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朕颇为伤心
双方的力量悬殊还是很明显的。
平南侯府想要刺杀天子,费尽了心机用尽了手段,最终也只是勉强伤了皇帝,但是皇帝想要杀平南侯府的世子,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谁也不知道平南侯府里到底还有多少皇帝的人。
承德天子面色冷然,心中丝毫没有为杀了李淳感到欣喜。
对于他来说,这位平南侯府世子的生死,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不是这件小事可以伤害到平南侯李慎,天子做也懒得做。
他皱眉忍住了身上的阵痛,对身边的大太监低声道:“咱们在蜀郡埋了多少人?”
陈矩低头,恭声道:“蜀郡防范十分严密,远没有京城的平南侯府这么容易派人进去,不过从先帝朝到如今,蜀郡也有我们不少人了。”
承德天子面色冷漠:“传令,让他们在南疆仔细查一查李慎有没有别的私生子,如果有,就让他们把这些私生子统统杀了,一个也不要留。”
陈矩抬头看向天子,低头道:“陛下,李慎他在南疆,似乎没有别的外宅了……”
承德天子“嗬嗬”冷笑。
“他瞒着朕的事情多着呢,李信进京之前,谁知道李慎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在?”
“去查,彻头彻尾的查,朕要让平南侯府这一脉绝嗣!”
陈矩点了点头,转身就要下去做事,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嘶声道:“给南疆传信,让李慎回来给他儿子奔丧!”
陈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声道:“陛下,现在平南侯府都还没有发告示出来,咱们这个时候就给南疆送信,是不是……太早了?”
“就是要比平南侯府早!”
承德天子恨声道:“让驿站六百里加急送到南疆去,务必赶在平南侯府的信之前送到李慎手里,朕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的儿子就是朕杀的!”
此时的承德天子,有些癫狂的味道了。
从前这位天子,向来是以仁德治天下的明君,如同他的年号一样,上承天德,承德天子待人接物,都是颇为和善的。
去年年底,李信写大字报骂他,他都没有怎么生气。
可是现在,经过这次刺杀之后,承德天子做事的风格变得暴戾了许多。
垂死的猛兽,才是最可怕的。
陈矩也被天子的戾气吓到了,他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颤声道:“老奴这就去办。”
………………
到了第二天,平南侯府挂起了白幡。
这个时候的人,对于丧礼看的极重,再怎么伤心,该有的丧礼还是要有的,不然没办法让死者入土为安。
丧贴很快发遍京城。
住在公主府的李信,虽然没有资格接到平南侯府的丧贴,不过很快他手里也有了一份。
是七皇子送过来的。
两个人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遍平南侯府送过来的丧贴,都是面色古怪。
李信缓缓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他是真死还是假死?”
如今平南侯府与皇帝的冲突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个时候李淳是完全有可能诈死,从京城里脱身的。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
魏王殿下缓缓说道:“听说那位玉夫人,哭死过去好几次,平南侯府里的下人也传出来消息,说院子里好大一滩鲜血,不过这种事情做的越真,越有可能是诈死。”
“平南侯府有可能是想把这个世子送出京城去。”
李信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这个时候,平南侯府的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殿下多派人盯着他们一些,最好注意一下天目监的动静。”
“如果天目监这几日死死地盯着平南侯府,那么李淳诈死的可能性就很大。”
魏王殿下点头道:“这几天我会注意,不过这种时候,李家如果想用诈死脱身,那就太瞧不起朝廷了,我估计如果他们是诈死,那么棺椁都出不了京城,就要被拦下来开棺。”
“到时候李淳不死,也要死了。”
两个人正在商量平南侯府事情的时候,九公主姬灵秀拎着一壶茶水,有些紧张兮兮的走了进来。
“七哥,大公公来了……”
她转头看了李信一眼。
“大公公要见你们两个。”
魏王殿下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他是要见我们两个人?”
九公主点了点头:“现在在院子外面等着呢…”
其实陈矩这个人的权势,是要超过京城里任何一个皇子的,就算是七皇子和九公主绑在一起,也不及陈矩权重,但是因为他们两个是天子血脉,陈矩只是天子家奴,无论双方势力差了多少,陈矩都必须对皇子皇女保持尊重。
所以他才在门口等着。
魏王殿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头对一旁的李信说道:“信哥儿身上有伤,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大公公迎进来。”
李信这会儿身体的确不太好,当即苦笑一声:“有劳殿下。”
七皇子大步走向院子门口,在门口对陈矩拱手道:“大公公。”
陈矩恭敬低头:“老奴见过魏王殿下。”
七皇子勉强一笑:“大公公怎么知道小王在这里?”
陈矩抬头,不轻不重的看了魏王一眼,然后淡然一笑:“天目监的眼线遍布京城,知道殿下在这里也不奇怪。”
魏王殿下心里猛然一惊。
在前不久,他还用把柄挟持了天目监的太监董承,“控制”了天目监,当时七皇子心里颇以此为傲,后来在李信的劝说下,他才主动放弃了天目监。
现在,这位大公公主动提起天目监,不知道背地里有没有什么暗喻…
他心里有些发虚,当即低头笑道:“大公公是要见小王和李信?”
陈矩点头道:“陛下有口谕给你们。”
魏王殿下面色肃然,伸手虚引:“李信就在院子里,大公公请进。”
进了院子之后,本来坐着的李信也站了起来,对着陈矩苦笑道:“大公公,卑职身上有伤,就不行礼了。”
李信后背被那个刺客首领砍了一刀,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是这个时候两只胳膊还是不好动弹,也就不好行礼。
陈矩面色平静:“李郎将不必客气。”
李信摇了摇头:“大公公说笑了,卑职犯了这么大的错处,哪里还是什么郎将。”
陈矩声音平静:“羽林卫是陛下的亲军,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罢你的职位?”
的确,羽林卫是天子亲率,朝廷没有权力干涉羽林卫的职位,前番承德天子的旨意里没有半个字提到李信,也就是说他目前还是羽林卫的右郎将。
李信低头道:“多谢大公公,请问大公公此来何事?”
“来传陛下口谕。”
看来是皇帝对自己的审判来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就要下跪接旨。
陈矩摇头道:“你身上有伤,站着听就是。”
李信与七皇子都是垂手而立,面色恭谨。
陈矩面色严肃起来。
“朕骤闻平南侯府世子暴死,颇为伤心,平南侯李慎如朕之手足,其子死如朕子死,奈何身染病恙,不能亲往,特命…”
说到这里,陈矩抬头看了一眼李信,然后继续说道。
“命皇七子姬温,羽林卫右郎将李信,代朕前往平南侯府,凭吊平南侯府世子。”
第二百四十三章 节哀顺变
李信愣住了。
那个家伙真的死了?
听陈矩这个口气,李淳不仅是死了,而且多半和皇帝脱不开干系。
李信回过神来,对着陈矩苦笑一声:“大公公,卑职身上还带着伤,昨天才能勉强下地走动,就不方便过去了吧?”
如果李家真的这个时候死了儿子,李信现在过去,就是往别人刀尖上撞,那些人不敢对承德天子怎么样,万一看自己不顺眼,一刀捅了自己该怎么办?
说理都没地方说理去!
李信虽然看平南侯府不爽,但是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正面面对过平南侯府,几次冲突也都是借力打力,这会儿皇帝的意思,分明是让他直面平南侯府的锋芒。
要知道,那个平南侯府,可是有一千多个悍勇的家将啊……
陈矩宣读口谕的时候,是扮演天子的角色,所以满脸肃然,这会儿念完口谕之后,又变成了一个温温吞吞的太监,他不轻不重的瞥了一眼李信。
“你必须要去。”
“你若是走不动路,抬也要把你抬到平南侯府去!”
说完,他抬头看向七皇子,低头道:“殿下,平南侯府世子明日发丧,就由殿下代替皇室吊唁。”
七皇子点了点头,沉声道:“大公公放心,小王知道。”
陈矩对七皇子弯了弯腰,就要转身离去。
姬温跟了上去,走在陈矩手边,低声道:“大公公,这几日小王一直没有敢问,但是现在实在是憋不住了,请问大公公,父皇他现在龙体如何?”
陈矩停下脚步,淡淡的看了魏王一眼。
“这种问题殿下不该问,老奴也不该答。”
姬温苦笑道:“大公公误会了,小王心里没有半点非分的点头,只是身为人子,总该知道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陈矩缓缓摇了摇头:“陛下无事,殿下放心就是,殿下是个聪明人,这天家没有私事,不该问的事情便不要问,念在殿下一片孝心的份上,今日殿下这个问题,老奴只当是没有听见。”
魏王殿下叹了口气,对着远去的陈矩拱了拱手。
“多谢大公公体谅。”
……
送走了陈矩之后,魏王殿下负手回到了李信的院子里,两个少年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诧异。
“看来李淳是真的死了。”
七皇子坐回了李信的对面,摇头道:“也太突然了一些。”
李信抿了口茶,缓缓说道:“殿下方才说,李淳是怎么死的?”
“被刺死的。”
魏王殿下缓缓说道:“听说是平南侯府的一个部曲做的,下手快准狠,到现在平南侯府都硬是没能查出凶手到底是谁。”
李信眯了眯眼睛。
“照这么看来,多半就是……”
“噤声!”
七皇子皱眉打断了李信要说出口的话,摇头道:“信哥儿,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李信咳嗽了一声,苦笑道:“如果李淳真的死了,咱们去给他吊丧,平南侯府的人便会恨死我们,说不定还会以为这件事是我做的,以后我在京城里睡觉都不安生了。”
平南侯府暗杀天子,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因为这种事情,是最不讲规矩的事情。
平南侯府不讲规矩要暗杀天子,于是天子也不讲规矩,下手杀了李淳。
如今平南侯府无力报复天子,但是他们却可以把矛头转移到李信头上,想一想平南侯府里那一千多个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将,李信就有些头皮发麻。
“信哥儿太风声鹤唳了。”
七皇子微笑道:“了不起你以后就住在小九这里就是,公主府里这么多院子,分给你一间住又不是什么大事,公主府有一支羽林卫的校尉营卫护,总不会出事。”
老实说,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李信摇了摇头:“无名无份的,如何好住在这里?”
“名份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七皇子呵呵一笑:“打不了这样,我给小九做个主,以后你就是公主府的门客了,这样总没有问题了吧?”
李信心里暗暗摇头。
所谓门客,都是一些吃白食的无业游民,李信也朝廷有官有职,哪里有给别人做门客的道理?
不过他和钟小小的安全问题,短时间内的确得不到保障,倒的确要考虑考虑住在公主府里了。
不过做门客肯定是不行的。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苦笑道:“殿下,咱们还是想一想,明天去平南侯府的事情吧。”
“想这些做什么?”
魏王殿下淡然一笑:“咱们是代父皇去的,他们还能敢为难我们不成?”
…………
第二天,平南侯府发丧。
在这个年代,红白事都可以算是喜事,但是那是要寿终正寝的老人,像李淳这种英年早逝的,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悲事。
平南侯府的男主人不在,本来是该由兵部侍郎李延主持大局的,但是李延被三皇子抽了一顿鞭子,现在还卧床不起,就只能由平南侯府的主母玉夫人来。
因为是晚辈过世,她不用穿孝服,只是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静静的站在灵堂门口。
这位平南侯府的夫人,平日里在京城也颇有名声,以手段凌厉著称,十几年来平南侯府在她的打理下,在京城的圈子里还算混得不错。
所以大家都尊称她一声玉夫人。
可是如今,这位玉夫人脸上已经完全没了光彩,愣愣的站在侯府门口,满脸木然的对着来往吊唁的宾客行礼。
她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算算年纪,玉夫人今年也四十岁左右了,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老人”。
老来丧子,是任何人都承受不了的伤痛。
因为近来李家与朝廷有些龃龉,京城里许多人家都不愿意与平南侯府往来,所以这次丧礼,来的人并不是很多,灵堂附近只有稀疏的一二十个人。
突然,从侯府门口,传来一声唱名的声音。
“皇七子魏王殿下,羽林卫右郎将李信,奉命代陛下前来吊唁平南侯府世子。”
话音刚落,一身黑色袍子的魏王殿下,迈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面色苍白的李信,穿着一身羽林卫的礼服,走在七皇子身后。
参加丧礼,一般都不能穿太艳丽的衣裳,其中以黑色最好,恰好羽林卫的礼服就是纯黑色的,因此李信就穿着过来了。
七皇子一行人,走到玉夫人身边,这位魏王殿下上前一步,对着玉夫人低声劝慰:“李夫人,生死有命,还请节哀。”
玉夫人紧咬牙关,强行忍住泪水。
“多谢殿下。”
一旁的李信双手拢在衣袖里,强忍着自己背上的伤痛,对着玉夫人开口劝道。
“李夫人,这是你与李淳的缘分尽了,节哀顺变罢。”
玉夫人猛然抬头,恶狠狠的看向李信,
“你给我滚出去!”
李信摇了摇头。
这女人,怎么听不得好话呢?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李淳死了,对夫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夫人想开一点。”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全是蠢物
这在李信心里,他刚才说的这句话可以算得上是一句实话,毕竟李淳这段时间以来,的确是一直在替李家招祸。
但是在玉夫人听来,这就是一句完完全全的挑衅了。
有一句话叫做,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实际上这句话是要反过来的。
在父母心里,天下无不是的儿女。
李淳再怎么不济,在玉夫人心里怎么都是好的,况且他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个人怎么还说他的坏话?
玉夫人紧咬牙关,跪坐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她没有办法拿面前的这个少年人怎么样,毕竟他是奉皇命来的。
刚才的一瞬间,玉夫人甚至有跟李信还有七皇子同归于尽的想法!
太可恨了!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平南侯在京城里,不止是有她们母子两个,还有一千多个部曲,还有兵部侍郎李延,最起码这个时候,还不能彻底跟朝廷翻脸。
如今的玉夫人,全然没有之前盛气凌人的模样,反倒是让人有些可怜。
不过这都是平南侯府咎由自取,怪不到他人头上。
当初如果不是她把那个李信赶出京城,事情或许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李信身子仍旧有些虚弱,他摇了摇头,对玉夫人说道:“李夫人保重身体,不要伤心过度。”
玉夫人抬起头,恶狠狠的看了李信一眼。
“用不着你假惺惺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罢!”
李信皱了皱眉头。
这个女人疯了,都这个时候,不老老实实的缩起尾巴,还敢出言威胁自己。
七皇子在一旁摇头叹了口气,对着李信低声道:“信哥儿,人死为大,你还是不要再说了。”
“我本没想说。”
李信跟七皇子走到一边,眯着眼睛,呵呵一笑:“她不对我出言不逊,我也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因为李淳无妻无子,因此勉强可以算是“早夭”,丧礼也不会太过繁复,一个上午就基本可以走完了。
流程虽然不长,李信和七皇子的到来,还是把李家大部分人惹恼了。
而且听玉夫人刚才说的那句话,平南侯府多半会报复李信。
毕竟他们这个时候没办法对承德天子怎么样,只好牵涉到李信头上。
这也是承德天子让李信来这里的目的之一,他就是要把李信和平南侯府逼到对立面,永远没有可能和解的那种。
相比较来说,魏王殿下反倒唱起了红脸,一脸悲戚的模样,指挥着手下人摆花圈。
这位皇子走到李淳的灵前,对着棺椁弯身道:“李兄英灵不远,一别千秋。”
七皇子与李淳同辈,自然不可能给他跪下,而且他身份摆在这里,也不太可能允许他跪下。
七皇子行礼之后,让到一边,李信也上前一步,对着李淳的棺椁鞠了一躬。
没办法,该走的流程总是要走的,不然他可能没办法走出平南侯府。
他这一弯腰,背上的伤口顿时发作,疼得他额头冒汗。
“小侯爷,下辈子记得聪明一些。”
李信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李淳的棺椁,轻声感叹道:“我也不知道你这是算命好,还是命不好,想来你自己也是死的不明不白。”
他这句话说的很轻,除了自己没有人听得到他在嘀咕什么。
行完礼之后,李信就要跟七皇子一起离开平南侯府,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地,再待下去很可能要挨打。
两个人刚刚跟玉夫人告别,一个平南侯府的下人就一路小跑跑了过来,对着李信微微弯腰:“李公子,我家二老爷要见你。”
平南侯府的二老爷,也就是老侯爷李知节的义子李延了。
李信愣了愣,正要开口说话。
一旁的七皇子闷声道:“信哥儿,我与你同去。”
这个下人低下头,恭声道:“魏王殿下,二老爷身子上就有伤,可不敢再见王爷们了。”
李延身上的伤,就是被三皇子打的,这会儿说出这句话,显然是不想见七皇子。
这里是平南侯府,有一千多个部曲在,李延说话还是作数的。
李信眯着眼睛,开口道:“殿下,你在门口等着我就是,是福不是祸,人家不想让我走的话,我也走不出这侯府的大门。”
七皇子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点头:“那我就在门口等着,信哥儿要是一个时辰还不出来,我便去羽林卫叫人来要人。”
李信点了点头,对那个平南侯府的下人说道:“带路罢。”
“是。”
说起来,李信还没有私下里见过这位李家的二爷。
唯一一次见面,还是两个人对簿金殿。
这个下人领着李信,在平南侯府的后院七走八拐,终于在一处院落门口停了下来,然后他弯着身子,恭声道:“二爷,李公子到了。”
里面传来了李延的声音。
“请他进来。”
下人推开房门,一身黑衣的李信双手拢在袖子里,踱步走了进去。
此时的李延,穿着一身宽大的素色衣裳,半躺在一把躺椅上,像是一个常年瘫痪的残疾人。
事实上,当时三皇子虽然下手极重,但是李延也没有伤到筋骨,至多一两个月,他就可以正常做任何事情,两三个月时间,身上的伤就可以大好了。
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李信和这位平南侯府的二老爷两个人。
李信双手不便动作,仍旧拢在衣袖里,对这位兵部侍郎微微点头:“李侍郎唤卑职来有什么事情么?”
李延面无表情。
“现在你开心了?”
李信皱了皱眉头:“卑职听不懂李侍郎在说什么。”
李延面色冷漠。
“你身为大兄血脉,反倒勾联外人,从去年年底进京以来,大半年时间屡屡针对我平南侯府,到现在,平南侯府被你逼得不得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连我大兄的嫡子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心里的那一点怨怼之心!”
李延闷哼一声,强行坐了起来,怒视李信。
“你的事情,本官听说了,当初你进京的时候,嫂夫人和小侯爷两人可以随手杀你一千次一万次,可是他们并没有如何为难你,任由你在京城里住了下来。”
“到如今养虎为患!”
李信面色不变,静静的听完李延说的话之后,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坦白来说,李淳死了,我心中的确舒服了不少。”
“但是,平南侯府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一多半是陛下刻意为之,另一半则是你们自己做事太过愚蠢。”
“你们李家除了李慎一人之外,其余全部都是蠢物!”
“至于李淳的死……”
李信抬头看向这个身材高大的兵部侍郎,微微冷笑。
“你们做事之前,就这样天真,真的以为不会招来报复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口吐芬芳
李延沉默了。
老实说,他当时只考虑到了两种情况,一种是承德天子被刺死,平南侯府大获全胜,另一种是承德天子无恙,那么平南侯府就要准备与朝廷决一死战。
反正照那种趋势走下去,双方迟早会冲突,哪怕是第二种情况,也能让朝廷准备的匆忙一些。
但是他没有想到现在的这种情况。
那就是承德天子重伤未死!
如今这位皇帝陛下满怀愤恨,要发泄心中的怒火,李淳是李家第一个死的人,但是很显然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死的人。
李延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李信。
“若不是你替朝廷做这个枪尖,事情不会这么快到这个地步。”
的确,李信刚到京城的时候,平南侯府与天子之间是一片和气,那时候李信甚至以为这位天子与平南侯府是穿一条裤子的。
但是李信出现之后,承德天子开始利用李信与平南侯府的矛盾,一步一步打压平南侯府,从最初的偏帮李信,到后来褫夺李淳的所有职位,再后来借李信之手扳倒右郎将李季。
这样步步紧逼,才让平南侯府产生的巨大的危机感,最终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李信并不是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平南侯府与朝廷之间本就有矛盾,李信的出现,只是加速了这个矛盾激化的过程。
李信淡淡的看了李延一眼。
“李侍郎,你貌似想法出了问题,我本就不是跟你们李家站在一起的。”
李延愤怒的看了李信一眼,努力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小侯爷已经死了!”
“除了你之外,大兄他没有别的血脉了!”
说到这里,李延直勾勾的看着李信:“我只是李家的螟蛉子,平南侯府必须要有一个李家人来继承,现在陛下多半已经命不久矣,他死了之后剩下的几个皇子不会是大兄的对手!”
说到这里,李延看了一眼院子门口,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可以跟你说一句实话,你现在回头,将来平南军便会由你来承继!”
李信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李延。
“你把我当小孩子哄?”
“且不说李慎在外面还有多少个私生子,即便他真的就李淳这么一个儿子,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李信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椅子上的李延,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巴不得平南侯府,断子绝孙。”
那一个李信,早在承德十七年的腊月,就死在了京城外面的破庙里,如果不是李信上辈子也叫这个名字,他甚至会直接改母姓了。
而且李信现在已经是明明白白的“皇党”,如果他这个时候改换门庭,且不说承德天子容不容得了他,就是七皇子也要想方设法的弄死他。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能像李延所说的那样,承继平南侯府,那也对不起在破庙里冻死的舅公。
另外一点就是…
平南侯府没有前途。
就目前来看,李家最好的情况就是保持现状,很难,也不太可能更进一步,以李慎的才干十几年来尚且如履薄冰,缩在南疆动弹不得。
李信未必就要比李慎高明到哪里去。
更何况,平南侯府的人与李信并不是一条心。
不管是李延,还是平南军的那些副将,还是玉夫人等等,都跟李信格格不入。
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再认回李家了。
而且李延刚才说的这番话,八成是哄骗李信的谎话,李慎是十四年前继承的侯爵,这十四年时间最起码有十年是待在南疆的,十四年前李慎才二十八岁,想生多少个孩子生不出来?
这个时候,李信如果信了李延的鬼话,眼巴巴的凑上去,那才真的是蠢到家了。
前几次,平南侯府的人多次对他动了杀心,李信可都还是记在心里的。
李延深深的看了李信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少年人,莫要因为一时意气,误了自己的终身,你身上有大兄的血脉,那些人可都是清楚的,你这般尽心竭力的去替他们办事,到头来他们真的能信你?”
“你最后又能是个什么下场?”
李延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跟他们毕竟不是一家人,到最后谁也信不过你,你最好的下场,不过是被困在那位小公主的府里,做一个被人豢养的赘婿。”
说到这里,李延顿了顿,继续说道:“这还是在姬家父子仁慈的情况下。”
“况且,你跟的这位七皇子未必能够继承大统,就是他真的继承大统了,多半也会跟你翻脸。”
这位兵部右侍郎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李信,血浓于水,你自己好生想想清楚。”
李信眯着眼睛看向这个躺在椅子上的侍郎大人,呵呵笑道:“李侍郎话说完了没有?”
李延点头道:“本官言尽于此,你年纪虽然幼小,但是心思应该通透,究竟是相帮外人,还是相帮自己人,要好好想想清楚。”
“不要为了一点私仇,将来到了地下,无颜面对祖宗!”
“去你妈的祖宗。”
李信面无表情。
李侍郎被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惊得呆了,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李信,怒声道:“难怪小侯爷他一直称呼你叫做野种,果然是个没有教养,数典忘祖的野人!”
“将来到了九泉之下,看列祖列宗饶不饶得了你!”
李信看着李延,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去你妈的祖宗。”
“我幼年随母亲在深山之中辛苦乞活的时候,你们李家的祖宗可没有管的到我。”
“李淳母子将我赶出京城的时候,李家的祖宗也没有显灵。”
李信看着李延,呵呵冷笑:“你明知道我是羽林卫右营的郎将,你通过周大年那里进入围场刺杀天子,无论成败我都是必死,那个时候你李侍郎可也没有顾及李家的祖宗!”
“到现在,你们李家走到了这个地步,你来与我说祖宗两个字了?”
“去你妈的祖宗!”
李信痛骂了几句之后,心中爽快了不少,他双手拢在衣袖里,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延。
“莫说我死了之后,能不能见到你们李家的祖宗,就是能见到,我也要唾他们几口唾沫!”
“养出了一群什么玩意!”
李延被李信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信冷冷的看向这位兵部右侍郎。
“李侍郎还有话说没有,没有话的话,下官就要告辞了。”
李延伸出手,颤巍巍的指向李信。
“不肖子孙,将来必然不得好死!”
李信负手离开这个院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李延一眼。
“如李侍郎所说,李慎如果只有李淳这么一个儿子,那么李侍郎你直接害死了这位平南侯府独子。”
“你还是想一想自己,该如何面对李夫人和李侯爷罢!”
第二百四十六章 你准备好了么?
平南侯府在此之前,一直颇为老实,那位玉夫人从来对天子都是毕恭毕敬,不太可能做出刺杀天子这种事情,但是李延一回京城,平南侯府的动作就变得暴躁了不少。
几乎想也不用想,这个李侍郎就是谋刺天子的主谋。
而李淳也是死在这件事情的后续上,因此如果换一个视角,可以理解为是这个平南侯府的二老爷,一手把李淳给宰了。
而且,这次平南侯府彻底惹恼了承德天子,在可见的未来里,平南侯府必定还要死人。
一直死到承德天子怒气平息为止。
不过承德天子的怒气估计不太可能平息了,因此平南侯府要一直死到承德天子驾崩,或者是承德天子无力顾及平南侯府的时候。
这一切都是李延一手造成的。
这个在南疆征伐了几十年的将军,或许知道一些韬略,也有一些智慧,但是他行事太过鲁莽,完全没有李慎那种谋定而后动的味道,更没有一丁点李慎的谨慎。
这一次李慎派他回来,可以说是败笔之中的败笔。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延都没有办法直面李慎和玉夫人了。
所以他才会把李信叫到这里说话,他想给李家找回一个儿子,这样虽然在玉夫人那里仍旧不好交代,但是在大兄李慎那里,便要好说话许多了。
反正大兄也不太喜欢李淳这个蠢儿子。
但是李信很果断的拒绝了李延。
这位李家的二爷,有些无力的躺在躺椅上,愣愣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这几天本来已经有些好转的鞭伤,这会儿突然更疼了。
钻心的疼。
…………
喷完了李延之后,李信心中爽利了不少,他双手揣在袖子里,踱步朝平南侯府的大门口走去。
所幸没有人拦着他,一路顺利的走到的平南侯府的门口。
一身黑色袍子的七皇子,正等在门口。
因为今天是来吊丧,所以他们两个人都是一身黑。
见到李信走出来之后,七皇子长出了一口气,微笑道:“我还以为他们要难为信哥儿,差点就要去羽林卫求救了。”
李信摇头苦笑道:“这一次羽林卫一下子没了一半人,恐怕羽林卫大营也不待见我了。”
原本李季手下的四个都尉营,共一千六百人,被斩了一个都尉营,其余三个都尉营也被天子下诏解散,羽林卫经过这一次事件,直接没了一半的编制,可谓是元气大伤。
虽然可以重新招募,但是想要恢复旧观,最少也要一两年时间,甚至更久。
而且这其中必然有一些羽林卫的老卒,会把这件事算到李信头上,谁让李信这个毛头小子,一上任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七皇子呵呵一笑:“信哥儿你还是不要想的太多比较好,大夫说了,你身上的伤最起码还要养上月余才能见好,这些日子你就安心住在小九那里,等伤好了再去羽林卫大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羽林卫右营没了,李信既然还是羽林卫的右郎将,这个羽林卫右营就需要他来重新整合,只不过他现在受伤着实不轻,只能按照七皇子的说法,先把伤养好再说了。
李信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七皇子低头道:“方才玉夫人的话,殿下也听到了,这个女人死了儿子,多半会迁怒到我的头上,我住在公主府自然不碍事,就怕她打小小的主意,还要劳烦殿下,把小小也接到清河公主府来,这样我才能放心。”
从李信开始接手围猎的防卫以来,钟小小就一直住在九娘那里,崔九娘那里虽然可以防住一般的小蟊贼,但是小炮不太可能挡得住平南侯府的家将部曲,只有把钟小小接到自己身边,李信才能安心。
七皇子点了点头。
“信哥儿放心,回头我亲自让人把你那个妹子接到公主府去。”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向了停在路边的紫色轿子。
这是魏王府的轿子。
李信平日里一般不坐轿,或者步行或者骑马,因为他总觉得人骑人有点不太合适,但是这会儿他受了伤,不能长时间走路,更不能骑马,坐轿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好在这顶王府的轿子颇为宽敞,坐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
李信与七皇子在轿子里对面而坐。
魏王殿下闭上眼睛,靠在靠背上,缓缓说道:“信哥儿,你说父皇让我们来平南侯府,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李信略做犹豫之后,开口道:“说句冒犯殿下的话,陛下恐怕只是想让我来。”
李信苦笑道:“只是因为我没什么身份,不能代替陛下,所以陛下才让殿下带着我一起来平南侯府。”
“至于用意……”
李信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看向的皇宫的方向,声音低了下来。
“殿下,陛下现在,戾气很重。”
被刺重伤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皇帝身上,都会带来无比强烈的戾气,恐怕九成的皇帝都会掀起瓜蔓抄那种级别的大案,而承德天子到现在都尽量保持了克制,没有让这件事情在朝堂上发酵,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明面上不能发作,承德天子自然要在私下里发泄发泄怒火。
李信胸口有些发闷,喘了几口气之后,缓缓的说道:“为什么让我们来平南侯府,自然是陛下杀了李淳之后,觉得不过瘾,让我来平南侯府恶心一下李家人。”
说到这里,李信自嘲一笑:“我也总算没有辜负陛下的厚望,这一下李家人着实被我恶心的不轻,玉夫人甚至气急败坏的要杀我。”
七皇子面色凝重。
“父皇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信压低了声音,尽量只让七皇子一个人听见。
“真龙垂死前的哀鸣,自然凄厉……”
魏王殿下脸色骤变。
“信哥儿你是说?”
李信点头道:“陛下……多半是撑不了太久了,不然李延不可能能够活着走出刑部大牢,李淳也不太可能是被“暗杀”,平南侯府更不可能到现在也安然无恙。”
李信眯着眼睛看向皇宫方向,涩声道:“陛下苏醒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天多的时间了,如果陛下无事,到现在怎么也该接见群臣了,可是如殿下所说,陛下不止没有接见臣子,就连几个皇子都没有见?”
“到现在为止,宫里的一切意思,都是大公公陈矩一个人转达的。”
说到这里,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笃定道:“陛下必定是受了很重很重的伤,重到陛下到现在也没有办法见人……”
“重到陛下会对平南侯府产生如此重的戾气!”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一眼七皇子,语气幽幽。
“殿下,你准备好了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 后路
七皇子有些苦闷的摇了摇头。
“不管有没有准备,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天目监那边我已经全部撒手,朝中诸大臣我也不怎么往来,这个时候即便知道了这些,也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李信眯着眼睛低声道:“殿下,如果陛下那天…那个了,此时朝堂之上自然是结交大臣最多的四皇子占优,但是现在陛下尚在,四皇子的做法无异于自绝于陛下,不出所料,陛下绝不会选择四皇子继承大统。”
李信沉声分析道:“大皇子闷在秦王府里,多半是放弃了此次夺嫡,殿下你的对手就只剩下三皇子一个人。”
“三皇子在这次谋刺案中一马当先,不惜以身犯禁,虽然有些鲁莽,但是未尝不是一片孝心,而且三皇子他喜好武事,锐意进取,继位之后也比较可能收回南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清河公主府,七皇子先下了轿子,然后伸手搀扶着李信走出轿子,因为下轿子要矮身,李信背后的伤口又剧痛了一阵,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两个人本来是并肩走在公主府的后院里,后来李信有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走在七皇子身后。
“殿下的优势是,三皇子这个性子不太适合治国理政,如今大晋已经一统,没有那么多的仗去打,南疆只是癣疥之患,并不致命。”
李信咳嗽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现在,陛下遇刺已经过去了四天时间,再过几天,陛下的伤应该就勉强可以见人了,到时候陛下多半会分别召四位皇子入宫问话,到时候殿下要保持的沉稳一些。”
李信压低了声音,沉声道:“殿下务必要在陛下面前,表现出自己有收复南疆的决心和手段!”
“陛下现在,多半是恨透了平南侯府,但是在承德朝已经无力南顾,他只能寄希望与下个朝代,殿下务必要往这个方面去靠。”
天子现在重伤,见不得外人,但是过几天外伤再恢复一些,他应该就可以勉强见人,到时候他必然是要召见这几个皇子的。
储君是国之根本,像承德天子这种情况,必须早立太子。
事实上,前些年一直有大臣上书天子要早立国本,那个时候承德天子身强体壮,再加上对于几个皇子都有些不太满意,因此就硬生生用威信,把这件事强压了下来。
但是现在他受了伤,这个事情就压不住了。
早在前两天承德天子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朝中就有人上书皇帝要立东宫,定国本,到今天送进宫里的奏书,少说也有十几封了。
“只要能够得到陛下的支持,这个皇位殿下就可以十拿九稳了。”
接下来承德天子的召见,就相当于一次考试,如今李信已经给七皇子参谋出了答案,至于这个答案对不对,那就只有承德天子自己知道了。
七皇子面色凝重,回头看了一眼李信。
“信哥儿,若夺嫡不成,你我当如何自处?”
李信微微一笑:“殿下怎么还没有做,就想着失败的事了?”
“未胜先忧败,总要替自己谋一个后路。”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笑道:“殿下只在陛下面前尽孝,如果夺嫡不成,新帝未必就会难为殿下,无非是让殿下出京就藩,最多是把殿下圈禁在藩地而已,性命无忧。”
说到这里,李信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至于我,便要命途多舛的多了,除了殿下以外,其他任何一个皇子登基,我多半都是死路一条。”
李信这个人,虽然对收复南疆有用,但是并不是唯一的途径,要知道大晋的整体实力比起南疆是要占优的,只要新帝完全掌控了朝政,是完全可以平推过去的。
尤其是那位三皇子,以他这次查案的性格来看,如果他做了天子,十成十不会搞什么阴谋诡计,而是领着大军平推南疆。
到时候,李信这个“李家人”,如果没有逃出京城避祸,那就只能是死了。
摆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的路很窄,基本上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七皇子低头思索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可惜,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我们的祝融酒还有自己的情报局都没有完全铺开,否则这个时候,你我也不会如此被动。”
李信摇头道:“殿下,既然我身上的羽林卫右郎将的位置还在,那就说明陛下多少还是向着你的。”
七皇子回头看了李信一眼。
“此话怎讲?”
“羽林卫右营已经被革除干净,只剩下我手下的那个校尉营还在,但是羽林卫不能没有人,所以接下来羽林卫还是要征募新人进来。”
李信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呵呵一笑:“到时候就是我去征募,以我手下这个校尉营为骨干,重新组建羽林卫右营,那时候整个羽林卫右营便都算是我的嫡系,算是魏王府的嫡系。”
“这又有什么用?”
七皇子叹了口气:“羽林卫被一分为二,就是为了互相钳制,你的羽林卫右营就算组建起来,有侯敬德看着,上面还有一个中郎将叶璘,难不成还能宫变不成?”
李信眯着眼睛笑了笑:“叶璘他管不了羽林卫的事情,至于侯敬德,只要把侯敬德也拉到我们这一边,不就行了?”
七皇子悚然一惊,回头看向李信。
侯敬德担任羽林卫左郎将,到现在已经五年多时间了,整个羽林卫左营上下,都是他的人,他完全可以在没有调令的情况下,用威信指挥的动羽林卫左营。
见七皇子一副愣神的样子,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殿下,这都是后路,是逼不得已的时候才能用的路子,你现在不要想这些,还是要尽量争取到陛下的支持,这才是康庄大道。”
七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信哥儿说的是。”
他仍旧有些魂不守舍,过了片刻之后,回头看向李信:“这个侯敬德……有什么喜好么?”
李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个家伙,魔怔了。
就算掌握了羽林卫又怎么样,皇城里还有战力不俗的内卫在,又岂是说兵变就能兵变的?
李信微微低头,开口笑道:“殿下,真到了关键的时候,我自然有办法让侯敬德乖乖听话,现在咱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殿下要想清楚主次才是。”
七皇子深呼吸了几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那好,我这几天多去宫里看看,尽快见到父皇。”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李信。
“信哥儿的伤,什么时候能养好?”
显然,他已经有些迫及不待的想让李信去征募羽林卫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太过分了!
其实李信说出的这个羽林卫方案,很大程度上只是让七皇子安心,不管羽林卫能不能掌握在他手里,对于大局其实都不会有太多影响。
承德天子虽然受了重伤,但是既然没有立刻死,那么便不会说死就死了,最起码他会有足够的时间来从容安排后事。
假若圣意不在魏王,那么凭借羽林卫是很难翻盘的。
毕竟皇城里还有一个直属内卫监的内卫在,这是没有办法忽视的一支力量,就算李信带着羽林卫宫变,也会被内卫拦在宫城外面,到时候禁军赶来,便会万事皆休。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李信所在的院子里,此时七皇子仍旧有些精神恍惚,忍不住在思索李信方才说的事情。
李信微微摇了摇头。
这位七皇子,平日里也是个机敏聪慧的人,但是碰到这种切身的大事情,不免有些当局者迷了。
李信缓缓的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殿下,我的住处到了,这段时间我要在这里养伤,殿下不用一直往公主府这边跑,多去宫中看一看为好。”
七皇子如梦初醒,点头道:“好,信哥儿你安心在这里休息,有什么事情就让小九派人通知我。”
李信缓缓点了点头,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这会儿已经是八月底,虽然还是下午,但是已经稍微有些凉意了,李信紧了紧衣裳,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本来就伤的不轻,跟着七皇子在平南侯府浪了一圈,这会儿胸口越发发闷,有点喘不过来气的味道。
当他走进院子里的时候,一个小脑袋从正堂探了出来,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然后眯成了一弯月牙儿。
“李信,你回来啦。”
李信捂着胸口,白了这个小脑袋一眼。
“殿下,你七兄到你家里来,你不迎不送,反倒躲在我院子里,传出去成何体统?”
刚才七皇子进门,九公主就应该在门口迎他,现在七皇子出去,身为主人的姬灵秀更应该送到门口,这是这个时代最起码的规矩,姬灵秀这样不迎不送,是极没有礼貌的行为。
九公主嘿嘿一笑:“七哥他不会在意这些的,反正这个宅子他也来的多了,又有什么关系?”
李信捂着胸口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一进门就味道了一股辣香味。
只见在屋子外间的一个桌子上,摆了一个黄铜制成的小火炉,火炉上放着一个制作精巧的大陶盆,盆里大半盆汤底已经在滚热,陶盆四周摆满了牛羊肉还有各种各样的烫菜。
这已经有了后世火锅的七八成模样了。
见李信目瞪口呆的样子,九公主小跑到那个陶盆面前,指着陶盆有些得意的说道:“看见这个没有,这个是我让人定做的,比你家那个陶罐吃起来方便太多了!”
李信家里本来用来吃火锅的那个陶罐,罐口是朝里收的。肚子大口小,而面前的这种陶盆,吃起来很不方便,而面前这个陶盆,已经跟后世的那种没有多少区别了。
李信彻底无语了。
一定小丫头,为了吃真的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有些无奈的坐在了一边,苦笑道:“殿下,我身上有伤,见不得气性大的东西,吃了会发炎的。”
李信背上的上,连愈合都还没有完全愈合,只是包扎了一下,这个时候是见不得辛辣的。
九公主大咧咧的坐在火锅旁边,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了滚沸的汤里。
“我知道你没法吃。”
这个小公主冲着李信嘻嘻一笑:“所以我才把它们放在你面前,让你看着我吃!”
说完,这位九公主就当着李信的面,开始大快朵颐。
这种行为,真是太过分了!
李信气呼呼的端起茶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有些无奈的哑然一笑:“殿下,你吃慢一些,一会儿我妹子要过来,你分一些给她吃。”
李信不提钟小小倒还好,一提钟小小,嘴巴鼓鼓的九公主转头怒视了李信一眼,手里的筷子动的更快了。
小儿女之间就是这样,一些在外人看来多余无趣的事情,两个情侣做起来就其乐无穷。
在公主府的后院里,两个人一个吃,一个看,倒也乐在其中。
…………………………
长乐宫。
这会儿天色已经到了傍晚。
承德天子脸色苍白,额头上敷着一块刚湿润的毛巾。
他在发烧。
人受了外伤之后,就很容易发烧,事实上承德天子遇刺之后的几天里,烧就没有怎么退过,所以他才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熬过了那一关劫难之后,这两天吧稍微好转一些了,不过还是经常发烧。
大太监陈矩,除了出宫的时间以外,基本上一天十二个小时伺候在承德天子身边,比亲儿子还要孝顺的多。
进了一碗汤药之后,承德天子的烧退了一些,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他坐了起来,哑着嗓子说道:“今天……李信去平南侯府,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陈矩见承德天子这个样子,颇有些心疼,他弯着身子说到:“陛下,您身上还有点热呢,这会儿先不理会那些,咱们好好歇息歇息,将养龙体要紧……”
承德天子“嗬嗬”一笑:“朕……朕这个身子,还将养的好么?”
陈矩暗自垂泪,低头道:“陛下切莫这么说,您是真龙降世,有上天护佑着呢,怎么也会平安无恙的……”
主仆二人在一起三十多年了,就是个畜牲也能养出感情,更何况承德天子平日里待下人宽厚,所以陈矩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天子见陈矩这个样子,微微皱眉。
“哭个什么,朕还没有死呢。”
“快说……李信在平南侯府,是个什么光景?”
陈矩点了点头,低头轻声细气的把李信在平南侯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今天李信他们去的时候,随行就有天目监的人跟着,李信等人的言行举止都被一字不差的报了上来。
所以李信才会在平南侯府里,故意说风凉话惹怒玉夫人。
听完陈矩说的话之后,承德天子心情舒畅了不少。
“好,李信替朕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随即这位天子又冷笑道:“那个李郑氏,在这个时候还敢出言威胁李信,看来这些年朕真的是对李家太过宽宥,以至于他们跋扈成这个样子!”
陈矩低头道:“陛下,李信已经住进了九公主的府里,多半也是怕平南侯女私下报复。”
承德天子点了点头:“把王默他们几个派出去,帮忙护着李信,不要让他给李郑氏杀了。”
“是。”
陈矩点头之后,迟疑了片刻,然后开口道。
“陛下,李信他们出平南侯府的时候,被李延平南侯府的人拦住,最后李信去平南侯府的后院,见了一面李延。”
说到这里,陈矩顿了顿,补充道:“两个人大概说了一柱香的功夫,具体说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
“朕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李慎又要回来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羽林卫的人该杀的杀了,该放的放了,李季,周大年的一众家小,也统统在西市街被砍了头。
然后,京城就诡异的安静了起来。
宫里头没有动静,承德天子依旧避不见人,朝局就全部都有三省六部的相公们掌着,只不过重要的奏章还是要递到陈矩那里去,再由陈矩转交圣天子。
这段时间里,李信就躲在清河公主府里,基本没有出去过,平日里调戏调戏那位公主殿下,再逗一逗自己的妹子钟小小,日子过的好不悠闲。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是半个月时间过去,承德十八年也进了九月。
到了九月,就已经是深秋了,京城的天气渐渐转寒,大街小巷的人们都换上了厚衣裳。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李信背上的伤基本已经愈合,只差伤疤脱落,但是胸口的伤仍旧没有大好,魏王殿下找来太医给李信治了治,太医也只说是受了内伤,要调养一年半载才能完全大好。
不过这个时候,李信已经完全可以下地走动,除了偶尔胸闷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毛病了。
这天的大早上,李信正在公主府的后院里教钟小小读书认字,温暖的太阳光照射在兄妹两个人身上,很是暖和。
就在这个惬意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一声不合时宜,但是节奏分明的敲门声。
李信从椅子上起身,摸了摸钟小小的脑袋,笑呵呵的说道:“你乖乖写字,哥去有点事情。”
钟小小规规矩矩的点头:“好。”
李信站了起来,双手揣在袖子里,朝着院子门口走去,院子门口站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这个小厮见到李信之后,先是弯身行礼,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低头道:“李公子。”
这是七皇子送过来的书信。
李信伸手接过这封书信,放在了自己的衣袖里,然后淡淡的问道:“李家又死人了?”
这段时间里,京城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背地里的浪潮更加汹涌,首先就是李家不住的在死人。
只死了一个李淳,显然不能发泄承德天子的怒意,半个月以来,平南侯府接连不断的死人,最开始凶手是对那些部曲的首领动手,后来动手杀了几个部曲首领之后,玉夫人的两个侍女也被刺客无声无息的刺死在了玉夫人的房间外面。
跟随李延一起回京的那些平南军老卒,也开始一个接一个死掉。
以这些凶手的操作来说,他们想把玉夫人或者李延杀了,应该是轻松无比的事情,但是这些凶手偏偏留着这两个人没有下手。
这让本就丧子的玉夫人,几乎有些崩溃了。
这个小厮听了李信的话之后,弯着身子说道:“李公子所料不错,昨天夜里,平南侯府的孟焦死了。”
孟焦,是当年跟随老侯爷李知节征战沙场的猛将,比李延还要早上许多,后来退下来之后就到了平南侯里任事,同时也是平南侯府一千多个部曲的老大,就连小侯爷李淳见到他,也要叫他一声孟叔。
而在昨天晚上,这个平南侯府“侍卫长”角色的大汉孟焦,突然悄无声息的便死了。
李信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然后开口道:“还有呢?”
这个小厮,是魏王府这段时间勉强埋下的几个人手之一,也算是将来魏王府情报系统的雏形人物之一,这个情报组织虽然刚刚成立没有太久,人数目前也就只有二三十个,但是在祝融酒带来的庞大财力下,现在已经初现规模,最起码京城里发生的一些大事,他们都能够打听的清楚了。
现在,魏王殿下没有功夫打理这支情报组织,因此就交给了“赋闲”在清河公主府的李信掌管,经过李信半个月的调教,这二三十个人已经可以发挥自己的作用了。
最起码送信之类的活用起来很舒服。
这个小厮低头道:“再有就是殿下今日早上受到诏命,现在已经进宫面圣去了,殿下临去宫里之前,特意写了这么一封书信,让小的送到李公子这里来,顺便告诉李公子殿下进宫的事。”
听到这里,李信原本淡淡微笑的表情才渐渐严肃起来。
他之前预想的事情来了。
李信之前猜测,承德天子很快就会召见儿子入宫,但是他显然低估了承德天子的伤势,这件事一直拖到半个月以后,承德天子才开始有所动作。
李信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是殿下一个人去了,还是四位皇子都去了?”
这小厮摇头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李信点了点头,挥手道:“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人弯着身子,恭声道:“李公子,殿下还有一件事要小的告知李公子。”
李信怒视了这个小厮一眼。
“有话不一口气说完,是谁教你的?”
这个小厮连连作揖,苦笑道:“李公子恕罪,这最后一一件事最要紧的,也是字最多的,小人一时半会没有记住,请李公子责罚。”
如今的李信,真实的身份是可以看做这个
“罢了,你说事罢。”
这人连连低头。
“李公子,殿下说了,李慎就要回京城了。”
李信猛地一愣,然后失声道:“他怎么敢来?!”
这个小厮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个小的就就不太清楚了,小的只知道这位柱国大将军已经到了城南的六十里驿站处,最多一两天,就要到京城了。”
“来得好!”
李信神情都有振奋了。
这段时间里,京城被搅成了一片浆糊,李信身在局中,多少有些看不太真切,这个时候,正需要李慎这种猛人出来,快刀斩乱麻。
而且李信颇为好奇,他转头看了平南侯府一眼。
“你来京城自然可以,但是你想占我的位置!”
就在李信询问京城大事的时候,七皇子以及其他请三位皇子已经到了皇宫里。
长乐宫的大太讲监陈矩,挥手的都是拦着了他们四个的去路,
“陛下说咯,让你们一个一个进去。”
昨天晚上最后那章太困了,到最后写的乱码了,已修改……
冬天,从来都是老天爷收人性命的季节,有些富人到了年纪都熬不过冬天,穷苦人家更是难熬,而承德十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此时风雪正急。
“娃儿,冷不冷……”
“舅公,我不冷……”
外面下着漫天大雪,京城外的一间破庙里,穿的并不是很厚实的一老一少,正斜倚着破庙的矮墙,尽力的躲避着从四处吹过来的寒风,可惜的是,这间破庙四处漏风,无论怎么闪躲,总是会有凌冽的寒风吹到这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身上。
人在冷的时候,就会想家。
少年人看起来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他被冻的浑身发抖,整个人不停的在打摆子,身体僵硬的扭着头看向老人,上下两个牙关在不停的打架。
“舅…舅公,我…我想回家了。”
少年人很费力的说完了这么一句话,用的是地道的永州方言。
老人是他的舅公,也就是他娘亲的舅舅。
老人也是勉强睁开眼睛,扭头看向少年,声音颤抖“信儿……你…你娘没了,她临走之前让我带你来京城寻你父亲,以后这京城就是你的家…”
两个人都不是结巴,可是因为极为寒冷的原因,说话都是磕磕巴巴的,好半天才能勉强说完一句话。
少年人名叫李信,今年十五岁,今年年中的时候母亲因病走了,直到临走之前,这个被人骂了十几年“贱妇”的女人才把李信的身世吐露出来,说李信是京城平南侯李慎的儿子,又让自己的舅舅带着李信来京城寻亲。
想到这里,少年勉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那块雪白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慎”字,这是母亲交给他的信物,要他带着这个玉牌,进京来寻找父亲。
少年人咬了咬牙,把玉佩收进怀里,眼中隐隐含着泪水。
“可……我们昨天去那个……侯府。”
李信说话断断续续,单薄的嘴唇几乎被他咬出了血。
“那个侯府里的人……也骂我……野种。”
之前的十多年里,李信一直跟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被人骂了十几年贱妇,他自然被人骂了十几年野种,长大之后,他没有少为此跟别人打架,后来母亲干脆带他搬进的深山里,母子两个人都很少再跟外人接触。
这么一个被人骂了十几年的少年,这一次进京来,本来是怀着希望来的,他想见一见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问一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望自己还有母亲。
可是,当他与舅公敲响平南侯府大门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两个冰冷的字。
“野种。”
这两个字,李信听了十几年,本来他都渐渐习惯了,可是这两个字在李家人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刺耳。
舅公艰难的眨了眨眼睛,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把李信抱在怀里,声音低微“你爹呀,他在外出征,不知道你来了,等他从外面回来了,自然会来认你,到时候,你的苦日子就到头咯。”
老人一边说,一边从腰里取出一个小木壶,递到李信嘴边。
“来,张开嘴喝一口,天太寒了,喝一口暖暖身子。”
这个木头制成的小壶里,装的是混浊无比的烈酒,是老人从永州一路带到京城来的。
李信摇了摇头,整个人缩在老人怀里“舅公……你喝吧,信儿不冷。”
舅公面容苍老,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把木壶里仅剩的一点劣酒,倒进了李信的嘴里。
李信身子暖和了一些,身体在老人怀里缩了缩,隐隐带着哭腔“舅公,我不想在京城,咱们明天就回永州去好不好…这里好冷……”
永州在南,京城在北,相比较来说,京城的冬天,要更加难熬一些。
老人心里也有些难过,他拍了拍李信的后背,声音微弱“好……明天……我们就回永州去。”
寒风再度吹来,两个人都缩了缩身子。
外面风雪正急,大雪封住了所有的道路,注定了这一老一少,永远都没办法回到永州去了。
因为在这个寒冬夜,他们两个人,都冻死在了这破庙里。
………………………………………………
嘶……好冷…
李信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刺骨的冷。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漫天的白色。
奇怪……
记忆中,自己昨天晚上在跟那些小王八蛋们一起喝酒,然后被几个王八蛋给灌醉了,倒在地上就睡了过去,怎么一觉醒来……这么冷?
很快,刺骨的寒意就让李信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环顾了一下左右,漫天都是白色。
见鬼了,昨天晚上还是夏天来着!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老人,老人像是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的样子,不过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毫无生机的青灰色,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李信踉踉跄跄从地上站了起来,才勉强辨认清楚,这里是一间破庙的样子,破庙里没有别的东西,就只有一些已经残破的神像,还有一些杂乱的稻草。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娘的,这些小王八蛋整老子?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海里闪过,他就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他太虚弱了。
人对抗寒冷,是需要消耗自己的热量的,现在的他,身体已经撑到了极点。
于是李信很干脆的昏了过去。
这个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破庙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推着一个独轮车,领着一个同样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路过了这间破庙。
这也是一对老小,老人家大概六七十岁的样子,小女孩看起来还小,最多也就五六岁左右。
不过与李信不同的是,这个老人和小女孩,浑身都沾满了黑灰,尤其是老人,双手几乎变成了漆黑色,十指的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煤灰。
很显然,他们是以卖碳为生的。
冬天太冷了,城里的老爷们可不会用身体里的热量硬抗,他们会在家里摆上一个个漂亮的火炉,然后在火炉里丢上几块碳,整个房间里便会变得温暖如春。
这个时代的碳,大多都是木炭。
木炭是需要人烧出来的,因此就有了伐柴烧炭这个职业,在冬天里上山砍树,再烧成碳卖给城里的老爷们。
不过这个职业,如果你只能烧出来普通的木炭,那也只能挣一口活命钱而已,连温饱也不能,更别提大富大贵了。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碳贱愿天寒,说的便是他们。
此时已经是下午,一老一少路过破庙门口,那个小女孩突然停住脚步,指了指倒在破庙里的李信,脆生生的说道“阿翁,庙里有个人……”
老人停下脚步,把独轮车放在一边,然后抱着小女孩走进了破庙,看到倒在地上,眉目还算俊朗的李信以后,老人家弯下身子,把漆黑的手在李信的鼻子下面探了探,确认李信还有呼吸之后,这个卖炭翁幽幽叹了口气,声音苍老“也是个可怜孩子,这大寒天的,倒在这里可就没了活路了。”
说着,他弯着身子,走到破庙门口,把独轮车推了进来,然后颇为费力的把李信搬上了独轮车。
还好李信很是瘦弱,不然他还真搬不动这个少年人。
第二百五十章 若你是朕
长乐宫里,四位皇子按照长幼顺次依次进去。
七皇子年纪最小,随意排在最后,他就垂手站在宫门口,安静的等着。
前面两位皇子走出来的时候,都是面色平静。
当四皇子从长乐宫里走出来之后,魏王殿下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四哥。
这位齐王殿下面带笑容。
七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放平自己的心态,迈步走了进去。
长乐宫的内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魏王殿下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垂手走了进去,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
“儿臣叩请父皇圣安。”
没有人回应他。
他不敢抬头,只是静静的跪着。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听到了一声有些嘶哑的声音:“你就跪着听话。”
七皇子心里一紧。
只听声音,父皇已经全然没有了曾经的精气神了。
他虽然有夺位的心思,但是绝对没有半点弑父的念头,承德天子待人宽厚,不止是大臣,就是几个儿子也是很敬重自己这个父亲的。
如今骤然听到这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七皇子不免有些戚戚然。
“儿臣遵命。”
天子看了一眼恭敬跪在地上的七皇子,微微皱眉之后又改了主意。
“算了,你起身吧,陈矩,去给他搬个凳子过来。”
大太监恭敬低头,搬了一把凳子过来。
七皇子恭敬低头:“多谢父皇。”
他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然后趁着坐下的动作,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如今的承德天子,虽然发髻依旧被梳理的一丝不苟,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全然不一样了,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一二十岁一样,头上的白发也多了不少,脸上虽然有了血色,但是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没有精神。
见到这种情况,魏王殿下心里也有些难受。
“父皇,身子可好些了?”
承德天子咳嗽了一声,淡然一笑:“你是希望朕身子好一些,还是不好一些?”
七皇子重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儿臣希望父皇万寿无疆!”
魏王殿下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他虽然想夺嫡,但是却也是真孝顺,这并不矛盾。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这里没有外人,说这些虚的没有意思,你我父子说几句真心话,如何?”
七皇子叩首道:“儿臣在父皇面前,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
皇帝陛下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道:“你想做这个皇帝否?”
七皇子没有什么犹豫,直接低头道:“儿臣想。”
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隐瞒自己的上进心,那就是明摆着欺君了。
承德天子呵呵一笑:“那你方才还说希望朕万寿无疆?你既然要做皇帝,应该盼着朕早死才是。”
魏王殿下以头触地,恭声道:“儿只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继承父皇遗志,使我大晋国泰民安,父皇在一天,儿臣就是一天的皇子,绝不敢有半点妄念。”
承德天子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然后挥了挥手:“好了,你起来说话,用不着说跪就跪。”
七皇子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跪君跪父,都是天经地义。”
承德天子又咳嗽了几声,愈发严重了,陈矩连忙递过去一块锦帕,承德皇帝擦了擦嘴之后,脸色有些发白。
七皇子连忙上前两步,又不敢靠近自己的父亲,只能急声道:“父皇,你没事罢?”
“朕无碍。”
承德天子摆了摆手。
“你坐回凳子上去。”
七皇子乖乖坐了回去。
天子歇息了一会之后,总算缓过来一些,他缓缓的说道:“方才朕问了你几个皇兄同样的问题,他们的回答与你大同小异,不过对比起来,你的回答比他们更舒服一些。”
“儿臣惶恐。”
承德天子勉强打起精神,看向七皇子。
“朕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照实回答。”
“父皇请问。”
承德天子闭上眼睛,缓缓说道:“假如你现在是朕,这个朝局你应该如何处理?”
现在是真正的大分题了。
七皇子额头冒汗。
在此之前,李信曾经跟他说过很可能会有这么一次策对,但是当时李信只跟他说了将来做了皇帝应该怎么做,却没有跟他说现在当皇帝要怎么做。
承德天子的问题…超纲了!
只能靠自己了。
七皇子也闭上眼睛,缓缓道:“儿臣斗胆僭越,若儿臣是父皇,此时谋刺案已经告一段落,应当尽快接见大臣,稳住朝局,至于幕后行凶之人,应当等朝局稳定,人心稳固之后,再行下手。”
承德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七皇子。
“你说的幕后凶手,是谁?”
魏王殿下睁开眼睛,沉声道:“儿臣虽然没有像三兄那样参与查案,但是儿臣多少也猜出了一些,这次刺杀,多半是平南侯李家所为!”
“他们又为何要刺朕呢?”
“因为……”
七皇子抬头看了自己老爹一眼,最后低下头说道:“因为父皇准备要对南疆动手了,李季入狱就是迹象,他们彻底按捺不住,所以才丧心病狂,派人刺杀了父皇!”
天子面色冷了下来。
“既已知道是谁刺了朕,为何不去与父报仇?”
七皇子低下头,咬牙道:“父皇,父仇自然要报,但是私仇终究抵不过国事,为了大晋,这私仇只能暂且放一放了!”
承德天子上下打量了一眼七皇子,有些赞叹的拍了拍手。
“你很好啊,四个皇子里头就数你把朝局看的如此通透。”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微微摇了摇头:“若你大兄也有这个眼光见识,朕也就不用烦恼立谁了。”
本来,立嫡立长才是从古至今的规矩,大晋也应该是立嫡立长,大皇子姬喾在这个方面,具有先天的优势。
这一点,从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帝喾,可是上古贤君。
可是这位大皇子实在是不成器,承德天子才一直下不了决心立他做太子。
七皇子低头道:“父皇过誉。”
天子默默的看了七皇子一眼,最终低眉道:“听说你手底下也聚拢了一批人探听消息。”
七皇子额头顿时冷汗涔涔。
他手底下的那个情报组织,刚弄起来不到一个月时间,现在还不成规模,即便是这样,承德天子居然就知道了。
见儿子一副惶恐的样子,天子呵呵一笑。
“不必这样紧张,你在怎么样也是大晋的亲王,手底下有些人做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朕当初潜邸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在手下听用。”
这位圣天子淡淡的看了七皇子一眼,继续说道。
“朕的意思是,既然有人替你探听消息,那么李慎回京的消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天子声音平静。
“若你是朕,你要如何待李慎?”
第二百五十一章 圣训
李慎这个时候,本不该回京的。
因为李家与朝廷已经到了翻脸的边缘,他此时回京,朝廷很有可能用刀斧手把他乱刀砍死之后,再与南疆掀桌子翻脸,彼时南疆群龙无首,当被朝廷一战而下。
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李慎如果进了京城,那么不管是承德天子,还是下一任新帝,都不太可能会再放虎归山,他会被死死地关在京城里,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南疆没有了李家人照看,时间一长,未必就再会对李家忠心耿耿。
更重要的是,这会儿李慎应该已经知道了天子重伤的消息,他更应该在南疆观望京城局势,待时而动才是。
可偏偏,在他最不该回京的时候,他回来了。
算一算日子,这会儿距离天子遇刺也才二十天出头的样子,京城距离蜀郡少说有三千里路,就算消息是用六百里加急送到蜀郡去的,那位平南侯也是刚刚接到消息,就动身回京了。
几乎没有犹豫。
这就很令人费解了。
七皇子低着头,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闷声问了一句:“父皇,儿臣斗胆问一句,您现在要和李家正式撕破脸皮么?”
如果皇帝要跟李家翻脸,那么就没什么好犹豫的,等李慎进京之后应该直接扑杀这个反贼,但是如果承德天子不愿意与李慎翻脸,那么朝廷对这位平南侯的态度,就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承德天子淡然一笑:“现在你是朕,这要看你。”
这就要了命了。
如今天子的身体状况,七皇子虽然猜到了一些,但是他却不能让天子知道他知道,这话虽然有些拗口,但是朝堂之上,往往就是要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才能存活下来。
就像石头剪刀布一样,要一层层的揣摩别人的心思,你比别人少想一层,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七皇子低着头,最终沉声道:“父皇,若是儿臣做决定,当暂时不动李慎,但是他既然主动来了京城,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回到南疆去,派些人死死地看住他。”
承德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七皇子。
“平南侯府谋刺于朕,就是李慎主使,险些便杀了你的老父,你就对他如此仁厚?”
七皇子浑身一颤,跪地叩首道:“父皇,李慎这贼子,儿臣恨不能现在就将他食肉寝皮!但是儿臣先前已经说了,大晋社稷要重过儿臣的私仇!”
承德天子脸色冷了下来,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杀了李慎,我大晋的江山社稷就乱了?”
七皇子叩首垂泪:“父皇……”
“有话说话,不要像那些婆姨一样,动不动就抹眼泪。”
七皇子哽咽道:“父皇若决意与平南侯府翻脸,当初就不会把李延放出刑部大牢,父皇仁明睿智,做出的决定自然不会错,孩儿愚钝,只能随父皇心意做事。”
“你愚钝?”
承德天子呵呵笑了笑:“你一点也不愚钝,留在京城的四个皇子里,数你和老四最是聪慧,但是老四他被这个帝位蒙住了眼,便不如你看的通透。”
天子在陈矩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吃力的走了两步之后,又咳嗽了几声。
“我大晋此时国力,已经胜过蜀郡不知凡几,此时与李家翻脸,只要让叶家或者种家派人主事,我大晋有胜无败,朕现在就可以诛杀平南侯府上下,尽起大军攻打南疆,但是朕却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天子眯了眯眼睛,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这样聪明,猜一猜朕为何要忍下这一次?”
七皇子额头满是大汗,低头道:“儿臣愚钝,猜不出来……”
“朕刚才说了,你一点也不愚钝。”
天子尝试性的走了几步之后,觉得肋下疼痛,便在陈矩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了龙榻上,缓缓吐了一口气:“你当然猜出来了,你只是不敢说而已。”
天子话说到这里,跪在地上的七皇子已经泣不成声。
他哭的情真意切。
他十六岁之前也是住在皇宫里头,承德天子一首把他抚养长大,到如今老爹就要死了,只要不是畜牲,哭的都不会太假。
老百姓都说天家无情,那是扯淡,天家的人也是人,谁能全然没有感情?
只是对于这些名利场上的人来说,有些事情比感情更重而已。
见到七皇子这个样子,天子皱了皱眉头:“好了,莫要哭了,朕还未死呢。”
七皇子满脸泪水,抬头看向自己的老父。
“父皇,儿臣与您说句心里话,儿臣是想做皇帝,但是上有慈父,儿臣愿意等,等多久都没有关系,此时父皇……成了这个样子,儿臣真恨不能把李家上下,杀个干干净净!”
生在皇家里,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的确是掏心掏肺了。
天子也有些感动,挥手让陈矩把七皇子扶了起来。
这位执掌大晋近二十年的天子,低头叹了口气:“你比你三兄要强的多,你虽然想动李家,可是为了朝局你能够忍得住,你三兄便不行,他猜到了这件事是谁动手之后,就恨不能现在就把李家上下,杀个干干净净。”
魏王殿下低头垂泪:“三兄孝心赤诚,远胜于我。”
“鲁直就是鲁直,什么赤诚不赤诚的?”
天子斥道:“这朝堂之上,哪有什么赤诚之人可以容身的余地?你与那个李信,现在倒是相处的莫逆,但是你跟他之间,就赤诚了么?”
这个时候,陈矩递了一块湿巾给七皇子,七皇子擦了擦眼泪,摇头道:“儿臣与他,各有心思。”
“这便是了,赤诚鲁直之辈,在这京城里活不下去,这京城里头,一层一层的关系错综复杂,熙熙攘攘互相利用算计攀附,有一个一个数不尽的圈子,数不清的羁绊。”
说到这里,天子眯了眯眼睛:“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做皇帝,只靠鲁直是全然不行的,你要能着眼全局,要制衡各方,只有那些人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这个皇位才能够坐稳。”
这是承德天子做了二十年皇帝积攒下来的经验。
七皇子心中振奋,低头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天子仿佛看穿了七皇子心中的想法,摇头道:“你也不用太过欣喜,现在朕还没有定下储君的人选来,跟你说这些,只是一时感慨,这些东西你要好好记在心里,不管将来做不做皇帝,总是有用的。”
七皇子低头道:“儿臣铭记父皇圣训。”
一连见了四个皇子,天子也有些疲累了,他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
“你且去吧。”
“按行程,明日李慎就应该能到京城,你……让李信去迎一迎他。”
七皇子恭谨低头。
“儿臣遵命。”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们不一样
如今已经是深秋,天气有些寒了,但是从长乐宫里走出来之后,魏王殿下的里衣已经被汗透了。
走在皇城里的时候,大太监陈矩追了出来。
七皇子停下脚步,回头对陈矩微微低头:“大公公。”
陈矩手里捧着一把装饰华丽的牛角弓,低声道:“殿下,这是陛下让老奴赐给殿下的。”
七皇子看了一眼这把弓,皱眉道:“大公公,这好像是三哥进献给父皇的物事,我岂能收下?要是给三哥看到了,岂不是让我们兄弟生隙?”
陈矩低头叹了口气。
“殿下,这你还看不明白么,陛下就是要让三殿下看见,这样才好让他死心。”
七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了刚才承德天子说的话。
天子刚才说,三皇子鲁直,做不得皇帝,赐给自己这把弓,目的是让死心?
不过七皇子心里还是略微有些不舒服。
想要让老三熄了夺位的心思,方法有千种万种,何苦非要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不过圣天子赐物,是不能推辞的,七皇子当即跪在地上,双手把这把弓接在手里。
“儿臣多谢父皇恩赐。”
七皇子接过这把弓之后,陈矩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微微叹了口气:“好了,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殿下快出宫去吧。”
七皇子双手捧着牛角弓,对着陈矩弯了弯腰。
“大公公,父皇他…想来吃了不少苦,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不能侍奉左右,全倚赖大公公了。”
陈矩连忙避开身子,惶恐道:“殿下这是做什么,侍奉陛下本就是我们这些奴婢分内之事,岂能受殿下礼数?”
魏王殿下摇了摇头:“总归是大公公替我们这些儿子尽了孝。”
陈矩感慨道:“殿下纯孝,是我大晋之福。”
七皇子叹了口气:“宫中诸事,大公公是熟稔的,如今非是寻常时候,有劳大公公多费些心。”
“这都是奴婢们应当应分的。”
陈矩一路把七皇子送到永安门门口,这才转身回了内宫。
七皇子出了宫门之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永乐坊的魏王府,而是坐上了自己的马车,朝着大通坊的方向走去。
他要把宫里的事情,与李信通通气。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七皇子的马车在清河公主府门口停了下来,然后几个魏王府的下人立刻前去叫门。
此时,李信与魏王府的关系,京城里几乎人尽皆知,也用不着避讳什么了。
过了片刻之后,公主府大开中门,九公主带着一众家人,出来把七皇子迎了进去。
魏王殿下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九公主,轻哼了一声:“上次为兄来你家里,你居然没有出来迎我,这事告到宗府那里去,罚你一年的禄米!”
这半个月以来,七皇子都没有再来过公主府,与李信互通消息,只是通过那些手下人,此时他再次来到清河公主府,不免想起了上次九公主失礼的事情。
宗室之中,最讲究规矩,像上一次九公主失礼的情形,真告到宗府那里去,罚俸一年都是最轻的,甚至有可能削爵!
九公主吐了吐舌头,撒娇道:“人家那天在有事嘛,再说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迎的……”
七皇子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这个顽皮的妹子,低眉问道:“李信在么?”
现在,李信身上的伤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最起码可以四处走动了,因此有时候会不在公主府里。
九公主竖起眉头,轻哼道:“好呀,原来你也不是来瞧我的,天天李信李信的,你着了他的魔啦?”
七皇子瞥了一眼自己的妹子。
“你还有脸说我,你还不是成天往他的院子里跑,男未婚女未嫁的,成什么样子?”
“传到父皇母妃那里去,现在就把你嫁给北边的胡人!”
九公主脸色绯红,跺脚不依道:“你派人监视我!”
七皇子哈哈大笑:“诈你一诈,你就什么都说出来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呀,你这个恶人!”
公主殿下大为羞恼,提起粉拳就要追杀自己的七哥,魏王殿下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当即朝着公主府的后院“逃”去。
这座府邸的外面,是偌大的京城,但是在外面的魏王殿下,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只有在妹子的家里,他才能多少恢复一些少年心性。
兄妹两个人说笑打闹,就走到了李信的院子,七皇子整理了一番衣衫,回头对追过来的九公主正色道:“好了,哥跟李信有正事要说,先不要闹了。”
九公主恨恨的看了自己兄长一眼。
“明日就去魏王府,把你养外宅的事情告诉阿嫂!”
七皇子今年二十三岁,自然是早早的娶了妻的,魏王府的王妃是山阴谢氏的名门闺秀,嫁到魏王府已经有六个年头了,六年多时间给魏王殿下一共生下了两个儿子,夫妻两个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九公主说的外宅,是指得意楼的崔九娘。
魏王殿下不屑的瞥了自己妹子一眼,迈步走进了李信的院子。
院子里,李信正在侍弄一些花草,长高了一些的钟小小,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字。
见七皇子走了过来,李信连忙放下手里的铲子,走过去对魏王殿下拱手道:“殿下。”
七皇子左右看了一眼,苦笑道:“我在外面担惊受怕,信哥儿在这里倒是悠闲自在。”
李信呵呵一笑:“稍解寂寞而已,总不能一直闲着。”
“信哥儿身子怎么样了?”
李信开口道:“胸口还有一些发闷,其余不碍事了,再过几天我就准备去羽林卫看一看,等陛下圣旨,就着手重新组建羽林卫右营。”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一眼七皇子。
“陛下今日召见殿下了?”
李信的院子里,被他找人做了一些类似于后世公园里的长椅,七皇子在其中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是见了父皇,父皇的神色看起来很不好,身子确实是伤着了。”
“自然是伤着了,不然此时京城里已经是血流漂杵了。”
李信眯了眯眼睛,轻声道:“陛下与殿下说了些什么,方便相告么?”
“自然知无不言。”
当下,七皇子把长乐宫李的策对详细的说了一遍,除了那一句“各有心思”略过之外,其余都说给了李信听。
这其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毕竟也不涉及什么机密。
李信皱眉思索了片刻,最终缓缓说道:“这么说,三皇子是没机会了?”
魏王殿下眯了眯眼睛:“应该是这样,不过父皇讳莫如深,不到最后,恐怕谁也不清楚储君是谁。”
李信摇头道:“朝中的大臣不会允许陛下藏到最后了,看现在的情况,最多年底,东宫就要定下人选。”
魏王殿下摇了摇头,笑道:“罢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暂且不提,咱们来说一说李慎的事情。”
这位皇子眯着眼睛,呵呵笑道:“大概明天,李慎就要进京了,父皇方才直说了,要你去南城门迎他。”
李信先是愣了愣,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陛下这是要让平南侯府的人恨死我啊。”
魏王殿下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开口道:“李慎敢在这个时候进京,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
李信点了点头。
“我也没想到他还敢回来,但是他偏偏就回来了。”
李大郎将眯起了眼睛。
“可能他有跟我们不一样的想法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他比我厉害
这个时候,李慎自然是不应该回来的。
他只要坐镇南疆,便可以进退自如,静观京城变化,哪怕京城平南侯府的人死绝了,也不会影响到南疆的李慎,他大可以从容布置。
说的无情一些,平南侯府的世子李淳既然死了,那么京城里剩下的人,其实并不怎么值得留恋。
且不说李慎在南疆有没有另外的儿子,就算没有,这位柱国大将军今年才四十三岁,大可以再生一窝出来。
可是他偏偏就回来了。
这种做法让所有人都猜不透李慎的心思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刚刚起身洗漱,公主府的下人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对着李信作揖道:“李公子,宫里的公公来了,公主让您去正堂接旨意。”
李信皱了皱眉头。
昨天皇帝让魏王殿下传话,让他出城迎接李慎,按理说这就已经可以算是口谕了,怎么今天宫里又送来了旨意,莫非是天子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李信放下手里清洗牙齿的柳枝,点头道:“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去前厅正堂。”
这个下人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凉了,李信换了一身青色的棉袍,系好腰带之后,迈步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这时,他来到大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时间,他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段时间他又听从王钟的教导,经常买些牛肉回来滋养身子,到现在,李信的身高比起去年的时候高出了不少,已经有些修长的意思。
此时的李信,全然没有了去年那种怯人的感觉,一眼看去就是一个翩翩少年。
走到正堂之后,李信才发现来的人是大公公陈矩。
陈矩一般是不出宫宣旨的。
他是内侍监的太监,内侍监虽然是八监之首,但是草拟,宣读圣旨的活,往往是八监之一的秉笔监在做,用不着陈矩亲自出宫跑腿。
可以这么说,但凡是这位大公公出宫宣读的圣旨,无一例外是圣天子上了心,不容有错漏的。
李信连忙拱手道:“不知是大公公到了,有所怠慢,有所怠慢。”
陈矩看了李信一眼,随即缓缓叹了口气:“李郎将,陛下有命,让你现在就去城南的正阳驿,迎平南侯李慎入京。”
李信皱了皱眉头。
正阳驿是京城南边官道上的一个大驿站,距离京城大概二百里的样子。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昨天七皇子送过来的消息里,就说李慎到了正阳驿,怎么现在一天时间过去了,他还在正阳驿?
李信低头问道:“大公公,出城迎接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哪有出城二百里迎接的道理?”
陈矩微微摇了摇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杏黄色的书信,递在李信手里:“这是陛下的手书,你去了正阳驿递给李慎,否则他不愿意进京。”
果然,李慎不可能就这么进京城。
看现在这个局势,他应该是在正阳驿停了下来,然后派人给宫里送了信,与承德天子商量了什么条件,而陈矩递给李信的书信,就是承德天子给李慎的答复。
听陈矩的这个意思,天子是答应了李慎的条件的。
李信沉默了一会,最终双手接过这封天子的亲笔信,低头道:“卑职知道了。”
陈矩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声道:“时间不早了,你现在便出发,晚上应该就可以到正阳驿了,到明天城门关闭之前,必须把李慎带进京城!”
李信苦笑了一声。
“大公公太高看卑职了,他若是不愿意进城,卑职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陈矩深呼吸了一口气。
“罢了,你尽量早点把他带会京城就是。”
李信咳嗽了一声,点头道:“好,卑职这就出发。”
说着,他与九公主还有钟小小发了个招呼,从公主府的马厩里牵出了自己的那匹乌云马之后,又带了些干将饮水,在得胜大街上翻身上马。
大通坊在城南,距离南城门很近,李信手持羽林卫腰牌喝开了南城门门丁的阻拦,一路沿着官道朝着正阳驿飞奔。
乌云马认主,这段时间李信受伤,也没有人能骑它,养了不少膘出来,此时骤然出城,便撒开蹄子在官道狂奔,跑的酣畅淋漓。
到了傍晚的时候,李信到了正阳驿。
刚一下马,他就看到了正阳驿附近连绵不绝的帐篷,连成了一片营帐。
嘶……
看帐篷的数量,李慎最少带了五百以上,甚至上千人到了正阳驿,看这个情况,估计只要和承德天子谈崩了,立刻就要掉头回南疆去。
有这些部将在,除非禁军把他们围住,否则那些地方上的人根本不可能拦得住这些悍卒。
这些人大多有马,只要附近斥候布的足够多,足够远,全员步卒的禁军基本没有机会把他们围起来。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走到营帐门口,弯身抱拳道:“羽林卫右郎将李信,奉陛下之命,求见李侯爷。”
这个守门的兵丁点了点头,转身进去通报,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人走出来,领着李信朝营帐深处走去。
李慎虽然做人不怎么样,但是做事还是很厉害的,这片营帐被他按照军阵布置,相互可以从容支援,而那个名叫正阳驿的驿站,就被这些帐篷围在中间,充当帅帐。
在这个兵丁的带领下,李信顺利的走到正阳驿的门口。
说是一个驿站,其实就是十来间平房组成的一个小院子,这个小兵面无表情。
“大将军就在里面,你进去罢。”
李信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李慎就坐在正阳驿的院子里,此时的他并未着甲,而是一身黑衣,应该是在哀悼亡子。
相比于上一次见面时的渊渟岳峙,此时的李慎相对来说要憔悴了一些,他坐在院子里,对于李信的到来并不奇怪,只是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
“陛下的回信,带来了没有?”
李信从袖子里取出那封杏黄色的书信,递在李慎手边,李慎有些暴躁的撕开信封,扯出里面的纸张,看完之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本将知道了,你自回去罢。”
李信心里怒了。
你儿子又不是我杀的,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比?
他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低头道:“李侯爷,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同我一起回京去!”
李慎抬头看了李信一眼,面无表情。
“本将与陛下说了,要把李延送出京城,本将才会进京,陛下在信里也答应了,现在李延还没有出京,本将为何要进京?”
李信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
“必须有一个姓李的在蜀郡主持平南军。”
柱国大将军仍旧面无表情。
“论打仗,李延比我厉害。”
第二百五十四章 收拾烂摊子
李慎是十四年前,也就是承德四年的时候,才从京城赶赴南疆继任平南侯,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在京城里,扮演李淳那样的角色。
在承德四年之前,平南军一直是老侯爷李知节主事,义子李延辅佐,也就是说李延接触战阵,接触平南军的时间,远要比李慎长的多。
这位现任的兵部侍郎,在政治智慧上拍马也赶不上李慎,但是统兵打仗,确实要比李慎强上一些。
听到李慎说完这句话之后,李信闭上眼睛,把这件事前后理了一遍,过了许久之后,李信缓步走到李慎对面,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这件事我思来想后,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回来。”
李信沉声道:“此时的京城,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现在回京,就不可能出的去。”
“你们李家,差点杀了皇帝!”
李信面带冷笑:“只要朝局稍稍稳定下来,不管皇位上坐的还是不是当今的陛下,都要举刀杀你!”
李慎淡淡的看了一眼李信。
“这是我李家自己的事情,与李郎将何干?”
“你以为我是在关心你们李家?”
“不管是不是,平南侯府的事都用不着外人操心。”
李慎面色平静。
“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郎将可以过问的。”
他们两个其实长的很像,如今李信长高了不少,与李慎已经差不多高,李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老年版的李信。
只不过这两个人,这辈子注定是互为仇雠了。
平南侯府的所有人,哪怕是李延与李信对话的时候,节奏都是掌握在李信手里,但是唯独面对这位平南侯李慎的时候,李信从来都没有占据过上风。
李慎从未把李信看在眼里,以他的地位,也用不着把李信看在眼里。
这一次,李信本来是要在李慎面前说几句风凉话的,但是被李慎这么轻飘飘的几句,就呛的说不出话了。
两个人的境界,还是有那么一些差距的。
“李淳死了,京城的平南侯府风雨飘摇。李延又在京城里做了蠢事,你被逼得在京城和南疆之间左支右绌,不能两顾。”
李信呵呵一笑:“你现在自然可以在正阳驿里装装样子,等你进了京,被圈在家里的时候,看你还有什么翻天的本事!”
这是他在发泄心里的怨气,或者说是另一个李信的怨气。
李信的“上半辈子”之所以过得这么惨,舅公还有母亲之所以死,面前的这个云淡风轻的平南侯,就是罪魁祸凶,所以哪怕李信已经不再是那个李信,每一次面对李慎的时候,还是没有办法平心静气。
李慎霍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冷冷的看了李信一眼。
“你若是再提李淳两个字,本将立刻就能将你在正阳驿里正法!现在杀了你,京城里没有一个人敢说半句话,你信是不信?”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世间最难受的事情,李淳纵有千般不是,但是怎么说也是李慎养了二十年的亲儿子,儿子突然没了,凉薄如李慎,也难免会愤怒不已。
李信闭上眼睛,不再跟李慎说话。
他还不想死,最起码不想现在死。
因为皇帝是让李信带着李慎一起回京,李慎不回去,李信也没有办法回去,只能坐在正阳驿里等候。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在院子里等了一会之后,天色就按了下来,李慎抬头看了看天色,径直在正阳驿里找了间房间歇下了,李信闷哼了一声,拿着自己羽林卫的腰牌,找到了被平南军吓得战战兢兢的驿丞,也索要了一个房间。
天知道李延什么时候能出京,承德天子会不会放他出京,这深秋露寒的,总不能让李信坐在院子里头干等着。
正阳驿是靠近京城的大驿站,房间还算干净整洁,李信没有脱衣裳,只是闭着眼睛在床上,仔细把京城里的前因后果统统理了一遍之后,在合衣而睡。
果然,一整个晚上,李延都没有能从京城里出来。
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正阳驿面前的官道上,才依稀看到从京城过来的几匹马,马匹渐渐靠近之后,才看清上面坐着李家的二爷,兵部侍郎李延。
一身黑衣的李慎,亲自出去迎接。
也穿着一身黑衣的大汉李延,从马上几乎是“滚”了下来,然后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对着李慎叩首。
“大兄,李延对你不住!”
他不住叩首,泪流满面。
李慎双手使劲,拖住了李延,低喝道:“起来!”
李延勉强站了起来,垂泪道:“大兄,李延在京城里做事不当,害死了小侯爷,还把大兄从南疆逼了过来,犯了重罪,大兄动手杀了我罢!”
李慎怒哼一声,伸手扯着李延的衣领,把他拎进了一个营帐里。
李延个子很高,比李慎还要高半个头,但是李慎拎着他,他自然不敢反抗,被拎小鸡一样拎进了营帐里,显得有些滑稽。
进了营帐之后,李慎回头对手下的亲卫沉声道:“在门口守着,五十步以内进入者斩!”
营帐里,李延低头道:“大兄……”
“莫哭了!”
李慎低喝道:“我来京城,是为了把你捞出去,可不是来听你哭的!”
“你听清楚了。”
这位柱国大将军声音沉重:“这一次,我带了一千个亲卫过来,都部署在正阳驿附近,人人都备了马,稍候你带着他们立刻回蜀郡锦城去,好生打理平南军!”
李延瞪大了眼睛:“兄长,为何是我带着,莫非你真要进京去?”
“我不去能成么?”
李慎冷笑道:“我是在三天前到的正阳驿,当时就给陛下去了信,要换你出来,但是他一直拖到现在才肯放人,足足拖延了三天时间,他现在既然肯放你过来,多半已经隐隐包围了正阳驿,我要是与你们一起南去,咱们谁也走不了!”
李延婶深深低头。
“这次是我拖累了兄长。”
李慎冷冷的看了一眼李延:“你在京城里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么?”
李延无地自容:“小弟不该贸然对姬满下手,以至于彻底惹恼了姬家。”
李慎呵呵笑了笑:“你若是真能把他给杀了,倒也没有做错,但是他偏偏活了下来!”
“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下手做事,这便是你最大的错处。”
“小弟知错了。”
李慎深呼吸了几口气,沉声道:“等会,你就带着这些人立刻回南疆去,只要你能够回到南京,为兄在京城里就还有腾挪的余地,京城现在朝局不稳,我未必没有脱身的机会。”
“你若是回不去南疆,我必死在京城,明白了么?”
李延咬了咬牙:“大兄何必再去犯险,咱们一起回南疆就是!”
李慎冷冷的看了李延一眼。
“我不去京城,谁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第二百五十五章 阿玉
当天下午,李延就带着这些平南军的悍卒,一路骑马南下。
这些人都是平南军里的精锐,动作极快,李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的营帐已经全部开拔,人都走了七七八八,而李延更是早就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个一身黑衣的李慎,静静的站在正阳驿里。
此时,李信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双手拢在身前,缓缓的朝李慎走去:“李侯爷,你就让李延这么走了?”
李慎面无表情:“陛下已经下旨许李延回南疆,怎么,李郎将这也要管?”
李信呵呵一笑:“下官自然是不敢管的,只是李侯爷对李延如此信任,怕只怕过一段时间,这南疆虽然仍旧姓李,但是却不是李侯爷这个李了。”
李延的家小可没有在京城里,他的家人就在南疆,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没有什么顾忌的,如果李慎被困在京城里没有办法去南疆,那么过个一两年,最多三五年时间,南疆就有可能改换门庭,成为李延的南疆。
李慎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李信。
“这世上阴晦的事情虽然不少,少年人能看见阴晦也是好事,但是万不能见到什么事就往坏处,往阴晦处想。”
李慎负手走向正阳驿的门口。
“否则时间长了,整个人就会变得阴晦起来,再也走不到正道上去。”
李信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这位李侯爷。
“这么说,大将军以为自己是正,朝廷是邪?”
“幼稚。”
李慎回头看了一眼李信,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个世上的人,从来都无分正邪,对于李延程平等人,本将自然是正,朝廷自然是邪。”
“对于某些人来说,本将便是大晋最大的恶。”
李慎说着话,就迈步朝外走去。
“人活世上,总不要辜负身边人才是。”
说着,李慎大步昂扬的朝着自己的大马走去,随即翻身上马,顺着官道朝着京城的方向进发。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李慎很明显是要连夜赶路了。
李信跟在他身后,也翻身上了乌云马,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李慎,难免有些感慨。
李慎说的不错,这个世界上的善恶从来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善,也不会有绝对的恶。
最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心里都会有一片柔软之处。
想到这里,李信抬头看了一眼在前面奔驰的李慎,暗暗在心里腹诽。
无论如何,最起码对于李信来说,这位平南侯便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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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马都算得上是顶尖的好马,尽管一路上已经刻意放缓了速度,还是在第二天天未亮的时候,就到了京城的南城门下。
按照规矩,京城的城门应该是卯时正,也就是早上七点才会打开,这会儿估计卯时初也没有到,李信直接上前,用羽林卫的身份叫开了城门。
这就是特权阶级的好处了,羽林卫是天子亲军,哪怕是普通的羽林郎也比其他衙门的兵丁地位不知道高出多少,像李信这种羽林卫的郎将,几乎可以等同于天子的亲信,走到哪里,别人都要给他一些面子。
城门兵马司的人自然不敢拦他。
叫开了城门之后,李信回头看了一眼李慎,沉声道:“李侯爷,陛下着你进京之后,立刻进宫去见他。”
李慎面色平静:“我要先回家。”
李信低喝道:“这是皇命!”
这种喝问可以唬住一般的老百姓,但是可唬不住李慎这种柱国大将军,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李信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无双庶子》,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