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缘分尽了
一共六百多个敌人,大约走脱了一两百个,其余四百多个都死在了小陈集。
这其中,还包括老校尉王钟还有沐英两个猛人,骑马追死的二三十个。
当然了,大晋这边也不是没有损失,小陈集烽燧的人死了一两百个,羽林卫也有三四十个人阵亡,一百多个受伤。
李信本人的右臂也被弯刀划了一下,所幸他身上的羽林校尉皮甲很是结实,虽然弯刀划破了皮甲,但是伤口只有半公分深,而且不是很长,只能算是皮肉伤。
快到天亮的时候,战事终于到了尾声,李信喘着粗气,丢下了手里的羽林卫长刀,倚靠在烽燧的墙根下歇息。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用没有受伤的左臂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四目望去,遍地残骸。
一个现代社会下生长起来的人,一辈子见不到几个死人,是很难想象这个场面。
接近一千个人,倒在了这里!
一千个人是什么概念?如果一千个人站在你面前,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
现在,他们都倒在了李信面前,这些人有的穿着鲜卑部的衣裳,有的是镇北军边军的衣裳,还有的是羽林卫黑甲,几个时辰之前,这些人还面红耳赤的以死相搏,喊杀之声震天,可现在,他们都倒在了地上。
永远的安静了下来。
人在热血上脑的时候,荷尔蒙勃发,会自动屏蔽掉疼痛,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在战场上悍不畏死,但是当热血凉下来,冷静下来的时候,种种负面情绪就会一股脑的涌出来。
李信用手揉了揉脑袋,他现在觉得有些头晕。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上次在京城,南疆的小殿下李复,就是死在他手里,但是上一次毕竟是一对一,而这一次……
太多人了。
如果不是上一次经历过生死,此时的李信估计站也站不稳了。
这就是边关!
小陈集的这场战事,左右不过几百个伤亡,对于整个蓟门关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对于叶鸣叶将军来说,甚至只是几个数字而已,但是对于初见战场的李信来说,已经足够震慑人心了。
李校尉回过神之后,伸手唤了一个手底下的哨官过来,开口道:“帮着烽燧的人打扫战场,另外把我们羽林卫兄弟的遗体全部找出来——”
“然后,统计一下伤亡——”
不止是李信初见战场,他手底下这些羽林卫,几乎没有出过京城,大多也是初见战场,此时这些黑衣黑甲的少年人,大多都是愣愣出神,有些人还在呕吐不止。
又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王钟和沐英两个人,从北面退了回来,此时这个老校尉浑身是血,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颓废的模样,反而满面红光。
三十年前,他就是战场上的厮杀汉,三十年后王钟虽然年齿见长,但是一身内家功夫让他体力并没有衰退多少,此时重回战场,让这个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重新拾回了当年的豪情。
跟在王钟身后的沐英,满脸都是钦佩。
他是将门出身,十几岁就动手杀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是跟在王钟身后的这大半个晚上,让沐英对这个老人由衷感到敬佩。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王师父,没有受伤罢?”
王钟哈哈笑道:“追几个仓皇逃窜的兔崽子,怎么可能受伤,可惜的是咱们的马太少了,不然那些人一个也走不脱,统统都要被留下来!”
整个羽林卫里,没有几匹马,除了李信和沐英两个人的马匹以外,就只剩下了那十匹拉车的大马,那些马耐力虽然足够,但是跑不快,指望它们追人是不太可能的。
王钟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开口问道:“这边的情况怎么样,咱们伤亡严重么?”
李信摇头道:“具体数目还没有统计出来,不过大概死了三四十个兄弟,受伤的少说也有一百个。”
王钟脸上的笑意收敛。
李信手底下这四百个人,大多都是少年人,对于王钟来说,这些少年人都是他手底下的小孩子,现在一下子没了几十个孩子,让这个老校尉一下子没了心情。
过了片刻之后,老校尉才长叹了一口气:“他们命不好。”
冷兵器时代,在战场上厮杀,个人武勇固然有用,但是更有用的是运气,哪怕是百人敌级别的猛将兄,也可能被一根流矢要了性命,但是只要你运气足够好,就可以在一次次战场中活下来。
这就看你命够不够硬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情略微有些低落:“他本不必打这场仗的。”
李信手底下的羽林卫,大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有些还是跟李信一起在清河公主府做过事的,几个月时间下来,多少有了些感情,不少人他都能叫得出名字。
这些人本来不必来打仗,是因为李信要拿这份功劳,才带他们到了这里。
“说什么胡话?”
王钟瞪了李信一眼,低喝道:“他们不打,北周的敌人就不来了?他们不打,蓟门关的守军也要过来打,蓟门关的边军就不是人了?”
“大晋男儿卫护边疆乃是本分,更何况他们还投了军,投了军,就是把命卖给了官家,死了便死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李信默然,最后缓缓低头:“王师父教训的是。”
王钟见他心情不是很好,也是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娃儿,人生在世,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看开一些,他们不是死了,是跟我们的缘分尽了。”
早年在军中的时候,王钟见识过无数次的生离死别,甚至送了许多生死兄弟离开,那时候还是大将军的陈国公叶晟就教导过他们这些手下人。
说兄弟们不是死了,是跟他们的缘分尽了。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终归还要活着。
又过了一会,三十九个羽林卫的尸体被整理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李信面前。
大多是少年人,面色稚嫩。
李信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将兄弟的衣甲剥下来,署上姓名,我们带他们回家。”
此地距离京城足有千里之遥,这会儿又是夏天,想要把他们带回去是很难的,固然可以把他们的尸体带回去,但是在这个年代,损坏遗体毕竟不好。
衣甲剥下来之后,李信带着没有受伤的两百多个羽林卫,对着着三十九具遗体恭敬磕头。
出身南疆的沐英,也心甘情愿的跪了下来。
行礼之后,李信从旁边接过一把铁锹,开始在地上挖土。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三次挖坑了。
三次都是挖坟坑。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晋第一将门!
本来,战场上处理尸体,通常来说都是挖一个大坑,把所有人都埋在这么一个坑里,简单省事,但是在李信的坚持下,羽林卫在一处小山丘上一共挖了三十九个坑,把这三十九具尸体一一埋了进去。
生有其巢,死有其穴。
到了下午的时候,李信才把三十多个穆坑弄好,不过刻碑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合力搬了一块大石头过来,用红笔在石头上简单写了几个字。
羽林儿郎墓。
一切弄完之后,李信带着手底下没有受伤的羽林郎,每个人对着这个石头墓碑磕了几个头,李信从地上站起来之后,沉声道:“诸位兄弟,日后李信再来此地,当为诸位修缮墓地,诸位且将就一段时日。”
说罢,一碗烈酒洒在了坟前。
其实人死之后万事成空,不管是草席裹身还是棺椁陵寝,对于死者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更多的是寄托生者的心意罢了。
李信从地上起身,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很舍不得?”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李信身后响了起来。
李信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布衣的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李信对着这个老者微微躬身:“大将军怎么来了?”
“来看一看这边的情况。”
叶鸣眯着眼睛,淡然道:“昨夜的军报我看了,你们这群少年人,初临战阵能有这个表现,已经很了不起了。”
叶大将军毫不掩饰的说道:“本来我以为你们至少要死一百个人以上,才能吃下这份功劳。”
李信低着头,没有回话,他现在心情有些低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鸣这种级别的大将,自然不会有闲心去安慰李信,他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在李信手里,开口道:“这是军中的书记给你们写的请功表文,你看一下,如果没有意见,本将就派人送到京城里去,再有就是这上面的数目你要记清楚,回了京城之后陛下如果问起来,不要回错了。”
李信点了点头,接过这份请功文书看了看,简单扫了一眼之后,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份文书里的数目,大致上都是对的,不过里面把这一次的功劳,全算在了李信还有这一只羽林卫头上,整篇文章只提到了一次烽燧两个字,基本就是把小陈集的烽燧略过去了。
要知道,一般的烽燧只有十个人左右,如果不说明白,朝廷基本会无视小陈集烽燧。
然而事实上,这一次作战,真正出力气的就是小陈集烽燧的守军,他们加在一起拢共四百人,死了一百多个,剩下的大半负伤,羽林卫只是充当了援军还有收尾了角色。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
“大将军,这小陈集烽燧……的功劳,就这么被掩去了?”
叶鸣淡然道:“他们固然立功不小,但是这都是他们的本份,事后我镇北军内部自然会给他们记功,这份功劳是陛下特意吩咐下来的,李校尉做事情又做的漂亮,就干脆全部送给你们了。”
李信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闷声道:“那就依大将军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镇北军的内部事务,李信人微言轻,这件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开口。
而且他一个外人,说了也无用。
况且这件事是对他有利的,不涉及到自己利益,没必要跟叶鸣起冲突。
叶鸣很是欣赏的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呵呵笑道:“本以为你怎么也该跟我犟几句,没想到你直接便认了,一点也不像是个少年人。”
李信两世为人,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少年。
“李信若是说话有用,定然与大将军争论到底。”
叶鸣微微一笑:“你这个少年人,很了不起,有本事不说,心性也足够成熟,将来必然会有一份自己的事业。”
说到这里,叶鸣呵呵笑道:“在朝堂官场上,少年人心性最是吃亏,因此少有少年能够立足官场,你能够少年老成,是一件好事。”
李信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少年老成,能够有如今这副心性,都是一点一点从万丈红尘里磨砺出来的。
谁还没有当过几年愣头青呢?
叶鸣双手背负在身后,淡然道:“小陈集的事已经了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种将军那里?”
“明天便去。”
李信低头道:“只是我羽林卫的伤员,这几天就留在小陈集休养,请大将军派一些大夫过来,帮忙给兄弟们治治伤。”
“这你放心。”
叶鸣淡然道:“镇北军附近的郎中,本将都可以调派过来。”
“多谢大将军。”
叶鸣负手走远,声音也越来越远。
“种将军是个直脾气,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你去了他那里,他问起这件事,你就说是你半途遇到了残周匪寇,可莫要说什么是本将安排的。”
李信微微点头:“多谢大将军提醒,我知道了。”
…………
在小陈集简单休息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早上,李信带着两百个不曾受伤的羽林卫,再次朝着西边进发。
因为这一次不是去打仗的,因此李信把羽林卫的伤员暂时都留在了小陈集休养,他则是带着两百个不曾受伤的羽林卫,朝着闻名已久的种家军赶去。
种家,大晋第一将门。
尽管近三十年来,李家与叶家异军突起,成为大晋位显赫两个将门,不过论起底蕴,种家是与国休戚的家族,李家叶家相比起来就要远远不如了。
这一点从朝廷对种家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不管是李家还是叶家,家里的长子或者长孙,像李淳叶茂之类的角色,都必须住在京城里头,而种家同属将门,种家的儿孙们却不用住在京城里位质。
这就是差距。
这种差距,是先天上带来的不管后天如何努力,都很难挽回,就拿陈国公府来说,老陈国公叶晟已经困居京城三十多年,叶家的长孙叶茂,还是没有办法出京城半步!
现在,李信就要去见识一下这个神神秘秘的种家军了。
第二百章 不许叫我小天使!
这一路上,李信比先前低落了不少,除了必要的话之外,几乎很少说话。
大晋的两个边军,镇北军驻守蓟门关,也就是蓟州,而种家军则是驻守在云州,在蓟门关正西,相距大约七百里左右。
两支军队死死地看守住幽云要地,把手住大晋的北边门户。
李信他们原本有五辆大车,赶路十分缓慢,但是在蓟门关卸了四辆,现在只剩下了半车祝融酒,速度快了不少。
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云州就已经遥遥在望了。
这半个月的时间,李信心情也好了一些,经常认真观察地势,不时向老校尉王钟请教一些问题,师徒二人边走边说。
“种家,很了不起。”
王钟有些神往:“咱们大晋初立国的时候,日子并不好过,北周的胡人常来侵扰我们,最初的几十年,全靠种家军一力支撑,大晋的国祚才绵延了下来,最后终于等到了先皇帝。”
只要是大晋子民,就都对那位统一了天下的武皇帝崇敬有加,尽管武皇帝在位期间,大晋百姓过得并没有如今过的好,但是毕竟武皇帝打出了威风,让全天下都匍匐在了大晋的脚底下,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他们距离云州越来越近了。
王钟继续侃侃而谈:“可惜种家在三十年前的战事里很不出彩,因此到今天,有些被叶李两家压制的势头,要知道在此之前,种家在大晋可谓是一家独大。”
李信原本对大晋的军方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如今听王钟这么一说,心里大概就有了点谱。
其实也就是新老势力的交替,当初灭国之战里,平南侯李知节还有陈国公叶晟出力最多,事后这两家自然就一跃而起,成为最耀眼的将门。
而三十年前,种家选择另外两个小国,不愿意出力气去啃硬骨头,到最后自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
如果恶意猜测一番,当初的种家人可能根本不觉得大晋能够赢下来。
所以,这个当初的大晋第一将门,现如今有些没落了味道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他们终于到了云州城。
如今大晋一统天下三十年,正是国力最强盛的时候,因此基本没有谁敢来大规模叩边,云州城已经渐渐繁华了起来,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是一个单纯的军镇。
种家军的大帅种玄通就住在云州城里。
李信在云州城的城门前,通报了一下身份,几个守门的兵士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信,开口问道:“京城里来的?”
李信点头道:“奉圣天子之命,来给种帅送点东西。”
“文书拿来。”
李信递上文书之后,这几个守门的兵丁客气了不少,对着李信抱了抱拳,开口道:“李校尉稍等,我等去通报种帅。”
“请便。”
过了一柱香之后,云州城城门大开,李信对着身后呼喝一声,开口道:“进城准备歇息一天!”
二百个羽林郎乌泱泱的跟在李信身后,进了云州城。
在云州城的驿馆安排好了羽林卫之后,李信在房间里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然后跟在一个种家晚辈身后,去云州都督府面见那位种帅去了。
其实种玄通如今的正式官职并不是都督,而是云州大总管,只不过当年打仗的时候,种玄通被封大都督,后来大家喊的习惯了,就没能改口。
云州城里,还算热闹。
这儿是大晋的西北方,因为许多年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很多商人开始在这里做生意,购买胡人的皮货等等,算是大晋西北方的一处比较重要的市集了。
这一路上,李信最少看到了二三十个做买卖的胡人。
李信有些好奇,对着身前带路的使者开口问道:“云州城这般要地,便不怕有胡人的奸细混进来么?”
那个种家晚辈回头一笑:“李校尉有所不知,云如今北边的胡人孱弱,打不过我们,他们也需要云州城才能换得一些生活用品,这会他们巴不得云州城繁荣昌盛,且不敢来攻城呢。”
“云州城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经历战火了。”
李信点了点头,跟在这个种家晚辈身后,一路走到了种府门前,这人对着李信低头道:“李校尉且在这里稍等,容我去报知家主。”
这个年代,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种繁琐的礼仪,但是身在其中,不遵守又没有办法,李信点了点头:“有劳了。”
没一会的功夫,种府中门大开。
一个穿着布衣,看起来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的老者,带着一众家人迎了出来,就要对李信行礼:“种玄通领种家老小,拜见天使大驾——”
李信连忙上前,把这个老人家搀扶了起来,开口解释道:“种帅误会了,卑职只是奉皇命来给种帅送一些东西,算不得钦差天使。”
种玄通并没有真的拜下去,他这个身份,做做样子倒没有什么,真拜了下去,也不太好看。
种玄通对着李信呵呵笑了笑:“陛下派来的,对于种家来说就是天使,小天使里面请,老夫已经派人布置了酒席,为小天使接风——”
天使就算了,还小天使———
这个称呼让李信有些蛋疼,不过没有办法,古时候天子的使者就是这个叫法,他年纪又不是很大,种玄通这么称呼他其实一点毛病也没有。
只不过知道另一层意思的李信,多少有些不太自在。
种家人把李信客客气气的迎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鲜明的对比。
在蓟门关的时候,那位叶大将军虽然也对李信不错,但是却没有种家人这么客气,种家随国百多年,已经稳健到了可怕的地步,哪怕是他这种小喽啰,只要是跟皇帝有关的,种家人一律恭恭敬敬。
种府里,果然摆了一桌酒****小小一二十个菜,种玄通亲自拉着李信入座,给李信倒了杯酒之后,呵呵笑道:“小天使,不知道陛下有什么东西,让你不远千里带到这里来?”
你很难想象,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壮汉,叫你小天使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李信浑身恶寒,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他勉强一笑:“那个…种帅,卑职姓李名信,在羽林卫之中忝任校尉,您叫我李信或者李校尉都成,实在是担不起天使二字。”
种玄通哈哈一笑:“小天使小小年纪,就能在羽林卫里做到校尉的位置,真是少年英雄,来,老夫敬天使一杯!”
老家伙,你再叫我小天使我便跟你翻脸!
李信心里咬牙切齿,但是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个…大总管,不叫小天使行么?”
第二百零一章 你立字据!
整个云州城,最起码有上千个姓种的人在做事。
种家人只要成年就必须投军,因此军中各级各层都不缺种家人的影子,这支军队是一支名副其实的种家军。
如果种家有意谋反,这些人多半会毫不犹豫杀向京城。
云州都督府里,种玄通亲自陪着李信喝酒,酒过三巡之后,老将军笑呵呵的看向面前的这个少年人。
“喝酒喝的高兴,差点忘了正事,小天使,陛下让你来送什么东西来了?”
李信有点无奈的看了这个老家伙一眼。
老实说,他现在有一股强烈的打人的冲动,要不是可能打不过这个老家伙,李信就要动手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子,准备递到种玄通手里。
老将军立刻站了起来,连连摆手:“陛下圣赐,岂能如此随意,天使稍候,容老夫召唤家人,恭迎圣赐。”
李信哭笑不得:“老将军,这东西只是寻常物件,陛下连个旨意也没下,只说让我给老将军带过来,用不着如此隆重。”
老将军面色肃然,摇头道:“陛下赐下来的物件,岂有怠慢的道理?”
说着,这位种帅真的去召集了十几个种家的嫡系子弟,一家人排成一排,跪在地上准备恭迎圣物。
李信摇了摇头。
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皇帝陛下这么放心云州城了,这样的种家,任何人也不会对他们起疑心。
种家准备好之后,李信从怀里取出那个木盒子,双手捧在手里,咳嗽了一声:“陛下御赐种将军千里镜一支。”
种玄通恭敬叩头,双手捧过这支不太起眼的千里镜。
“老臣,多谢陛下厚赐,天恩浩荡,臣粉骨碎身不能报之。”
如果李信回京,皇帝问起北边这两个大将军的反应,叶鸣那里可能还会有一些不敬的意思,但是种家这边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就是种家,与大晋并存百多年奉行的人生道理。
老将军收下这枚千里镜之后,李信上前把他扶了起来,摇头道:“老将军太过谨慎了,李信非是背后告状的小人,老将军不如此,我回京之后也不会说老将军坏话。”
种玄通被李信扶了起来,呵呵笑道:“小天使,所谓君子慎独,无论何时何地,种家都真心实意的敬重天子,我家遵奉大晋百多年,历来忠心耿耿,老夫也要给后人立下一个标榜,不能让他们走了歪路。”
所谓君子慎独,就是说君子一个人的时候,最是要慎重自己的言行,种玄通虽然现在不是一个人,但是云州城可以说是他的地盘,无人可以约束得住他,在这个地方他可以随心所欲,与一个人独处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李信由衷感慨:“后生受教了。”
这话不是拍马屁,他的确在这位老将军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那就是慎重二字,相比较起来,大将军叶鸣虽然与这位种帅年纪相仿,但是就远不如种玄通慎重。
甚至是那个远在南疆的平南侯李慎,也没有这位种老将军慎重。
种玄通坐下来之后,才把这个木盒子打开,用双手从里面取出千里镜,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周之后,并没有什么发现,他转头看向李信,呵呵笑道:“小天使,能否给老夫讲一下,这是何物?”
李信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种帅换一个称呼,卑职自当相告。”
种玄通哈哈一笑:“那就请李校尉指教。”
李信这才长呼了一口气,把这个千里镜的用途与老家伙说了一遍,种玄通把千里镜放在眼上,发现的确可以看出老远,当下大喜道:“有如此圣物,我大军就可以料敌机先了!”
李信摇了摇头,没有戳穿他。
连李大校尉这种外行都可以看得出来,单个的望远镜并不能改变战局,种玄通这种老将不可能想不明白,因此刚才的那句话,纯粹就是在拍马屁。
千里镜送出去之后,李信身上的这趟皇差就可以说是办完了,不过他还有一件私事要办。
那就是送酒。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种帅,京城里现在出了一种药酒,受伤之后用这种药酒擦洗,可以祛避外邪,陛下让卑职来北地,就是先给镇北军送了一百坛过去,后来负责此事的魏王殿下知道了,就多弄了二十多坛,让卑职顺便给种帅带过来,也给种家军先试一试。”
军中每年都有不知道多少人死在炎症和破伤风上,因此能够祛避外邪的东西,足以让任何将军为之心动,不过种玄通听完李信的话之后,神色不变,只是笑呵呵的开口问道:“李校尉的意思是,这二十多坛酒不是陛下赐下,而是魏王殿下送来的?”
李信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老家伙,太精了,忽悠不动他们。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就连叶鸣那种性格,也不敢接受七皇子的私礼,更何况是种玄通这种性子,得到这种回答,是意料中事。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的确是魏王殿下的一片心意,不过这些药酒都没有在兵部备案,种帅可以安心收下,无人查的到的。”
种玄通断然摇头:“这些药酒,我种家不要,请李校尉带会京城罢。”
李信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都已经带过来了,哪有带回去的道理,这样罢,这东西就算是卑职倾慕种家恩德,私人送给种家的礼物,如何?”
种玄通眯着眼睛看向李信,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那要请李校尉立字据,说明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
我立你个大头鬼!
李信脸皮抽了抽,最后叹了口气:“好,卑职立字据。”
东西都带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老家伙收下,不然这趟就算是白跑了,这东西哪怕是李信个人送给种家的,种家也要承担他一份人情,将来总会有用处的。
字据写完之后,种玄通眯着眼睛看完,然后收进了衣袖里,呵呵笑道:“李校尉在这里稍等片刻。”
说完这句话,老将军转身去了自己家的后院,没多久之后捧过来一柄铁剑,剑身欣长,剑柄古拙,整体湛青色。
种玄通把这柄剑捧在李信身前,呵呵笑道:“所谓礼尚往来,种家不能白白要了李校尉的大礼,这柄剑名曰青雉,是当年中山国的镇国之宝,削铁如泥,半甲子之前中山国灭国,这柄剑就成了老夫佩剑,如今老夫已经垂垂老矣,也没有机会再上阵杀敌,这柄青雉,该送给少年人了。”
说罢,他把这柄剑捧在李信面前。
“请李校尉不要嫌弃,收下此剑。”
李信心中暗暗摇头。
真是滴水不漏啊……
第二百零二章 螟蛉子侍郎
李信在边关忙碌的时候,京城那边也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平南侯府被李信大闹了一次之后,有些一蹶不振的味道,李淳这个人虽然有些愚蠢,但是他毕竟是平南侯府的世子,他实实在在的代表了平南侯府,可是承德天子毫不留情的剥掉了他身上所有的官勋,这让京城里的文武百官们,都接收到了一些“信号”,整整一个多月时间,没有任何人再跟平南侯府往来。
玉夫人也闭门谢客,这个昔日里风光无限的候门,似乎即将走向没落。
但是这一天,许久没有出门的玉夫人,带着瘦了一整圈的世子李淳,以及几个部曲家将,一大早就出了家门,赶往了京城的南门。
几个人一路出了京城南门之后,还要继续往南走。
这个时候,几个形容普通的人,已经悄悄的跟在了这几个人身后。
玉夫人和李淳,算是质子之类的角色,朝廷不会明面上限制他们的行动,但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离开京城,或者说离开朝廷的目光。
玉夫人带着儿子,一路走到了南城门外的十里亭。
在这个交通很不方便的年代,朋友亲戚如果不在一个城里,相见是非常不容易的,一般走亲戚最少也会住上十天半个月,甚至大半年再走,相送的时候自然也是依依不舍,一般会送出城十里。
这个十里亭,就是迎来送往的地方。
玉夫人带着瘦了一圈的儿子,静静的坐在十里亭,目光望向那边。
李淳目光有些闪闪烁烁的。
上一次绑架钟小小的事情之后,玉夫人一没有打他,二没有罚他,只是再也没有搭理过这个儿子,这比打李淳一顿更让他难受。
李淳在十里亭坐下来之后,小心翼翼的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阿娘,咱们在这里接谁啊?”
玉夫人面色平静,没有跟李淳说话。
说句不好听的,李淳如果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这会儿估计已经被玉夫人亲手掐死了。
李淳见母亲不理自己,苦笑一声,重新坐了下来,对着身后的一个四五十岁的大汉开口道:“孟叔,咱们是来这里迎谁啊?”
这个大汉叫做孟焦,是平南侯府的护卫长,也是那一千多个部曲的老大,早年跟在老侯爷身边的猛将,后来身上受了伤,就被安排回了京城,一边在侯府做事,一边帮忙带那些桀骜不驯的老兵油子。
平南侯府的部曲,大多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打架闹事都是正常的事,孟焦能镇的住他们,说明他在军中的威望极高。
孟焦对着李淳微微躬身,沉声道:“回小侯爷,是二爷要回来了。”
李淳身子微微一颤。
孟焦口里的二爷,就是老侯爷李知节的义子,平南军的副将李延,这个李延,少年时候就跟在平南侯李知节身边,论军功比李慎只多不少,前几个月李慎回京处理事情的时候,平南军就是李延在代掌,可以说是李家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
从李慎接任平南侯以来,李延就很少再回京城,一般都是在南疆帮忙处理军务,现在李延无缘无故回来了,多半是因为自己的事情……
上次钟小小的事情之后,李淳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可是玉夫人一直没有责罚他,这就让他更加惴惴不安,此时李延突然回京,让这位小侯爷心里猛地颤了颤。
想到这里,李淳勉强笑了笑:“孟叔,二叔他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孟焦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是要回京任事……”
他一句话说了一半,玉夫人就横眉看了过来,开口道:“就你话多!”
孟焦当即住口不言,笑呵呵的挠了挠头。
一行十几个人,在十里亭等了好几个时辰,到了快下午的时候,南边的官道上才来了有几个黑点奔了过来,跑近之后是几匹大马,玉夫人带着李淳迎了出去。
这几个人,为首的一匹马上,坐着一个壮汉,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单衣,一看就是军汉,远远的看到玉夫人之后,他连忙跳下马,对着玉夫人拱手道:“见过嫂夫人。”
玉夫人脸上露出笑意:“二叔一路辛苦了。”
身后的李淳,恭恭敬敬跪倒在地,给李延磕头道:“侄儿见过叔父。”
李延认真的看了李淳一眼,最终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把李淳扶了起来,摇头道:“小侯爷不用这么客气,起来说话。”
这一两个月,巨大无比的压力压在玉夫人一个人头上,让这位平南侯府的主母憔悴了不少,此时李延回来,李家总算有了一个可以主事的男人,玉夫人轻松了不少,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一两个月,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二叔回来便好,二叔回来了,李家就有了一个可以做主的主心骨,我也不至于没了主意。”
上一次,承德天子对平南侯府的责罚可谓极重,一时之间玉夫人也不知道那位天子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两个月时间常常战战兢兢,很是难熬。
李延微微低着头,开口笑道:“京城的事,大兄已经与我说过了,嫂夫人不必太过忧心,有大兄在,你们在京城就稳如泰山,出不了什么大事。”
玉夫人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外人之后,低声道:“倒不是担心自身的安全,只是怕没有做好事,拖累了李家,到时候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李延虽然也算是李家的儿子,但是毕竟是螟蛉子,对于这种话题不太好插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嫂夫人放心,以后我应该就会一直在京城里做事,不会再回南疆去了,有我在京城里,大家相互也有个照应。”
“有二叔在京城,自然万事相安。”
说到这里,玉夫人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我家这个儿子,太不成器,二叔既然要在京城做官,可要帮忙调教调教才是。”
李延淡然道:“小侯爷行事的确有些鲁莽了,小弟有空,会教他一些做事的道理。”
玉夫人点了点头,微笑道:“家里已经准备好了酒菜,咱们快些回家,给二叔接风洗尘。”
李延低头颔首:“有劳嫂夫人了。”
一行人从京城南门重新进了城,见玉夫人回来之后,那些暗中盯梢的人也就不见了踪影。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到了平南侯府门口,李延抬头看了一眼平南侯府的匾额,颇有些感慨:“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他是李知节从小收养长大的,小时候也在京城的平南侯府住过一段时间。
玉夫人呵呵笑道:“二叔以后,可都要住在这里了。”
“对了,不知道朝廷要给二叔封个什么官?”
李延淡然一笑。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兵部侍郎。”
第二百零三章 臣参李信谋反!
“陛下,臣李延状告监军使李信,勾结南疆反贼,构陷朝廷大将,阴谋造反,罪不容诛!”
在长乐宫的偏殿里,从南疆归来的李延,恭恭敬敬的跪在了承德天子面前,大义凛然的说出了这段话。
他不仅仅是说,他还上了奏本,的的确确是来弹劾李信的。
好在这里不是朝堂,只是承德天子私下的一次召见,否则李信与平南侯府的矛盾,就要人尽皆知了。
李延跪在地上,一边奏本一边沉声道:“陛下,末将等已经查清楚,李信在担任南疆监军使期间,曾经与南蜀匪首李兴有过接触,虽然不清楚此人与李兴到底说什么,但是他回京之后大肆构陷平南军,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请陛下立刻下旨,将此獠拿进大牢问罪!”
承德天子认真看了一遍李延递上来的奏本,然后瞥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延,淡然道:“李信构陷平南军什么了?”
“自然是构陷平南军战死名单!”
李延叩首,垂泪道:“陛下,南疆生乱,我平南军上下奋勇杀敌,毫不惜身,只要能替陛下扫除叛乱,将士们死则死矣,但是末将等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在前线奋勇杀敌,这个朝廷来的监军使,竟然这样在背后捏造事实,构陷我平南军!”
“陛下,若不诛杀此獠,不止我平南军阵亡的一万多将士会死不瞑目,现在平南军上一次,也会为之寒心啊!”
说着李延从怀里又取出一本文书,开口道:“陛下请看,这是末将等这两个月统计出来在战死人员名单,陛下尽可以派人去一一探访,每一个都是真真切切死在了战场上!”
李延虎目含泪:“监军使李信,在陛下面前挑拨是非,说我平南军编造战死名单,陛下亲自看一看,这里可有一个是伪造的?”
南疆上下,都是李家的人,想要做出一些证据再容易不过了,比如说抚恤名单的时候,平南军只要把那个抚恤名单里,最近给家里写过信的人挑出来,或者杀了,或者藏起来,这件事就天衣无缝,没有人可以查的到了。
就算是京城派钦差去南疆查,也查不出什么究竟。
也就是说,李信的那些证据,如今都站不住脚了。
毕竟李信只搜集到了三十七个给家里写信的,平南军只要操作一下,把这三十七个人,或者把整个最近给家里写过信的人挑选出来,偷偷藏起来,李信先前的证据,就会统统变成白纸。
平南军甚至可以说,李信手里的证据是伪造的。
话语权掌握在他们手里。
对话进行到这里,承德天子已经听明白李家要做什么了。
李家人是想弄死李信!
这位皇帝陛下合上奏章,呵呵笑道:“李爱卿,李信从未上书告过平南侯府,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从程序上来说,李信的确没有告过平南侯府,因为那些证据都是李信直接提交给皇帝的,中间没有任何人过手,而且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书面证据证明李信告过状,就连三省衙门里也没有留底。
只要承德天子摇头否认,那么李信就等同于从来没有告过李家。
毕竟圣天子永远都是对的,没有人敢质疑这个。
说到这里,承德天子淡淡的看了李延一眼,呵呵笑道:“李卿,平南军远在千里之外,你们是从何得知,李信上书告了你们?”
皇帝的态度还是很鲜明的,你们想要弄死的人,朕就要出手保下来。
李延脸色微变。
他毕竟是个武将,论起玩心眼还要输承德天子一头,这个大汉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那个李信在京中威胁侯爷夫人,这是您是知道的……”
“朕不知道。”
承德天子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李卿,朕在此之前从未知晓这件事,你可不要空口说白话。”
这就是皇帝的好处了,哪怕你信口胡说,也没有人敢跳出来反驳你,身为皇帝,甚至会有轻微扭曲现实的能力,那就是哪怕你说错了,也会自然而然变成对的。
比如说承德天子现在指鹿为马,那么大晋境内所有的鹿都会被叫成马,几百上千年后,这种叫法还有可能会流传下去,正经的写到后世的书里去。
李延咬了咬牙:“陛下,这事是臣失言了,只是这个李信在南疆汉州府城的时候,曾经与反贼头目李兴见过面,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他一个监军使,夜会反贼,必然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承德天子微微变色:“可有证据?”
就算承德天子再怎么想保下李信,私会南疆反贼,也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因为反贼涉及到了皇权根本,也绝对不能容忍的恶罪。
帝制时代,任何罪行都有可能被免罪,唯独造反不行,哪怕是太子造反,大多也都是要死的。
李延低头道:“当夜,程平曾经派了一个人跟在这李信身后,亲眼见到了李信和反贼头目会面,只不过后面跟丢了,不然当天就可以把这李信当场捉住,叫他无可狡辩!”
承德天子面色平静:“也就是说,你们还是没有证据。”
李延沉声道:“陛下,这李信如果与南蜀余孽勾结,身边必然会有一个蜀人负责联络消息,陛下只需要派人去查一查李信身边有没有一个出身蜀郡的人,事情便一清二楚了!”
如果此时李信在场,多半会痛骂出声。
他与李兴合作的事情,除了双方之外没有第三方人知情,李兴既然派了沐英过来,那就是说他暂时没有背弃盟约的想法,而沐英的身份偏偏泄露了出去。
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
那个大殿下李兴身边,必然有平南侯府的奸细!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挥了挥手,开口道:“去查一查,李信身边有没有一个蜀人。”
大太监陈矩微微弯身:“老奴遵命。”
陈矩退下去之后,承德天子笑呵呵的看向李延,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微笑道:“李卿半生戎马,功劳颇重,朕已经给你腾出了一个兵部侍郎的位置,以后你就留在京城享福罢。”
李延恭敬道:“臣,多谢陛下恩德。”
承德天子拍了拍李延的肩膀,呵呵笑道:“好好干,先做几年侍郎熬一熬资历,等时机合适,朕就把兵部交到你的手上。”
李延立刻跪地谢恩。
“陛下天恩,臣肝脑涂地不能报之!”
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延,承德天子微微有些出神,他抬头看向了南面,想起了那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
李慎阿李慎,你究竟是真的要弄死李信………还是要借朕的手,把李信在南疆犯的错处弥补干净?
但愿是朕多疑,高估你了……
第二百零四章 个人心思总不同
李延面圣之后,很快就有圣旨降了下来,封这个平南军的副将,做了兵部右侍郎。
他私下里参李信的那份文书,承德天子没有公示出来,朝廷上下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承德天子没有动静,李延这边也很懂事的没有继续告下去,毕竟当事人李信现在不在京城,现在闹也无济于事。
如果说之前,平南侯府对李信的态度可以说是不闻不问,但是李延上书之后,平南侯府就彻底跟李信翻脸,双方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之所以会闹成这个样子,其实是因为两件事情。
李信恨李淳绑了钟小小,因此跟平南侯府翻脸,而李慎那边,则是恼恨李信算计李家。
当初抚恤名单的事,是李慎与李信说好了,两个人都在这件事情上口径一致,可是李信竟然私下里用这件事做文章,狠狠的摆了李家一道,这让身为柱国大将军的李慎颇为恼怒。
所以才有了李延回京的后续。
李慎心里很清楚,凭借玉夫人还有李淳两个人,不太可能是李信的对手了,他自己又不太方便回京,只能把李延派回京城,暂时主事。
李延上书之后的第二天,七皇子姬温被召进了宫里。
长乐宫的偏殿里,这位魏王殿下跪在地上,手里捧着李延的上书,冷汗涔涔。
“父皇,这——”
承德天子面无表情,开口道:“这是李延做起给朕上的奏章,参李信任监军使期间勾结南疆匪逆,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七皇子苦笑摇头:“父皇,李信只是一个羽林卫的校尉,手下虽然有一两百个人,但是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这么一个芝麻大小的武官,哪里有资格勾结南疆的匪逆?这定是李家人因为上次的事情,对李信怀恨在心,因此上书报复,父皇明鉴,莫要上当才是。”
想要里通外国,最起码的条件就是位高权重,不然就不能叫勾结,而是叫投靠,南疆的余孽现如今已经没落成这个模样,李信更没有理由去投靠他们了。
承德天子面无表情:“李信自然没有资格勾结那些反贼,但是李信身后的人却有。”
李信在京城里,替魏王府做了这么多事情,他身后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魏王殿下脸色大变,连忙跪地叩头道:“父皇,儿臣万万不敢!”
“儿臣事君事父,从来一腔赤诚,绝不敢有任何歪念头,况且南蜀的余孽比起平南军尚且不如,儿臣就算是失心疯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也不会找这种秋后蚱蜢……”
七皇子叩首道:“父皇,李信在南疆做了什么,儿臣属实半点也不知情,请父皇明鉴!”
承德天子淡淡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朕也觉得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不过陈矩昨天去查了,李信身边的确跟着一个蜀人,就是他从南疆回来之后不就,跟在他身边的。”
“这个人,你知情不知情?”
七皇子摇头道:“这几个月来,儿臣一直忙着酿酒,对一些杂事都疏忽了不少……”
皇帝陛下伸出手指,一边轻轻敲着桌子,一边皱眉道:“如果李延说的是真的,这个李信真的跟那些南蜀余孽见过面,你猜一猜,李信到底是想做什么?”
七皇子低头道:“李信曾经跟儿臣说过他的一些故事,他都母亲未婚先孕生下了他,十几年来跟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过的苦不说,还要被乡里人辱骂,因此他多半……恨李家入骨,且不说李信有没有接触南蜀余孽,假若他真接触了,多半也是想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一些平南军的突破口……”
承德天子缓缓点头,认同了七皇子你话。
“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这位皇帝陛下,自己皱眉思索了片刻之后,抬头看向姬温,开口道:“李信现在到哪了?”
魏王殿下摇头道:“不太清楚,不过算一算行程,这会儿应该是在回京的路上了,快则三五天,慢的话十天半个月也该到京城了。”
“等他到京城,让他哪里也不要去,第一时间来见朕。”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儿臣遵命。”
父子两个人的这场对话,看起来稀松平常,但是每一句话出了些差错,就足够让李信死无葬身之地。
只要七皇子松口一句,李信可能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离开了皇宫之后,魏王殿下的背后已经全部汗湿了。
老实说如果不是李信现在对于他太过重要,他是绝对不会在天子面前这么替李信说话的,甚至可能天子提到李信接触南疆的时候,七皇子就要着手与李信撇开关系了。
但是如今,祝融酒已经开始给魏王府带来巨大的收益,平定南疆的事情将来多半也要落在李信手里,李信几乎就是魏王府最大的助力,在这种情况下,魏王殿下才咬牙硬保了一波李信。
出了皇宫之后,他还是后怕不已。
刚才那种情况,只要承德天子稍微昏聩一点点,他这个勾结反贼的罪名就几乎不可能洗的脱,还好承德天子足够英明,能够分清楚是非。
这种把身家性命还有前程,寄托在别人一念之间的感觉,让姬温很不好受。
回到了魏王府之后,七皇子瘫坐在主位上,喝了好几杯茶之后,他才勉强定下心神,挥手招过来一个下人开口道:“你现在便出发,往北边去寻李信李校尉的队伍,然后回来告诉本王,他何时能够回到京城。”
这个下人躬身低头:“小人遵命。”
“记住要准确时间,本王必须清楚,他什么时候能回到京城。”
“是。”
这一天晚上,魏王殿下失眠了,承德天子的话像梦魇一样,让他有些患得患失,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一直到天光大亮,他都没有缓过来。
第二天上午,那个被他派出去的家臣,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跪在姬温面前,恭声道:“殿下,李校尉他们已经在二百里开外的地方,还有两三日便能到进城了。”
魏王殿下睁本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开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知道了。”
第二百零五章 串口供
三天之后的傍晚,李信等人来到了京城城北的一处驿站,
这个驿站距离京城还有三十里左右,这会儿赶回京城城门也闭了,李信可没有叫开城门的本事,况且他还带着兵,大半夜的更不可能开城门放他进去。
于是李大校尉大手一挥,宣布今天晚上在这里歇息,第二天再准备进京城。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李信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几个月的军旅生活,让李信警觉了不少,他几乎是立刻清醒了过来,点亮了房间里的油灯。
门口站着的是老校尉王钟。
“王师父,怎么了?”
“有人来了。”
王钟皱了皱眉头:“大概几十个人的样子,这会儿快到驿站了。”
他话音刚落,李信也听到了隐隐的隆隆马蹄声,显然王钟说的人已经很近了。
李信笑了笑:“这儿都是天子脚下了,不会有什么匪类吧?不过大半夜赶路确实是有些稀奇,还是警觉一些的好。”
说着,李信让人喊醒了一部分羽林卫,吩咐四下戒备,他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从枕头底下取出了那把青雉剑。
这柄剑很奇怪,看起来不是很起眼,甚至有些像是青铜剑,但是李信曾经用那些胡人的弯刀试过,轻轻一碰,就可以把那些还算锋利的弯刀斩成两段。
据种玄通说,这玩意儿是用陨铁打造的,不能用常理来形容。
这种神兵利器,想来是武侠小说里主角必备的东西,没想到有一天也能落到李信的手里。
不过这东西很沉,整体大概有五六斤的样子,要知道一般的剑大概也就一两斤,重一点的两三斤不得了了,这柄足足有五斤多的剑,凭李信现在的臂力腕力,很难驾驭得住。
他现在只能用这玩意儿当砍刀砍人,想要用处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明显是不可能的。
提着青雉剑,李信心里安定了不少,他刚走到驿站门口,就看到南边有二三十匹马在官道上飞奔,声音越来越近。
大概到四五十米左右的样子,借着这群人手里的火把,李信才看清楚当先一人是谁。
李大校尉对着身旁的王钟沉声道:“是自己人来了,让大家散了吧,不用紧张。”
七皇子大半夜来城外见自己,必然是有什么大事,这种时候还是要低调一些,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王钟点了点头,下去吩咐去了,李信整理了一番衣裳之后,七皇子等人的马匹已经在驿站门口停了下来。
李信上前抱拳道:“见过殿下。”
七皇子翻身下马,三两步走到李信面前,重重的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这几天的时间里,这位魏王殿下过得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他从来没有等一个人等的这么心急如焚,就算是早年情窦初开的时候,等心上的姑娘,也远远没有现在这般煎熬。
苦苦等了三天之后,李信等人终于到了京城附近,七皇子终于等不下去了,他亲自带着魏王府的几个家将,连夜赶到了这座驿站。
因为心里忧虑过度,这会儿这位皇子甚至有些瘦了。
李信低头道:“殿下,什么事这么着急,让你大半夜赶到这里来?”
魏王殿下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又觉得这里不太合适,沉声道:“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李信点了点头,跟王钟打了个招呼,让他领着羽林卫四下戒备之后,把七皇子领到了屋子里,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开口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能让一个皇子不顾身份出城二三十里迎接自己,京城里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而且是跟自己有关,并且威胁到了魏王府的大事情。
七皇子喝了口茶,轻轻的叹了口气:“信哥儿,南疆平南军的副将李延回京城了。”
李延——
这人李信在南疆曾经见过一面,当初就是他带着平南军的将士,在官道上迎接李慎。
想到这里,李信笑了笑:“他回来怎么了?”
“他回来任兵部侍郎,并且在父皇面前告了你一状。”
说着,魏王殿下从衣袖里摸出几张白纸,递在李信手里:“父皇那天召见我的时候,给我看了李延的奏书,我回府之后把它默写了下来,虽然不至于一字不差,但是错不了几个字。”
李信接过这几张白纸,简单扫了一眼之后,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南疆的事,他自以为处理的很好,在汉州府见李兴的时候,他也以为没有人发现,所以后来他才能这么放心的把沐英带到身边,但是现在,李信才发现自己太小瞧这个时代的人了。
认真看完一遍之后,李信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道:“这是李兴身边出了奸细。”
说到这里,李大校尉有些生气:“身在蜀郡,一个南蜀的大殿下,身边居然被李慎埋了奸细,真是活该南蜀亡国!”
魏王殿下摇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李延的奏书被父皇压了下来,暂时没有什么事情,不过父皇吩咐了。让你一回京就立刻去见他。”
姬温面色凝重:“此关你我二人的身家性命,信哥儿务必慎重!”
李信现在才听明白,这位七皇子的来意。
南疆的事情是瞒不住了,肯定要在承德天子面前说实话的,现在的区别就是,七皇子知不知道李信“勾结”南疆。
他是大晋的皇子,身份敏感,决不能参与到勾结反贼的事情中来,他大半夜跑到这座驿站来见李信,为的就是这件事。
魏王殿下声音低沉:“父皇已经见过我一次了,问我知不知道你联系南蜀的事情,我否认了,信哥儿回京面圣的时候,务必咬死这个——”
李信深呼吸了几口气,开口笑道:“殿下放心,这件事牵连不到你头上。”
“非是害怕牵连。”
魏王殿下苦笑道:“实在是因为我这个身份太过敏感,如果被四哥他们知道这件事,只要稍稍做一些文章,魏王府上下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其中厉害,信哥儿应该能够想的明白……”
“我懂,我没有怪罪殿下。”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这件事决不能牵涉到殿下,不然我也没法跟陛下说清楚这件事,只有陛下置身事外,我才可能把这件事大事化小……”
魏王殿下犹豫了片刻,然后开口道:“信哥儿,要不要把那个南疆来的人给杀了?”
他是想杀了沐英,以对天子表明忠心。
“自然是不成的。”
李信面色凝重,摇头道:“殿下,咱们还要靠着他,从这件事里脱身呢——”
第二百零六章 请陛下降罪!
七皇子与李信商议了半个时辰之后,又趁着夜色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从驿站起床,并没有急着启程,而是站了一个时辰拳桩,等到太阳初升的时候,才开始带队朝着京城进发。
老校尉王钟,骑在一匹青马上,跟在李信身后,想要开口问些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虽然不认得昨天晚上来的那个人是谁,但是看坐骑就能够猜到是京城里的大人物,能让这么个大人物大半夜的赶过来,说明京城里一定是出事了,王钟虽然很好奇,但是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不是他这种武夫可以插手的,论弓马骑射,拳脚功夫王钟自信不输任何人,但是这些朝堂上的东西,他就知道的很少了。
现在羽林卫没了大车,速度快了不少,二三十里的路程,只走了一个上午,到中午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京城的城门。
三百多个羽林郎在北门集结,李信回头,对着身后的这些羽林卫少年沉声道:“咱们一行数月,兄弟们都颇为辛苦,现在回了京城各自回家休沐三天,三天之后到羽林卫大营集结,到时候小陈集那边的功劳,朝廷都会有奖赏发下来。”
这些羽林卫年纪都不大,一路跟李信走过来着实吃了不少苦,闻言都是大喜,呼啸着散开了。
“多谢李校尉!”
众人都散去之后,李信身边只剩下王钟还有沐英两个人,李信对着王钟拱了拱手:“王师父,一路上您最是辛苦,现在咱们到京城了,您老也回去歇息歇息罢。”
王钟在京城没有家室,平日里都是住在羽林卫大营,闻言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一路接近三个月,你欠老夫一百斤烈酒。”
李信粲然一笑:“王师父放心,回头就给您送过去。”
王钟摇头叹了口气,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自己小心。”
说完,他自顾自的进城了。
现在,李信身边就只剩下了沐英一个人。
李大校尉回头看向这个黑脸的兄弟,开门见山的说道:“沐兄弟,你的身份暴露了。”
沐英脸色变了变,最终缓缓吐了一口气:“怎么暴露的?”
“是平南侯府上报了天子,你们南疆必然有李家的奸细。”
沐英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罕见的平静了下来,开口道:“你要我做什么?”
李信直言不讳:“现在沐兄弟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就是现在上马,跑的越远越好……”
李信一句话还没说完,沐英就已经很利落的翻身上了那匹枣红马,对着李信抱了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李校尉,咱们——”
他一句后会有期还没有说出来,一脸黑线的李信就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如果沐兄弟此时走了,朝廷多半会发下海捕文书抓你,如果被朝廷抓住,那就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沐英规规矩矩的跳下了马。
“第二条路呢?”
京城距离南疆何止千里之遥,沐英沿途又没有驿站换马,如果朝廷真的发下海捕文书,那么沿途各个城镇都去不得,想要避过去那就只能逃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李信面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第二条路就是跟我一起进城,等候天子传唤。”
沐英叹了口气:“几死几生?”
“我不知道。”
李信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说道:“不过有一点可以保证,咱们必然同生同死。”
沐英闻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进城。”
两个人上马,走进了京城,两个人回了大通坊之后,李信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羽林卫的礼服,对着沐英开口道:“你便在这里等着,如果天子要见你,应该就会来这里传你。”
尽管平日里,沐英多有看不起大晋的皇帝的意思,但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点露怯,有些慌张的说道:“姬家皇帝问我,我该说什么?”
“除了你不想说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李信仓促吩咐了几句之后,就动身进宫去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李信才赶到皇城内宫门口,要面见天子。
这一次没有等候太长时间,很快就有宦官过来,把他领到了长乐宫里。
这是李信第四次面圣了,这一次比之前三次都更为关键,因为这一次只要说错了一句话,他这条小命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长乐宫的书房里,李信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地上:“臣李信,叩见陛下。”
承德天子放下手中的朱笔,淡淡的瞥了一眼李信:“这么久没有回来,朕还以为你去了南疆呢。”
毕竟是至高无上的天子,只是最简单的先声夺人,就让李信有些害怕。
“臣不敢。”
“你站起来说话。”
李信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而立。
承德天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呵呵笑道:“去了一趟北边,倒是黑了不少,不过黑了也好,从前显得有些病怏怏的。”
李信额头冒汗。
“多谢陛下关心。”
承德天子眯着眼睛,跟李信扯了几句家常,李信都一一回答,突然这位皇帝陛下冷不丁的开口道:“老七见过你了?”
李信只犹豫了一个瞬间,就低头承认:“见过了。”
七皇子出京的动静,不太可能瞒得住这位皇帝陛下,在这种问题上撒谎没有意义,所以李信很是老实。
“他与你说了什么?”
李信低头,略做考虑之后,开口道:“魏王殿下与臣说,兵部侍郎李延上书参我勾结南疆,要害我性命,殿下让我进京之后一切小心。”
“殿下还说,陛下您要见臣,于是臣一进京城,就马不停蹄的到皇宫面圣来了。”
承德天子拍了拍手,呵呵笑道:“你们两个感情还真是不浅,能让他在这个时候跑去提醒你。”
“是殿下看得起微臣。”
承德天子脸上的笑意突然收敛,狠狠拍了拍桌子:“你以为朕在夸你是不是?你身为朕的监军使,在南疆期间约见反贼,是何居心?”
李信叹了一口气,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明鉴,是南疆的反贼把微臣掳去的,并不是臣要见他们。”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这一点,王默大哥他们也可以作证。”
承德天子气极反笑:“这么说,朕的近卫营校尉,也跟着你一起瞒着朕?”
李信摇头道:“王默大哥他们并不知道掳走我的人是谁,后来那些反贼把我送了回来,为了不牵连他们,臣就没有跟王默大哥他们说明情况。”
承德天子思索了片刻,眯着眼睛问道:“那你身边那个蜀人作何解释?”
“他是臣用来联络那些反贼的一条线。”
天子大怒,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你还说你没有勾联反贼!”
李信摇头道:“陛下,南蜀余孽已经是春冰秋虫,成不了气候,臣没有理由去勾结这些将死之人,臣之所以要跟他们联络,为的是有朝一日,报自己的一份私仇。”
“私仇?”
李信低头道:“平南侯府与臣有莫大仇怨,偏偏李家又有如此大的势力,臣动他们不得,于是就想着在南疆留一条线,将来或许能从这条线,向平南侯府复仇。”
说到这里,李信叩首道:“不管怎么说,南蜀余孽都是大晋的反贼,臣因为一己私怨,与反贼有所接触,是不争的事实,如今臣伏法认罪,请陛下降罚。”
承德天子冷眼看向李信。
“那个蜀人何在?”
“此刻正在臣的家中候旨。”
第二百零七章 话术的威力
这几句话,可以说是李信本人话术的巅峰水平了。
李信这简简单单的几句回答,不仅把七皇子摘了出去,就连他自己,也被摘了出去。
这是李信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完美的回答了。
如果不是上辈子就是做市场营销,靠嘴皮子吃饭,他估计也不能这么流畅的说出这几句话。
更关键的是最后一句话。
之前在承德天子眼里,李信虽然跟平南侯府有矛盾,但是他毕竟是李家的血脉,究竟该不该信任还是未知之数,但是现在,李信主动把这个关系升级到了“仇恨”的等级,并且李信已经为了这份仇恨付诸行动,这就让承德天子对李信的信任程度更添了几分。
毕竟如果李信一心一意要扳倒平南侯府,那么他就跟承德天子站在了同一个战线上。
皇帝陛下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信,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说你要借着那些南蜀余孽,来对付平南军,你且说一说,如何对付平南军?”
李信低头沉声道:“回陛下,到现在为止,臣还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但是那位南蜀的首领李兴,对平南侯府也多有不满,这件事是可以利用的,将来陛下真要对南疆动手的时候,这条线就有了用途,如果能让两个李家反目成仇,那么收回蜀郡将会轻而易举。”
说到这里,李信低着头,继续说道:“即便不能让这两家反目成仇,只要让他们之间生出一些隙缝,将来动手的难度也会大大减小。”
承德天子呵呵冷笑:“这两家合则生,分则死,这种生死问题上,他们不可能会背道而驰。”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天子,声音低了下来:“陛下,臣那天被那些南蜀余孽掳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平南军的人看见,夜里回来的时候平南军的副将程平依旧恍若未觉,而这李延却能够清晰的知道臣去见了李兴,说明平南侯府在李兴身边埋了人。”
“同时也说明了,这两家都在互相戒备,并不是完全的一条心。”
“况且,据臣所知,当初平南侯李知节灭南蜀的时候,将南蜀皇族杀了个七七八八,这是抹不掉的弥天大仇,不可能说揭过去就可以揭过去。”
承德天子皱眉思索了片刻,最终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不得不说,你的这张嘴很是厉害,朕又一次被你说服了。”
“你起来说话吧。”
李信站了起来,对着承德天子弯身道:“陛下,想要分开这两家,臣手里需要有一些本钱,如果南蜀李家愿意归降大晋,陛下……能够给出什么样的好处?”
承德天子脸上露出笑意:“朕可以给南蜀李家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
诸夏只有一个很好的优良传统,那就是兴灭继绝。
在李信的那个世界,春秋战国时期,不存在灭国这个说法,哪怕一个国家亡了,战胜者也会扶持一个宗室重新承继这个国家,甚至会帮他重建邦国。
这个优良传统虽然到后面渐渐没了,但是也没有完全消失,比如说对于亡国君主,明面上都还是会封个王公之类的爵位,尽量优待。
这个传统,在这个世界也一样,只不过南蜀灭国的时候,南疆的形式比较复杂,南蜀的皇族被李知节一口气杀了个干净,只有闵王一系逃了出去,没能在大晋这里得到什么优待。
所以,承德天子给出的这个公爵,并不是十分出奇。
这位皇帝陛下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不过朕也有朕的条件。”
谈合作自然要双方都有获益,这一点承德天子心里还是清楚的。
李信低头道:“陛下请说。”
皇帝陛下眯着眼睛笑道:“朕不需要一个手脚健全的南蜀李家,李家可以到京城来做国公,但是李家现在手里的力量,必须全部交到朕的手里。”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苦笑道:“那些蜀人,都颇为顽固,只认南蜀皇族,恐不能为我大晋效力。”
“那就让他们去死。”
承德天子声音凛冽:“不死个七八成,这件事是谈不下去的。”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弯身道:“臣——知道了。”
说着,李信就要弯身告退。
承德天子好整以暇的看向李信,呵呵笑道:“抛开南疆的事情暂且不谈,听说你在北边带着你手下这两只校尉营,杀了不少残周的余孽?”
叶鸣给羽林卫请功的请功书,先李信许多到的京城,毕竟信使一人一马,不需要行军,自然速度要快很多。
对于大晋来说,南蜀尚且可以算是汉家朝廷,南蜀的皇族只要愿意磕头认怂,承德天子不介意给他们一代两代人富贵,但是北周就不一样,北周宇文氏并不是汉人,因此残周只能永远是大晋的死敌。
李信轻叹了一口气,弯身道:“都是陛下栽培,臣惭愧——”
承德天子呵呵笑道:“朕栽培,也要你是个可造之材才行,叶鸣的请功书里说,你亲自动手杀了三个,是也不是?”
“下臣侥幸——”
承德天子从御桌上站了起来,走到李信面前,呵呵笑道:“初临战阵,能有这个水平,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是个有本事的少年人,好生在朝廷里做事,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最起码不会比他李慎差了。”
说到这里,这位姬家的皇帝淡然道:“你小时候的遭遇,朕也听老七说了,这件事那个人做的的确不对,朕已经派人去了永州,给你母亲修墓,再让当地官府给她正一正名声,不能让她死后在地下,也遭受委屈。”
李信跪地叩头。
“陛下天恩,臣铭感五内!”
“臣代家母,叩谢陛下——”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李信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大半年了,半年多的午夜梦回,李信和另外那个李信,早已经不分彼此,他也把那个永州乡下的可怜女子,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说来可怜,母亲病死之后就只有一口薄棺,还是舅公用了半辈子积蓄给买的,下葬之后,山里只多了个小土堆,连个墓碑也没有。
李信在京城有了“积蓄”了之后,曾经想过回永州给母亲修一修坟,但是他到现在,仍然不能说明自己的父亲是谁,回了乡里之后,那些家乡人当面可能不敢骂他,背地里指不定会骂的更难听。
毕竟眼红心黑。
这种事,最好就是让官府和朝廷出面,才能给那个可怜女子正名。
承德天子笑呵呵的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好生做事,将来有了个好身份,衣锦还乡,早些年吃下的苦楚,便都可以扬眉吐出来了。”
“臣遵旨……”
皇帝陛下摆了摆手。
“好了,你下去罢。”
“回去之后,让那个蜀人进宫来,朕要问他一些事情。”
李信身形顿了顿,然后恭声开口。
“是。”
第二百零八章 还伞
这就是喜怒无常的天子。
前一刻还对李信摆着笑脸,一副要重用李信的模样,下一刻还是不放心,要亲自见一见沐英。
这其实并不是一种性格,而是一种手段,皇帝作为九五至尊,必须要变幻莫测,让手下人猜不透自己的心思,这样才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震慑臣子,让他们老老实实的。
如果皇帝什么心思都被手下人看透了,那么这个皇帝是做不长久的。
李信微微躬身,退出了长乐宫。
走出长乐宫之后,李信的背后已经全是汗水。
刚才那一段对话中,他整个人的精神都处在高度集中的状态,就像是一跟绷紧的弓弦,现在终于过关,立刻长长的吐了几口气,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欺君实在是一项技术活,因为你不清楚皇帝究竟知道些什么,你只能靠自己的想法去猜,这种猜测跟赌博并没有什么两样,一句话说错,便会人头落地。
比如说刚才李信跟承德天子的对话,如果近卫营的王默早就对承德天子坦白了一切,那么李信刚才说的话,其实就是找死。
万幸的是,李信赌对了。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缓缓走出皇宫。
这会儿是七月底,最容易下雨的季节,天空中乌云密布,不时有雷霆炸响,过了一会儿,就有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大雨倾盆。
李信跑到永安门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淋湿了,还好他现在跟内卫的关系有所缓和,从内卫那里借了把伞之后,撑开雨伞,朝着大通坊走去。
大通坊李信的院子里。
沐英见到李信回来之后,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开口笑道:“你活着便好,你活着我就死不了。”
李信收了油纸伞,一边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水迹,一边平淡开口:“天子要见你。”
“啊?”
沐英被吓了一跳:“你都回来了,他还见我做什么?”
“注意你的言辞。”
李信压低了声音:“现在咱们周围,多半有人盯着,你不想死,就对陛下客气一点!”
对天子称“他”,是很不尊敬的行为。
沐英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低声道:“陛…陛下喊我去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李信白了他一眼,淡然道:“没事,你去了之后,陛下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说实话就行,凭你的境界,在天子面前也说不了谎话。”
是的,说谎也是要有境界的,常人在皇帝面前,说话都战战兢兢,更别提说谎了。
而且这东西不仅要胆子大,而且要脸皮厚,像沐英这种,胆子虽然很大,但是一说谎就会眼神闪烁,连李信都能看得出来,更别提那位皇帝陛下了。
沐英本人掌控的信息并不多,他只是奉了李兴的命令,来李信身边互通消息,这一点与李信刚才的言辞并无出入,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沐英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那我去了?”
“等等。”
沐英大喜,回头笑道:“我就知道李校尉放心不下,是不是要陪我同去?”
李信白了他一眼,指着门口的油纸伞说道:“这伞是我从永安门的内卫借的,你顺道帮我还给他们。”
“…………”
——————————
这一次承德天子那边,被李信应付了过去,但是并不代表这件事就彻底消停了下来,如果李延在朝会的时候公然上书弹劾李信,那么就不能用这个说辞解释了。
私下里,承德天子可以接受李信接触南蜀余孽,但是在明面上,天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接触反贼,到时候如果李信不能自辩,就是承德天子也未必保得住他。
所以,这件事还有待后续。
李信脱下了那身湿衣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便靠在躺椅上,闭目思索着后续应对的计策,就在李信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院门被敲响了。
李信睁开眼睛。
沐英平时就是住在这里,他不会敲门,而现在会来找他,愿意来找他的,估计也就一个人了。
李信起身打开院门,果然看到撑着雨伞的七皇子,在院门口等着。
李信笑了笑:“殿下这会儿来寻我,就不怕陛下乱想?”
魏王殿下摇了摇头:“信哥儿取笑了,姬温非是那种只顾保身之人。”
李信能从皇宫里出来,就代表这件事在皇帝的那个层面过去了,而在一个帝制国家,只要皇帝那边说过去了,那么剩下的就都是细枝末节。
两个人来到了李信家里的客厅坐下,李信去厨房提了一壶热水,先倒满茶壶,然后给这位皇子殿下倒了杯茶,自己也坐了下来,低头喝了口茶。
七皇子先是抿了口茶,然后开口道:“父皇……怎么说?”
李信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沐英被召进宫里了,这会儿估计还在问话,具体情况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魏王殿下放下茶盏,轻声道:“这个沐英,未必靠得住,早知道就该杀了他,这样死无对证,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李信摇了摇头:“杀了他,只会显得我们心虚,到时候无论说什么,陛下都不会轻易相信了。”
说到这里,李信呵呵笑道:“不过殿下放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件事多半可以应付过去,我不在京城这几个月,祝融酒卖的怎么样了?”
“京城里还是在限制着卖。”
提起卖酒,七皇子神情振奋了不少,开口道:“得意楼那边,每日求购的人络绎不绝,私下里一坛酒已经被炒到了七八百贯一坛,京城的富贵人家,宴客的时候能摆上一坛祝融酒,便会脸面大涨。”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有这个效果,咱们就可以适量的放开卖酒的数量了,不过军方很快就可以察觉到祝融酒的厉害,到时候种家军那边也会跟朝廷伸手去要,殿下要多准备一些,供给朝廷。”
卖酒挣钱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供给军方使用,这样一来这种烈酒就会多出了许多政治意味。
七皇子点了点头,开口笑道:“提起种家军,信哥儿跑了一趟北边,说一说这种家军如何?”
“铁板一块,滴水不漏。”
李信面色凝重了起来,开口道:“云州城上下,随处可见种家子弟,这些人只听种玄通一个人的,假若那天种玄通不再忠心朝廷,那么种家军多半也就不受朝廷控制了。”
“本来也就没有受朝廷控制过。”
七皇子笑道:“种家军这么多年,都是这个样子,我大晋建国前几十年。种家为了卫护大晋,死了不少人,这都是实打实的情分和功劳,因此历代天子也没有想过动他们。”
李信眯了眯眼睛。
“人总是会变的。”
第二百零九章 抬钱哭!
在小陈集羽林卫杀了六百多个北周敌人,这是一份很重的功劳,大将军叶鸣亲自给羽林卫写了请功书,称赞羽林卫忠勇,于是朝廷的封赏很快就发了下来。
李信被正式成为了羽林卫的八个都尉之一,正六品武官,同时他也是羽林卫历史上最年轻的都尉。
本来这份战功,不止进一级这么简单,但是李信年纪毕竟太小,实在不好安排在太高的位置上,于是朝廷把多余的功劳安排在了武勋上,把他从八品的毅武校尉,升为了五品的骁骑尉,一口气升了三品六级。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位置,因为平南侯府的嫡子李淳在此之前,也是五品骁骑尉任羽林卫都尉。
其他羽林卫的封赏也都发了下来,因为李信升了一级,他手下的那些武官大多也都升了一级,没有升职的大多也都拿到了一笔丰厚的赏钱。
有了这份功劳,还有一个隐性的好处,那就是在履历上会好看一些,将来有什么位置缺漏,也比较容易爬升。
这就是对于武官来说最重要的军功,没有军功,就只能在自己的位置上苦苦煎熬。如果不会钻营进取,甚至于会像王钟那样一辈子无法动弹,但是只要有了军功,少年封侯也不是梦想!
因为李信手下的那些羽林卫都在休沐的原因,朝廷把封赏的文书,银钱一股脑的堆在了李信的家里,让李都尉在分发下去,看着自己面前满满一堆文书还有一箱箱装满铜钱的箱子,李信有些哭笑不得。
“沐兄弟,过来帮忙抬一下箱子,堵住门口了……”
沐英就住在李信家里,是个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那天沐英进宫之后,承德天子并没有问他太多事情,只问了一些蜀郡子民的生活条件,又问了一些关于李信的事,沐英都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验证了李信没有说谎之后,便把他放了回来。
沐英有些鄙夷的看了李信一眼,撸了撸袖子,一个人把那一箱重达两百斤以上的铜钱箱子搬到了一边。
忘了,这家伙是个练家子。
李信摇了摇头,开始拆开那些文书查看,突然在文书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大都尉满脸古怪,转头看向沐英:“沐兄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朝廷给你封官了…”
沐英闻言也有些吃惊,走到李信身边诧异道:“什么官?”
“哨官。”
哨官是仅次于校尉的官,也就是俗话里的百夫长,手底下管着一百个羽林卫,不止如此,这个位置还有品有级,是一个正八品的武官。
沐英在小陈集一战中表现英勇,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最少有二十个人,这笔功劳都被如实的报了上去,有这份功劳在,给他一个哨官其实并不过分。
沐英咧着嘴巴傻笑:“没想到有一天,老子还能吃但姬家的皇粮。”
“你笑个屁!”
李信瞥了他一眼:“你在大晋做了官,等你回了南蜀,你瞧李兴还会不会信你?”
沐英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
哨官虽然手底下有一百个人,但是同其他官员一样只能统兵不能调兵,也就是说他只能在羽林卫大营,或者有上官命令的情况下动用这一百个人,在这种条条框框的限制下,沐英不可能用这一百个人造反。
而且按照李信的猜测,只要是跟了沐英的羽林卫,这辈子都没有卫戍宫城的机会了。
更重要的是,南疆会对沐英失去信任。
沐英做了官之后,无论给南疆递什么有害大晋的消息,南疆那边都是不会信了。
用一个无关痛痒的位置,就几乎废掉了沐英危害大晋的可能,甚至还废掉了沐英回南疆的机会,承德天子的手腕,已经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
李信拍了拍这个黑兄弟的肩膀,摇头道:“沐兄弟,不出意外的话,你这辈子都要在大晋做官了。”
沐英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愣愣发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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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李信手下的羽林卫,在羽林卫大营准时集合。
总共是三百四十二个人。
在小陈集,李信手底下这四百多个人死了三十九个,又有不少重伤的没办法动弹,除了这些人以外,其他的人几乎一个不差全部到齐了。
李信站在一个铜钱箱子上,咳嗽了一声。
“兄弟们,我脚下就是朝廷发下来的赏钱,这一次朝廷比较阔绰,赏钱翻了一倍,一个人头赏两贯钱。”
所谓一个人头两贯钱,就是杀敌一人赏钱两贯,小陈集一战中,那些北周敌人大多是仓皇逃窜,因此这些羽林军几乎每个人都有机会杀了一两个,此时终于到了分钱的时候,这些人都兴奋不已。
李信面色不变,继续说道:“之前路上的时候说好了,回京的时候,本校尉一个人再多发一贯钱,今天我已经把铜钱都兑好了,稍候便会一并发给你们。”
这一下,整个羽林卫上下都是欢声雀跃了。
毕竟有些人没能捞到人头,有了李校尉这句话,大家都有钱可以拿。
于是乎,就在羽林卫大营的校场里,李信把这些铜钱一一散发了下去,发完了之后,李信脚底下还剩下两箱铜钱。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些钱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抚恤金。
李信也沉默了一会,然后从衣袖里取出一本册子,开口道:“这上面,写着战死兄弟们的住处,你们谁愿意抬着这两箱铜钱,与我一起去各位战死兄弟的家里,探望一下他们的家人?”
“我!”
“李校尉,俺陪你去!”
三百多个人,一下子全都激动了起来,挣着抢着要去抬这两箱沉甸甸的铜钱。
李信心中也有些不舒服,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家不要急,我与郎将请示一番,让他给个手令,我带你们一起去就是了。”
羽林卫的武官只统兵不调兵,想要一口气把他们全带出羽林卫大营,就必须要有上面的命令。
最终在李信的坚持下,有一百个人策划带出了羽林卫。
这一百多个人,轮流抬着两个箱子,浩浩荡荡的出了羽林卫大营。
老校尉王钟本来也想跟去,但是他年纪大了,见不得伤感的场面,摇头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回去喝闷酒去了。
就这样,一百多个人跟在李信身后,按照名册上的地址,一家又一家的找寻。
能够进去羽林卫的,多半是京城人或者京畿人,都不会太远,因此还不是特别难找。
这些少年羽林卫每到一家,都深深弯下腰,以示歉意。
许多年轻一些的羽林卫,更是痛哭出声。
这天底下,最贵重的就是生死相交的袍泽之情了。
第二百一十章 羽林孤儿
本来发抚恤金,是应该由户部来做,李信他们最多辅助,但是因为承德天子的重视,户部干脆卖了李信一个好,把这笔钱一口气都给了李信。
如果是一般的将官,从里面刮一层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李信吃不来这种人血馒头,而且他也不缺钱,这笔抚恤金就一分不少的发了下去。
朝廷的抚恤标准,是战死的将士每人十贯钱,羽林卫的抚恤要稍高一些,大概十二贯左右,李信自己又掏了点钱,给补足了二十贯,挨家挨户的发了下去。
二十贯钱,省着点用,可以让一户普通人家开销好几年时间了。
后世人人都说人命无价,但是那是后世,在这个时代,人命是有价格的,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看来,二十贯钱已经足够让人去死了。
就拿去年大雪里的李信来说,那时候李信的性命,别说二十贯钱,就是两贯钱也是不值的。
因为这个时代很少独生子女,一个家里大多有好几个兄弟姐妹,这笔抚恤金足以让他们过日子,拿到抚恤的人家,都还是对李信感恩戴德的。
毕竟很少有这么实诚的官人,能够把抚恤十成十的发下来。
因为这三十多个人,要挨家挨户的去送钱,因此还是颇为耗费时间的,为了方便一些,李信把一百多个人分成了两个队,另一队让沐英带着,分头去分发抚恤。
毕竟沐英怎么说也是将门出身,不至于贪这几贯钱。
尽管如此,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李信才发到最后一户人家,这里不在城里,而在京城南郊的一处村子里,接近傍晚的时候,李信才赶到这个名叫陈家村的村子。
李信手下的这些少年人,父辈大多也是羽林卫,羽林卫的俸禄不低,他们一般是住在城里,三十九个人中,只有八个是住在城郊的。
其中之一,就是住在这周家村,名字叫陈初一。
陈初一今年才十六岁,比李信还要小上一岁,父亲死在了北边,他在去年被恩荫进了羽林卫,是最早跟在李信身边的一批人,李信曾经问过他这个名字的来历,很是怕生的陈初一告诉李信,因为他初一生人,所以取名叫做初一。
现在,他也死在了北边。
李信手里捧着陈初一的羽林卫刀甲,想起了那个一说话就会脸红的少年人,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两天,他送了二十多户人家,这个陈初一,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趁着天亮,李信走进了陈家村。
一个身上背着枯木,穿着汗襟的少年人,隔着一条路看到了他们,探头探脑的张望。
羽林卫是天子亲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避之不及,当即就有一个队正开口呼喝道:“少年人,没有什么好看的,让开!”
少年人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背着一筐树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准备跑开。
李信皱了皱眉头,他上辈子还有这辈子都是农户出身,自然看不惯有人这么对待一个少年人,当即开口斥道:“干什么,看一看也不成了么?”
那个开口的队正当即低头不语。
李信伸手唤住了那个少年人,开口问道。
“小兄弟,你方才在看什么?”
“在看你们的衣服阿。”
这个脏兮兮的少年人有些腼腆,低头道:“我阿兄也有你们这样黑色的衣服,不过他跟你们不太一样,他衣服上没有白色。”
李信等人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羽林卫礼服,纯黑色的衣裳胸口绣着斑斓白虎,只不过因为是来抚恤的,他们一行人身上都挂着白布,以示哀思。
李信心里有些酸楚。
不出意外,这就是陈初一的弟弟了。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陈十六。”
少年人擦了擦汗水,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问道:“你们是来寻我阿兄的么,他在城里做事,没有回来呢。”
“我们都是你阿兄的同……朋友。”
李信本来想说同袍的,但是怕这个少年人听不懂,于是就改口说了一句朋友。
陈十六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阿兄的朋友啊,那快去我们家做一做,我让阿娘给你们弄些吃食。”
羽林卫普通羽林郎的月俸是两石白米,十尺白绢,一石米大概是一百斤多一点,这个俸禄养活一个三口之家绰绰有余,再加上陈十六每天砍柴也能换点铜板,家中有些余粮也是正常的。
李信勉强笑了笑:“小兄弟,你家里有几个人?”
“还有我阿娘跟阿妹。”
“妹妹多大了?”
“十一岁。”
陈十六十分鲁直,没有什么心眼,李信说是他兄长的朋友之后,问他什么他便回答什么。
在这个少年人的指引下,李信等人很快到了他的家里,这是一个土院子,院墙不怎么高大,墙上还挂着一些乡下的干货,一个中年妇人正带着小女儿在院子里晒粮食,下午的阳光洒在粮食上,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李信在院子门口驻足不前。
他有些不忍心打破这静谧的美好了。
陈十六进了家里,把肩膀上的柴火放了下来,对着自己的母亲笑道:“阿娘,兄长的朋友来了,看衣裳该是跟兄长一起共事的羽林卫,现在在外面等着呢,您快去倒些茶水,给他们歇歇脚。”
中年妇人瞪了自己小儿子一眼:“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大郎的朋友来了,直接请进来就是了,干什么让人家在外面等着?”
她慌忙放下手里的物事,用手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小步快跑到院子门口。
然后她就看到了李信等人身上的白布,还有后面隐隐约约的白幡。
这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如同被雷殛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泪水从她的眼里滑落了下来。
这个场面,她曾经见过,几年前丈夫讣告发回乡里,朝廷来发抚恤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场景。
可是……初一他才十六岁啊,连亲事都还没有定下来——
她眼前一黑,就要倒在地上。
李信心里也颇为酸楚,上前一把拉住这个妇人,涩声开口:“陈大娘,节哀——”
这是人间最不好看的场景了。
陈大娘紧咬牙关,勉强睁开眼睛,看向面前这个少年人,颤声开口道:“这位…官爷,我儿子他不是羽林卫么……羽林卫不是不打仗的么…?”
陈大娘的丈夫,是北边的边军,死在了北边,后来羽林卫征人,陈大娘本来不同意,但是儿子跟她说羽林卫只吃响不打仗,陈大娘便放他去了。
谁知道……
李信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陈大娘,这件事是羽林卫的不是,初一生前的刀甲,我都带过来了,朝廷给初一的二十贯抚恤,也都在这里。”
说到这里,李信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果您还想要这个羽林卫的位置,十六可以随时来羽林卫报道,我可以亲自带他。”
陈大娘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丈夫死了之后,她一个人苦苦支撑这个家,好容易撑到大儿子也能挣钱养家,谁知道这才短短一年时间,就出了这种事。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许多人天生苦命,这位陈大娘是,李信的母亲也是。
陈十六和他的妹妹都跑了出来,围在自己母亲身边。
“阿娘,你怎么了?”
李信向后退了几步,单膝跪了下来。
“初一虽然没了,但是羽林卫还在,陈家以后有什么难处,只要李信还在京城一日,便责无旁贷!”
李信跪了下来,他身后的几十个人自然也跟着跪了下来。
五六十个黑衣黑甲的羽林卫,对着一个农妇恭恭敬敬的下跪行礼。
战争,对于叶鸣种玄通那种级别的大将来说,只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但是对于李信来说,就是身边没了许多兄弟,许多他能够叫的上名字的兄弟。
那些高官们看不见这些数字,但是李信不能看不见。
就算如王钟所说,这是缘分尽了。
但是总要无愧于心才行。
第二百一十一章 抬眼向前看
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办法接受也必须要接受。
最终陈大娘还是同意了小儿子进入羽林卫做事,毕竟这个家里需要有个人站出来撑着,有些腼腆的砍柴少年此时也心情低落,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这位大人,小人要替家兄操办后事,还要安顿母亲和妹妹,一个月之后再去羽林卫报道。”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来,我便什么时候给你入牒。”
说着,李信把他兄长陈初一的羽林卫腰牌递给了他,沉声道:“这块牌子你收着,有什么事情就拿着这块牌子到城里的羽林卫大营寻我,这笔抚恤虽然不多,但是也算是一笔钱,如果有人敢动歪心思,你们母子三个人也不要反抗,直接拿着这块牌子来寻我。”
李信面色平静:“羽林卫不会让自己人受欺负。”
陈十六垂泪道:“多谢大人——”
李信叹了口气:“你兄长……可惜了,不过你放心,羽林卫的确是不打仗的,你进了羽林卫之后,绝不会出事。”
羽林卫负责卫戍宫城,偶尔会给一些大人物做随行保镖,这种工作除非倒了八辈子血霉碰到刺客,一般是不会出事的。
像李信这种,带着羽林卫不远千里赶到北边去与宇文氏打仗,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陈十六摇头道:“大人,我不怕死。”
“小孩子不要胡说。”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都是要怕死的,怕死才能更好的活着。”
说完这句话,李信把陈初一的佩刀交到这个少年人手里,轻轻叹了口气:“城门快要关了,咱们得回去了,记着有什么事去羽林卫大营寻我,不要自己硬扛。”
陈十六重重点头:“知道了。”
回到京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快要关上,李信等人亮出羽林卫腰牌,守门的将士才勉强给了羽林卫一点面子,放他们进去。
进了京城之后,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人开口道:“这几天兄弟们跟着我也跑累了,明日休息一天,后天再到羽林卫大营报道。”
这几天时间里,别的不说,李信倒是在这些手下心里建立起了极重的威信,从前多少会有些人不太服气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但是现在大家都是心悦诚服,闻言都是齐声回应。
“是!”
五六十个人一发散了。
李信一个人走回了大通坊,到了家之后,才发现沐英已经早早的回了家里。
他们两个分头派发抚恤,沐英动作要比李信快了不少。
李信伸了个懒腰,走到沐英身后拍了拍这个南疆少年的肩膀,开口道:“感觉如何?”
沐英这会儿心情也有些低落,摇头道:“不太好。”
他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我与你们大晋互为仇雠,按理说羽林卫的人都应该是我的敌人,但是才几个月时间下来,他们死了,我心里居然也很不好受。”
沐英虽然是将门出身,但是他生下来之前,南蜀就已经没了,因此他一直没有机会体会军旅,这会儿在羽林卫里,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袍泽。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你还一口一个你们大晋,你这辈子都回不去南疆了,就算回去,李兴他们背地里也会对你严加防范!”
沐英有些恼火。
“我知道,用不着你一遍一遍的提醒我!”
这个南疆的少年人,怒哼了一声,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显然,他也很心烦意乱。
……………………………………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早早的爬了起来,赶往得意楼。
这几天时间,他从北边回京之后,就一直在忙活公事,没有时间去接钟小小,现在着急的事情总算忙活完了,他也该去把那个小丫头接回来住了。
毕竟住在青楼总不是个事。
太阳初升的时候,李信就来到了秦淮河畔,这会儿秦淮河畔的亭台楼阁,每一家都大门紧闭,没有一家是正常开门的。
李信在得意楼的后院里,见到了自己的妹子。
钟小小原本皮肤有些焦黄而且很瘦,现在大半年时间过去了,这个丫头长胖了一些,皮肤也变得白了不少,整个人虽然没有说一下子变得很好看,但是总归是从可怜朝着可爱的方向进发了,
此时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丝质衣裳,手里拿着毛笔,正在得意楼的后院凉亭下认真写字。
崔九娘就坐在她身后,耐心的教导这个小姑娘。
李信进来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崔九娘,九娘站了起来,对着李信微微行礼:“李公子来了。”
钟小小也放下毛笔,一路小跑冲进了李信的怀里。
“哥哥——”
李信摸了摸这个小丫头的脑袋,笑呵呵的说道:“在崔姐姐这里,有没有听话?”
钟小小胸胸的点了点头。
“小小可听话了。”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这个小丫头如今又畏生了不少,基本只认李信还有崔九娘两个人,其他人基本一句话也不说。
李信跟她玩了一会,就把她放了下来,笑着说道:“小小你先写会儿字,哥跟你崔姐姐有些事情要商量。”
崔九娘微笑点头,引着李信走到了一间静室里,伸手给李信倒了杯茶。
“这大半年时间,南北奔跑,辛苦李公子了。”
崔九娘是茶道高手,煮茶的手法赏心悦目,李信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生香。
“辛苦倒也不辛苦,只是麻烦崔姐姐,还要一直帮我带着小小。”
九娘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忧虑:“这丫头,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越来越不肯跟外人说话了,再这样下去,以后怕要出问题。”
她是做青楼行当的,对于少女心思再熟悉不过,那些被卖到得意楼的女孩子,一旦不喜欢说话,就必然会做出极端的事情出来。
李信摇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来,强求不得。”
说到这里,李信放下手里的茶盏,开口问道:“得意楼最近卖酒的情形如何?”
“很不错。”
九娘笑道:“咱们卖的越少,想要买的人就越多,前天咱们从十坛提到了二十坛,那些人连价格也不问,只一柱香时间,就被抢购一空。”
说到这里,九娘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感慨道:“李公子真是了不起,几天时间折腾出来的东西,如今比我们整个得意楼都还还要挣钱了。”
“这段时间我都没在京城,还是崔姐姐操持的好。”
商业互吹了一波之后,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说到了正题。
“新任的兵部侍郎李延,崔姐姐这里有多少资料?”
第二百一十二章 陛下召你问罪呢!
可以肯定的是,李慎让李延回京,其中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要对付自己。
李慎那个人,李信多少了解一点,这位平南侯,心思缜密做事谨慎,基本上是滴水不漏,既然是李慎做的决定,那么李延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一波攻势。
接下来,这位新任的兵部侍郎,可能会给李信带来许多麻烦。
正因为如此,李信才更要提前知道这位突然空降到京城的兵部侍郎是个什么人物。
要知道,兵部右侍郎可不是什么小官,这个位置是兵部的三把手,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整个朝堂里都能够数得着的要害位置!
如果不是李延军功太重,身后又有李慎做靠山,无论如何承德天子也不会痛快给出这个位置的。
李信在羽林卫里攀爬到如今,也不过是个六品的都尉,官场之上相差一级就是天堑,更何况他们之间差了整整三品六级。
还好李信是羽林卫的武官,禁卫是天子亲军,跳出朝堂之外,不在百官之中,与那个三省六部的朝廷其实是两个系统,所以李延管不到羽林卫的头上。
尽管如此,李信还是要先知己知彼一番。
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魏王府的消息来源主要是靠天目监还有得意楼,现在天目监那边已经不能用了,新的特务机构还没有组建起来,因此得意楼就成了魏王府唯一的消息来源。
事实上这个秦淮河畔最出名的青楼,也是整个京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
崔九娘坐了下来,自己也喝了口茶,然后慢斯条理的说道:“这个李延,是李家的螟蛉子。”
这个消息李信早就知道,并不意外。
九娘继续说道:“当年老侯爷李知节破了锦城之后,蜀地多有叛乱,老侯爷李知节就坐镇在锦城,老侯爷的义子李延,便领兵征讨,老侯爷李知节在南疆的十几年时间里,几乎都是李延在领兵打仗。”
且不管现在的平南侯府和朝廷是个什么关系,李知节作为当初平定南方的大功臣,大晋上下百姓都还是很尊敬他的。
整个大晋,提起李知节和叶晟两个人,人人都要称呼一句老侯爷,老公爷。
这是对半甲子之前两个灭国猛将的尊重。
李信低着头,只是静静的听着崔九娘讲话,并没有插嘴。
九娘整理了一番思路,继续说道:“这种情况一直到十四五年前,老侯爷李知节过世,如今的侯爷李慎南下接任平南侯位置,从那时候起,李延开始主动退了一步,把平南军所有的功劳都堆砌在了李慎头上。”
李信目光有些凝重。
据他所知,在老侯爷李知节时代,南疆并没有和平南侯府结盟,也就是说那时候的战事是真刀真枪的,这么一看,这个李家的螟蛉子,就已经很是了不起了。
十四年前,李慎南下之后,平南侯府就开始与南蜀余孽联盟,自那之后,南疆其实就没有了太多的战事,也就是说如今的平南侯李慎身上的名位功劳,多半都是假的。
就连李慎身上柱国大将军的名位,也是那位南蜀的闵王殿下自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给李慎换来的。
而李延身上的,才是真正厮杀得来的功劳。
正因为如此,李延一回京城,便有这么个兵部侍郎的位置,事实上如果李延与皇帝走的够近,他做兵部尚书都绰绰有余了。
听完九娘说的话之后,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
一个聪明人,未必懂得带兵打仗,但是能打赢胜仗的人,绝对不蠢。
这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啊。
李信在得意楼里又与崔九娘闲聊了几句之后,便抱着钟小小起身告辞,临行之前,崔九娘深深地看了钟小小一眼,轻声道:“李公子下次出门,记得把小小放在我这里来,可不要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了。”
说到这里,九娘怕李信产生误会,又开口补充道:“我在得意楼附近买下了一个小宅子,以后小小再来就住在那里,不在得意楼里住了。”
李信微微颔首:“多谢崔姐姐。”
九娘松了口气,目送着兄妹俩离开。
这个少年人,如今已经是羽林卫的八个都尉之一,对自己的称呼却依旧如曾经卖炭时候一般……
难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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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小接回家待了一天之后,李信就准备去羽林卫大营报道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去一趟清河公主府。
如今李信升职成了都尉,以后就不太可能继续在清河公主府做亲卫长了,那位公主殿下对他颇为依赖,还是要去清河公主府解释一下,免得公主殿下打到羽林卫来,不好收场。
想到这里,李信换上了一身羽林卫常服,朝着清河公主府走去。
当初在清河公主府做亲卫的羽林卫,都被李信带去了北地,如今公主府的亲卫,是朱恪从羽林卫里另选的一个校尉营。
这个曾经李信手底下的哨官,如今也成了朱校尉了。
到了公主府之后,那些亲卫虽然不认得他,但是却认得他的衣裳,如今李信的都尉衣裳还没有发下来,仍旧穿着校尉的常服,但是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毫无阻碍的走向清河公主府。
就在他准备迈步进去的时候,一匹马从巷子钻了出来马上坐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中年宦官,这宦官下了马之后,三两步走到李信面前。
“李都尉可让咱家好找!”
这个中年宦官吐槽道:“咱家先后到羽林卫大营,又到李都尉家里,都没有寻到李都尉人影,后来听说李都尉来了公主府,这才找到了李都尉。”
李信眨了眨眼睛,对着这个宦官拱了拱手:“公公寻我何事?”
“陛下正召你呢,快跟咱家进宫去吧……”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色,笑了笑:“公公,这会儿是大早上,陛下应该是在上早朝吧,这会儿召我做什么?”
“自然是召你上朝了。”
这个中年宦官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尖声细气的说道:“今日大朝会,有人在朝堂上弹劾李都尉,陛下召李都尉过去问…咳…对质。”
他本来想说问罪,还好及时收住了。
李信眯了眯眼睛。
说来就来啊,这个李延,果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