖,怒喝道:“侯敬德,你现在与我去宫里面见陛下,我要在陛下面前讨一个说法!”

    侯敬德瞪大了眼睛。

    “李兄弟,你可冤死我了,你手底下那个都尉营,虽然分到右营去了,但是可都是你从我左营带出去的,你这只都尉营组建的时候,还是侯某点头让你在军中任意遴选!”

    “他们被送进羽林卫大营的时候,侯某还关照了几句,让手下人不要亏待了他们,哪里会有你说的这样?”

    侯敬德面色涨红:“侯某人在羽林卫里做事十多年了,虽然有过混账的行径,但是李兄弟你去打听打听,侯某什么时候从兄弟们的饭碗里抠食吃了?”

    侯敬德如此说,这是要与那些作恶的人撇清关系了。

    那些人做事,侯敬德自然是知道一些了,但是他只知道那些人克扣了一些右营的伙食,没有想到会做到如此过分。

    现在李信找上门来,侯敬德不愿意得罪李信,自然是要跟那些人撇清关系的。

    李信怒气不减。

    他拉着侯敬德的衣襟,低喝道:“你与我去右营营房看一看,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说话间,他拉着侯敬德的衣袖就要朝外走。

    这个时候,一身便服的叶璘,负手走了进来。

    “莫吵了,你们两个都是从五品的将官,像个妇人一样争吵,像什么话?”

    叶璘虽然不管事,但是的的确确是他们两个人的上官,李信个侯敬德都规规矩矩的对叶璘抱拳道:“见过中郎将。”

    叶璘咳嗽了一声,抬头看向侯敬德,闷声道:“方才我去右营的营房看过了,侯郎将你手底下人做事的确太不像话,右营的将士都还没有论罪,哪里能这样苛待他们?”

    叶璘本来双手负后,说完这句话之后,从身后取出一个粗瓷大碗,瓷碗里是小半碗米糠,这是那些右营的将官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的东西。

    这一个月,他们着实吃了不少苦。

    叶璘淡然道:“方才我去右营营房看过了,兄弟们各个面黄肌瘦,侯郎将你看一看,这就是他们的饭食,你手底下那些人,为了一些蝇头小利,便如此苛待自己人。”

    叶璘闷声道:“这饭,给侯郎将吃,你吃得下么?”

    侯敬德满脸通红,他深深低下头。

    “中郎将放心,卑职定然会严惩这些作恶的泼才!”

    叶璘缓缓摇头:“羽林卫的事,我是懒得管的,至于怎么处理,你们两个郎将好好商议商议就是,现在朝廷非是寻常时候,尽量在羽林卫里解决,不要闹到陛下那里去。”

    说完这句话,叶璘看了一眼李信。

    “那些右营的将士虽然受苦了,但是万幸没有死人,李郎将也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把事情闹得太大了。”

    这是要劝李信息事宁人。

    李信心中怒火未平,哪里能忍得住这口气,当即低声道:“现在是没有死人,再吃个几天,说不定就要死了!”

    叶璘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你们自己商量就是,本将懒得管,回府去了。”

    说着,这个叶家的小儿子负手离开了羽林卫。

    叶璘走了之后,李信面色不善。

    “侯郎将,你看到了?”

    侯敬德面带羞愧,低头道:“不瞒李兄弟,这件事我是有些耳闻的,但是实在是没想到他们能做成这个样子,连为兄也很是气愤,事已至此,为兄自然不会包庇他们,李兄弟说该如何处置他们?”

    李信冷笑道:“这帮人克扣我兄弟的饭食,无非是为了挤一点油水出来,暗我的意思,所有拿了这笔钱粮的人,统统革除羽林卫,永不叙用!”

    侯敬德脸色微微一变,苦笑道:“李兄弟,那些泼才干了这等事,自然是要层层上贿分担责任,怕是从队正再到校尉都尉,都拿了一些,你这样一耙子打下去,太不合适了。”

    他这里隐瞒了一些,那就是他自己也拿了。

    记得当时是一个都尉,提着一坛好酒上门,隐约提及了这件事,当时侯敬德也没在意,就随意点头应下了。

    李信呵呵冷笑:“此事万难干休,若侯郎将不准,大家只好去陛下面前计较了!”

    从前,李信虽然在羽林卫里做到了高位,但是他是靠上幸拔擢,并不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因此在羽林卫里威严不重,除了那一只嫡系之外,基本没有人会给他面子。

    今天,就是李信在羽林卫里立威的时候。

    而且还是踩着侯敬德的脸面立威。

    侯敬德心中叫苦。

    这厮动不动就抬出陛下,就是吃准了陛下会护着他,让我不敢去陛下面前分辨。

    权衡许久之后,侯敬德最终下定决心,闷声闷气的开口说道。

    “李兄弟,出了这件事,为兄也有些愤懑,便按照李兄弟的说法,彻底把这件事纠察分明,严惩不怠!”

第二百六十三章 绝对核心

    侯敬德是这次事件的最关键人物,只要他低头了,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这位侯郎将长揖倒地,沉声道:“侯大哥,此事非小弟要寻你麻烦,实是右营营房的栅栏,太过惹人气愤,栅栏里的米糠,更是让人恼火,我那些兄弟都无有言路,也没有说理的地方,我若不给他们出头,便没有人给他们出头了。”

    “左右两营,本是一家,那些人所作所为,实在是让小弟寒心。”

    发脾气也要掌握一个度,现在右营就只有一个都尉营,本就势弱,不好得罪侯敬德,况且侯敬德是李信的老上司,对李信有提携之恩,真要把他彻底得罪死了,两个人闹开,传出去李信的名声也不会太好听。

    更关键的是,在不久的将来,李信很可能要求到他头上。

    侯敬德本来有些担心李信这个少年人会一问到底,现在看到李信放低了姿态,心里也颇为开心,当即拍了拍胸脯,大声道:“李兄弟你放心,米糠这件事侯某也看不下去,必然要将这些坏我两营交情的泼才统统揪出来问罪!”

    说到这里,侯敬德笑了笑:“只是李兄弟,这件事追究是可以追究,但是不要在往上追溯了,真闹开了,中郎将那里也不好交代。”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格局定然不会太大,撑死了也就是一个校尉干的,侯敬德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件事就止于校尉,不要再扩大影响了。

    李信点了点头,闷声道:“侯大哥,我那些兄弟们苦了一个多月了,我现在要去酒楼给他们采买些酒菜回来,让他们见一点荤腥,我们就在右营的营房里用饭,纠察的事情就交给侯大哥了。”

    左营的事情,自然要左营的人去处理,这件事李信是不能亲自去左营问罪拿人的,否则就是再打羽林卫左营所有人的脸,会成为左营一千多个羽林军共同的敌人,人都未必能够拿的出来。

    这也是李信没有当场捉住那两个左营的羽林军,反而来见侯敬德的原因。

    侯敬德也有些羞愧,低头道:“李兄弟放心,这件事侯某下午就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信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侯敬德的班房,刚走出去,就看到一个黑脸的汉子等在了门口,这个黑脸汉子见了李信之后,有些不大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对着李信抱了抱拳。

    “李郎将。”

    李信上前两步,对着这个黑脸汉子回礼,笑道:“章大哥怎么在这里?”

    这个黑脸汉子正是接引李信入羽林卫的章骓,本来说侯敬德手下的校尉,后来升了都尉,可以说是李信在京城的贵人之一。

    此时章骓满脸通红,低头道:“李郎将的事情,卑职方才才听说,卑职初升都尉,这段时间一直在打理自己的都尉营,没有能顾及到李郎将的旧部,此时骤闻这件事,真是羞愧不已。”

    其实章骓是侯敬德喊过来救场的。

    刚才李信踹门进去,侯敬德知道自己理亏,就偷偷派人喊了章骓过来,想用章骓的旧恩抚住李信。

    李信面色沉了下来:“章大哥,你若还是一口一个卑职的,小弟以后可不与你说话了。”

    当初在大通坊,是章骓及时赶到救了李信的性命,也是这个汉子古道热肠引着李信进了羽林卫,他可以算是李信实打实的恩人,这份情义,李信还是记得的。

    听李信这么一说,章骓更加羞愧:“李兄弟这么说,章某就越发无地自容了,左营的人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情,实在是……”

    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在此之前,他只是羽林卫的一个校尉,即便升了都尉,也是侯敬德手下四个都尉里影响力最小的事,在左营里话语权不是很重。

    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章大哥,这件事小弟已经与侯郎将商议出了处理的意见,章大哥就不要过问了,只要不是章大哥手下做的这件事,这事就与章大哥无关。”

    “当然不是!”

    章骓脸色涨红:“我与李兄弟交情一场,怎么会干这种丢脸的事情!”

    “不是便好。”

    李信笑呵呵的说道:“正巧有件事需要几个人手,还请章大哥帮个忙。”

    “李兄弟尽管说。”

    李信摇头道:“我那些兄弟们,这一个月吃了不少苦,现在一个个面黄肌瘦,又出不得羽林卫大营,我现在要去附近的酒楼饭店买些吃食回来,但是四百多个人的吃食我一个人也拿不下,外人也不能进羽林卫,还请章大哥派几个人,跟我一起去提吃食回来。”

    左营的事,侯敬德已经去处理了。而朝廷的圣旨明天才能下来,现在李信自然要买些“外卖”回来,给兄弟们解解馋。

    章骓拍了拍胸脯:“你手底下那些人,有许多我也是认得的,我亲自跟你去,再带十几个羽林郎一起,帮你提东西就是。”

    按照羽林卫的规矩,校尉在没有上命的情况下,可以带十个羽林郎出羽林卫大营,都尉则是二十个,郎将是五十个,章骓是左营的都尉,带十几个人出营自然没有问题。

    李信大喜,两个人结伴在羽林卫大营附近的几个酒楼里,一共定下了大概五十桌酒席,一律打包送进羽林卫大营。

    这些酒席大概是两贯钱一桌的水平,就是在京城里,也算得上是豪华了,而且李信特意交代了多些肉食,因此基本上全部都是荤菜,可以好好给那些馋了一个月的人解一解荤腥。

    五十桌酒菜,被那些店家的人手送到羽林卫大营门口,再由章骓手底下的人送到右营的营房,四百多个人吃了一个月窝头米糠,这会儿见到油腥,都是两眼放光,一个个坐在地上抱着猪蹄鸡鸭,啃的不亦乐乎。

    “可算见到荤腥了!”

    这些人啃的满嘴流油,还在嗷嗷直叫:“前几天陈大有他们都开始抓老鼠吃了!”

    李信被这句话说的又好气又好笑,站起来高声道:“兄弟们,明日里圣旨就下来了,到时候你们就都能出去,我带兄弟们去京城里最好的酒肆喝酒去!”

    听了这句话之后,这些人才都振奋了精神,叫嚷的更加大声。

    “李郎将可要说话算话!”

    “明日里出去,非吃穷李郎将不可!”

    他们的罪过毕竟不小,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有些人还把这顿饭当成了断头饭不肯下口,现在听到李信这么一说,一个个都放下了心,抱起桌子上的鸡鸭猛啃。

    李信拉着章骓,也坐了进去,很王钟沐英等人坐在一起,从怀里取出一壶酒,递在老校尉王钟手里。

    “王师父,你吩咐的酒。”

    王钟豪迈一笑,伸手接过这壶酒,仰头一口气喝了一小半。

    “只可惜太少了些!”

    李信面带微笑:“明天带王师父去喝个痛快。”

    这次在羽林卫右营的“团建”,进行的极为顺利,毕竟大家都是一起打过仗,吃过米糠的人了,也算经历过生死。

    尤其是经过这次事件之后,李信确立了自己在羽林卫右营的绝对核心位置。

    到了下午的时候,栅栏里吐了一地的碎骨头,一些人吃得肚子滚滚,躺在地上歇息。

    侯敬德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一把扯掉了栅栏,对栅栏里面的李信笑了笑,

    “李郎将,人我都抓起来了,你快出来看一看!”

第二百六十四章 酣畅淋漓

    朝堂之上攀爬,最好走的每一步都要有意义,这样才能走的快捷稳健,就拿李信这次对羽林卫左营发难一样。

    其中一层原因自然是因为李信要给自己的羽林卫兄弟出气,但是另一层原因是因为羽林卫右营经过北山围场的事情之后,在羽林卫里的地位岌岌可危,李信要借着这个机会,让右营重新在羽林卫里站稳脚跟。

    听到侯敬德这句话之后,李信就要站起来朝外面走去,身后的老校尉也站了起来,王钟拍了拍李信的肩膀,低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与他们结怨。”

    现在羽林卫右营只剩下一个都尉营,而左营却是满编的,如果这个时候和左营结怨,那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右营的人都会吃亏。

    哪怕右营征满人,在未来的两三年时间里也都是新兵,跟左营起冲突肯定是要吃亏的。

    李信点了点头,微笑道:“王师父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说到这里,李信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营房,开口道:“王师父等会带着他们把这里收拾一下,毕竟以后兄弟们还是要住在这里的。”

    老校尉叹了口气:“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你远比我厉害,你不要意气用事就好。”

    说着,他转身带着人收拾营房去了。

    李信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迈步走出了营房,与侯敬德一起并肩朝校场上走去。

    他们两个如今官职一样,但是侯敬德是个大个子,比李信高出大半个头不止,李信走在他身边,显得有些瘦弱。

    校场上,一百多个人被绳子绑缚住,跪在校场中心。

    侯敬德声音粗重:“李兄弟,右营营房的事,我都调查清楚了,这些人罔顾同袍情义,虐待右营的袍泽,我已经上报中郎将和长史,把他们开革出羽林卫。”

    李信眯着眼睛扫了一眼这一百多个人,第一眼就看到上午在营房栅栏门口看守的那两个人,于是他点了点头:“侯大哥做事公允,我认了。”

    参与了这次事情的人,未必都在这一百多个人里。

    这一百多个人,也未必都是参与了这件事的,这些题中之义,侯敬德不说李信也能明白,不过侯敬德,或者说左营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妥协,如果这个时候拆穿他们,那就真的要和左营彻底翻脸了。

    其实这个时候,还可以做的更狠一些,不过那样做,就会让这些人狗急跳墙了。

    李信上前两步,声音清朗。

    “今日把尔等开革出羽林卫,可有不服的?”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昂首道:“卑职不服!”

    李信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说。”

    这人昂首道:“我等忽然苛待了那些人,但是他们都是待罪之身,被人托付在这里,本就不该与我等一样吃食,禁止他们出入也是上面的意思,我等不过就是让他们吃的差了些,又有什么错了?”

    这人顿了顿之后,看到李信阴沉的脸色,又有些害怕,低头道:“即便我等有错,挨几鞭子我们也认了,哪里有就开革出羽林卫的道理?”

    “你们……”

    他这里想说,你们右营的人犯了这么大的错处,都没有被开革出去。

    李信冷冷的看着他。

    “你说完了?”

    “卑职说完了。”

    这人大声道:“卑职等知错,也认罚,但是罚的太重,卑职等不服!”

    这一百多个人闻言,都是齐声呼喝。

    “就是,我们不服!”

    “你们放刺客进陛下的围场,都没有被开革出去,凭什么就来这样对待我们!”

    侯敬德在一旁,脸色阴沉,大喝一声。

    “都给老子闭嘴!”

    娘的,自己好不容易才跟李信谈下来,万一这个少年人发了性子,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李信摇了摇头,示意侯敬德不要说话,他站在这一百多个人面前,面对这些人的呼喝叫嚷之声,毫无惧色。

    “你们说克扣他们饭食没有错,那好,克扣他们四百个人,一整个月的饭食,按照羽林卫的饭食标准,应该剩了不少钱,我只问你们一句,这些钱你们是上交给朝廷了,还是自己吞了?”

    李信冷声喝道:“若是没有拿一个铜钱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本将在这里用人头保你们平安无事!”

    一百多个人里,一个人出声的都没有。

    废话,这种事情如果拿不到钱,他们何苦去做这个恶人?

    李信怒喝道:“他们是在待罪,但是朝廷还没有给他们定罪!”

    “你们就因为着这些蝇头小利,如此苛待他们,我知道,左营的兄弟们因为北山围场的事情受了牵连,对我们右营颇有微词,觉得是右营拖累了你们!”

    李郎将面色激愤:“但是羽林卫右营死了一千两百个人,其中多半是无辜受死,围场的事情也与他们毫无干系!”

    “至于这四百个人,当初围场出事的那一段,是周大年看守,与他们四百个人更是毫无干系,你们被罚了钱,受了委屈,他们无缘无故被关了一个月,每日胆战心惊,有没有受委屈?”

    “左营的兄弟们大多都知道,我也是出身羽林卫左营,在左营待了大半年时间,后来接了右郎将李季的位置,才到了羽林卫右营做事,我麾下的这四百个人,也全部都是出身左营的兄弟。”

    “李信向来视左营兄弟们如自己的手足兄弟,其中章骓章大哥等人,更是提携过李信的恩人。”

    说到这里,李信更加愤怒:“我手下的这些兄弟们受了周大年牵连,本来是应该关在刑部或者是大理寺,是我李信托了人,担了干系,才勉强把他们安置在羽林卫大营里,我是相信大家都是分属羽林卫,无论如何左营的兄弟们也会帮忙照抚照抚我这些无辜的兄弟!”

    李信面色愤怒:“他们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我在围场里舍身护驾,险些身死,我在京中养伤了一个月,勉强好了一些,今日才请了圣旨,来羽林卫大营看望自己的兄弟们。”

    “李信是南方人,进了京城之后,蒙章骓都尉不弃,把我带入羽林卫,进了羽林卫之后一直把羽林卫,把左营当成自己的家,可是呢?”

    李信冷声说道:“可是你们喂我的兄弟们吃米糠,吃猪食!”

    “若不是我们同出左营,现在我一刀杀了你们的心思都有!”

    侯敬德被李信这么一说,也面带羞愧,上前拍了拍胸脯起伏不定的李信,低声道:“李兄弟莫要与这些泼才理论,直接将他们赶出去就是了,量他们也不敢闹事的。”

    李信抬头,看向这一百多个人。

    “今日我把你们开革出去,永不再录羽林卫牒文,你们可服气?”

    这一百多个人,没有人再说话了。

    李信冷笑一声:“本来,我可以让所有的衙门都不再录用你们,看在侯郎将劝阻份上,便宜你们了!”

    羽林卫出去的兵,其他的衙门,比如说京兆府还有城门兵马司衙门,都是抢着要的。

    这一百多个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那个最开始说话的中年人,也面带羞愧。

    “李郎将,是我们对你们不住。”

第二百六十五章 快活能几时?

    如果只是生硬的把这些人赶出去,这帮人心生怨怼,可能会惹出麻烦不说,哪怕他们不敢惹麻烦,羽林卫左营的人也多少会对李信心生不满。

    现在把道理说明白了,羽林卫左营的人反倒会对李信心生愧疚。

    毕竟这件事,的确是他们做的不像话了。

    通告长史把这些人开革出羽林卫牒文之后,天色就已经不早了,李信拱手向侯敬德告辞:“侯大哥,今日之事难为你了。”

    侯敬德大摇其头:“本就是那些泼才做事太恶,侯某人虽然护犊子,但是却不护畜牲,李郎将能够不追究他们,已经是宽宥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明日小弟就要重新征募羽林卫右营,以后一段日子里,右营全部都是新兵,还要左营的兄弟多照顾照顾才是。”

    侯敬德爽朗一笑:“什么左营右营的,大家都是羽林卫,自然要照顾的。”

    李信点了点头,与右营的兄弟们知会了一声,转身离开羽林卫。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宫里的几个太监来到公主府宣旨,赦了羽林卫右营那四百个人的罪过,并且让李信牵头重组羽林卫右营,圣旨里特意嘱咐了一句,要严选良家子弟。

    跟随宣旨太监来的,还有两个中年的宦官,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都是面白无须,一个人高些一个人稍稍胖了一点,这两人见了李信之后,都是笑着拱了拱手:“内卫监少监马玉,顾良见过李郎将。”

    “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辅助李郎将征募羽林卫。”

    内卫监一共有一个太监,两个少监,太监的地位大抵与羽林卫的中郎将叶璘类似,而少监自然就等于李信这种羽林卫的左右郎将。

    说是辅助,其实就是分去李信的一部分权力,不能让李信一个人说了算。

    毕竟这羽林卫是天子亲率,哪怕承德天子现在身体不好,没有多少心力顾及朝局,但是羽林卫这种要害衙门,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李信抱拳还礼,然后看了一眼那个叫做顾良的少监。

    这个顾良,他是认得的,

    当初李信任羽林卫的队副,在永安门轮值的时候与内卫起了冲突,最后打了一架,内卫那边就是这个叫做顾良的少监出面处理,两个人还算是旧相识了。

    李信收起圣旨之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顾良:“顾少监,许久不见了。”

    上一次两卫在永安门打架,还是年关的时候,如今已经是九月份,大半年时间过去了。

    顾良有些疑惑的看了李信一眼,然后笑道:“李郎将认得咱家?”

    当初在永安门的时候,李信只是一个队副,是侯敬德出面才能与顾良对话,那时的顾少监,自然不会把李信这个小虾米看在眼里。

    李信摇了摇头:“顾少监贵人多忘事,记不得就算了。”

    他对着这两个宦官拱了拱手:“两位少监,征兵的事且放几天,今日李某要去羽林卫大营先把我的那些兄弟放出来,然后在城南的酒肆里摆酒给他们接风,二位少监不妨同去?”

    两个宦官对视了一眼,那个马姓的少监摇头道:“李郎将,吃酒的事情不着急,陛下在旨意里写明了要一个月里征募完成,这一个月里不止需要征人,还要遴选,怕是时间有些吃紧。”

    李信笑道:“这个好办,今天就让人在京畿诸县还有京城里张贴榜文,就说羽林卫募新,让他们先报名,三天后我们开始遴选就是。”

    两个太监闻言,都是连连点头。

    “就按着李郎将的意思办,我等在宫里还都有事情,就不参与羽林卫的集会了,三日之后我们再出宫寻李郎将就是。”

    他们两个,是内卫监的少监,每个人手底下都是掌着内卫的,自然不可能没有事情忙。

    更关键的是,他们两个看不起城南的酒肆。

    皇城坐北朝南,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自然在城北,比如说永乐坊,明德坊之类的地方,那里才有真正贵重的酒楼饭肆,像城南这种偏僻的地方,两位少监自然是不乐意吃的。

    李信也懒得留他们,毕竟两卫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太好,羽林卫内部至今还把内卫叫做红皮阉狗。

    当然,羽林卫在内卫嘴巴里,也不会太好听。

    两个少监走了之后,李信捧着他们送过来的圣旨,朝着羽林卫大营走去。

    走到公主府门口的时候,李信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高大的公主府。

    他现在身子复原的差不多了,就有点想搬出去住的年头了。

    毕竟住在别人家里,进出不太方便不说,而且无名无份的,要让别人说闲话的。

    先前养伤倒还有个说法,如今伤养好了,也就没有理由住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李信摇了摇头,朝着羽林卫大营去了。

    进了羽林卫大营,李信捧着圣旨放出了右营的四百个兄弟,李信一边领着他们在城南的酒肆里大快朵颐,一边派人在京畿诸县还有京城里张贴羽林卫的榜文。

    事情凑吩咐下去之后,李信拉过一个羽林军,沉声道:“你去城郊的陈家村,寻一个叫做陈十六的人。”

    这个羽林郎挠了挠头,恭声道:“李郎将,寻到这个人以后呢?”

    “你跟他说,羽林卫开始招人了,他若是想承继他阿兄的位置,就来京城寻我,我引他进羽林卫。”

    陈十六,就是陈初一的弟弟,前段时间李信等人从北地回来的时候,还去陈家村向他们母子报丧,现在羽林卫风波过去了,也该让那个少年人进羽林卫了。

    这个羽林少年恭谨点头:“是,卑职这就去。”

    他说完这句话,看了你一眼周遭仍旧在大吃特吃的同袍们,眼里闪过一丝不舍。

    李信踢了他屁股一脚,笑骂道:“没出息的馋鬼,你自去,等你回来补你五百钱,让你自己吃个痛快!”

    少年人嘿嘿一笑,大声道:“李郎将可不许抵赖。”

    说完他风一般的跑远了。

    李信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坐回了座位上,看了看四周仍旧在喝酒吃肉的羽林卫兄弟,微微叹了口气。

    王钟和沐英跟他坐在一起,见到他这个模样,老校尉开口问道:“大伙正是开心的时候,你叹什么气?”

    李信转头看向城北方向,目光幽幽。

    “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自然是乐事,只是咱们的好日子,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他们这些底层的人,能不能继续过好日子,不是李信能够决定的。

    还是要看长乐宫里,永乐坊里那些人争斗的结果。

    李信仰头喝了口酒,缓缓闭上眼睛。

    如今的朝局,一片混浊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种帅进京

    收拢羽林卫,重新补满羽林卫的编制,对于李信,侯敬德等人来说,都算得上是大事,但是这件事放在整个朝堂上来说,却是掀不起半点波澜的。

    天子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露面了。

    这一个月里,除了几个皇子,阁部重臣,还有李信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进去长乐宫,见到天子圣颜。

    现在,京城的坊间已经开始流传一些不好的谣言了。

    处在波澜最中心的平南侯李慎,就任兵部尚书之后,因为额头不小心碰伤,遂向尚书台告假,也有一段时间没有露面了。

    整个京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潭死水,沉闷压抑,但是背地里早已经波涛汹涌。

    承德十八年的九月中,就在李信等人在京畿诸县征募羽林卫的时候,一辆马车出现在京城北边的官道上,缓缓的驶向京城,

    马车里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壮硕老人。

    现在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京城已经很冷了,但是这个老人只穿着内外两件衣裳,身子很是硬朗。

    马车驾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眼见京城遥遥在望,这个年轻人回头掀开车帘,对着老人恭声道:“阿爷,京城到了。”

    老人本来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淡淡的说道:“到了就到了,直接进城就是,问我做什么?”

    年轻人低下头。

    “阿爷,我们是回家,还是进宫?”

    老人呵呵一笑:“你只管进城就是,若没人拦着我们,我们便回家,不过看现在的样子,咱们多半是到不了家的。”

    马车缓缓驶进城门。

    城门后面,早有一个同样是头发灰白的老宦官等着,见到马车之后,这个老宦官对着马车弯身行礼:“种帅一路辛苦了。”

    马车里的老人,正是种家当代的家主,种家军的大将军种玄通。

    驾车的少年是他的孙儿种衡。

    他们是被天子六百里家里唤回京城的。

    听到声音之后,种玄通连忙让孙儿搀扶着他走下马车,这位种家军的大将军,对着老宦官恭恭敬敬的弯身道:“末将一介草莽,岂敢劳动陈公公在这里等候……”

    种玄通转头对孙儿沉声道:“给陈公公磕头。”

    种衡立刻就要下跪。

    陈矩连忙把这个年轻人扶了起来,摇头道:“种帅这是做什么,我一个残缺之人,哪能当得起种少爷的大礼?”

    种玄通呵呵一笑:“少年人给长辈行礼,应当的。”

    “陈公公,陛下这么着急把老夫从北边唤回来,是有何旨意?”

    陈矩苦笑道:“种帅太高看我了,陛下的想法,岂是我这种奴婢能够知会的,不过陛下命我在这里等候种帅,说种帅进京之后就直接去宫里去,种帅见了陛下,自然就知道。”

    种玄通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陛下有吩咐,老夫这就与陈公公进宫面圣,只是一路风尘仆仆,未免冲撞的圣驾。”

    “不妨事不妨事。”

    陈矩笑道:“种帅与我进宫去就是。”

    种玄通转头,对着孙儿吩咐道:“你去家里给奶奶婶婶们报个平安,老夫进宫面圣去。”

    种家的青壮,大多都是在云州城的,所以京城的种府里都是些妇人,也就是种衡的奶奶婶婶们。

    种衡恭谨点头。

    种玄通上了陈矩一早准备好的马车,朝着宫里去了。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马车进了京城,有陈矩在马车上,永安门直接放行,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内宫长乐宫门口,陈矩掀开车帘,把种玄通迎了下来。

    此时种玄通已经在马车上换了一身衣裳,虽然不是朝服,但是也是可以面圣的常服了,老种帅认真的整理了一番衣衫,垂手走进了长乐宫。

    其实这位种帅,常年驻守在云州城,进京的次数并不多,整个承德朝算起来,他见承德天子的次数也不会超过十次,不过这位种家的家主,却是诸多臣子中最恭谨的一个。

    在陈矩的引领下,种玄通在暖殿里,见到了裹着大裘的承德天子。

    不知道为什么,上一次遇刺之后,承德天子越发畏冷了,几乎每天都是待在这暖殿里取暖。

    种玄通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手心朝上,叩首道:“臣种玄通,叩见陛下。”

    承德天子一个月没有怎么见太阳,这会儿脸色更加苍白,他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种玄通,挥了挥手:“陈矩,给大将军设座。”

    种玄通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陛下,老臣虽然年迈,但是身子还算健朗,不敢在陛下面前坐。”

    天子咳嗽了一声:“叫你坐你便坐。”

    种玄通低头道:“老臣遵旨。”

    他小心翼翼的坐在陈矩搬过来的木墩上,只坐了小半边屁股,然后规规矩矩的低着头不敢仰面视君。

    不能仰面视君虽然是规矩,但是就连李信在见天子的时候,也敢悄咪咪抬头看天子一眼,但是这位种大将军,居然硬生生没有抬头看天子哪怕一眼。

    承德天子在陈矩的搀扶下,坐到了龙榻上,然后淡淡的看着面前这个种家的家主。

    “大将军,知道朕为何将你唤回京城么?”

    种玄通摇头道:“老臣不敢揣测圣意。”

    天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朕即位以来,十几年中迎来送往见过了不知道多少臣子,这些人当中什么人都有,但是数大将军你最是谨慎。”

    说到这里,天子顿了顿,然后补充道。

    “也最是滑头。”

    种玄通深深低头:“陛下,种家祖训就是恪守本分四个字,老臣一生都在尊奉祖训行事,不敢有半点逾矩。”

    天子闭上眼睛:“你抬起头来,看一看朕。”

    种玄通先是低头称是,然后缓缓抬头,面前的承德天子满脸苍白几无血色,而且没有什么精气神,一见就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种玄通猛然一惊,立刻低下了头。

    这位老臣从木墩上几乎是爬到了地上,跪地垂泪道:“陛下,老臣前番进京,陛下还是龙精虎猛,如何现在成了这样……”

    天子哑然失笑:“起来吧,一大把年纪,就莫要装了,朕遇刺的事出了一个多月了,种家的消息再怎么不灵光,也该知道了。”

    种玄通低头道:“老臣是知道陛下遇刺,但是只知道陛下受了轻伤,万万不知道是这个模样……”

    天子摇头笑了笑,随即笑容收敛,默然道:“大将军,朕活不了多久了。”

    “太医们轮番诊治了许多次,都说只能靠药养着,能养多久谁也说不准。”

    “所以朕才让陈矩把你唤回了京城。”

    种玄通叩首道:“陛下但有吩咐,老臣肝脑涂地!”

    天子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这几天,禁军就要朝着京城靠拢。”

    “朕要你替朕掌握一半的禁军。”

第二百六十七章 替天子执剑

    京城城内的力量,是羽林卫和内卫两卫,但是两卫加在一起也就是六千五百人左右,两卫的人最大的责任是维护皇室,他们甚至不负责京城的治安。

    京城的治安是由巡检司,京兆府还有金吾卫的人负责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只负责京城内部,但是偌大一个王朝,只有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真正护卫京城,拱卫天子的,是京畿附近的禁军!

    羽林卫和内卫,都是归属禁军的范畴,但是只是禁军里很小的一个部分,整个禁军加在一起要超过三十万人!

    这些禁军并不全部驻扎在京城附近,有些会被天子派到大晋的各个地方去,或者驻守,或者执行任务,或者与边军换防等等。

    整个大晋,只有种师道的种家军,以及蓟门关的镇北军还有平南侯府的平南军三支军队,不会与禁军换防,始终牢牢掌握在三家人的手里。

    三十多万禁军,有半数都是驻扎在京畿一带的。

    这些禁军,才是承德天子在朝堂上的底气,也是他坐稳天下的根本。

    禁军一般驻扎在京畿一带,距离京城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就能赶到,这支军队不同于边军天高皇帝远,他们就在天子脚下,因此禁军的兵权被历代天子牢牢把握在手里。

    京城里的两卫只是天子的随身甲衣,这些卫护在京畿的禁军,才是天子手中之剑,也是天子之所以是天子的原因。

    种玄通跪伏在地上,叩首道:“陛下,种家历来只执掌边军,万不敢有染指禁军的念想……”

    “你就是想染指,朕也不会答应。”

    天子淡淡的笑了笑:“只是让你暂时领着,京城大变在即,禁军仍旧由裴三郎一个人管着,朕心里不太放心。”

    天子口中的裴三郎,就是如今的禁军大将军裴进,这位裴大将军早年是工部匠籍出身,后来受了天子赏识,被破格拔擢进了军中,再由天子引荐,拜在了陈国公叶晟门下学习兵书战阵,在北疆镇北军中磨练了近十年之后,才被天子调回京中,在承德十三年的时候成为禁军的大将军,正式替天子执剑。

    裴进从一个贱籍成为如今的大将军,几乎是承德天子一手拔擢起来的,于是他理所应当的成为天子的死忠。

    非天子死忠,不能替天子执剑。

    现在,承德天子对自己的这个死忠也信不过了。

    种玄通伏地,哽声道:“陛下龙体,竟至于此了么?”

    天子面色淡然:“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左右还是能再活一段时间的,召你进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种玄通垂泪道:“老臣感念陛下信赖,愿以此残躯,替陛下执掌禁军!”

    天子闷闷的点了点头:“朕已经给尚书台下条子了,过几天兵部的流程就会走完,你与裴三郎各掌一半禁军,然后向京城靠拢,有两位大将拱卫京城,朕可以高枕无忧矣。”

    种玄通悲声道:“陛下莫要思虑太多,将养龙体要紧,说不定过几日,陛下的身子就大好了。”

    最初遇刺的时候,承德天子心中的愤恨倾尽三江之水,也未必能洗的干净,所以才有了李淳等人先后被杀的事情,但是到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时间让这位盛世天子冷静了下来。

    “能不能大好看老天,朕不强求。”

    天子眯着眼睛说道:“不过在听天命之前,咱们还是要尽人事不是?”

    种玄通叩首道:“愿为陛下效死!”

    “用不着你效死。”

    天子淡淡的问道:“你离开北疆,云州城那边不会有什么大碍罢?”

    种玄通摇头道:“回陛下,云州城三十年没有兵事了,我种家还有一千多个人在云州城里看着,万不会出事的。”

    “这便好。”

    天子站了起来,走到种玄通身前,把这位老将军扶了起来,拉着他的手,缓缓说道:“大将军年事也高了,本来朕不该不远千里把你唤回来。”

    说到这里,天子摇头叹了口气:“只是朕身边着实无人可用了,种家与我姬家同休同戚一百多年,只好再劳动种家一次了。”

    这句话是笼络人心的话。

    不过种玄通显然很是受用,他花白的头深深的垂了下来。

    “种家永不负大晋,老臣亦永不负陛下!”

    天子拍了拍种玄通的肩膀,咳嗽了一声:“老将军一路舟车劳顿,未及休息就被朕喊进了宫,想必也累了,这就回府休息去罢。”

    这位执掌朝政二十年的皇帝陛下脸上露出笑容:“等过几日,老将军养足了精神,再进宫一趟,朕与老将军好好聊一聊。”

    种玄通退后几步,再次跪在地上。

    “陛下保重龙体,臣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天子点了点头,挥手道:“陈矩,代朕送一送种老将军。”

    大太监弯着身子,一路把种玄通送到了永安门外,这位大太监也有些感慨,走在种玄通身后低声道:“种帅,陛下他被人害成了这个样子,以至于无力顾看朝廷,种帅是国之柱石,在这个时候万望种帅理会陛下苦心。”

    老将军微微低头:“陈公公放心,老夫理会得。”

    “若有皇子行大逆不道之事,老夫这里第一个便过不去!”

    陈矩恭敬低头:“有种帅这句话,陛下可以心安了。”

    两个人作揖告别,陈矩转身回了永乐宫,走到暖殿里的时候,才看到陛下抱着一个暖手炉,坐在一张矮桌边上,对着矮桌发呆。

    “陛下,您要不要休息一会…”

    天子被这一句话惊的从出神中醒了过来,却并不生气,只是指了指矮桌对面,咳嗽了一声:“你坐在这里。”

    陈矩犹豫了一下,规规矩矩的坐在天子的对面。

    承德天子犹自凝视着矮桌,突然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陈矩,你说京城里的四个皇子,朕应该立谁?”

    陈矩额头上满是大汗,立刻跪伏了下来。

    “陛下,这种国本之事,哪里是奴婢这等残缺之人可以议论的?”

    天子笑了笑,轻声道:“你用不着害怕,朕已经立了太子了。”

    “你坐起来说话。”

    陈矩战战兢兢的坐回了矮桌对面。

    “你猜朕立的是谁?”

    陈矩颤声道:“奴婢不敢猜。”

    天子难得的心情爽朗了一些,开口笑道:“你猜着了也没关系,朕虽然立了太子,但是却也给另外三个人留了机会。”

    天子在矮桌上,一边比划,一边喃喃自语。

    “裴进一个。”

    “种玄通一个。”

    天子用茶水在矮桌上写了两个人的人名,犹豫了一下,又写上了李信的名字。

    “李信与侯敬德绑在一起,可以勉强算是半个。”

    说到这里,天子抬头看了一眼陈矩,呵呵一笑:“你也可以算是一个。”

    “这些人,都是手里有兵的人。”

    “如果你们三个有本事使得动这些人,就给你们废了太子又如何?”

    说到这里,天子面色有些狰狞。

    “为了选一个有本事治安天下的新君出来,京城里死一些人又算得什么?”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东宫之位

    经过半个月的征募遴选,一共一千两百个羽林卫的名额,其中一千个都已经确定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当中,内卫监的两个少监并没有太多难为李信,基本李信点头的人他们都没有太过阻拦。

    不过在这两个少监的手下,有不少京中的世家子也进入了羽林卫右营。

    本来李信征人,都是只要寒门出身的军士之后,例如陈十六这些人,这些人出身低也就更听话,能够更好的收为己用。

    但是那些世家膏梁子弟就没有那么好收服了,他们本来就熟知朝廷的规矩,二来也不太可能真正臣服与李信这么个农家子。

    再加上他们背后的家世,都要远远大过李信这个从五品的羽林卫右郎将,因此这些人就会不可避免的成为右营的刺头,成为李信彻底掌控右营的障碍。

    羽林卫左营也有这么一批人,侯敬德对他们的做法是眼不见为净,基本不去管束他们。

    李信是极度反感这些人进入自己手底下做事的,但是这两个少监对他提出的人选从无异议,李信也不好否了这两个人的面子。

    他们毕竟是宫里来的,多少代表了一些天子的意思。

    天子也不可能想看到自己的亲率,被某个人彻底掌控。

    这是在两卫做事,必须要做出的妥协,李信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忙活了半个月,人员基本到齐之后,李信就要从羽林卫脱身了。

    他提着一些酒肉,找到了老校尉王钟和那个从南疆来的黑脸沐英。

    李大郎将对着这一个都尉,一个哨官满脸堆笑。

    “两卫,这些新人就拜托你们代为训练了。”

    老校尉面带冷笑:“你身为郎将,这都是你的责任,你要临阵脱逃不成?”

    来自南疆的沐英更加直接,直接给了李信一个白眼。

    李信笑道:“术业有专攻嘛,本郎将是农家子,对于训兵练兵本就不在行,自然是要交给两位方家的,再说了,你们把他们练出来,这些人以后就都是你们的弟子,将来也是一股势力。”

    老校尉王钟已经年过花甲,对于这些自然不想了,但是沐英倒是还年轻,他已经在大晋朝廷里做了官,南疆那边,包括沐家的人多半都是不会再认他了,也就是说他也要给自己在京城谋个出路了。

    能做这个羽林卫的教官,对他的将来大有裨益。

    这个黑脸的哨官低头犹豫了片刻,最终缓缓低头。

    老校尉瞪了一眼李信,没好气的说道:“事情都给我们做了,你这个郎将要去做什么?”

    李信哈哈一笑:“把事情一股脑扔给下属,本就是一个上司该做的事。”

    说着,李信从桌子上起身,面色严肃起来,对着两个人拱了拱手:“两位,庙堂中事,远比羽林卫大营里要复杂的多,如今李信要去为庙堂奔忙了。”

    如果能亲自调教这些新人,李信自然是要留在这里的,他上辈子虽然不通武事,但是后世的一些训练方法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他亲手练出来的兵,自然要跟他更亲近一些。

    但是没有办法,魏王府给他来信了。

    他必须要去魏王府一趟,给魏王殿下参谋事情。

    说白了,羽林卫对比朝堂来说来说,并不如何权重,如果庙堂上输了,羽林卫训练的再好,最后也是给旁人做嫁衣。

    老校尉摇头叹了口气,起身也对李信拱了拱手:“我们都是粗人,那些事情也不是很懂,你自己当心就是。”

    黑脸沐英沉声道:“你若是要死了,须得知会我一声,我好逃回南疆去。”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好说好说。”

    “羽林卫右营,拜托给二位了。”

    说罢,李信转身离开了羽林卫大营,走出大营之后,他翻身上了乌云马,朝着永乐坊前去。

    到了永乐坊魏王府的时候,早有仆人等在门口,把李信迎了进去。

    “李郎将,你可算来了,王爷都等了您好半天了。”

    李信摇头道:“羽林卫那里脱不开身,朝中出了大事情?”

    前几天种玄通回京的消息,李信是知道的,本来他跟种玄通还有一段交情,应该上门拜见,但是后来听说种玄通将要执掌禁军,为了避讳,李信便没有过去了。

    除了这件事以外,李信就没有听说朝中还有什么大事情了。

    这个仆人摇了摇头:“李郎将见到王爷便知道了。”

    两个人在魏王府里快步行走,过了一会就走到了魏王府的书房,魏王殿下从书房里迎了出来,拉着李信的衣袖苦笑道:“信哥儿,总算把你等过来了。”

    李信被他拉进了书房,有些不解的说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之后,七皇子才叹了口气:“种玄通在今天正式执掌禁军了。”

    李信笑了笑:“这个不是早先就知道的消息么,殿下怎么这样慌乱。”

    魏王殿下面色凝重。

    “信哥儿,种玄通执掌禁军之后,宫中也传出的父皇旨意。”

    说到这里,七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旨意里说了,三日之后的大朝会,将定下东宫人选!”

    李信心中一紧。

    终于要定东宫人选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承德天子虽然已经在考察诸皇子,但是却没有一点具体的风声传出来,到底是谁入主东宫,谁也不敢定论。

    李信皱眉思索了片刻之后,微笑道:“殿下,如今尘埃尚未落定,咱们大可不必慌乱,静等三天之后的消息就是。”

    七皇子苦笑道:“这如何能不慌乱,且不说咱们的大计,就是我自己也谋算了许多年时间……”

    李信摇了摇头:“殿下,如今再慌张也是无用,宫中陈公公那里,有没有口风传出来?”

    七皇子低声道:“只今天一天,大公公那里就活生生的打死了不少人,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再多嘴多舌?”

    “既然宫里不想说,那殿下就不要问。”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个时候,谁也无法左右陛下心意,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只静听天命就是。”

    魏王殿下低声道:“若不是我……”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在我看来,这个太子之位殿下占了四成机会,三皇子那里有三成,四皇子两成,大殿下那里是最后一成。”

    “这个位置,不是殿下就是三皇子。”

    “只要不是四皇子继位,殿下就绝不会有性命危险,大可以放下心来。”

    四个皇子里,数四皇子最是阴鸷,那位脾气暴躁的三皇子,反倒不会屠杀自己的手足兄弟。

    李信坐了下来,伸手敲了敲桌子。

    “殿下,我们只好等着…也只能等着…”

第二百六十九章 立储

    承德天子既然把种家的种玄通都调回了京城,那么用意就很明显了,在立储这件事上,没有人可以质疑承德天子的决定。

    也就是说,天子说是谁就是谁。

    这一点,不仅现在的李信与七皇子没有办法改变,京城里的任何人,包括裴进种玄通在内,都没有办法置喙。

    所以李信才会说只能等着。

    等待总是漫长的,这三天时间里,四位皇子的反应各不一样。

    大皇子仍旧死气沉沉,待在秦王府里没有出来,朝野上下都以为这位皇子已经放弃了夺嫡。

    三皇子因为被大臣弹劾的原因,此时仍旧被禁足在赵王府里动弹不得,因此也没有动作。

    整个京城里,就数那位四皇子最为忙碌,一天到晚在诸多阁部大臣之中来回奔波,其实这个时候,许多朝堂的大佬并不愿意见他,但是又怕得罪了这位有可能登基的皇子,有许多就只能托病不见。

    七皇子这边,也不能说是毫无动作,在李信的参谋下,这位七皇子最近送了不少祝融酒到禁军去,因为这种祝融酒的消毒效果很好,而且兵部也不再是四皇子主持,因此这些烈酒很顺利的送进了禁军里。

    这其中是不存在皇子勾结禁军的嫌疑的。

    因为给各军送消毒用的祝融酒,本就是承德天子派给七皇子的任务,此时七皇子也只是尊奉皇命而已。

    时间转眼间,来到了承德十八年的十月初一。

    大晋朝廷规矩,每月的初一,初十以及二十,都是一次百官汇聚的大朝会,由皇帝亲自主持,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到场,共议国事。

    因为承德天子重伤的原因,已经缺席三次大朝会了。

    十月初一的这次大朝会,可以说是承德朝最为关键的一次大朝会。

    因为在这场朝会里,当今天子要定下东宫人选!

    这是大太监陈矩在三天前亲自放出的消息,绝不会有错。

    要立国本了啊!

    ………………………………

    十月初一,天气已经很凉了。

    但是天还没亮的时候,永乐宫的宫门口,文武百官就已经站的满满当当了。

    这一次大朝会,他们将见证承德朝太子的诞生,没有一个人敢缺席。

    四位皇子也一早就到了,他们站在群臣的最前面,都是身着亲王冕旒朝服,庄重无比。

    李信也站在了武官队列之中。

    本来他这个从五品的右郎将,是没有资格参与大朝会的,但是李信去见了一次正五品的中郎将叶璘,叶璘恰好就告了病,只能由李信代替中郎将叶璘参与朝会。

    一个个文武群臣,在寒风里打着摆子。

    终于太阳初升,阳光斜斜的照射在永乐宫的宫门口,随即宫中的晨钟震响,长乐宫的宫门被几个力士缓缓推开。

    大太监陈矩特有的声音,从长乐宫里传了出来。

    “百官入殿——”

    四位皇子率先迈步走进长乐宫,然后是三省的相公们紧随其后,文武百官各分左右,文官在左,武官在右,鱼贯进入长乐宫大殿。

    李信缀在武官最后一位,跟着迈步走进了长乐宫。

    百官踏入宫门之后,大太监陈矩面无表情。

    龙椅上,坐着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天子。

    此时,这位天子显然让人妆扮了一番,脸上多了一些血色,只不过面色有些阴沉,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天子已经一个多月不曾视朝了!

    如今承德天子重新坐在了御阶上的龙椅上,以四位皇子为首的大臣当即跪拜在地上,恭敬口头,山呼万岁。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万寿——”

    李信也跟着跪了下去。

    在私下里,或许可以不跪天子,但是在这种大朝会上,要是不跪天子,那就是死罪。

    天子坐在龙椅上,微微眯着眼睛扫了一眼跪在殿陛之下的群臣。

    他御极一十九年,这种场景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此时他坐在“台上”,看着这些跪在“台下”的百官们,心里别有一番感触。

    这副场景,他见不到太多次了。

    承德天子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哑着嗓子说道:“诸卿,平身罢。”

    “谢陛下。”

    百官叩谢圣恩,都从地上爬了起来。

    天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朕一个多月未上朝,诸卿心里估计都有些害怕,如今朕身子好些了,诸位可以放心了。”

    文武百官都弯下身子,声音隆重。

    “陛下龙体安康,是大晋之福。”

    李信站在最后一排,只能学着自己身前武官的模样弯身行礼,至于那些口号,他也不知道这些官员是怎么做到这么整齐的,反正他是喊不来,只能混在人堆里滥竽充数。

    天子垂下眼睑,淡然道:“朕御极一十九年,诸卿多次陈奏,要朕定下东宫皇储,早早立了国本,从前朕没有下定决心,一直举棋不定,又自忖自己还算体健,便一直拖到今日。”

    说到这里,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叹道:“近来朕常觉得神思匮乏,毕竟是上了年岁,为了宗庙社稷,祖宗基业,今日便在这里定下皇储。”

    “诸卿共鉴。”

    文武百官再次跪在地上,齐声道:“陛下龙体康健,万寿无疆。”

    这些文官就是这么奇怪,天子未立储的时候,他们张口国本,闭口祖宗,有些人还要撞柱子死谏,如今承德天子主动要立储,他们又要说天子身体康健了。

    人间虚伪,大多都在官场,都在庙堂。

    天子咳嗽了一声,摇头道:“人世间谁能万寿,朕虽是天子,亦是凡人。”

    “诸卿说得对,储君是国本,早立早好。”

    天子呵呵一笑:“这样朕哪天死了,你们也不至于举止失措。”

    文武百官都慌忙跪在地上。

    “臣等万不敢有此念头。”

    天子淡然一笑,挥手道:“陈矩,宣读圣旨。”

    大太监陈矩双手捧着一卷杏黄色的圣旨,恭恭敬敬的上前两步。

    所有皇帝的圣旨,都要在三省走上一遍流程之后,才会具有法律效力,否则的话就只能是皇帝擅自发放的中旨。

    中旨,官员是有权力拒绝的。

    一个皇帝一辈子,只有一道圣旨不需要经过三省,可以自己一言而决。

    这就是立储的圣旨。

    陈矩双手捧着圣旨,毕恭毕敬。

    “诏曰。”

    “自朕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太上皇长子姬喾,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朕近来染恙,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升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诏令天下,咸使闻之。”

    这道诏书一下,长乐宫里所有人,包括四位皇子,全部都呆住了!

第二百七十章 大大的疑惑

    这道圣旨下来之后,长乐宫里落针可闻。

    鸦雀无声!

    单从内容上来看,这道圣旨既在所有人的情理之中又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是因为皇家讲究立嫡立长,承德天子原配早逝,没有嫡子,也就是说大皇子姬喾本来就是合法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成为大晋的皇太子似乎合情合理。

    但是,承德天子不是一般的皇帝!

    他早就顶住了那些文官们的压力,挣脱了宗法制的桎梏,他如果要立嫡立长,早十几年就可以立,何苦与那些文臣一直争到今天还没有立皇储?

    就是因为大皇子不中用,承德天子瞧不上眼,所以东宫之位才一直拖到今日!

    国本之争拖到如今,就连大皇子姬喾本人,都已经放弃了争太子的念头,这些年开始纵情声色,不再理会朝堂争斗。

    就连承德天子遇刺,这货也是能躲就躲,只要不是该他出面,他就躲在秦王府里与娇妻美妾厮混。

    此时,天大的好事骤然砸下来,这位体型胖胖的大皇子殿下,整个人都懵了。

    其他三位皇子也懵了。

    三省的宰相,六部的堂官,还有朝里九卿,在这个时候都是懵逼的。

    他们也早早的放弃了大皇子。

    只有那些迂腐的文人跪地叩首,满眼含泪:“陛下圣明!”

    陛下能立长,说明这场国本之争,是他们“争”赢了!

    站在最后一排的李信,这个时候也是懵逼的,这位承德天子,完全出乎了他之前的预想。

    因为是在最后一排,李信可以肆无忌惮的抬头看向承德天子。

    此时他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这位天子,被人捅傻了?

    这位大皇子什么德行,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这么些年,他除了玩女人就是玩女人,一来在朝堂上毫无根基,二来没有任何军方支持,出了一个皇长子的身份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这么一个人坐上太子之位……

    坐的安稳?

    四位皇子里,其他三个皇子任意一个皇子坐上太子之位,其他皇子多半就会熄了争伟念头,这场储君之争也就尘埃落定了。

    但是,独独这个大皇子……

    或者说,独独这个肥猪成为太子不行。

    哪一个皇子也不会心服!

    天子淡淡的扫视了一眼群臣,开口道:立嫡立长,是祖宗规矩,如今朕恪守祖宗规矩,诸卿有何异议?

    从前,都是大臣扛起祖宗规矩的大旗来对抗皇帝,即便如此,皇帝那一边往往都还是占上风的,如今天子亲自扛起祖宗规矩这面大旗,谁能扛得住?

    没有一个敢多嘴。

    百官都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陛下圣明。”

    这些人给天子磕头之后,又给刚刚成为皇太子的姬喾磕头。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身体有些臃肿的皇长子姬喾,此时有些吃力的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群臣。

    此时,这位皇长子小小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我……成太子了?

    为什么啊……

    他呆愣愣的抬起了手:“你……你们起来吧。”

    “多谢殿下。”

    天子冷冷的看了一眼仍旧站着的三个皇子,沉声道:“你们还不叩见储君?”

    三皇子姬重面带愠怒,但是还是强忍了下来。

    三位皇子都是面带不忿,但是事已至此,没有办法,只能跪在地上给姬喾磕头。

    “臣弟等,见过太子殿下!”

    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勉强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诸卿。”

    “北山围场的事情,你们大多也都听说了,朕的确被辞,受伤不轻,但是碍于国事一直没有办法好好休养,如今朕已经立下太子,便可以让太子监国,安心休养去了。”

    “今后朝中政事,一律递交东宫,由太子与诸位宰相共议,诸卿以为可否?”

    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敢当出头鸟了。

    可是也没有人点头同意,毕竟今天这场大朝会,太过出人意料了。

    头发苍苍的门下侍中桓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手捧朝笏出班奏道:“陛下,老臣以为,储君之位涉及国本,应当慎之又慎,不该如此草率,臣请陛下暂时收回这道圣旨,再议一议!”

    桓楚能站出来说这句话,是担了莫大的勇气的。

    因为这句话,会直接得罪这位太子殿下,只要太子顺利嗣位,桓楚最好的下场也是罢官。

    晚节不保!

    不过能在这个时候勇敢的站出来,足见这位桓相之忠勇。

    天子淡淡的看了桓楚一眼:“桓相以为,朕立储君不够慎重?”

    老桓楚低头道:“陛下,老臣非是这个意思,老臣的意思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下去,承德天子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好了,今日之皇储,是朕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定下来的,这虽是国事,亦是朕之家事,朕乃国君,也是家主,这件事朕便做不得主么?”

    桓楚低头道:“陛下自然做得。”

    “那便不要再说了。”

    天子咳嗽了一声,对着一旁的大太监淡然道:“陈矩,朕累了,让他们散了吧。”

    大太监上前两步,高声唱道:“百官退朝——”

    朝堂上寂静无声,很多人都不愿意走。

    尤其是除了姬喾之外的三位皇子,每个人都木然站在第一排,不愿意离开。

    尚书省左仆射,也就是当今首相张渠,虽然也无法理解承德天子的所作所为,但是他是百官之首,此时需要他站出来整理秩序。

    这位浩然公一辈子都在养浩然之气,嗓门自然极大,只听他低喝了一声。

    “大公公的话,你们都听不见么!”

    他是文官之首,他开了口,那些文官自然做鸟兽散。

    站在武官最前面的裴进裴三郎和种家的家主种玄通,虽然也没法理解天子,但是都没有怎么说话,就缓缓退出了长乐宫。

    武官们跟随他们身后,也都离开了长乐宫。

    李信本来站在最后一排,此时逆流而上,越过文武百官,一直走到最前面一排,来到了四位皇子面前。

    此时,七皇子姬温浑身气的颤抖,站在原地不肯挪动步子。

    李信上前,拉着他的衣袖。

    “殿下,走!”

    七皇子回头看了一眼李信。

    李信低喝:“信我的,快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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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平南侯的私生子。母亲病逝,跟随舅公进京寻亲的他,被平南侯府骂作“野种”,赶出了家门。于是,这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人,被活活冻死在了破庙里。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另一个李信来到了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光荣的穿越者,李信给自己定下了两个目标。一,活下去。 二,打倒渣爹!ps:已有两百万字完结老书《将白》,人品保证,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书友群:640355806无双庶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双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双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