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陆畔的心一向丰富多彩(一更)
冷清的国公府,陆畔的那几间“实验室”里。
铁皮子车的画图,才画完车轴。
屋里陈列着,才制作三分之一的沙盘。
黑板竖在一旁,上面写满字迹。
给父亲讲解这些。
父亲常年在外,说话做事糙得很。
总是打岔,总是嫌他嗦,还埋怨母亲怎么给教的,连讲话也一板一眼,似乎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
大年三十,全家人终于聚齐,共同守岁。
父亲当着一众奴仆的面儿,大咧咧问,就没有相中的姑娘?也似乎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
而此时,陆畔抬眼看向被扑簌簌雪花覆盖的皇宫,心想:父亲应是离目标地点更近了吧。
先皇驾崩很突然。
三十夜宴,出现见过百官,后半夜却惊得噩耗。
以至于,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以至于,大年初一,一宿没合眼的父亲,没有乘马车,再次骑上战马离家。
上马前,父亲有那么一瞬,身影僵硬了下。
不是从武之人,压根不会发现丝毫异样。
父亲当时急忙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带着小心翼翼,怕儿子发现会担心。
他很配合,当时在摸战马,假装没注意到。
但心里很清楚,那是父亲的寒腿病犯了。
心,也当即是像被什么东西刺痛。
七年时光,大将军王常年驻守征战在外。人人却只知国公府权力滔天。
七年里,他从不向外人道,隐瞒在心底深处,其实是从十岁开始,珉瑞最高兴的事是父亲归来,最伤感父亲离开。
丧钟骤然停下,似乎还带着回响。
肩膀身上满是雪的陆畔,耳朵冻得通红,立即收起满腹儿女情长,收起望着漫天大雪眼里流露出的惦念,带领禁卫军站起身。
今早的丧钟,结束了。
每日,卯时末(不到七点),午时(12点),戌时(晚八点),都会敲响丧钟。
每次百下,丧钟响彻百日。
一身素衣的贴身小厮顺子,找机会凑近陆畔。
用手捂住嘴,小声的冲陆畔说了几句。
陆畔听完后,先是皱了下眉,随后将早已换成白色盔缨的军帽戴好,说了句:“胡闹。”
顺子和陆畔说的是关于陆之婉的事。
眼下,高品阶官员家眷都在宫里哭丧。
准确地讲,是从大年初一开始,这些家眷就被一直折腾着往返于宫中。
而今日这不是对百姓才宣布,家眷们更得重新走一遍程序。
是有指定时辰哭丧,指定时辰念经文的。
陆之婉怀孕,怀相本就不好,有点撑不住了。
可她婆婆齐夫人胆很小,不敢作主让儿媳回府。像是宁可豁出去儿媳也不敢触新皇眉头的架势。
在各种位置跪着的陆之婉的两位姐姐,一位妹妹,心里着急,又不能指手画脚。
毕竟是齐大人家的事,陆之婉上面是有婆婆的,她们出头让歇着去,失了礼数,出头也会引起自家婆婆的不满。
本该在最前头的长公主,陆畔的祖母,又被陆畔的母亲给搀走了。新皇召见,压根就没在女眷这里。
陆之婉两位姐姐一位妹妹一看,祖母不在,这怎么办,那脸都不是好颜色了。
大姐就悄悄使人寻弟弟去了。
且莫名其妙很不合时宜的在心里寻思:
她要是有位弟妹该多好。
她们这些外嫁女,即便陆家女儿也没有底气,毕竟嫁出去了。
就是没嫁出去也是女儿身,不是国公府的正经当家人。
但如果此时能有位弟妹,作为这些家眷里身份极高的夫人出头,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唉,她可怜的弟弟。
大姐陆之润想到这点,心更冷。
目前这种情况,没时候娶妻,活活被耽误了。
不要和她提她弟不找,她弟就是被耽误的。
其实陆之润寻陆畔,最终目的是想能在外行走的弟弟,想想办法给祖母送口信。
却没想到,女眷哭丧的地方,陆畔竟直接来了,这个干脆。
陆畔敢来,不过是比女眷们了解新皇,能看清形势。
在新皇那里,一个孕妇,身体不适,不跪就不跪,那都不是事儿。
是事的,此时应该是被遗诏气煞。
先皇遗诏,那遗诏早就拟好,确实传位燕王。
不过,遗诏里有一条,要尊贵妃郭氏为母后。
郭氏是谁,是吴王生母。
是曾经受宠时,没轻了羞辱燕王生母的女人。
可以说,燕王母妃早早离世,只剩下年幼的燕王,是那位郭氏的手笔。
而曾经的燕王,如今的新皇,为什么独独召见祖母。
陆畔猜,丧钟响时,新皇压根就没哭,应该是正一边诉苦一边发火。
哭诉这么多年,养郭氏就够憋气,没给母妃报仇一直是在忍着,一直是在为百姓忍,兴兵黎民百姓才是最苦的。
估计也会再次絮叨,要不是有姑姑曾在宫中多处暗中保护照顾,他早就被郭氏弄死了。眼下遗诏让他称郭氏母后?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曾经的燕王,在陆畔的眼中,懦弱,老实,先皇当初封地赠与这贫寒之地,燕王也恭敬接着,不过是保护色罢了。
燕王一直懂得厚积薄发四个字。
就这事,陆畔也能猜到他祖父祖母指定劝遵守遗诏。
要不然,这遗诏怎么昭告天下?
明明有真遗诏,为何要因为一个郭氏而影响江山图治。
祖父也应是带领一众大臣跪地劝过,句句分析形势。
结果不但没劝好,还给燕王劝的,据说在先皇棺椁前竟然大怒道:“先皇崩,宫人多从死者。治丧期间,郭氏殉葬,无谥号。”
应是给他祖父也吓到了。
按例,即便没有遗诏,贵妃有所出,在例不当殉。
更何况眼下,不尊母后也就算了,这怎么还要给赐死?给郭氏赐死,她所出吴王就得气疯。
到时吴王别说来奔丧了,会不惜一切代价和燕王头破血流。
任性啊。
从不任性的燕王,勤政为民,一心想得民心的燕王,才成为新皇,就突如其来要干一把大的。
可陆畔的真心话,他不敢对祖父祖母流露,却打心眼里认为:这不叫任性,不过是人性的选择罢了。
数英雄论成败,天下,从不是委曲求全得来。
换他,也定会如此。妻儿,母亲,家人,是不能触碰的逆鳞。
陆畔右胳膊夹着军帽出现,“三姐姐。”
一众女眷全部循声回头。
“随我来。”
陆之婉跟在弟弟身后,婆家指不上,她还有娘家弟弟。
而陆之婉婆婆齐夫人都看傻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管好你自己(二更)
陆之婉清楚,婆母之所以露出很吃惊的神色。
是因为完全没想到,弟弟会在众位女眷面前,直接落齐家的脸面。
越过齐家,干脆利落地带她走。
或许在婆婆的心中,如果是祖母出面让她离开,或是闻讯她的情况,婆婆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因为除去身份上的差别,祖母还是长辈。
不过,陆之婉此刻一点也不担心婆婆恼怒,爱怎么着怎么着。她忧心的是另一件事。
陆之婉望着前面陆畔的背影,那背影特别高大、可靠、踏实。
不知不觉间,弟弟早已长成能顶天立地的男子。
还体贴。
看起来面冷,却有一颗柔软的心。
弟弟发现她被小丫头搀着走的慢,会在前面刻意放慢脚步,等她跟上去。
不再是那个曾经懒得和她讲话的弟弟,不再是一提几位姐姐去了他院子玩耍就会炸毛的弟弟。
“我是男子,怎会和几个姐姐玩。”她还记得珉瑞说这话时,奶声奶气的声音。
想到这,陆之婉眼圈一红,热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父亲已经赶往前线,这回要动真格的了。
虽有六腊不兴兵的说法,那几位王爷不熟悉北方气候,也不敢轻易动手。
但是,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她这个妇人家,不懂战场之事,可这个道理却是懂的。
一场仗在哪打,什么时候会打,不是这里的人、不是咱们猜测能说得算的。
而是由敌人和老天爷共同决定。
其间不能有一丝侥幸心理。
陆之婉很忧心弟弟过不久也会带兵离开。
她们陆家就这一颗独苗,能不能别去。
也不知新皇会不会像以前似的,刻意不派珉瑞去前线。
她夫君从初一开始,近日都在忙着辅助运兵器。
可以说,现在所有的官员都在忙同一件事,那就是为前线大战做准确。
夫君离开前,为了开解她,曾向她透露过。
说是从督办皇陵的公公那里听来的,过段日子就要大规模征兵。
夫君给她分析过,珉瑞练兵很有一套,新皇很可能也会在心里掂量,这么多年,陆家也算鞠躬尽瘁了,陆家就这一颗独苗,派珉瑞去练兵,而不是让珉瑞带兵去战场。
可是,夫君说得对,这里有一个关键点,就怕珉瑞自己不同意。
天生将领,岂能甘心在后方。
陆之婉想起夫君给她分析的这番话就揪心。
“弟啊?”她期期艾艾地想说,你去练兵呗。
陆畔却没给陆之婉废话的机会,将帘子掀开,“上你的车,顾好你自己。往后不舒服只需告知,无需得到旁人的认可。”
给陆之婉噎够呛。
一旁齐府的丫鬟,也急忙降低存在感。
陆家少爷讲话真直白。
就差明说:顾及你婆婆准不准许作甚,她的脸面在你的身子骨面前,什么也不是。往后别听她的。
弄得陆之婉上轿前只来得及说:“你抽空也回府歇一歇吧。”
她弟,从大年三十后半夜,一直当值到现在,就没回过府。
估计每日都睡不上两个时辰。
奉天城,马老太糕糕兴兴店。
马老太才安排完三儿他们,跟着大德子离开。
好像是安抚民心似的。
今日城里粮铺子放粮,有秩序的排队,有官差巡逻把守的那种。
而且据宝珠讲,其实前日昨日封城时,城里就放了少量的粮食,有的人家都不睡觉的,就为了排在前面。只不过她和她哥没去排队。
问为啥。
没钱。
给马老太急的,这俩傻孩子,心眼实在的不行。
钱都给点心店垫付了,眼下不买粮,往后吃么。
岁数小啊,不知道这个世道残酷,没尝过往后有钱也买不着粮食的苦楚。
急忙解下裤腰钱袋子,塞给大德子银子让去买粮。
马老太让宋福生他们也跟着排队,看看能不能借大德子城里户籍也买上一些。
因为人家有要求,只卖天子脚下的城里人。
然后马老太又去旁边书肆感谢,还钱。
祁掌柜嘴很严,依旧没提主家是谁。只提两个半大孩子支撑门面很是不易才出面。
马老太双手合十:谢谢啦谢谢啦,皇朝第一好邻居。
坐在店里,算账,还和宝珠和富贵媳妇正说着,“这怎么还有好些大户没来退银钱呢,”宋福生他们就回来了。
“怎的这么快?”
“去晚了,根本排不上前。按户限量也买不着。只放不到百石的粮食够干啥的(两万多斤),没等排到中间就卖没。”
马老太刚才还在窃喜大户人家能不能不要点心钱了,暗中小窃喜,这一听,心哇凉。
“这怎办呀,”尤其宝珠这块,方方面面的,这俩孩子够意思,她就得护住。
买不着粮,这俩孩子吃啥。眼下才哪到哪,日子长着呢。
宋福生刚要说,“我去酒楼看看。”外面午时的丧钟又响了。
靠,这一天天的。
早上就被冻的不行,耳朵到现在还热着。被冻后,耳朵一冷一热就通红。而且好像都被冻大了。
大伙齐刷刷急忙跪下。
心里庆幸,多亏进店了。要是正走路,天寒地冻又要跪在外面。
店里都是自己人。
跪下不老实。
田喜发悄声问宋福生:“三弟,这都啥时辰了,遗诏么的好像还没张贴呢吧。”
宋福生经提醒:可不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皇在忙什么哪。不赶紧布告天下。
新皇在忙,明明有现成的真遗诏不要,非要将遗诏改掉。追封他先皇早就死了好些年的原配为圣母皇太后,追封他母妃为母后皇太后。
郭氏?
那是个什么东西,哼。
可苦了一众大臣。
宝珠跪在马老太身边,也在悄悄问:“先皇驾崩,以前也这样吗?要一日里按三顿饭这么敲。”
她岁数小,不了解这些,头一回赶上皇上驾崩。
马老太回答:“早忘了,没啥印象,那时候我也小。”也是个小丫头呢。再说一个皇帝一个讲究,屁事贼多。
又稀里糊涂跪了好一会儿,丧钟停,大伙才起身。
可以说,只有老家的宋茯苓知道每回下跪的时间,时间能精确到不行,比陆畔之流晓得的还多:
每回跪16、6666分钟。
你咋知道的?
掐点儿了,闲着也是闲着。
第四百三十八章 关店?(一更)
一品轩三楼雅间。
反正也没客人。
陈东家干脆带着宋福生也享受一把,坐在三楼往下望视角多好啊。
陈东家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滋溜一口道:
“我也是才回来,回来就将小二遣散回去不少,意料之中的,往后用不上那些跑堂的了。”
又补了句:“对他们不薄,没给银钱,给拿的粮。”
宋福生点点头:“眼下这种情况,那你待他们确实不薄。也别上火,最起码比我家点心店强。我家几个店,都被人摘了牌子。你这禁酒,但不是没让歇业吗?”
陈东家却摇了摇头:
“往后和歇业也没什么差别了。
我这里,一向来的就不是吃面条的人。
吃面汤馄饨的,也不进我这里,对不对?找个街边摊吃吃挺好,自在。
面对的都是高门富户,还禁酒。
我告诉你老弟,现在高门富户,比咱小老百姓更夹起尾巴做人喽。
估摸各府有那不提气的,往后也会被家里人看管起来,怕那些清流文臣,将来别因为败家子给拉清单。”
这话,宋福生赞同。
那是指定的呀。
封建社会,皇上一死,就相当于家里爹都死了,你还敢出来吃喝玩乐?
新皇连媳妇都搂不上了,啥也不能干,着急改年号都得等到明年呢,大臣家多个啥。这时候谁敢得瑟欢,往后谁就拉清单。
更何况,这要是打起来,前线将士那么苦,百姓也会苦不堪言,吃饭都要吃不上了,你出来大鱼大肉?
换他是新皇,也一定会觉得扎心扎眼。那你家都那么有钱有粮,来吧,抄家,国家有难,你家贡献。
所以说,大户们将来在外面,会过的比普通百姓还低调。
当然了,关上大门吃啥喝啥,咱就不知道了。
真正高门大户家里都是有庄子的,库房存的也什么都有,一年两年不采买都成,完全能自给自足。
唉,这世道。
宋福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家点心店,往后彻底歇业了吧?”
“咳咳,”宋福生捂嘴咳嗽:“咳,我家就是牌子被摘了,做个新牌匾再挂上,不至于吧?”
陈东家有些不好意思,咱不是咒人家,就是觉得:“我以为齐府大少奶奶会派人来说,不让你们干了。”
“为何要这样讲?”
“齐府大少奶奶是陆家三小姐,老弟应比我了解陆家的为人处事吧。咱兄弟俩私下说哈,陆家人做事一向这个。”
陈东家翘了翘大拇指。
继续道:
“这要是换成旁姓是国公府的门第,哎呀,早就得不知怎么得瑟好了,出门就得耀武扬威,那样的人我见多了。
可你看国公府平日里,谱还没有三四品大员家摆的开。
所以,我寻思着,以陆家人的作风,往后百姓要是都缺粮了,搞不好今年还会征粮,会让老弟家用细面做贵点心往外卖吗?
那样的人家,不差挣银钱,恨不得挣银钱也只是凑个热闹罢了。
极其注重名声,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百姓要是往后没粮吃,老弟,你家还往外卖贵点心?先不提能不能卖出去,不好看吧?
其实咱俩面临的情况一样,买卖都是面向富贵人,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宋福生忽然觉得,老陈分析的有理。
他皱了皱眉。要是真这样,老太太们怎么受得了。
“行了,也可能是我瞎寻思,先别想了,齐府大少奶奶不还没遣人来知会吗?走走走,我先领你去后面。”
老陈带着宋福生来到酒楼后面,掏出钥匙打开库房,里面很黑,俩人眯眼适应了好一会儿。
老陈才指着二十个面袋子,三十袋米,一看就是早就摞好了,说道:“我晓得你们人多。不过,兄弟,老哥能力有限,能做的就这些了。”
感动不?
感动。
最感动于还没张嘴问,不会让人难堪,对方就已经准备好。
这个朋友,始于互相利用。
可眼下,已经不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了。
包括老隋,员外爷,眼前的老陈,店里的大德子宝珠。更高的还有童谣镇捕头齐鸣,顺子,陆畔等等。
要不说,这就是人呢。
人性会作祟。
有时本来挺好的关系,处着处着就不好了,成了陌路。
有时相遇,不过是萍水相逢,处着处着却越走越近,不一样了。
宋福生急忙抱拳致谢,还劝老陈道:“你该多少银钱就收多少,别给我特意便宜,你就要这么点儿可能嘛?”
陈东家说,“可能啊,当时我往上收粮就是这个价。啧,我还能赔着卖与你?”
贼好的精米,比宋福生才到这里时,领着闺女在粮铺子买还便宜,合7文一斤。
细面那更是不错,就是马老太买家的那种做点心的细发面,五文一斤。
嗳呦我天,宋福生最近高价粮买的,只觉这种价格跟白捡一样。
至此,宋福生他们这伙人,再算上这几日下屯高价零买的粗粮,只粮食加在一起,就能吃到九月中旬,不算闺女在家鼓捣的奶豆腐。
心里也彻底有了底气。
挺到十月份就可以秋收了,再说还没算还能继续买呢。
粮铺子怎么也会放些粮,看奉天城的形势就能猜到。
新皇登基,不能大赦天下,可是再缺粮也要做做样子,安稳民心,表示一下福泽万民,积少成多也能再添置些。
宋福生和老陈才返回前楼,就听到外面有些喧嚷。
掌柜的告知两位小老板,“告示贴了出来。”
俩人对视一眼,并肩出去瞧热闹。
皇上带着大印的亲笔,那是谁都能看的嘛。
而且就那一份,哪能拿出来。
都是手下大臣抄写副本,叫“誊黄”发往各地。消息由各城池官衙再到城门、集市、交通要道张贴安民告示。
至于村里,就是口头式传递。
此时奉天城集市这里,好些人凑上前看。
一气儿贴好几张哪。
宋福生和陈东家俩人双手插暖袖,挑主要的那张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甭,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内外文武群臣合词劝进,至于在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告天地,即皇帝位……”
宋福生在心里吐槽,想登基都要想疯了,还得让人劝,弄出一副礼让谦虚的样子,用咱现代人的话,这不就是最典型的矫情嘛。
还是咱现代人真实,竞赛,竟演,竞聘,我就是行,我都哪里行,咱七尺咔嚓就是展现。
第四百三十九章 这里有太多不如意(二更)
行了,可不瞅热闹了,回家喊人去酒楼搬粮食吧。
其实也没啥瞅头,在宋福生看来,接下来都是他能预想到的。
这告示一贴,妥。
这就相当于向天下彻底宣布,登基了,变天了。
看着吧,往后会一天比一天热闹。
先是那几个王爷,到底来不来奔丧啊?
来,那就是臣服的意思了。
不来?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爹死都不来,新君也不拜,欠揍是不是?你是要造反?
那几个王爷必然也会回骂,爹是怎么死的,你给我说清楚喽。爹怎么可能会将皇位传给你,爹平日里明明最稀罕我,有迹可循。所以说,你是一派谎言,你是纂改遗诏,你竟连天下人都敢欺,讨打,看我为爹报仇。
檄文满天飞的时候到了。
一场大戏,彻底拉开帷幕。
然后新皇就会怒发冲冠。
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将领兵士们,还要一脸精忠报国举着剑,哄新皇主动发誓道:
“青山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誓要带着捷报向皇上、向黎民百姓报告胜利的消息。
不打败进犯之敌,誓不返回家乡。”
到时候,就看着吧,那尸骨,就得海了去了,埋不好都得出瘟疫。
而打仗,有时候更拼软实力,大后方更是会哗哗往前线二十四小时运粮。
运粮,文人墨客就会冒出来了,指定会作为第一批群情激愤,鼓舞民众:保卫家园,众志成城,再大的困难,我们也绝不低头。
百姓们就开始省吧。
说句心里话,百姓能图啥。都搞不懂哪个上位能管的好,哪个是哪个又没见过,谁爱当皇帝就当呗。
百姓就是为了不逃荒,为了还有家,脸朝黄土背朝天,汗珠掉地摔八瓣种的那点儿地,却要勒紧裤腰带,从自个嘴里,从自家娃嘴里,自家爹娘嘴里往外省粮食吧。饿到哇哇叫唤。
就这,还不是最难的。
搞不好,给新皇打急眼了,暴政也能搞出来。
这是有可能的。
万一前线打的焦灼,进入白热化,打不退,攻不下,到时候就是拼谁能让军心不散,谁能有粮吃。
有粮的王爷不怕呀,他都不用打,拉长战线,饿死你兵将就成啦。
所以说,到了那种程度,新皇就得急眼,拉开了干,不给皇上逼到上吊那一步,就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兵将饿死。
那没粮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暴政就是万一要求百姓每户存粮限量呢。
每家不准超过多少斤,多出来的必须全部上缴,偷摸不上缴,发现没收不算,再治罪。
宋福生两手插在袖子里,一边往店里走,一边在心里琢磨:
艾玛。
他以上分析的这些,绝对百分之百猜对。
只有遗落的,只有可能比他琢磨的还邪乎,绝不是他吓唬自个。
那么,计划得有变啊。
回头盖房不是最主要的,看来修密道才是最重要的。
不行去山上挖个洞吧,情况不好,就将粮食藏里头。
“怎、怎的啦?宋福生才进店,就感觉气氛不对。
田喜发说:“许小娘子来啦,让关店,不合作了。”
“下面各县的也关?”
“恩,都关,让咱们拾掇拾掇。”
第四百四十章 好惨的祖孙俩
刚还和陈东家聊这事。
设想过有这种可能。
没想到眨眼就成了现实。
铺子黄了。
宋福生安排大德子,先带着田喜发他们去运粮。
从小道走,大德子是城里人,知晓怎么走。
取完后,分出三袋子,二百斤白面,一百斤米。
宋福生瞅了眼后厨,后厨由于之前讲话本子那阵,有做披萨、辣汤米饭的套餐,所以店里是有米面的。
加在一起,店里就能有个一二百斤。
再算上他分出去的三袋子,省些吃,应是够大德子和宝珠俩孩子一年的嚼用。
大德子急忙摆手,宝珠也脸通红说不用。
“你俩,岁数小,就听叔的吧。你们奶奶将垫的银钱给你们了吧?记住喽,往后听说有放粮的消息就去排队,不睡觉也要去排,宁可将手里银子都花了,也要多存粮。”
大德子支支吾吾:“那我得将粮食银钱给叔。”
“好。”宋福生按照陈东家给的价,收宝珠和大德子的粮钱。
目送完这些人离开后,宋福生又找出店里的笔墨,挥毫泼墨写了些字,大致意思是:有年前在这里订点心的,请在三日内速来退钱,如三日后店铺关门,请去多少里外的任家村寻马老太。
门上贴了一张,又去拜访隔壁。
祁掌柜意外的一挑眉,接过宋福生的笔墨,也同意如若有买家敲门,会拿出来给他们看。
忙完这些,宋福生才掀开帘子,去寻马老太。
这老太太,据说许小娘子离开后,就不露面了,不允许别人进去,一个人坐在灶炉边,火光映照下,正偷摸抹泪。
宋福生拿过小板凳,坐在马老太面前:“哭啥呀,你看今日一早就开门,有人进来问问点心嘛,连个要买货的人都没有。就是接着开店,能挣着钱嘛。再烤完了,怎么带来怎么带回家更上火。”
马老太被儿子好态度一哄,干脆哭出了声:“三儿,往后我干么呀。”失业啦,呜呜呜。
“跟我回家去呗,咱不是有家?”
“回家,我就成了不能挣钱的废人。”
“怎会?你得回去挣工分,还要靠你贴补胖丫呢。胖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她还贼能败家,买本书不寻思寻思就敢花四两银,这窍钱她往后挣不到了,是不是得比您老更上火?”也失业啦,好惨一丫。
马老太立即用擤鼻涕的手绢捂脸:“嗳呦我的天啊,呜呜,俺祖孙俩算没活路了。”
宋福生抿抿唇:“您老想想,其实陆三小姐才是哭的那个。你瞅瞅这店,人家往里砸了多少银钱,这就不能开了。你才给人家挣多少银两,三百多两,都不够赔的。买卖又干赔了。”
马老太擤了下鼻涕,又擦了擦泪,哭的直抽搭道:“我就是刚才有那么一阵,心里堵得慌。这要是咱自个家店,起码想开就开,不是让人告知一下就得离开。还得是自个的铺子才好。”
“牛不给你留下啦?四头大奶牛,两头拉脚的黄牛,还说等情况好了再合作,还让人咋滴,对不?说明人家还有心再和你合伙开店,要不牛给你留下让照顾干啥?人家还能缺了照顾奶牛的人?只是现在风声紧。”
来时,马老太满心惦念店里,即便跪在城门前冻够呛,能让进城心里也满是欢喜。
可是走时,心拔凉。
从做了这个蛋糕生意,挣得多,就有种一直在半天空飘着的感觉。
这回完了,啪唧一声,彻底摔地上了。
大伙也沉默不语,将店里的一部分倒动到车上,这趟拉回,其中就有牌匾。
本来便宜买精粮很高兴的,却没想到往后“聚点”都没了。再来奉天城,他们可没地儿取暖。
宝珠站在城门处,望着牛车渐行渐远,也耷拉肩膀说:“怎办啊哥。”
大德子倒好说,回陆府接着养马:“没事儿,妹,你回不去齐府,哥就养你,正好在家歇歇。”
第四百四十一章 这就是爱情(一更)
“咣,咣,咣……”丧钟每响一下有间隔,间隔挺长,还带着回响。
任家村。
全部村民跪下,面向东。
东去嘛。
宋茯苓跪在宋阿爷身后。
老爷子在前面能给她挡住不少风。
俩人还小声唠嗑哪。
太爷爷,上一任东去时也这样吗?您还记得嘛。
记得记得。
“那日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风和日丽,小娃子们最近念书叨叨过,老爷子也跟着涨了不少知识。
前排跪着的任三叔忽然回头:“俺们那天,下大暴雨。”
宋阿爷心想:俺孩子也没问你呀?
你问不问的,俺们那天也下暴雨。
任三叔又探头瞅了眼宋茯苓:“你奶还没回来哪?”
宋茯苓憋回嘴边的笑意,大伙都不好好跪也就算了,笑出声那就有点儿太那什么了,眼睛弯弯:“没。”
“来,女娃娃,冷就往这面跪跪,三爷爷也能给你挡些风。”
“好。”
茯苓,你奶回来了,你回错话了,她在村口外面呢,离你不远。
没错,马老太早就回来啦,只不过丧钟一响,她就止步不前。
宁可在外面抱膀冻着,也不进村跪着。
马老太怨啊:
皇上要是不死,她铺子能黄吗?
还得跪搞砸她买卖的人,哼,美死他个大鼻涕泡。
宋福生也赞同在外面等着,等丧钟停,村里人都散了再进去。
运回来的粮太多了,让村里人瞧见扎眼,还都是精米细面。
其实出奉天城的时候,都有被盘问。
说是在城里买的,守门的立即反问:“粮铺子定量,你是本地户籍吗?你不是,这又要往那里拉?”
当时,宋福生跟人磨磨唧唧半响,他老娘才没什么精气神的将头巾子一扯。
之前,蒙的那叫一个严实,像是没脸见人似的。
“邢捕头,是我,马老太,还认识不?”
啊,是你个老太太呀,那必须认识啊,收过老太太白给的点心。
放行吧,她家开二层楼点心店的。
那么大一家点心店,能没有粮吗?没粮食拿什么做点心,总不能做一锅买一锅白面吧,看来这是存粮。
好嘛,都无非废话了,守门的官差和邢捕头自个就能脑补。
气的宋福生赶车好远还在瞪马老太:早咋不吱声呢。
早不想说话,心情不好,正在闹情绪。
所以说,这么多粮,要是眼下进村,让村里人围上一瞅,人性这个东西,咱能晓得人家心里琢磨啥嘛,没麻烦也不愿意多口舌,就在外面等吧。
等着等着,伴随着丧钟咣咣的声,后头也传来了动静。
又是个拐弯道,晚上天早黑了,根本看不清是谁来了。
宋福生急忙扶住马老太下车,谁知道来的是谁,万一是检查的衙役呢,咱装样子也要跪在村外。
这些人就跪下了,心里挺生气,躲过了村里集体下跪,结果村外又来人,还是得跪。
对面那伙人拐弯了。
对面那伙人,举着火把,只看清前方有一堆人影,也觉得咋这么倒霉呢。
宋富贵急忙道:“快些,跪下吧。”
两伙傻乎乎的自己人,在村外隔着几百米远,互相下跪。
丧钟停下,村里人起身,慢慢地开始各回各家,宋富贵他们也重新赶车往前去。
等马老太看清是宋富贵时,当即给了他后背一巴掌。
这个缺心眼的。
跟宋富贵一趟去葭县的王婆子,也对宋富贵后背拍了一巴掌。跪的膝盖冰凉生疼。
不过,王婆子今日心情不错,挺风和日丽的。
之前葭县始终没进去,挺惦记的。但今日进去后发现,除了牌匾没了,铺子没被砸,订货的买家也都是今日才露面去退银钱。
有的那善解人意型的还说呢:“咱县里管的严,一猜你们就得十六过后才能开门。着急吗?不着急,还能黄了这点钱?这么大一家铺子,你们也赔了不少吧,订的都退了,白做了点心。”
而且今日让王婆子心情挺好的关键点是,葭县不白去,县城粮铺子放粮,买着啦。
富贵这几个小子那才能干呢。
那面衙役在街上,才喊了句:“皇恩浩荡……东四街头的粮铺子……”都没喊完,别人还没听清怎么回事,富贵他们几个小子就从点心店蹿了出来,嗷嗷的往东四全力奔跑。
那速度,在王婆子眼中,就跟要刮起一阵龙卷风似的。
真是不白锻炼啊。
虽然以前,王婆子认为一天干这么多活,还练啥练啊,在心里吐槽过,这不是有病吗?
然后再多更多细节王婆子就不晓得了,她没跟着,因为当时店里有买家也在急火火冲她要钱,也要去买粮,让快些。
只知当她揣着银钱赶到东四街头的粮铺子时,看到的就是,四条队伍,粗粮精粮,细面糙米的队伍里,都有咱们家小子,且都排在大前面。
“福生兄弟,我和你说,”村外,宋富贵挺兴奋地向宋福生报告买了哪些粮。
“马队长,我与你汇报一下,咱们葭县的点心铺……”王婆子也亲昵的一把搂住马老太胳膊。
“晓得了,可挺好也黄了。”
“啥?”王婆子搂住马老太胳膊的手,滑落了下来。
马老太家炕上。
齐刷刷躺着八位老太太,一个个睁眼瞪着屋顶。
窗外,齐婆子她夫君齐老头,正在窗户根下蹲着踌躇。
要依齐老头的真实心理,是想直接冲进屋哄哄老婆子的。
可是,害臊呀。
那里头躺八个呢。
其实别说进屋哄会害臊了,就是此刻在窗外都有些不好意思张嘴冲里面喊话。
齐老头蹲下站起,最后一握拳,隔着窗户喊道:“福娃子他娘。”
炕上的齐婆子身体一僵。咋整,曾经挣钱时,还说不要老头了,嫌他烦人,默默叨叨的影响她飞翔,要自个盖房。他指定是来笑话她的。
“别上火,我挣工分哪,日子往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我养你!”
艾玛,臊死了臊死了,一辈子也没说过这话,齐老头喊完就一路猫腰跑向地窝子,躲起来,省的让人笑话。
炕上的八位老太太:“……”
马老太王婆子她们这些寡婆,又成了羡慕的人。
明明发工钱时,她们还曾一起吐槽过齐婆子:“要老头干啥,没用。”
第四百四十二章 从头再来(二更)
齐婆子率先开口道:
“就大年三十那日,这不都得守夜嘛,俺几个儿子儿媳闲唠嗑还商量哪,开春咱盖多大房。
到底是大二层楼,还是小二层的。
你们猜,俺家老头当时说啥?
他说,那得问你娘。
呵呵,他自个心里有数,家里的工分钱虽然不少,但要是盖大二层,得靠我贴补。
就这,老姐妹们,俺家老头子那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以前家里大事会问我主意?哼,快拉倒,恨不得我多说两句,就让我闭嘴,说我老娘们见识浅,么也不懂,瞎掺和啥。
再看看咱挣了银钱后,你看看他,是不是不一样?
有几回我试探着跟他发火看能不能揍我,嗳?怪了,说不跟俺一般见识,还不生气了嘿,脾气都见好。”
宋阿爷大儿媳立马接话:
“哪是在老头子面前不一样,你看看村里人。
咱出来进去,村里那些婆子就眼巴巴地瞅咱几个。
她们没说出口我也晓得,心里指定羡慕的不得了。
我用余光逮到过好几回,有婆娘偷瞄我头巾子。
被我抓住了,然后她还立马看旁处,假装没瞅我。”
葛二妞拍了拍宋阿爷大儿媳的手,一脸自豪道:“那是自然,指定是没轻了偷瞅咱,俺也遇见过,她们连我穿啥都瞅。也是,她们就是串门回家煮饭晚了都得挨骂,和咱没法比,能不羡慕吗?”
这些个老太太完全忘了自个遭的罪。
风里来,雪里走。推着蛋糕车摔倒后,会委屈到坐在路中间放声大哭。天黑回家,身上揣着银子,会握着菜刀壮胆赶车。
她们完全忘了,自个也比村里普通婆娘吃的苦多。
记住的,都是人前的风光。
王婆子捂嘴笑:“俺去酒楼给送鼓捣,还有小二叫东家的。别看俺是个假东家,可听着心里咋就那么得劲儿呢。”
宋二婆子边说边比划道:“现在换守门的了,没法讲。但以前,咱们不是总压着时辰来回走吗?那守门的都认识咱们,冲俺都点过头,是不是二妞?”
葛二妞立马给打证言,是,那日你没看错,确实有一位官爷冲她们点了下头。
“嗤,”郭婆子立即哧笑出声:“你们几个没见识的,守大门的和你们点头算啥,让队长和咱说说天子脚下的风光。”
用胳膊撞撞马老太:“队长,你给咱几个讲讲,从没讲过。”
马老太想了想,盘腿坐起身,还真就开始了讲述。
而且随着讲述,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
“我进去买东西嘛,人家没认出来我。
不用多说别的,就告诉一声我是点心店的就可以啦。
对方立马说:哎呀,你就是马老太吧。
牌匾不像我本人吗?
……像,本人比牌匾还那什么,有精神头。
你们说城里人多能忽悠。”
郭婆子:“那咱听着乐啊。”
“那指定乐呀。”马老太说这话时还摸了摸脸,就是那阵才开始惦记想饬饬,才想买个擦脸油抹抹啥的。
因为属于面上人了嘛,在外行走,好些人认识她,得注意些形象。
“再感觉挺让我有面子的,开这个店心里很是舒坦,就是二楼有了话本子买卖。
来的男客,有那岁数大的,也有那俊的小年轻,那都不是一般人。
那些守城门的,真是和他们没法比。
后头耿副尉去了,大伙更是熟了。
有的来店里吃饭,走时那都和我打招呼,进店也打招呼。
跟你们打个比方,如果那阵咱家里要是有啥解觉不了得事,他们要是正好管那一摊,那都不是事,我能和他们说得上话。”
葛二妞头回听这些,都有些听傻了,弟妹曾经在城里已经这么有能量了吗?
“其实,弟妹,这回事也能看出来。
你看这几回进城,家里小子有这么多,连福生加一起都没用。
他们辣椒酱倒是没少做,还摆过摊,认识这个认识这个,到头来又能咋?进城门,照样得打着咱铺子的名头。”
郭婆子点头复合:“那对,那必须的,提一嘴马老太就是好使。”
马老太刚要显摆今儿出城仍是借我光呢,门就被推开。
大的扯小的,一个拉着一个的手,很突然地进来半屋子小娃子。
老太太齐齐从炕上爬起,直愣愣瞅着这些小孙子小孙女。
小娃子们也回看她们。
打头的宋金宝:“预备,唱。”
胖丫姐姐新教的曲。
一群奶声奶气的声音唱道:
“以前,所有的面子,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勤勤苦苦才支起铺子,如今变成一地瓦砾……”
马老太四处找,我笤帚呢。
王婆子也趴在炕沿边捡鞋,要将鞋扔向蒜苗子。
连一向拿孙子当眼珠子的葛二妞,也要下炕揍孩子。
俺们就是回忆回忆自个的高光时刻,这辈子就开铺子那段日子活的精彩,还用你们来提醒一切都结束啦?
宋金宝一边拦住要往外跑的小弟弟小妹妹们,一边躲着他奶扫炕笤帚的袭击:“别,俺们还没唱完,好词的在后面呢。”
宋金宝带领着小弟弟小妹妹们,到底在灶房里唱道:
“你们不能随波浮沉,为你心口窝里的我们。
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我们期待的眼神。
心若在,梦就在,你们还是我们的奶奶。
看成败,别再感慨,大不了就从头再来。”
三日后。
所有点心铺的东西都搬回了家,也拆了奉天城铺子里用砖砌的烤炉。
各铺子门上都贴着宋福生的字,停业了。
钥匙、以及给陆之婉挣得那三百多两银票上交那日,是宋福生转交给的许小娘子,马老太没出现。
马老太此时正拎着镰刀在山边溜达。
同行的有,跟着她一起下岗的老姐妹们。
这八个人是特意躲出去,不想去跪早晨的丧钟,不想面对村里婆娘们问她们怎会在家的问题,拿着镰刀打算去山上砍柴。
王婆子递给马老太水囊:“来,趁热乎,都喝口。”
“竟是甜的?你个馋嘴的。”
王婆子接过水囊又递给郭婆子,笑得一脸褶子道:“给小孙买的糖让我放里点儿,这不嘴苦嘛。”
葛二妞拿着水囊忽然咳嗽了起来,手指向山上。
一群兔子出来了,还有个别的兔子在回头瞅她们。
这么嚣张吗?
马老太一声令下:“抓啦抓啦。”
机会不是天天有,该出手时就出手,干就完了。
让大伙再瞧瞧,你奶奶永远是你奶奶,你奶奶们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漫山遍野地跑,背柴火上山下河跑几里地不算事。
马老太招呼道:“围剿”,场面瞬间就乱了套。
八个老太太挥舞着镰刀嗷嗷往山上跑。
王婆子的水囊在爬山的时候撒了,撒了一地。
各个叫唤着:“包抄,包抄。”
山上全是她们的高音回响。
一个多时辰后,老太太们原路返回。
跑的脸通红,手里抓着兔子,一个个打着出溜滑下来的。
这不是水囊撒了,冻成冰了嘛。
第四百四十三章 逃逃(一更)
老太太们才下山,就看见远处宋茯苓骑着小红,策马奔腾地向她们疾奔而来。
随着越跑越近,都能听到小丫头在脆声喝令:“驾,驾。”
宋茯苓捂得那叫一个严实。
整张脸只露出眼睛,袖口和小腿用布缠紧,身后背着弓箭,身上斜挎自制的枪套匣,匣里装有弩。
自从上回,天太冷,弩上霜。
宋茯苓就觉得将弩别在腰间太凉,出什么事时,从裤腰里往外拽弩也不够帅气。
所以回头她就败家,搜集家里攒的皮子,画张图,往桃花姐手里一塞,让给缝一个枪套似的弩套。照图制作。
桃花用两天晚上做出来后,当时宋茯苓并不满意,嫌弃太瘪。
找到二伯让给弄个小木匣,用鱼鳔胶粘上,将毛皮套包好小木匣往身上这么一挎,你再看看,是不是帅气了很多?有棱有角的。
现代军官打开套是掏枪“不许动”,她是掏弩。
“吁!”小红被宋茯苓紧急拉住,前蹄都翘了起来,一看就跑的挺兴奋。
马老太回回看孙女骑马都心惊胆战。
三儿第一次骑马都不敢乱动,丑的呦,挺大个男人磕碜极了,趴马背上缓了好一阵,到现在也不敢让马快跑。
再看小孙女,也不知随了谁,胆子特别大。
头回骑时,只夹着小红慢腾腾遛一遛,熟悉一会儿就敢甩马鞭子喊驾。
“兔子?”宋茯苓利落的一个翻身下马。
几个老太太急忙显摆。
没错,兔子。
才刚遇见好些兔子,她们跑的那叫一个邪乎,摔跟头无数,连滚带爬围剿,鞋差些跑飞了。
王婆子挤上前:“胖丫,你瞅瞅我手里这只多肥,还活蹦乱跳……”好吧,已经死透透的。
可是,是啥时候给掐死的呢,明明拎的是后脖颈出溜下山的。
马老太也邀功道:“攒起来这都是饭啊,你看看俺们是不是还挺有用?”
宋茯苓很是夸张地攥着马鞭鼓掌:“奶奶们就是厉害。”
其实心里已然明白,不是奶奶们厉害,是姑父早在两天前上山挖的陷阱,被奶奶们截了胡。
姑父说过,下雪后的第三天,是抓野兔最好的时机。
因为正下着雪和下完后头两天,兔子压根不出洞。
通常是雪停后第三天才会出来寻东西。
所以姑父每当见到外面飘雪了,别人都是躲雪藏在屋里,他却要带人不辞辛苦上山做陷阱。
下的雪越大,挖的陷阱越多。
用田喜发的话就是:
有经验的猎手,只能猜到动物的大致特性。
但动物和人似的,它是多变的,它也不傻,让人类摸透规律那不就完了嘛。
所以说,再厉害的猎手,也要有运气加持才能不空手。
要是打猎很简单,到时辰就有收获,那山上早就没了猎物。
大伙都没吃没喝,要是打猎很简单,谁能放着山上的肉不要?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有一次不落空就是白得的。该做陷阱还是得做。
而马老太她们就属于运气杠杠的。
老太太们这次一顿跑,就像是将心头的火气跑了出去。
宋茯苓:这就对了。想不开就出去溜达溜达,玩玩。
心宽一寸,路宽一丈。
再说现在是着急挣钱的时候吗?事情要有轻重缓急。
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甭管一年、两年,还是乱起来三年五载,在外面人恨不得要饭时,我们关上门还有吃有喝就行了。
宋茯苓甚至觉得,点心店关门挺好,倒松了口气。
并不是担心接着开店能不能挣到钱。
是担心往后经济越收越紧,老百姓过的穷苦起来,人没吃没喝,逃荒路上没少见人性的恶,奶奶们天天往返路上总是不安全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要是她出面劝,别开了,咱主动关门,奶奶们指定会觉得她有病。
即便给分析会危险也没用。
这些老太太们有时对挣钱的执着超过了性命,不真出大事,她们不见兔子不撒鹰。可话说回来,要是真等到出些什么危险事时,后悔也晚了。
大烤炉房里。
马老太糕糕兴兴店所有员工聚齐。
送糕师傅们站一排,做点心的老师傅们站一排,后进烤炉房的师傅们站一排。
宋茯苓和马老太一人扯着一头,一脸郑重用最大号的草帘子,盖上曾让她们发家的“家当”。
擦拭锃亮的打蛋器;靠墙立着的一块块牌匾;一摞摞空蒸笼;一叠叠油纸;一双双白手套;一条条粉头巾……
别人家都是开业剪彩,奠基。
她们是关业,来了一个完美的收官仪式。
全体成员在帘子盖上那一刻,脸上纷纷露出沉痛的表情。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就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追忆里留下过并肩作战的快乐。
外面,宋阿爷带着几个老头贴在门前听里面的动静。
马老太将门打开时,几个老头差些摔屋里。
“咳,”马老太掖了掖耳边碎发:“那什么,老爷子,给俺们再编进去吧,挣工分,跟你们干了。”
豁出脸来,也得将下岗员工们的工分制讲明白喽。
宋阿爷摸腰间烟袋,心想:
谢谢你哈,还整句跟俺们干了。
你们不跟俺们干,还想和谁干?
至于挣工分,眼下真的有必要具体谈吗?我就是现在说你挣十工分,也没钱给。公家穷的叮当乱响。
马老太冲老爷子背影:“您老别跑啊,那我们还干以前的活?”
老爷子无所谓的摆摆手,随便干。
八个老太太来到公共大食堂。
郭婆子冲她大儿媳一伸手:“交钥匙。”
她大儿媳立即将管粮的活上交。
田婆子瞪眼瞅烧火的小媳妇,那位小媳妇主动让开。
宋二婆子瞪她儿媳妇:“勺子给我。”
只眨眼间,给大伙做饭的轻巧活记就被八位老太太抢了,被抢的人还啥也不敢说。
任族长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美其名曰,找宋阿爷唠嗑。
宋阿爷一脸懵:你个老秀才,确定和我有共同话题吗?
聊着聊着,宋阿爷就品出不对劲,怎么打听的全是逃荒路上的事,还问的很细致。
到了晚上丧钟响完后,才破迷。
“大伙别走,讲几句话。”任族长今日是有政治任务的。
上头规定,作为里正,必须要做好思想动员工作。
《关于靖难时期我村村民自力更生支持平叛的几点意见》
任族长说:“不平叛,那些人打过来,咱们能有好?那就得逃荒。逃荒有多惨,你看看他们就晓得了。”指向宋福生他们。
任家村村民们齐刷刷地望向宋福生他们。
又齐刷刷露出呆头鹅一样的表情,在心里嘀咕:
这也不惨哪。要是都能逃成他们那样,逃逃试试也中。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可要了血命了(二更)
你们那都是什么表情。
任族长急了:“他们惨。”
任公信两手插在袖子里,心里一哼:我不信。
任族长:“远了先不提,就提他们才来到村里时,还要靠救济粮糊口。救济粮啊,乡亲们。那都是潮了捂了的低价米粮,不定是几年前存的粮,他们就靠吃那个维持。”
任公信忽然抬头,怒视前方的任族长:
任尤金你个糟老头子,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不是他们惨,是我,我惨。
不是他们在吃潮了捂了的低价米粮,是我在吃。
他们吃的都是我给的精米细面。
我最惨的是,用精米细面换糙粮还断了顿,上面不给发救济粮了。
想起这茬就想哭,你说这事上哪讲理去。
宋阿爷他们也很尴尬,被任家村村民们的一双双眼睛望着:那我们到底该不该惨啊?
任族长心里也气。
上面让拿村里的逃荒户举例说事,起到教育意义。
可是他们村里的逃荒户根本就起不到教育意义。
多亏提前取材,深吸一口气,任族长正要大声背诵宋阿爷他们一路上遇到的坎坷,连耗子都没放过都吃过。
下面的村民们又给打了茬:
“都要冻透了,族长爷你到底要说啥。”
“就是,你可别乱举例了,”举例失败。河对岸这伙人不惨,连他们的小伙伴,年前给他们送礼鸭子大鹅的那伙逃荒同乡也不惨。要是向他们看齐,该哭的是我们。
“有惨的,我告你族长叔,在五福村。那家伙哭的,救济粮一停,坐家拍大腿哭。可要我说,那是他家没能耐。”
“您是不是想说让俺们省些吃,别乱造化,现在皇朝不易?晓得啦,早就寻思好了。”
“是,我都寻思好几宿了,愁坏了都。”
任族长泄气,行了,散会吧,一个个都是大明白。
过桥后,宋福生有些疑惑,任族长怎么忽然开起动员大会。
原来古代也爱搞这一套吗?
可咱现代搞这一套会直接说出目的,任族长磨磨唧唧的却没有说出个一二三。
问那老头子,那老头子还反问他:“后生,你是怎么看这事的,我不知道啊。”
怎么看的啊。
宋福生认为:
是不是想先做通思想工作,让百姓们有劲一处使,下一步好开展工作方便于征粮?
要知道,之前,他猜的那些全中。
近几日,那几个王爷真进入“骂街”车轮战。
下一步,搞不好真是征粮。
问谁的参考意见都不如问闺女:
“闺女,你怎么看?”
宋茯苓说:“爹,咱一个吃救济粮的,能怎么看?只要不搜家,就杵在村口看他们被征粮呗。至于管咱们要?可我们是吃低保的啊,低保户,哪有。”
回头宋福生就带着大伙忙于四处藏粮食。
只上山就上了四回。
天寒地冻,挖坑挖地道眼下是挖不动的,只能去寻一寻有没有野兽祸害不到的隐秘山洞。
必须是隐秘的,别再让人捡走。
自从耿副尉打完狼了,村里也有好些人上山。
结果只逮到了三只野鸡,搂回家六只野兔。
又在家里的地窖和地窝子里下手,那里暖和,能挖动,挖,瞎挖,还怕挖塌。东藏些西藏些,家家户户也分一些。
免得粮食凑到一起,给人造成存粮很多的印象。
万一真被搜家,得让人知道知道咱这些粮,分摊各户头上没多少。
四天后,真正的答案揭晓了。
衙役忽然带着张贴告示进村。
一副皇命不可违的架势。
宋福生和宋茯苓猜中了整个王朝接下来会发生的种种事情,却没猜对顺序。
会征粮的,但不是眼下。
眼下是,征兵。
犹如惊雷在每个人头顶炸响。
啥玩应?
让俺们去送人头?
小兵能有啥好命运。
被征徭役,累大劲了都丢命,都有回不来家的,一去就去几年。再听到信就是一把枯骨。
更何况是兵役。
就这种被征走的小兵,啥也不会,不是正规兵,征上去的命运,就是在打仗时,前排用身体堵炸药和箭头的。
无法接受。
现在的新皇,曾经的燕王,百姓们一直在他手下活的挺自给自足。
也从不剥削百姓。
有灾年出现,以前的燕王甚至还会让少交赋税。
这可真是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来最大最狠的。
汉子们听完告示,直踉跄的后退,强征,谁不遵守就杀头。
“呜呜呜,我不活啦,没好日子过啦。”当即就有好些妇女,腿一软,跪在告示前嚎哭。
翟婆子哭的,在衙役没走前就胆大发疯道:
“我家老头子让狼咬死了,儿子也被撕稀碎,就剩俩儿几个孙,你还要再征去俩。你干脆刨了我家得了,一把火烧了我们,一个根也别留下,俺们通通进祖坟。”
几名衙役唰唰的就抽出剑,一副要当场砍了大逆不道婆子的架势。
是任族长急忙带人捂住翟婆子的嘴,又是作揖又是赔礼说她得了癔症,给拽走,才算没出现血溅当场的惨剧。
是的,一户要征俩,这很突然。
之前,任族长虽然做动员工作,大伙要众志成城之类的,但是他确实一点儿消息也不知。
只在心里合计,估摸是要征粮。
当时心里还寻思:征吧,早晚躲不过。眼下又没种地,咋征也得等秋收后,以为是赋税会增多呢。
哪想到让他们这些里正先劝劝大家,是为征兵做铺垫。
十五岁至三十五岁,每户两名被征名额。
如若有个别家里,只有一位符合被征条件,少的那个名额就要交粮抵,现在就要交二石粮。(五百斤左右)或以银钱抵。
任族长安排人手扯走好些情绪不稳的婆子,转回身要找衙役,发现几名衙役已经到了村口,正被河对岸那伙人围住。
马老太啥也顾不上了,急了眼。
她几个儿子加上大郎还能留住了吗?
她们当初为何要分成十五户,九族就该合为一户。好悔。
“能不能用银钱抵名额,我有钱,用粮也中,没问题。”
不成。
有一名衙役提醒道:前提条件是你家没有人了,没有十五至三十五岁的,才能用粮用银钱抵。不被征的情况只存在一种:那就是家里只剩老人妇孺。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上面有人(一更)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宋九族一众人的心理只剩下:
这可真是从尿窝又挪到了屎窝。
“嗳?”任族长凑上前刚要问问,就见河对岸那伙人,很是冷静地互相呼唤着同伴、搀扶着同伴:“走走走,先回家开会。奶?你小心脚下,别摔了,不至于,不至于气昏,啊?”
任族长又回身看了眼任家村的众人,以及扑上前拽住官差没完没了打听的任公信一家。
平时不对比,感觉不出来差在哪。
这一对比就看出来了。
村里人此时咒骂老天又哭又嚎的,好些家汉子还有问自家爹娘咋办的。
再加上小一辈的娃子们,纷纷拽着自个爹哭喊着:“让大伯去,爹不准去。”有那爹愚孝窝囊的,就原地蹲下抱住头,只会沉沉地叹一声:“唉。”
“爹,你不能再听爷奶的了。”
然后就有好些家在祠堂门口,内讧起来内斗了。
当即就有打孩子的,骂着你爹不去谁去?
“我爹凭啥去,平日里爷奶就偏心你们大房,好事落不到我们三房头上,征兵征徭役倒想起我们这房。”
“你个小丫头片子,家里的事还由不得你个赔钱货说的算。等你爹你哥被征走,提脚就给你先卖了换粮。”
“大嫂,你说啥!”窝囊汉子眼通红,又看向爹娘带着哭声道:“我要是走,就要给我家丫卖啦?”
总之,祠堂门口什么样的人间悲剧都有。
出了问题不先想办法,先内讧爹娘偏心的问题。
任族长紧皱两眉,心堵的没条缝隙。
“爹?”
任族长摆了摆手,让儿子们别说了,也不用说。
他打算向河对岸那伙人学习,“老三套车,咱这就出村问问。我当里正,我还是秀才出身,能不能免了咱家的名额,用粮食抵也成,走走人情,想想办法。”
他三儿子立即痛快地应了声。
哭喊咒骂有用吗?
宋九族的一众成员最有发言权:没用,骂出花来都没用。
要不他们能逃荒嘛。
他们的心里早就被生活磨出一层厚厚的茧子,早就被锻炼出来,遇到大事先冷静,想办法,实在没能力解决了,那就再躺平任由命运磋磨呗。
所以过桥这一路,河对岸这伙人,心里琢磨的全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会议室里,大伙才聚齐。
宋富贵就举手发言,“阿爷,福生兄弟,我想到一招,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讲。”
“求人吧,咱上面有人。”
求谁呀。
高铁头抢过话,“三叔,求小将军,擒贼先擒王。”
大郎他们几个小子立即附和:没错,三叔曾教过,逮住头目才能事半功倍。
所有人也跟着纷纷点头,对,没错。
虽然平日里,他们时刻谨记,自个的日子要自个过,好孬能不求人就不求人,不要出门装逼说认识小将军,但是眼下他们已经到了命运的危险时刻,是真的需要小将军拉扯一把。
“小将军当初能让我们拿大红牌,那时候和咱们不熟都能帮忙,他现在更不能眼瞅着不管吧?”
“小将军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我觉得他能管。”
“小将军在咱们这里吃过饭,他三姐姐和大娘她们合伙开过店。小将军很稀罕咱们的米寿,他都走一步抱一步,这种应能算咱们与他有很深的人情关系吧?”
“小将军要是想管,虽然咱们十几户人多麻烦了些,得一气帮助几十名小子不被征兵,但是到了他那里,是不是就一句话的事儿?”
高屠户抱着米寿,一脸恳求,还没说出口。
米寿就用小手拍了拍高屠户粗糙的大手,打断道:“高爷爷,让姑父送我进城,只要能见到小将军哥哥,我求。我给他磕头,我长大了为他卖命,可是我不知,他能不能答应。”
钱佩英急忙从高屠户怀里抢过孩子。
我们娃才五岁,不要再给孩子心理添负担。这么小的娃,怎么卖命的话都说出来了?竟知道欠人重情要拿命还。心事要有多重。
“米寿。”
“姑母?”米寿在钱佩英的怀里,眼圈一红,又硬憋了回去,紧紧攥住拳头拼命提醒自个:
开会呢,不能哭,哭就该被送回去了,就听不到姑父他们是怎么商量的。
可是,为什么会忍不住。
姑父要像父亲一样用命去堵城楼吗?他为什么才五岁,他要是十五岁该多好,姑父就不用去了。
宋阿爷一脸急色:“福生,是到了得求他的时候,张嘴三分利,不行也够本。”
宋福生对阿爷和大伙道:“我会去求,但是大伙也不要想的太乐观。”
不要太乐观,是女儿提醒他的。
宋茯苓在过桥时,曾和他爹分析道:
“陆畔那个人,我们聊过天。
他给我的感觉,打小受到的教育很正,脑子里主旋律的东西很多。
他家、他爹正在前线卖命,都是将领出身,以一身戎装为荣。
他那个人,也满心惦念奔赴前线,恨不得为统一、为将来的国泰民安马革裹尸,精忠报国。
你求他去说,不想当兵?只想过自个的小日子?很容易起到反效果。
不仅没同意你的恳求,而且之前产生的好感都容易灰飞烟灭。
所以,爹,我们要有第二套方案,两手准备。”
在宋福生刚要说出女儿的第二套方案时,马老太插言道:
“三儿,你先去求小将军,他毕竟是咱认识人里官最大的。
但如果他那里要是不行,我就去找许小娘子,拜托她去求三小姐。
三小姐是齐府大少奶奶,齐府也是个大高门。
然后三小姐要还是不行,我就去寻在咱店里吃过饭的两位官爷。我知道他们在哪当值。
虽然咱们与人只是面子情,但是我与他们好好说一说,我们配合。要钱,多少俺们想办法都掏,要粮,咱大伙目前所有的粮都可以上缴。”
大家纷纷赞同:“对的对的,所有粮所有银钱都给,只要别征兵。”
宋福生想了想点下头,老娘自个动脑筋想的主意也好。
然后他才宣布道:
“我们要两手准备,如果以上求人,全都没有成事,那么第二套方案就是:我会与小将军说,咱们九族被征走的想去小将军管的队伍。”
大伙:恩,可不是?在熟悉的将领手底下打仗,总是比去陌生将领手下强百套,不会出现不由分说就让咱当炮灰的事。
宋福生继续道:“我进城去求人的时候,大伙也都好好研究研究,如果真的躲不开被征,那么家里的哪个壮劳力脑子活,身子骨好,到了战场上活下来的可能性大。这种事不要去推诿和争抢,都冷静的去想想哪个能活去哪个。”
宋阿爷拍了下桌子:“再实在不中,咱拾掇拾掇铺盖,接着逃荒!”
第四百四十六章 热锅上的蚂蚁(二更)
人生到了节骨眼时,才能深刻体会到“上面有人”的好。
你说我家有辣椒,我家会将稀溜溜的牛奶做成口粮奶豆腐,我家能做军用口粮牛肉干,只要你需要,我们这伙人啥都会,你就说你要啥吧。
没用。
谁听你的。
别说口粮之类的,就是现在哪怕想暴露说,我家有空间,有地图册,有让你们将头发揪掉也研究不明白的电视电脑,那又有啥用?
能决定你命运的领导,压根就不会听你讲这些,你都接触不上。
要是盲目地抓住个官就说,搞不好倒容易东西被抢,人还会被抓走。
所以,平日里,老百姓虽然认为当富户就了不得,过小日子就挺好,当小地主就是人生追求。
但是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会发现,还得“上面有人”,还得家里有当官的。
家里有当官的,最起码他有门道,能找人钻营。
这门道,就是路就是山,能帮你涉水拔山,不用像普通老百姓一样以命去试探深浅。
任公信带着他俩儿子套车进城了。
可他家门口却热闹极了。
任公信家,此时在村里人眼中,就属于有门道的,能寻到决定他们命运的官说得上话的。
有老太太差点下跪,“我这人糊涂的出名,别和我一般见识。”在求任公信的媳妇。
想让任子笙出面,与管征兵的官爷好好说说,我们交银钱交粮抵。
在老百姓眼中,大官和大官之间,那互相都认识,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就看他想不想帮忙。
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求人都寻不着门,死马当活马医,只能缠住出了大官的任公信家。
任公信的大肚子小媳妇,这个解气。
她也并不关心任子玖和任子傲会不会被征走,她这肚子里不还有一个?
“哎呦,你可别跪我,我受不起。上回我们家老爷下来了,这家伙,可给你们解气坏了,还说鸡往后不让我家收了。”
那婆子立即道:“我这就回去将鸡都抓了来,你要是不解气,你给我家鸡按个放血也成,只求任子笙给帮帮忙。”
“我家大儿可忙着呢,”其实这位大肚子小媳妇眼下比任子笙还忙,因为她又被别的婆娘一把拽住,往她手心里递银子,递完,那婆娘搓着两手恳求,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也是让帮忙。
就连小地主家的九嫂也来了。
她们家是分两步走,老头子正在套车去奉天城,要去寻大孙女。大孙女婿是吃官饷的,在伙夫营做饭,看能不能找人说说。和征兵那更是一个衙门口的。
不过,九嫂心里话,她不看好大孙女那面能帮上忙,只怕这次打仗,大孙女婿都是个愁,官还小。
任子笙就不一样了,大官小官他们虽然搞不懂,但是侯府女婿,侯府他们再傻也知道大。
九嫂就想着,为了儿子孙子,一丝机会也不能放过,就也求上了门。
“嘿呦,你可别开口,那日河对岸的几个老太婆骂的我狗血淋头。你那时候你们咋不说咱是一个村的,他们是外人?得偏着我。不但没帮我,而且,这家伙,你在大树跟前笑的哈哈的,挺能捡笑啊你们。”
给九嫂子气的,没等张嘴,就被任公信的那个臭婆娘臊够呛。
大白胖娘们在一边,也被婆婆狠狠地拧了胳膊肉。
她婆婆觉得完了,没戏。拍着大腿说:“你看,还咋求人家,那日你也没轻了笑。”
大白胖娘们哭着说:“娘,我以后再也不笑了。”
难怪村里人都求到了任公信家。
难怪任公信的大肚子小婆娘如此耀武扬威。
因为任子笙确实有那个能力,在征兵事宜上钻营。
早在昨晚,任子笙就提早知晓的消息。
他当即去了侯府。
这种时候,任子笙什么也顾不上了,为了两个弟弟,侯府不欢迎他也得去。
过年那阵,他才给娘点完香、发过誓,往后会悉心管理弟弟,照顾弟弟,管好任家,怎么可能会眼瞅着弟弟们被征走。
但是,当到了侯府后,任子笙发现,侯府正在上演一出大戏。
当家夫人在和岳父掐架,不顾任何脸面体统,声声凄厉指责:你可以当你的贤臣,主动让儿去尽忠。可为何不让庶子去,偏偏要让嫡子去送命。
岳父被骂得火冒三丈,摔碎了笔洗,骂大逆不道。
在任子笙听来,岳父之所以会选嫡子,是因为庶子更会念书,而嫡子不如哥哥,且对军事有所研究。
新皇正是用人之时,去协助武器库运输也比在家混强。这种时候,为新皇分忧,匹夫有责。
当家夫人缺听不进去心,“武器不得往前运?你说破嘴皮也是去送命。”
气的侯爷当即大恨:“送命也光荣。失了我一子,如能换天下太平,我干。”
任子笙听到这心里一咯噔。
他忽然意识到:完了,想让两个弟弟不被征走应是不可能的。
是啊,曾经的燕王,那时候想的是让百姓过的富足,百姓过的越好,国库越丰盈,养精蓄锐。
如今的新皇,地位变了,人啊,屁股决定脑袋,他想的再不是百姓会如何了,而是为统一,不惜一切代价。
甚至,任子笙心想:就是都绝户了又能怎样,只要统一,只要能将那几位王爷收拾了,新皇还能缺百姓吗?北面的壮丁没有了,他还有南面的。
当时,就在任子笙都觉得齿冷,躲不过去时,从侯府夫人的骂声中得到了提醒。
陆家为何没让陆畔去,那也是只有一嫡子。连陆家那样的人家也只是让陆畔去练兵。
练兵?
任子笙心里一亮。
对,听说练的还会有一批被新征上去的,要求是挑体格特别好的,他两个弟弟行啊。
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去前线。
但是只要活动活动,给两个弟弟送到被练兵的队伍里,最起码不能马上就走。学些也能防防身啊。据说练过后,那个队伍不是普通的大头兵,拿他们不会当无所谓生死的普通兵用。
以上。
所以当任公信、任子玖、任子傲赶到任子笙家,听说任子笙都已经给找人安排好了,比普通征兵好太多时。
任子傲痛哭流涕:“大哥,你抽我时,我有怨你。我错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到位(三更,为Molly0707打赏+)
就在任家村家家户户像要办丧事一样哭嚎,像天要塌下来一样慌乱时,河对岸这里十五户人家,就被显得太过于安静了。
李秀:
不要说我家没有被征名额,我就不揪心。
我很慌。
我们要面临的是被征走最有能耐的一批人,连胖丫他爹都要离开,我们的日子还能过好了吗?走的那些人,将来还能平安归来吗?
我们总共也没有多少壮劳力。
高屠户家。
高屠户的大儿子主动道:“爹,如果那啥,我和二弟去,我虽然不如铁头能耐,但是我心细。”
高屠户望着大儿子:你确定你心细?咱家最糙的就是你好不好。
但没说出口,这不是重点。
高屠户的大儿子私下对妻子说:“媳妇,咱俩有双胞胎。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咱有后。我又是老大,不能让弟弟们去。”
他媳妇想冷静,可眼泪却噼里啪啦掉下来:“晓得了。”
马老太家。
宋福生的大哥宋福财直接宣布道:“娘,我和大郎去。二弟,你听我说,你木工手艺比我好,但是到了外面你却不如我。反正要真那样,你就记得,俺们能回来,有三弟呢,你在家照顾好娘,还有我家二郎。”
朱氏当即松了口气。
何氏用手捂着眼,平心而论,如果按照开会时三弟讲的那样,挑选在战场能活下来的,确实是他男人和大郎能成,可?
宋福财突然当大伙面拍了拍何氏的手:“还没到那一步,哭么。要是必须得那样,他娘,你是长媳,好好在家孝敬娘、带好儿。”
此时,宋福生家。
米寿头回和姐姐生气,拧眉望着在炕上闭眼沉睡的宋茯苓。
“姐姐,平日里心大,弟弟只觉得你好,哪哪都好。
可你现在这样,我咋那么想给你摇醒呢。
你竟能睡着?你亲爹都要被征走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都替姑父伤心。”
米寿说完,就攥着小手锤心口,要被气死,心都堵得慌。
钱佩英进屋看到米寿这样,急忙将小家伙抱到大炕这面来,让米寿别打扰茯苓:“听话,你想想,姐姐平时有不靠谱吗?是不是做什么都对,就没犯过错。那她为什么很担心你姑父却要睡觉?”
“为么。”米寿满脸不解。
钱佩英闭了下眼,思考撒谎的词:
“她在祈祷。以前吧,你姐姐曾经遇见过一位道士,那道士说,那个什么,遇到不好的事,人力解决不了啦,就让你姐睡觉,睡的越熟越香越好,有很多事在睁眼后就会迎刃而解,恩,他就是这么说的。”
“真的吗,”一想到姑母从不骗人:“那?我我我也睡。”帮帮姐姐,米寿咣当就躺在炕上,心里默念:快睡快睡。
米寿没一会儿还真就睡着了。
钱佩英这才露出心慌意乱的表情,双手合十想着:
希望闺女在空间里能查到有用的书。
这样即便是第二套方案,老宋和四壮他们能成了有用武之地的人。
在战场上,有用的人不是去冲撞城门的。人家舍不得。
闺女说的对,越有用,越安全,要让存在的价值大于生命。
空间里。
地板上一地乱糟糟被翻页的书籍。
宋茯苓站在书柜前,继续在往地上扔书。
将有用的,什么外国人分析战役,国内分析的,甚至有本很破的小册子,上面分析地道战期间的报告文学她都给翻了出来。
一本书上,哪怕只有一小段或许在战场上能用到的,宋茯苓都不放过。
她要将这些全部整理,交于她爹。
只是这个讨厌的空间,一小时给她弹出来一回,不让她多呆,气死个人。
可见,宋茯苓已经不看好会被免征了,她在先一步为第二套方案做准备。
就在宋茯苓第五次被空间弹出时,听到炕那面老妈不是好动静的在唤米寿,屋里也乱糟糟的,有奶奶她们说话的声。
完了,米寿怎么突然病了。
宋茯苓下炕跑过来一瞧:弟弟脸通红,好像被噩梦缠住了似的不睁眼,奶奶她们正在用土办法给米寿降温。
米寿梦魇了,小小的人,躺在炕上,正沉浸在梦里安置四壮的身体。
梦里,米寿跟着四壮到了曾经逃荒路过的无人村。
这里没有姑父姑母姐姐和九族,只有他和四壮。
四壮捂着溃烂的伤口,将水囊郑重给了米寿,在闭眼前,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米寿用碎布捂好口鼻。
四壮走后,米寿满村寻能挖坑的铁锹。小小的人,一点点挖了一个大坑,将四壮下了葬,用时四天。
这四天里,米寿饿了就啃祖父给的糯米砖头,实在渴的一个音也发不出时,才会打开水囊抿一点。
第五天,有途径逃荒的人给他带走了。
米寿以为他会被吃掉,像无人村那些小孩一样。却没想到竟一路带着他,真就活了下来。可能是看在金饼子和银票的份上吧。想藏来着,却被搜身。
后来,才逃荒完就被卖。
不同于任家村的一个庄子,那里住的人都是给高门大户种地的。
有一对岁数偏大的夫妻买了他。
两年时间里,就在米寿觉得这对夫妻人挺好,长大要孝顺他们时,那家女人怀了孕。
刚开始不觉得什么,又三年过后,梦里的米寿看到自己趴跪在地上,正在被那家的亲儿当马骑。
他偷偷跟着庄头的儿子学认字,被家里的养父母知晓后,不但没有欣喜,而且还被用藤条抽了一顿。关在柴房不让吃饭,说他出去给他们丢了人。
再后来,那家亲儿犯错,他挨打。家里生计不好,花钱多了,心情不好,他挨打。
十四岁,米寿梦到自己走了。
不认字,没银钱。
起初离开那个家,在外面要过饭,当过短工在河边扛过货,甚至饿到偷过馒头。
十四岁那年的冬天很冷,米寿梦到自己在一个大户人家后门排队,要自卖自身,给这家人当跑腿的小厮。
是因为长得俊,才被选中。
他很珍惜机会,有一次小主子在路途中被劫道,他下手极狠弄死了对方,护主有功,被主子的爹招手寻了去,问他可曾学过练过?
“没有。”
“是个好苗子。”
十八岁,米寿第一次上战场,他杀人如割韭菜,血喷了他满脸。
此时五岁的米寿看见梦里的场景,哭喊着,怎么会,“不要,姑父姑母你们在哪里,姐姐!”
钱佩英一把抱住惊坐起来的米寿,哭道:“别怕啊米寿,你姑父不会被征走的。”
米寿却挣脱钱佩英,一脸懵懵的学家里的老太太们拍大腿,自说自话道:“哎呀妈呀,我长大啦。十八了,能替姑父去杀人啦。”
可给马老太吓得不轻。
和王婆子她们对视,心想:这不是狼牙和枕菜刀能解决的。
这得跳大神往回招娃的魂。
奉天城。
不知家里米寿病了的宋福生,已经到位。
可惜,国公府无法靠近。
他带着田喜发就往曾经的点心店走。
田喜发他们疑惑:去那干啥?
却看到宋福生直接越过点心店,进了皇朝第一好邻居的书肆。
祁掌柜也很意外,有很急的事,帮你寻可以。不过,你怎知主子是陆少爷。
宋福生笑了下,指了指外面挂牌匾的地方,“曾有幸见过陆公子的笔墨。”
主要也感谢你家陆公子有毛病,甭管啥都喜爱亲手制作。
第四百四十八章 忍痛割爱(一更)
祁掌柜在出门时,特意看了眼牌匾。
说实话,主子写牌匾的字和平日里写在纸张上的字不一样,改了字体。
他就属于瞧不出来的那种。
看向送他出门的宋福生,祁掌柜由衷道:“先生大才,难怪写了一手好字。我这就去,请先生在这里耐心等候,喝杯热茶。”
宋福生了然。
看来陆畔在外的特派联络员,就是祁掌柜本人。
他们有秘密的联络渠道。
在这个特殊时期,如果祁掌柜不出面,他就是四处钻营、弯门盗洞也见不到。
一炷香才过,祁掌柜就回来了。
宋福生没想到这么快,急忙站起身,朝外迎了几步。
田喜发他们也紧紧跟上。
来人,不是陆畔。
但来人是个大熟人,让人一见就能先松口气的顺子。
顺子见人还是那么亲。
那张小圆脸,此时在宋福生和田喜发他们看来,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
“福生老爷,多日不见,进来可好?大伙也可好?”
老爷?
怎么过个年,成了老爷。
宋福生没纠结称呼,赶紧回礼抱拳:“我这又要麻烦您了。”
“您与我说这个那就是外道。我就猜到您或许会来找我。咱们还真是差些错过,您要是再晚来俩时辰,我就要走了。”
“那不能耽误你事儿吧?”
“没没没,就是您得体谅,需长话短说。走走走,先上楼,去个能说话的地儿。”
他们来到了陆畔常看书的屋子。
当祁掌柜将门关好,宋福生就说:“不知您是否听说征兵事宜。”
“早就知晓,您先听我讲。
这事儿,不瞒您说,我们家少爷还真就在想起你们时斟酌了一番。
但是,福生老爷,勿怪。”
宋福生几个人,心里当即一咯噔,完啦。
顺子扫了眼这几人表情,有点为难,继续道:
“怎么说呢,我们少爷也挺遗憾。他说过你们那伙人里有几个小子不错。去了战场,大前程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拼个小前程是没问题的。”
宋福生:呃?
“可是,少爷考虑到只有你们有辣椒种子,只有你们会种。
后勤很重要,也很需要你们,只能忍痛割爱,就不能让你们去了。
福生老爷,你可能不晓得你的辣椒有多重要。
前面很苦的。
到了冬日,将士们急行、夜宿、在外征战会被冻的不成人样。
如果到了今年冬,你们哪怕只提供上辣椒面,供前面的兵将喝口辣汤。我不懂别的,但我觉得,这也叫你们上了上场,不是吗?
福生老爷,我与你说句实在的吧,其实早在年前,就已经订好要将你们这伙人留下。
钱粮官已经找你们谈过了吧?
这?可是不行,我也说的不算,已经订好的。更何况我们家少爷现在不在奉天城,想让他改了主意也改不了。”
宋福生老爷:“……”
宋富贵:“……嗝!”急忙捂住嘴。
剩下的田喜发他们,更是越听越懵,在心里纷纷提醒自己:听不懂也别问,以防说错话。
宋福生表情不变,心里也是足足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合着,顺子以为他们被钱粮官找了,不乐意在家种辣椒,想参与征兵去前面博前程?觉得在家种辣椒是耽误小子们发展?想找人情去前面?
哎呦我的妈呀,闺女说的对,满脑子主旋律,陆公子果然与众不同。
顺子有些不好意思,你看第一次求到他头上,却办不了。
宋福生抱了下拳,先是对顺子说,明白陆公子的意思,我们一定照办。
随后像是再确认一遍似的,主要是太不可置信,宋福生还一脸郑重,铿锵有力讲道:
“不能跟随前线将士们先行的足印,去战场抛头颅洒热血,我心有憾。
但是一切为打赢,奉献也是种本分。
陆公子思虑的对,我宋福生愿意在大后方源源不断为前线兵士们提供军需辣椒。
不求其他,只求在顺子爷刚才举例的那些艰难险苦中,因为有辣椒的存在,能让前线将士们加快步伐,以万钧雷霆之势收复河山。
大后方,保障有力,才能赢,我宋福生懂。
像我们这样在后方的人,双肩更要承担起官兵冷暖的责任。
这也算是变向参与了前线的作战。
我们后方的这些人,一定会和前线将士们共进退。”
顺子两眼泛红,忽然单膝下跪道:“福生老爷,请受小的一拜。”
“这?快快请起。”
“不,您必须得受我一拜。”
第四百四十九章 吃饭事大(二更)
顺子在上马前,一直处于激动状态。
少爷说的对,乱了太久了,不要总看燕王管辖的百姓过的还成,就以为外面的百姓也过的不错。
那些百姓朝不保夕,流离失所。他们或许正行走在逃荒的路上,或许已经有许多人饿死在路边。
要快速统一。
大乱后必有大治,要尽快让更多的百姓安定下来。
少爷说:
总要有人站出来。
也相信会有更多的明白人站出来。
宋福生他们那伙人就站出来了,少爷,您没有看错他们。
他们自个的日子还没有过起来,住在快要塌倒的房子里。
前一阵卖那么贵的辣椒,指望能挣银钱盖房吃饭的辣椒,却在听到辣椒是很重要的军需品,就要源源不断的耕地为前线提供。银钱连问都没问一句。
少爷,像宋福生他们这样的人会很多吗?值得我们卖命吗?
少爷,我竟相信,将来会很多。
“驾!”
顺子驰骋在路上。
他打算在见到陆畔时,第一时间就告诉少爷宋福生讲的那番话,后方虽然有很多没上战场的人,但是他们会为了我们省吃俭用,会和我们共进退。
秘密队伍驻扎地。
此时一帮人正在室内建的大池子里扑腾。
池子极大,极深,能划船,有老兵用木浆能人为的不停制造大的浪花。
别看这个池子是建在室内,水温却极凉。
都说北方人不会划水的多,有地理位置和气候造成的原因,能下江的地方都被冻得严实。
那么北方人要想克服,就要不信邪。
没有海和江就自己造。
不会游就先学会被淹。
陆畔站在池边,表情平静地望着在池子里胡乱扑腾的新兵蛋子们。
只有那些沉底的,到了生命的极限眼瞅着要不行了,他才会微扬下头示意插长杆救起。
救起就被淘汰。
将被送走。
去其他将领带的队伍当普通兵士吧。
看了好一阵,陆畔才走出室内,来到训练场上。
此时训练场上,几百条战马正战到一处。
骑在马身上的兵士们,正在用做了保险措施的长矛互相攻击对方,只要被扎到致命处就将被淘汰。倒出战马,下一个人上。
耿良耿副尉戴着保暖口罩,以一敌十。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谁遇到他谁被淘汰,击的马上的兵士们都没了脾气,甚至想驱马躲开耿良。
陆畔眯眼看了眼已经被淘汰下来的四队老兵,伸出了手。
两名小厮,一个立刻将长矛递了过去,一个牵过了战马,将马绳放在陆畔的手中。
管理队伍的将领急忙喊话道:“看将军示范!”
陆畔一跃而上,驱马直奔耿良。
耿良先行出击,长矛以不可阻挡之势刺了过去,陆畔一个闪身,双腿夹紧马腹,侧身与马背平行。
当他再直起身时,手中的长矛像闪电一样迅速刺了过去,箭尖一挑,耿良面部绣着“耿”字口罩被挑掉。
“好,好!”一招制敌,不愧是陆将军。
训练场上勇士们的血性被彻底点燃。
真正的男人谁还没个英雄梦。
倒是给耿良气坏了。
将军你故意的是不是?你这么示范,往后他们都拿我口罩当目标可如何是好,我就带出门仨。
陆畔示范完当遇到比自己力气大的敌军将如何操作后,他就离开了嗷嗷嘶吼着冲杀的训练场。
来到了完全被围起的山边。
这里有一群兵士们正在火枪训练,拉一下放一枪,拉一下放一枪。
炮兵在远处的山上正在炸指定地点。
要舍得炮,这样将来到了前面,将这些炮兵们分到各个将领带领的队伍中,才能炸的准,起到大作用,炸的敌军魂飞魄散。
还有射箭的士兵,马上射箭,移动射。
还有一群练力气的散兵,正在用大铁块练臂力,每次双手举起时他们都嘶吼着:“啊!”
这些人要务必保证,只有战车推得快才能保证后方步兵的安全。
“将军,步兵还在外面跑着,要开饭吗?”
几十里外正跑动着更多密密麻麻的步兵,武装训练。
陆畔一听就了然,看来那些步兵,今日又没有完成在指定的时辰里赶回,完蛋。
“今日省了他们的饭,明日要还完不成,接着饿。”
“是,将军。”
就在这里的兵士们一纵队一纵队的进入公共食堂,拿着带着隔断的餐盘去打饭时,陆畔却独自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
这几日,只有这个时辰,他才能松口气歇一歇。
陆畔病了。
头疼,胸口闷,咳嗽不断,嗓子痒,浑身骨头也疼。
有随行军医告诉他,是思虑过重,长久没有得到休息又受了风寒的原因。
陆畔本人却觉得是心急引起。
什么时候才能打造出一支胖丫话本子里提起的“特种部队”。
执行特殊任务,迅速,有效。
他必带着这些人征战,所向披靡。
陆畔躺在榻上,小憩之前,迷迷糊糊在心里想着:
还说初五见,却没有见到。
也不知那个心底奇妙的胖丫,后续话本子写的水不水。
她能不能再写一些有用的练兵奇思妙想,不要只写他做不到的飞机和降落伞。一遍遍地提,这个水。
不过,其实降落伞,他做了。
可是到实验时出了问题。
一个个都被吓尿裤子了,也不敢从山崖上跳下去。
说实话,他也不敢,所以就没逼着人硬跳。
唉,胖丫。
你的一片小天地里,怎么就那么五光十色、天马行空,连畅想都比我要精彩。
有好些,为什么我连想都不敢想。
大概是睡前迷迷糊糊的琢磨了宋茯苓,搞得陆畔只睡这么一会儿竟梦到了。
他梦到他打赢了仗,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他回来了。
坐在奉天城的桥下河边正在晒太阳。
一抬头,桥上出现一姑娘。
姑娘鹅黄衣,葱绿裙,阳光照在她身上,一身芬芳。
姑娘看到他也极为欢喜,俩眼立时瞪的圆溜溜,趴在桥上歪着小脑袋瓜,手中的象牙白手绢挥了起来:“嗨,陆公子。”
他喃喃:“胖丫,说初五见,今日才得见。”
接着睡梦中的陆畔,就不安的在榻上动了动。
不成。
你私下叫我什么都可以,可是这在外面,你这么唤未娶妻的男子,会对你名声有碍。
梦里的陆畔,只觉得和宋茯苓操碎了心。
而且,你怎么这么瘦?是前线打仗征粮,你爹没让你吃饱吗?
这个宋福生,没有给你提供一个好的家室环境已经够委屈,竟还不让你吃饱。
梦里的胖丫笑的阳光灿烂:“你看我一身绫罗绸缎。”
梦里的陆畔:“那有什么用,不如吃饱饭。”
后来,可能是在吃饭这个事上,陆畔很纠结,下一幕镜头就转成,一场秋雨一场寒,很冷。
饿死的不是宋茯苓,而是他。饿,怎么这么饿。
你没吃饭就睡觉了吧?
第四百五十章 不小心升华啦(三更,为胭脂_打赏+)
太顺利了,本应出城就欢呼起来。
不用送人头,在家呆着多安全,最少还能再活二十年。
可是即将快要到家的宋福生几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都有些心事重重。
尤其是宋福生一路沉默不语。
几个老实汉子一看他那样,就更不敢吱声。
说句实在的,在书肆那阵,这几个汉子在听到宋福生铿锵有力的回答时,有些恍惚。
一路上,他们在心里一度认为,福生和顺子说的那些是心里话吧,是真的有那么想过吧?
要知道,福生可是个实在人。
想到这个,几个汉子更不敢出声。
你看,他们和福生一比,就是差劲,就是不行。
他们几个来之前,可没想到这些。
只会认为凭啥白给人种辣椒,凭啥省吃俭用给将士粮食打仗用。
后方保不保障的,和他们有啥关系。
前线将士不是有皇上呢嘛,他们自个家还不够吃呢。
可是来这一趟后,想到小将军用错了情,竟相信他们会一心精忠报国,找人托关系是想要去前线,特别的高看他们一眼,就感觉心不得劲儿。
他们是假的,假的啊。
不但没想过去战场,而且还惦记着谁爱去谁去,俺们死活不去,宁可接着逃荒。
咋那么臊得慌。
其实,宋福生一路上思考的,和田喜发他们差不离儿。
自个明明没有错,但就是在见完顺子后,感觉心里差点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得劲儿。
他劝自己:
不不不。
他可不是这个破地方土生土长的人。
他带着我媳妇闺女,只不过阴差阳错来这里过渡一下。
他们都有可能在这里度过几年就走了,乘着空间的时空隧道回到五星红旗下。
那么这里的人,死啊活啊,流不流离失所和他有啥关系。
他宋福生只图,消消停停、太太平平,让我们这个小家过的蒸蒸日上,在古代也能舒舒服服有吃有喝,就可以了,是不是?
但是,万一,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呢……
在这样的乱世大背景下,真的能在小村子里关上大门,过自个想吃啥就吃得起啥的小地主生活吗?
外面甭管乱成啥样,也真的不会影响到他们吗?
还有茯苓。
女儿总会长大。
无论愿不愿意,如果在这里呆一辈子,总是要嫁人的。
无论将来嫁的是什么样的人,女儿也是要生子或生女的。
外孙子、外孙女,就是流着古代人的骨血,和他们一家三口不一样,也是他宋福生嫡亲的孙子孙女。
退一万步想,哪怕他们这辈人幸运,没有被征兵没有任何闪失,可这乱成一锅粥的国不国啥不啥的,他蹬腿时两眼能闭上嘛。
就算闺女也好好的,可是将来的外孙子外孙女呢,给留下多少银钱,在乱世下也够活的辛苦了。
什么样的人在战争面前都是渺小如尘埃。
还有米寿。
米寿的后代。
是啊,总得有人站出来结束这一团乱还百姓国泰民安,要不然自己不遭罪,也会让子子孙孙承受。
这一路,宋福生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他琢磨来琢磨去,甚至都有些生陆畔的气了。
很怀疑,陆畔你是不是故意的?
要知道他宋福生可是个自私圆滑世故的人,却让陆畔这么相信他人品被搅合的,竟然?
竟然真的动了,要像他对顺子说的那样,在大后方会竭尽全力想办法提供更多吃的。哪怕他能力有限,提供的只能让少量的士兵活下来,那么多活一个是一个,他也要尽力而为。
“娘,你们几个怎么在这。”
村口外面,离远就发现几个老太太正在鬼鬼祟祟。
火把凑上前:“那脸怎么红成这样。”
马老太急忙摆手,又摘下手套用手使劲擦脸,指定跳完大神后没擦净:“别吵吵,我抹红脸蛋了,先皇丧期不让擦脂抹粉,还不是米寿,差些让人抓去了魂,胡话连篇,俺们偷摸给那头烧去个纸人顶替米寿。”
宋福生无语,这几个老太太又来封建迷信那一套。
“米寿得了风寒还是怎的。”
“不是,他让俺们跳好了,你先别说没用的,咋样啊,寻到没?不行明日我也随你进城。”
那头王忠玉被王婆子拽着,先一步回答道:“见到顺子了,不用咱们去了,嗯,是让咱们给兵士们种辣椒抵,到时多种一些。”
八个老太太当即拍大腿跺脚,激动地不得了,直催着:“快细说说。”
宋富贵被郭老太她们围攻:“咋细说啊,就、就,这不就说完了嘛。”
宋富贵一向能白话,看他这反应怎么不对劲?
马老太心里的火热迅速降温,一把扯住宋福生的胳膊:“三儿,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娘?”
宋福生忽然冲马老太一笑:“娘,如果我说,咱种辣椒,往后白给人撅腚干,没啥银钱了,你觉得咋样?”
“嗯?”马老太愣了愣,还疑惑地看了看其他老太太们:“要是不让你们去,行啊,辣椒、点心手艺,啥都行,人家要么咱给么。别说辣椒了,就是现在有人给个准话,要我的心换你们哥仨,我也干。”
桥上,马老太确信以及肯定三儿不会被征走了。
她是又高兴又生气。
好些年不打孩子了,一边哭一边捶打宋福生胳膊后背。
这败家玩应,你说他是不是欠揍?这种时刻跟她扯什么银钱,你得有命挣有命花,她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与她说这些臭氧层子干啥,吓得以为是出了什么岔头。
其他几个婆子也和马老太是一个反应,连田婆子都边抹泪边捶打田喜发。
一个个都欠揍。
不被征走,那一个个抽抽小脸干啥?吓得她们几个老太太心忽悠一下上去,忽悠一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