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被比下去了(一更)
二丫捂着脸跑来时,宋福生接过六两银钱,正从大屋往外送田喜发呢。
一掀门帘子,二丫撞满怀。
宋福生望着一脸泪的孩子,“咋的,哪撞疼啦?”
“呜呜呜,三叔,呜呜呜呜,”豆大的泪珠往下掉。
宋福生和田喜发对视一眼,让开门口的地方让二丫进屋。
没一会儿,屋里就只剩下宋福生和二丫。
宋福生问半大姑娘:“你姐呢。”
“我姐银钱已经被俺娘抢走了,她在烤炉房里哭呢。”
宋福生明白了,大丫应是找个没人的地方也在捂脸哭。
没听二丫说嘛,她们姐俩都被抽了个大嘴巴子。
只是二丫抱钱跑了,挨打也不给朱氏,拽大丫要一起来说道说道,大丫说找谁也没用。
看来,二丫也比大丫更相信三叔能给作主。
“三叔,胖丫呢,”二丫一双泪眼寻宋茯苓的身影。
“你找她作甚。”
“我想让胖丫帮我存银钱。”
好吧,宋福生收回刚才那话,二丫是相信胖丫能给她作主,不是相信三叔能给作主。
不过,这事儿他闺女绝对不能管。
最上面有马老太。
大丫二丫有爹有娘。
没成家的半大姑娘,挣了钱往家交让父母管,在这里,不,别说古不古代,就是在现代,也是天经地义。
有几个像他家宋茯苓似的,命那么好,他和佩英从来不要闺女的工资。
那时候茯苓上班了,只求她工资够花,别再伸手要。
有时候闺女真不开口要,他还贱皮子主动问“你够不够花啊?”他闺女的答案永远是“不够,快给点儿吧。”
可宋福生也清楚,他要是干脆了当对二丫说:“三叔管不了你家的事,胖丫也不能管,于情于理不合适,你自己想办法吧,”恐怕这丫头会存了阴影。
人生啊,青春期啊,对有些事还没什么经验时,得有人拉一把。
“二丫,你和三叔先说说,银钱不想给你娘帮着放起来,是纯对她不放心,怕她以后就不给你了。还是你想自个留着花用方便。”
二丫抽泣着告诉道:“三叔,我娘留着用也中,用不到别人的身上,无非就是留给金宝将来用。
可我是真的很想留下一钱银,不,三叔,哪怕让她给我些铜板就中。
我娘说我俩没处花钱,要钱干啥?
嘴上虽说着,要是往后出门真花用再管她要,可我俩晓得,这次交了,就要不出来了。
我和我姐就有些不信,说我们自个身上能不能留些,她就给我俩打了。”
宋福生:比起宋茯苓,这是多么淳朴的孩子啊。
真该让他家丫来好好听听,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竟敢不提前知会就花小四两银钱给他买书。
隔着门帘的灶房里。
田喜发瞟了眼身边的宋福喜。
宋福喜是他叫来的,一发现情况不对就去叫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必让三小舅子为难,让二小舅子自个过来听。
此时,田喜发旁听完二丫的哭诉,也和宋福生一样的心理,不是很理解。
多好的丫头,又能吃苦挣钱又舍得将银钱给了弟弟,干啥啊,快过年了给打哭。
都多大了,竟还往脸上扇。
这在他家,简直不可能。
他闺女桃花,细声细气的和他主动说点啥,他都得仔细听,就怕没听懂。而且一般情况下,闺女不和他讲话。
田喜发看向宋福喜。
说句实在的,宋福喜听完这些还是没啥感受呢。
因为在宋福喜看来,钱给娘不正常?他挣了工分钱还得给娘呢。那咋的,你不是爹娘生爹娘养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交钱不正常?
可是二丫哭声里满是委屈,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宋福喜有些动容。
“三叔,金宝日日嚷嚷胖丫姐姐最好,谁也比不得胖丫姐姐。
我也是他姐,还是亲姐姐,一个爹一个娘的。
我就想着,留点银钱,过了年提前多干些活,找一日也进城溜达溜达,给金宝买点儿啥,让他知道,不是我抠门。
我也想听他说,二丫姐好。
三叔,我也很眼热胖丫能给奶买擦脸油。
其实,我也想亲近我奶。
我挣得够,给奶买都拿去买了面油也是舍得的,可是我晓得俺娘也不可能让我花那么多。
就想留点钱,给奶、给俺娘、给胖丫买支钗戴头上。”
宋福生笑道:“起早贪黑干活,就没想给自个买点啥?”
“没,就这都不一定够用。”
“以后,二丫,听三叔的,和你娘掰扯不清就去找你爹说。”
“我爹没耐心听我和我姐说话。”
灶房里的宋福喜转身出去了。
田喜发瞅了眼屋里,也急忙跟出去,到了外面才一把拉住宋福喜说:“二弟,你可别动手哈,家家才发了银钱正乐呵着,都在忙着扫屋子洗涮,你家叮咣干起来多难看。”
“我晓得,姐夫,你家去吧。”
关上门,宋福喜就一手捂住朱氏的嘴,一手扯着媳妇就给拎屋去了。
当二丫听三叔话,抱着银钱绝望的回家,站在家门口还在踌躇要不要等奶从村里回来再进屋时,宋福喜忽然冲外叫道:“二闺女啊?”
二丫先是整个小身板一抖,随后满心疑惑爹咋不叫她二丫,咋变成了二闺女了呢。
“二闺女,进屋。”
朱氏坐在炕席边,倒是没用手捂脸,就是右脸有些红,眼神直闪烁。
宋福喜也坐在炕边,从闺女主动上交的银钱里,取出大概一钱上下的银,以及几十个用线串的零散铜板,一起递了过去。
“爹?”
“给,拿着。”
没一会儿,就看到二丫喜滋滋的往烤炉房方向跑,女孩子的欢快声音传出老远:“姐,姐,快回家吧。”
大丫还在捂脸哭,哭的脸通红,听到妹子喊心想:我才不回家,亲娘让她透心凉。
“回吧,三叔就是厉害,三叔说,咱爹会给咱俩作主的,爹真就作主了,你看,我都拿到钱了。”
大丫立马站起身,用手背擦擦眼,扯着二妹的手就往家跑。
钱佩英关好辣椒房的门,望着两个风风火火的女孩还问呐:“咋的了?”
宋福生就告诉了一番。
钱佩英听完感慨:“你看看人家,给一钱银子当零花钱就乐屁了,再瞅瞅你闺女。”
“是啊,我闺女呢?”经提醒,宋福生发现,从会议结束就没瞧见宋茯苓。
“你闺女跟她奶进村串门订鸡去了。”
第四百零七章 撒谎
今晚,宋茯苓在村里好几家的小丫头们心里,成了最好看的姐姐。
这些小丫头们,在家里来客时,基本凑不上前。
露面也是过来羞涩的打个招呼,或是往上端水端零嘴。
但她们会悄悄观察。
奶奶或是娘,会将平日里不舍得给她们吃的花生,给那个姐姐端出来,紧着让人吃。
奶奶或是娘,一口一句夸那个姐姐,对那个姐姐要比对她们好多了。
在这些小丫头心里,这位来家做客的姐姐,穿的可真好啊。
她的衣裳好看。
她的裙子好看。
她的鞋好看。
那个姐姐最好看的地方是那张脸。
她长得可真白呀。
没听奶奶(娘)也大夸特夸嘛“粉白粉白的。”
小丫头纷纷在心里憧憬:等她们再长大一些,能不能长的也像她那么好看?娘能不能也给她们做件像她穿的那种衣服和绣鞋?
宋茯苓不晓得自个无意间,竟成了好几个女孩心底最美丽的姐姐。
她只知道,她奶比她想象中能说会道多了,而且还眼不眨撒谎。
她奶在四件事情上撒谎了,说的跟真事似的。
一是去村里出名的小地主家,让给搭线,便宜些领去买鸡。
她奶管那家老太太叫九嫂,她叫九奶奶。
那家老太太问:“多少回让你来家坐坐,那么喊你,嗳呦,你就是不来。”
奶是这么撒谎的:
“咋不想来呐,在外头行走,我比谁都晓得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
咱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点啥事吱一声就中,不比外头人亲?早就想来串串门。
可老嫂子,你说我,回来就天黑,我这再吃口饭,洗洗涮涮,忙忙叨叨,还咋上门?
来了你家,都得点油灯唠瓜,我就怕你们早歇了,敲大门多不好。
这不嘛,快过年了,刚我还和我孙女说呢,我们这伙人正月里不能去别人家做客,得去瞧瞧你九奶奶。”
那位老太太也挺能说:“敲大门怕什么的,油灯还点不起可完了,往后想啥时候来就来,想的太多你。你呀,大忙人倒是真的。”
第二件奶撒谎的事儿是:
这不九奶奶就领着去买鸡啦。
订三十只大肉鸡。
村里养鸡大户他家大儿媳说,要挑大个的给抓。
美的宋茯苓望着一大片鸡窝,咽了咽口水:这可是纯绿色小笨鸡,一养需要养几个月的那种。肉味一定是香死个人滴兵哥哥。
然后可能是因为她们一气买三十只鸡算是大买卖?也有可能是很想和她奶交好,非得拽着让进屋喝糖水说会儿话。
她奶被问到“九族”逃荒前是啥关系时,就撒谎说:“是亲属,这些家都是沾亲带故。没来这之前,俺们在老家就可亲啦。”
对方那家妇女们一听,“可不是?要是不亲,一路缺吃少喝,自个人都得先抢着打起来,你们那一看关系就近得不行,抱成团。”
对方就借着话题接着夸马老太。
养鸡大户任三叔家,主要是发现宋福生认识太多酒楼的老板了。
他们想着先处好关系,看看酒楼买谁鸡都是买,往后发现他们家是实惠人,能不能给搭个线之类的。
那家女人们就一起夸:
你们这伙人是真能干。
你们这伙人,瞧着得挣不少了吧,开了春,大砖房妥妥得盖一片。
马老太就撒谎道:“哪有那么邪乎。俺们看起来忙忙叨叨,好像是挣了很多银钱,但实际上花销也大。”
在宋茯苓听来,她奶给形象树立的可高端了。
比如告诉这一大帮人,她们要挣钱给几十个娃子们买笔、纸。
她奶说,就昨儿,还给三儿花了小四两银钱,买书。
给那家人当场震住,四两银?
她奶却一副感慨的样子告诉对方:
没逃荒前,她三儿有个大书柜,有好些书。
这回逃荒,都没来得及带出来。
所以就想着,往后挣钱,一本一本的给儿子再置办上,让儿还能像以前似的有那么多书可读。这也是咬牙起早贪黑奔波的原因。
好几个妇女听完问:“那要置办那些书,你最后得花多少银钱啊?”
她奶淡淡然道:
“花多少银钱,这也是正事。
在我看来,留给子孙再多银钱让他们吃饱喝饱,都不如让他们自个就有本事能吃饱喝足。
像会念书的,就要供,供出来,那就改换门庭了。
不会念书的,不行就去学手艺,靠着手艺,甭管在哪,也比那没手艺的好找活,好挣钱。
你们说我讲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任三叔那个老爷子忽然出来了,老头瞪眼望着马老太。
心想:你看看人家这婆子,真的,要是谁家能娶上这样的婆娘,不愁家不富。
冷不丁出现个老头,倒给马老太吓一跳,心想你有病是咋的,嗷一嗓子。
被这插曲搅合的,马老太就要着急走,那老头总直勾勾瞅她。
走之前,卖鸡这家妇女们,边送边问:“婶子,你买三十只小鸡是为过年吃吧?那我们明一早就杀,收拾利索给你们送去,一准儿不耽误。不过,你要拿啥炖啊?你们那一大帮人。”
“啊,对,瞅我这脑袋,用蘑菇炖。你们谁家有干蘑菇,我买些。”
“还买啥呀。”任三叔那老头站在门口又插言道,指使他大儿媳,让去仓房拿筐装半筐蘑菇。
九嫂子一听也说:“你早咋不吱声,等着。”
结果九嫂子不仅带回了蘑菇,还带来了好几个老婆子,就是进城在蛋糕店傻眼的那几个。
个个从自家带了些干蘑菇,往筐里倒。
马老太不好意思道:“我是买,你说这话怎么说的呢。”
这几个婆子纷纷说:“不值钱的东西,出蘑菇那阵,村里都是从林子里白采回来的,你还花什么银钱,就没听说过吃几口破蘑菇还花银钱的。”
一家几斤,得,成全了马老太和宋茯苓。
宋茯苓背一筐白得的蘑菇,人家还得倒搭个筐。
这几个老婆子,晚上闲着也是闲着,就像是送马老太似的,边唠嗑边往河边走时,问了一个问题,让马老太第四回撒谎。
“你家童生儿子俺们晓得,这回你这孙女我们也见到了,但你三儿家的小子是哪个?是穿一身蓝棉袄棉裤的小儿?前一阵儿,和我孙儿在冰面上玩,是那个吧?”
宋茯苓心里明白,这几个奶奶说的是米寿。
她奶笑着撒谎道:“对,是那娃。”
“你三儿家就这一闺女一儿子,再没啦?”
“恩,一闺女一儿。”
“妈呀,长得和你三儿可像了,俺们就晓得没猜错。”
第四百零八章 挣俩钱都不知道该藏哪(一更)
祖孙俩上了桥,回头瞅了眼,那几个老太太也返身往回走了。
马老太急忙道:“快将筐卸下来,奶背。”
“不用。”
“不用啥,快卸下来,看把新衣裳磨坏。”
“我就说不穿这身吧,您非得让我穿。”
“好不容易花那么多银钱置办的衣裳,就要穿出去让人瞅瞅,咱又没偷没抢,怕啥的。让她们开开眼,瞧瞧我孙女长得多亮堂。”
宋茯苓到底没犟过她奶,被硬扒下来筐,又帮着她奶重新背上,“那您也得让我披件斗篷呀,瞅给我冻的。我就是坐马车进城那日也是穿了斗篷的。”
马老太一听孙女说冷,将宋茯苓的小手往腋下一夹,背着筐小碎步迈开,加快脚步往家回。
倒是宋茯苓又不着急了,吸了吸鼻子问道:“奶,这回买鸡又花不少钱吧。”
“那是,三十只大肉鸡呐。
可谁让咱早就许愿啦?
冬至节就说要买鸡请大伙吃,就没吃上。
早晚挨这一刀的事,吐出去的吐沫又收不回来,花就花吧,也没吃到别人嘴里就得想开。
大伙这段日子也没轻了帮咱烤炉房忙。
到时你记得多吃些,吃四个鸡大腿。”
“不是,奶,我是想问,您不是打算要和我大伯二伯他们坦白说您只挣了五十两银钱嘛,那您这去掉买鸡钱就不够了,要不,等会儿我取出来鸡钱给您再凑个整?”
马老太听完立马啧了一声。
关于祖孙俩的帐是咋回事呢。
蛋糕这生意,真是没轻了让马老太和宋茯苓赚大钱。
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那真是每日就能进账几十两。
马老太能在小俩月时间里给陆之婉纯挣374两银,就可想而知她自己会挣多少。
毕竟在陆之婉没参与之前,老太太还日日往外推点心卖,四个县一起卖,虽然利润远远不如开店后,但是积少成多,那时候老太太就攒了不少。
最后她总额是,去掉砖钱、油面糖鸡蛋等各种本钱,从倒动点心之初,都没算收了人点心订钱到正月十五的钱,因为那属于没挣到手的,压根就没走帐,纯利润加在一起约是418两银。
因早在开店前,就和陆之婉那头的许小娘子谈好了,那头提供店铺。
当然了,人家也并没有完全按照约定走,前期额外还给了一些食材还有几头大奶牛和两辆牛车给她们使用。
她们这头是负责所有师傅员工们的工资。
所以,马老太需要从她挣的这份418两银中,去掉小高小王小宋、宝珠大德子的工资,去掉今晚给家里这头发出去的,总共去掉一百八十一两银钱。
剩下的237两,就是老太太和宋茯苓纯挣的,谁也不欠了。
马老太就换了三个小黄金,一比十白银对黄金兑换,这就是一百五十两银钱没了。
她自个兜里留了五十两,打算和家里人说,这就是她挣得。
剩下的那三十七两放在小孙女那里,那就是她小孙女上回去城里一顿乱花钱,带的就是这个钱。
但其实,马老太打心眼里认为,买啥都是浪费,就是给她三儿花小四两买书不是浪费,倒提醒她了。
总之,孙女拿那三十七两银钱,出去花了不少,可那能咋整?她也不能打骂孩子。
然后她还将三个小金子放在宋茯苓那了。
因为孙女振振有词,说她:店里本身一天进账好些钱,您老棉裤腰真没地儿揣金子了。
老太太转念一想:可不是?尤其是又快过年了,儿媳们要在家收拾屋子,仨金瓜子藏哪都不放心,就放小孙女那了。
“啧,我跟你说过没有,忘掉咱俩有仨金瓜子的事儿。”
“奶,我没提金子呀。”
“可你这口气,一听就能让人听出来,还给补上?拿么补。去掉鸡钱,就剩四十多两银,我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就这都了不得。你跟你娘也没说吧?”
宋茯苓不想撒谎,“奶,你这何必呢,瞒我大伯二伯我爹干啥,都是你亲生的,再说我田奶奶回头不也得和我姑母说啊。”
“你田奶奶晓得个六,就知闲下来去守马桶,而且你姑母即使晓得又能咋,她嘴严。”
马老太继续道:“哼,我就是不想告诉,敢不孝顺,我连四十多两往后都不往家拿,临死前我还欠一屁股饥荒让他们还。尤其你爹,再敢给俺气哭,我就去外头酒楼大吃二喝让他还帐,写欠条写他名头。”
“哈哈哈,”宋茯苓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桥上。真狠啊她奶。
老太太被孙女笑,也跟着乐了起来。
说实在的,马老太也说不清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儿子们实话。
可能仨金瓜子要给小孙女留一半?没小孙女,她能挣个屁啊。
怕到时候说不清?
毕竟她这么大岁数了,别哪日忽然俩腿一蹬,剩两个破钱再让子孙们干起来,倒不如全放小孙女这里。
这孩子没嫁人前,她是信得着的。
反正,老太太是坚定了要和小孙女偷摸存金子的想法,往后她祖孙俩,只要用不着的钱,就去换金子,不占地方不说,她开店还听人讲过,世道越艰难金子越值钱。
而且她曾经也是真眼馋过米寿的金饼子。
那金饼子一亮,简直太耀眼。
钱老爷子为子孙能做到的,希望有一日,她也能做到。
回头到了家,宋茯苓就被阿爷摆着手召唤回屋。
“都二十八啦,还讲啊?”
“就二十八才讲,大年三十更不能停。”
“好吧。”
而马老太却没跟着去三儿家参与热闹。
她先将蘑菇送去公共大食堂,然后去三儿家假装喝水,趁机使眼色让宋富贵跟她出去。
找富贵啥事呢。
她自个吹过的牛,得善后啊。
旮旯处。
“富贵啊,你总和村里人走动,有这么个事儿,要是旁人问你……”
马老太就一脸抹不开说了,让宋富贵万万出去别说福生没男娃,有,是米寿。
宋富贵当即心下感慨:多好的马老太啊,可怜天下父母心,不想让儿子被人指指点点无子。
“大娘,你放心,不止我,就咱们这伙人,我都会慢慢提点。”润物细无声般提点。
马老太尴尬的点点头,她好久没有不好意思过了,急忙扭身离开,着急去喊米寿。
“米寿啊,别跟着傻乐啦,来,奶兜里有糖,你跟奶来。”
第四百零九章 二更
轰走了一听到糖就急匆匆跑来的宋金宝。
硬拽走了对马老太兜里糖一点儿也不敢兴趣的钱米寿。
马老太递给钱米寿树枝子,让娃坐在小板凳上帮她烧火。
又从裤腰处一顿掏,掏出一块黄饴糖,“喏,吃吧。”
“奶奶,我不吃,留给金宝哥哥吧。”
“给你的,就拿着。”
“那我放好,”米寿装进小兜兜里,装好后抬头道:
“奶奶,姑母说,我要少吃糖了,下晚更不能吃,牙坏了往后该不好看啦。回头等金宝哥哥干了啥好事儿,我就拿出来奖与他,就说是奶奶给的,中不?”
嗳呦,马老太听着很是感慨。
她家金宝日日往出息大发了成长,但是咱摸良心说,还是比不过眼前这个五岁的。
听说,这孩子背书认字跟玩似的,一点儿也不费劲。
而且你听听,这几句小磕唠的,多会唠嗑,从来不护食,很谦让,在多饿多想吃的情况下也不哄抢。
用小孙女的话,这叫啥来着?噢,对,叫涵养、素质。
大伙这么多家孩子,被这个五岁小娃一对比,都少了那么点素质。
唉,要真是她亲孙子该多好,让她用骨血煨着都干。
“米寿啊。”
“恩,奶奶?”
“那个啥,奶吧,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也不知你能不能听懂,就是什么呢……”
马老太边往大锅添水,边在心里琢磨着措辞。
门外不放心跟过来的宋福生,就偷听到他娘在和一个五岁小娃掰扯无子是一件磕碜事之类的。
反正就是埋汰他没脸呗。
气的宋福生差点推门闯入,但是当他手放在门板上时,里头的对话让他停住了动作。
“奶奶,不要那么说姑父,米寿会给姑父擦背搓澡,会长得高高的,往后挣银钱养姑父。米寿还会好好读书,让姑父脸上比谁都有光,等姑父老了,更会有我照顾。”
马老太坐在另一个小板凳上,忽然用衣袖擦起了泪。
老太太也没想到,竟被个小娃轻飘飘几句话整哭。
大概也是心酸,被人问及,谁想吹这种牛?
老太太哭了一分钟,就急忙用袖子再次胡乱地擦了把脸,扭头看坐在她旁边的米寿,眼睛还通红着,就用粗糙的手摸孩子嫩嫩的小脸,打了个哭嗝瞅米寿笑:
“晓得了晓得了,你都说两回了,我知道你记性好,往后你可得记住你说的这些。”
米寿的小脑袋,在马老太粗糙的手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米寿啊,奶出去对村里人说你是你姑父的儿啦,不想让你姑父丢磕碜,你说你哪日,万一在冰上玩,忽然嗷一嗓子姑父,那怎办。”
米寿听懂了:“那我叫啥?”
马老太吸了吸刚才哭出来的鼻涕。
心想:让你叫爹,也不厚道啊。
“奶奶,要不,我叫姑父嗳?”
马老太:“……”
好吧,那就嗳吧,嗳确实没毛病。
“中,那你可得记住,别给奶这事整露馅儿喽,也别告诉你姑父姑母我找你唠啥了,记得没?跟谁也别说。等赶明儿,奶给你买别的糖,买好的,不黏牙的。”
“好。”
“那你倒是和奶唠唠,就以前,你都吃过啥糖?奶给你买没吃过的,咱不能可下吃个贵的还吃重样的。”
“那可多啦,我吃过……”
外面,宋福生没听完就默默离开了。
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最终复杂的汇到一起凝聚成一句话:往后和那老太太再态度好点儿,别说说话就急眼。
腊月二十九。
一大早上,二十几个挣工分的妇女就瞅老爷子笑。
笑得宋阿爷也憋不住乐了:“中啦中啦,愿意跟着去县里就去,大锅饭让丫头们煮,溜个饽饽,下口菜汤,俺们对付一口就得。”
妇女们差些欢呼起来。
她们才发了钱,花不花的也想世界那么大,出去走一走。
哪怕去花上些铜板,也算是为过年添个彩头。
这些妇女们也没跟马老太队伍去奉天城。
一是马老太有牛车,去帮忙的都是男人家,用不着她们。
二是去奉天城消费多贵呢,去也是白溜达,还不够添乱的,道还远。
就跟着童谣镇、云中县、葭县的队伍出发了。
这些妇女们不仅领了公家要给老人孩子买布匹的任务,而且还扛出去十个草垛子上扎满的糖葫芦。
要不是想帮着推点心车,想让那几伙老太太今日彻底歇一歇,她们恨不得昨个连夜做出二十个草垛子的糖葫芦拿出去卖。
咱不能白去溜达不是?不能白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那也有无奈啊,甭管去哪也得寻思挣钱。
“慢着些,卖糖葫芦时,出门在外别和人犯口舌。”
“买色深扛造的布,娃子们淘,买浅了穿不了多些年。”得寻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老爷子就忘了,娃子们得长个头啊。
“都互相照应些,别走丢喽。”
“逛铺子时瞅着些钱袋子,别让人摸喽。”
天还乌黑着,宋阿爷就站在河边又操心上了。
可以说,家里这一大帮人,甭管谁出发,他都这样,天不亮就扯脖子喊。
宋福生都问过他:“你不困吗?”
“俺晌午能和娃子们一起眯觉。”
天亮后。
任三叔家给河对岸送小鸡。
大白胖娘们家,给河对岸送冻豆腐和新鲜豆腐。
今儿任家村也挺热闹,因为任族长要将耿良给的几头野猪分下去,村里分肉了。
任公信家来取肉的是任子玖。
他爹最近快赶上药罐子了,喝完一样还有两三样的那种。
他弟任子傲还在家养伤,脸上却青的不能出门。
他那个小娘,被一帮老太太骂,也没脸出门。
他婆娘在家准备饭菜。
其实他都不想分这肉,可他哥今年回来过年,所以必须得出去告诉告诉。
果然,村里人有那爱打听的,见到任子玖问道:“你哥今年又不回?”
任子玖提了一口气,腰板立即直流不少:“我哥明儿晌午就回来。”
“你哥得带不少随从吧。”
“那当然。”
宋福生也听见了,心想,有啥可牛的。儿子过年好不容易回来一回,听听,好不容易,要换别人家,都得揍死这个不孝子。
宋福生是过来寻任族长,要去任族长家坐坐,给拿了一小捆蒜黄,带了一坛子虎骨酒。找上门发现任族长家里只有妇人和冲他直叫唤的大狼狗,他就转头来祠堂这了。
到了任族长家,宋福生就告诉道,“我们这伙人正月不能乱串门,就提前来了。”
“哪来那么多讲究,你就是瞎客气,喝茶。”
宋福生心想:还是要讲究些的,逃荒嘛,就意味着亲属死了很多人,咱还是注意些,更何况俺们也不是很乐意串门。
宋福生没在任族长家多待,因为宋富贵又找来了,说陈东家派人送来了年礼,还有老隋也来啦。
所以二十九这一白天,宋福生用一大半的时间在家接待。
陈东家是两筐苹果,两筐鸭梨,这季节送这个,小二说给孩子们吃,礼物挺重。
老隋是给拿来五条毛领,礼也不轻,而且一看就是按照五口人给的。
马老太一条棕黑色的,钱佩英和宋茯苓是白色的小窄边毛领,能缝在衣服上直接当领口。宋福生和米寿是黑色的,米寿那个不大点,一点杂色也没有。
老隋坐在宋福生家炕头大笑说,他那个熊皮卖啦,真卖的是百两,挣了把好钱,能过个好年。
送走老隋,紧接着,宋福生陆续还接待了员外爷家的大儿子,问老爷子能不能起来炕?听说能拄拐下地了,宋福生也挺高兴。
员外爷家给送来的是鸡鸭鹅。
这老爷子实在,送礼加在一起竟有三十五只。
人家儿子还挺不好意思的解释,“我爹说了,逃过荒的人,过年吃啥也不如吃肉。”
后头,宋福生还接待了三伙他没想到的,两家酒楼和一伙开好几家调料铺子的。
一个是童谣镇酒楼,一家是奉天城那家和马老太长期合作的城南酒楼,还有家竟是葭县开调料铺子的,感觉上就是供货的关系,却没想到人家能给送礼。
礼有薄有厚,有蜜饯盒子也有桂圆红枣糯米啥的。
宋福生给这些人,通通回的都是自家酿的米酒,以及一小坛辣椒酱。
说实在的,送东西不心疼,他很心疼坛子。
这日晚上,当马老太也拉着茶馆送她的礼物回来时,宋阿爷立即组织大伙出发。
家里只留八岁以下的孩子。
太小的孩子们,怕身体弱,能看见脏东西,就不让去了。
剩下的,通通要和他去烧纸。
这个行动,给村里人再次镇住了。
河对岸那伙人,虽然总里出外进,一日日奔波,但是大批量的往河这面来却是没有的。
而且你看看他们是推车出来的,好些台。
推的啥?推的黄纸。
不晓得的以为他们是做黄纸买卖的呢,竟买了那么多。
没错,河对岸那伙人,买了好多好多黄纸。在这方面一点儿也没差钱。
没有坟,只能在道口画个圈烧纸,画的圈都要老大老大了。
第四百一十章 想你(一更)
十字道口。
宋阿爷颤抖着手,望着黑漆漆的远方喊道:
“嗳!过年啦,都家来取钱,去置办年货啦!”
随着火光大起,壮劳力们将一叠一叠的黄纸扔进了圈里。
老爷子似看到了那一张张在田间地头露出笑容的脸,他一个个召唤着:
“八斤呀,锁柱,旺财,宋麻子家的。
德富,伍柱,立根,铁树。
守财,大路子,豁牙子,大虎家的。
二孬吧,三刚子,四蹦子,五常子……”
黑烟呼呼地燃起,一股风吹过,卷起老高。
烧的太多了。
得亏交通不便,联络也不方便,要不然就这个烧法,都得惊动县里。
不知道的,以为这是在纵火烧山。
虽离县里远,县衙没被惊动,但是宋阿爷提到的那一个个人名,却让任家村围观村民们心底震动不已。
这些人逃荒到这里,竟还惦记着老家那些同乡。
难怪要准备那么多黄纸,原来是要给那么多人烧。
任族长任尤金,站在远处眯眼望着那伙人,眼底莫名酸胀。
任家村的几名妇女,也在听到葛二妞喊出那番话时,默默地跟着红了眼圈。
“儿啊,娘的儿呀。
娘希望你活着,万万别收这钱。
可娘又担心你,要是万一到了那头没有钱花,该饿肚子了。”
在任家村的众人眼里,河边那伙人,像葛二妞的情况很多。
听的他们既庆幸又心酸。
有对儿子喊话的。
有对闺女喊话的。
有对自个的姐姐妹妹、自个的姑母姨母喊话的。
还有那伙人里最醒目的宋福生,正在边烧纸边冲自个的岳父喊话的。
烧完了,只剩下的黑灰堆在那里,就差点给十字道口堵住。
马老太将宋茯苓的手夹在腋下往回走,让宋茯苓用另一只手放在脖子上戴的狼牙上。又拽了把大丫,提醒大丫和二丫还有二郎别回头。
往回走的路上,碰到九嫂她们,马老太没啥笑容。
她刚才冲老头子喊的是:“搬家了,搬到北边奉天城童谣镇任家村了,别找茬地方。过年了,你别不舍得花钱,也在那面多置办些年货……”
才喊完这些,马老太哪有心情和人热络地打招呼。
九嫂她们也才感同深受地偷偷抹过眼泪,自然晓得马老太的心情,也挺有礼的只是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当大伙都到家了,外面的汉子在放手推车,屋里差些打响集体揍孩子战役。
尤其是宋金宝。
他罪名有二。
一,作为留守最大的孩子,让你负责看娃子们,结果你领着一帮在炕上呼呼哈嘿。
俺们这些大人在外面烧纸哭,你们在屋里疯玩的哈哈笑,不欠揍是啥?
罪名二:米寿呢,你给看哪去啦?
一炕的孩子,米寿丢了。
宋茯苓是在小红的马窝里找到的米寿。
刚才,宋茯苓烧纸给现代的姥爷没哭,现代的爷奶没哭,给古代的姥爷烧纸也没哭,却在米寿这破了功。
只看马窝里,小小的娃,用打火机点起了三柱香,正跪在那里说:
“祖父,爹、娘,大伯奶有天披散着头发跑出来,说梦见她二儿子饿坏了。
我问姑父,我怎么从来也没梦见过你们。
姑父说,是你们疼我才不会托梦。
可是,我好想你们啊。米寿想你,娘。”
第四百一十一章 让爱住我家(二更)
宋福生回来后,需要紧忙去烧辣椒房的火墙。
等他烧完了出来一看,得,去一个搭一个。
他闺女找米寿找的也没影了。
当他找到马圈时,看到的就是姐弟俩正抱在一起哭,他闺女一只手还举着火把,那也没耽误抱弟弟。
茯苓一般情况下不哭,打小就可皮实了,这是咋的了?
走近再一看,燃灭的几根香,还有他的打火机也扔在一边。
米寿这小玩意儿,是啥时候把他打火机偷出来的。
宋福生心里多少有些明白了。
“来,宝儿啊,姑父抱。嗳呦,可不哭了啊,你瞅这小脸抽巴的,跟小老太太似的,”宋福生给米寿一把抱起,又瞟了眼宋茯苓。
宋茯苓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抱他先回去吧,我收拾收拾这里,别引起火灾,再给小红烧着。”
东屋、西屋,一起进行。
像极了刚落脚在这里,第一次洗澡的场景。
四壮和牛掌柜一桶又一桶的往锅里添水。
米寿坐在装有热水的大盆里。
宋福生跪坐在炕上,前大襟都湿了,边给米寿搓澡边问:“都和你祖父唠啥啦?”
米寿抿了抿小红嘴,搅动着两只小手:“没唠啥。”
“不可能,你是不是告我状啦?”
米寿急忙回头,盯着宋福生的眼睛:“那怎会。”
东屋,钱佩英也在帮宋茯苓搓澡。
望着盘起头发的女儿,她也打听道:“你找到米寿那阵,他在那烧香叨咕啥呢。”
“那可多啦,咱家米寿就是个小话痨。”
宋茯苓掰着手指细数一条条:
“他竟然记得刚开始,你和我爹,总说咱三口人只要怎么怎么样就行,他说他在旁边听着害怕。
又急忙说,后头就不怕了。
他还跟那头汇报,说吃过拉嗓子的窝窝头,喝过蛇汤,看过高爷爷吃过小耗崽子,路上偷喝过我给的梅子汤,都不敢张嘴说话,可好喝了,怕人闻到。喝过我爹偷喂他的奶。
娘?”
“恩?”
宋茯苓扒到桶边,小小声道:“米寿好像还记得体温计。”
钱佩英叹气。
这才五岁呀。
再大一大,更不敢往外瞎拿东西了。
你看看,今晚米寿都敢用打火机。
问米寿是怎么知道打火机藏在哪的。
因为这种东西,又不是在路上那阵,眼下基本上不用了。
留在外面一个,没全收进空间,是为了半夜起来上厕所点油灯使的。
不过,平时都是给它藏起来,尤其家里闺女讲话本子,白天晚上家里都来人,更是给藏在做活用的小网筐里。
米寿就能给掏出来。
你问他,怎么知道藏哪的。
他告诉你,有留意到。
你问他,咋会用的,又没人教。
米寿就会挺纳闷地反问你,这有什么可不会用的,不就是按一下就出火?
那点香的时候,风一吹火苗子,不烧手吗?
米寿就会用一副“是你真傻,还是当我傻”的表情回你:“点香时,一手点火,一手捂着点儿呗。”
“娘,他不仅唠叨逃荒这一道吃啥喝啥,而且他还嘱咐那面呢,可操心了。
说我爹告诉他的,遇到的坏人都得到了惩罚,那是因为祖父和爹娘上天成仙保佑的。
所以,既然祖父爹娘你们坐飞机已经上天了,快过年了,那能不能也保佑保佑那些遇到的好人。
有小将军哥哥,有买他松子的大伯,还提了那个赏给他不呛人炭的老太太,说人家长的是圆脸,有双下巴,别保佑错。”
宋茯苓面露笑容继续道:
“咱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学来的语气,还叹了口气对着香说,唉,人情最难还。
您不知道,他还嘱咐,让保佑我爹多多挣钱,说我和他吃的多,不挣钱让姑父拿什么养。
还反问三根香,有没有那种活?姑父不是很累,还挣得很多的。
而且,娘,他五岁呀,叮嘱保佑让你怀孕呢。”
钱佩英错愕的和女儿对视。
“真的,您别不信。他说昨晚我奶找他啦,他心理负担还挺重。当时用一副很犯愁的语气说,不想让姑父在外面丢磕碜,被人指指点点不好看,能不能给保佑让姑父生个儿子。”
钱佩英笑出了声:“没事儿,那是让你爹生,和我没关系。”
笑完,忽然问:“那后来,你俩为什么又抱头痛哭啊。”
宋茯苓也收敛了笑容:“米寿说得托梦,他不怕,倒怕总也见不着该忘啦。”
钱佩英急忙站起身,假装去取热水。
倒是西屋,气氛不错。
宋福生也恰好问出了什么生不生儿子。
他开导小娃:
“米寿,就这世道,姑父能给你和你姐,安排妥妥当当明明白白,那就了不得啦。
姑父可不想再要一个。
你俩往后能过的像姑父期待中的那样,从不让姑父失望,那我出去都得横着走,我凭啥丢脸?我面子得老有光了。
生一炕,一个也养不好,提起哪个,哪个让人犯愁牙疼,那不磕碜?那更磕碜。
再说了,姑父不是有你呢嘛。”
米寿拧着小眉头:“可我是赝品啊。”
宋福生忽然意识到,往后不能在孩子面前满嘴跑火车。
“我是赝品”这句话就是他无意中说过,不知啥时让孩子听去了。
“你可不是赝品,你是老钱家最大的宝,指望你光宗耀祖哪,更是老天爷赏给姑父的半拉儿。来,半拉儿,有些事你还不太懂,别听奶奶的,姑父慢慢和你说,你先给姑父搓背吧。”
这给米寿累的,搓完左面搓右面,手都累没劲儿,姑父还不放过他,又把他当痒痒挠使,让全方位立体式地挠。
没一会儿,牛掌柜和四壮就听到姑爷和米寿的笑声传了出来。
俩人心里登时一松。
小小姐和小少爷眼睛红彤彤回来,可给他俩惦记坏了。
还有一个人也惦记坏了,那就是马老太。
老太太从进屋就神神叨叨。
望了一眼西屋,侧耳听了听米寿的动静挺正常,这才稍微放下些心,又凑近宋茯苓:
“胖丫啊,奶给你和米寿叫叫吧,我觉着你俩是吓着了。大过年的,外头孤魂野鬼可多,别招了没脸子跟回来。”
“嗳呦奶,你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容易让你吓着。”
马老太只能在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钱佩英:“给俩孩子枕菜刀睡。”
但并没有,嘴上答应的都可好了,却没人听马老太的。
宋茯苓和弟弟米寿,是睡在爸爸妈妈身边。
今晚,她们特意没分炕睡。
弟弟米寿睡在爸爸的怀里,姐姐茯苓躺在妈妈的身边。
宋福生躺下时问:“像啥?”
宋茯苓还没反应过来时,米寿嬉笑着说:“像逃荒那阵,那阵就这么睡。”
这天晚上,四口人脸上都是带着笑进入梦乡的。
带着笑容迈入嘉佑四十七年最后一天,大年三十。
第四百一十二章 有钱没钱都要过年
大年三十的早上。
有两伙人,正在匆匆忙忙赶路,回家过年。
一伙是任子。
他终于带着始终瞧不起“任家”的妻儿回来了。
到了路口,望着一大堆的纸灰,给赶车的马夫吓一跳。
下去扫,不是那么回事儿。
万一“那面”的人没收完钱会怨他呢。
不下去扫,直接让几台马车从纸灰上压过,主子们会犯膈应不是?大年三十的。
“老爷。”
老爷任子没等说啥,夫人谢文慧先瞪眼皱眉。
什么破地方,非要来乡下,没等进村先触霉头。
任子只能耐着心性,抱拳对这些黄纸灰说:“惊扰了,对不住,借过,借过。”
还有一伙是,陆畔的父亲回来了。
本来,陆老爷最初预定是腊月二十八就能到家,但是途经路况,下着冒烟大雪,就被耽误了。
陆府此时,从上到下,一片喜气洋洋。
作为独苗陆畔,他迎接他爹的方式是,从陆府这条巷子口一直到入门处,两边摆满了他亲手制作的五彩大呲花。
小厮们一会儿一通传,频频奔走相告:
“还有二十里地就要到了。”
“十里地了。”
“五里地了。”
陆老爷的车架才拐进巷子口,五彩大呲花就打着旋儿的腾腾燃起。
陆老爷大笑着:我儿珉瑞,我儿!
好久没见他儿了,想的慌。
而且陆老爷一眼就发现了大呲花的妙处,这可是大白天。
他眼冒精光,眼神似在说:
“我儿珉瑞,你等等,等爹先脱去盔甲换身衣裳进宫,进宫叩拜完皇上再拜完你祖父祖母的,你可要陪为父畅聊一番。”
陆畔微笑颔首,心想:
今晚宫中设宴,接着要回府守岁。
有意思的书已经看完,可不就只剩下陪祖父、父亲畅聊了。也不知初五再见,宋胖丫能不能给他带第四百五十回。
为什么是第四百五十回。
上回说是三百九十五回,几日未见,应写到四百五了。
“胖丫姐,你瞅啥呢。”
宋茯苓揉揉有些发热的耳朵,笑着冲丫丫她们招手道:“好啦好啦,姐姐认真玩。”
老鹰捉小鸡。
桃花带着一帮姑娘们一组,宋茯苓带着一帮小丫头一组。
米寿这些小男孩,用破布包着的黄豆粒打口袋,从这头打出溜滑到那头,从那头出溜滑到这头。
还有更淘气的在扔雪球子,闹闹还有闹急眼的。
二郎他们这些稍大一些的男娃,甩着鞭哨在抽尜。
不远处,高铁头大郎他们在练习滑冰,也能听见那些变声期的男孩子在喊“嗳嗳?”啪唧一声,摔倒。
冰面上,满是姑娘小子们的笑声。
河边,站着十好几个任家村正眼馋的娃子。
“来呀,来,一起。”
任家村的娃子们当即欢呼着下场,完全忘记祖母或是娘叮嘱的不能将衣裳弄脏。
与此同时,公共大食堂。
八个老太太再次出马。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她们正在包老家最传统的枣花馍。
吃这种馍馍,象征生活能红红火火,每个馍上面都有一颗大枣。
金鱼形状,兔子形状,花开富贵,十二生肖,一个个面团在老太太们粗糙的手中,变得栩栩如生。
第四百一十三章 信念和传承(一更)
人们常说,瑞雪兆丰年。
雪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往下落的。
这可真是瑞雪又给喜气添,雪花飘飘到人间。
村里各家的烟筒,都在呼呼冒着烟。
香气从各家门缝透出来,嗅一嗅鼻子,感觉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都能闻到饭菜香。
有些开饭早的人家,鞭炮已经点起,时不时就能听到从村里东西南北各个方向零星传来的鞭炮响。
住河边的人家,也有跑出来寻孩子的了:“铁蛋银蛋刚蛋啊,回家啦。”
铁蛋银蛋刚蛋立即扔掉雪球子,比赛般打着出溜滑往岸边跑。
一个个在外面玩的,扬起被冻到通红的脸蛋:“娘?娘,开饭啦?”
“开饭啦。”
会议室。
一掀开门帘子,热浪熏天。
冷不丁从外面进来,冷气热气交替,再加上四口大铁锅掀开锅盖,用锅铲捅一捅小鸡炖蘑菇冒的热气,感觉都看不清人。
“那个谁?给我抱些柴火去,柴火不够使啦。”
“二嫂子,你们苹果削完没?”
“削完了,我切皮冻子呢。”
“啊,那我给他三叔喊回来,也不知苹果拔不拔丝了,反正咱是拔不明白。”
偌大的会议室,妇女们竟忙的像转不开身似的。
郭老大他媳妇,没看清人,差些踩到三弟妹的手:“你蹲这干啥。”
“我用筷子扎扎酱棒骨,看看骨棒炖烂了没。”
这么多人,都啃棒子上的肉,是指定吃不起的。
但是骨棒要是能炖到一咬就碎,吸溜吸溜里面的骨髓,就着炖大骨棒的酸菜,那上面都是有油水的,指定也挺香。
不仅会议室里的四口大铁锅在做饭,十几家的灶房锅也都没闲着。
钱佩英家灶房,是领了炖鱼和炸鱼片的任务。
而且这鱼是有讲究的,挑的最大一条整鱼炖好后不能吃,要摆在祭祖桌上。
初一才能从祭祖桌上端下来,赏给家里主要的劳动力,老人、女人、孩子们是没有姿格吃的。
这么说吧,那鱼,就宋福生带着各家各户最有话语权的汉子有姿格吃。
钱佩英第一次听说时是不服的,可不服又能咋,这里人讲究这个。行啊,一条破鱼,放到初一冰冰凉,当谁爱吃似的。
可过年了,团圆菜没有鱼是万万不成的,钱佩英就用老太太们“炸麻叶”剩下的油,对付炸小鱼。
要说这鱼,眼下是越捞越少。
自从任族长发话说了,谁捞算谁,整条小河对全村开放。
村里人也都弄了网没事就打,不花钱的吃食,多好个事。
就这么的,有一阵一窝疯掀起打鱼狂潮,搞得他们这伙人后期都捞不上来啥了。
其实,任家村村民也是这么想的:河对岸那伙人可真疯狂,除了孩子们玩的地方,冰面上竟没有好地方,扎的一个窟窿接一个窟窿,也不说给他们本村的留点儿。
刚提到的“炸麻叶”,几个老太太在蒸完传统的枣花馍,又做起了老家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炸麻叶。
这吃的有点儿像啥呢,在去取油的钱佩英眼中,有点儿像现代薯片。只不过薯片是土豆,这些老太太们用的是面,薄薄的面片下锅,一片片炸出来。
马老太还给钱佩英拿了几片先吃吃,美其名曰尝尝火候:“咋样?”
“好吃,焦香焦香的,撒点盐就更好了。”
钱佩英前脚捧走炸麻叶的剩油离开,后脚王婆子就笑哈哈对马老太道:“才发现,胖丫其实像她娘,都挺会吃。会吃有福。”
马老太回的是:“那是,以前钱家啥家庭呢,俺三儿媳啥没吃过。”
这是钱佩英家和马老太家灶房做的这两样。
其他家的大铁锅里是:
炖红烧大肘子的。
上屉蒸粉蒸肉的。
宋福生正在王婆子家,用王婆子家的两口大铁锅同时做四喜丸子,他正在指导王忠玉和郭老大。
眼下,这些汉子们被宋福生带的,自从抖起了大马勺炒辣椒酱,他们已经快遗忘男人不能下厨的观念。
主要也是宋福生教的好。
时常提点说:“耍什么汉子脾气?媳妇孩子又没跟你们过多好的日子,靠发脾气打媳妇,用力气让她听话就能脸上有光了?你脸上的光得靠自个挣,得是让外面的汉子们见到你翘大拇指。”
就类似这样话,宋福生看不过眼就会说,尤其是对大郎和铁头那样的半大孩子影响最大,三叔说啥都对嘛。
四喜丸子在宋福生的指导下,各个做的有男人的拳头那么大,不做大不行,不够吃啊。
红灿灿的。
一盘摆四个,代表福禄寿喜,人生四大喜事。
正好摆十桌。
另外,像宋阿爷家和高屠户、宋富贵等几家,此时锅里都是在咕噜着大鹅。
铁锅炖大鹅。
一掀开锅盖,肉味四溢,成香了。
奉天城点心店的小高、小王、小宋,也与此同时推开了大烤炉房的门。
她们仨是特许进入,为做烤鸭。
烤鸭做法,是宋茯苓一顿说,宋福生又补充一顿说,然后他爷俩就不管了,让那仨人自个研究去。
还好,仨人不负众望,经过大半个时辰的烘烤,拎出来烤鸭外皮焦黄,用筷子一扎,里面酥嫩,筷子抽出来,上面全是油。
四喜丸子,炸鱼,粉蒸肉,红烧肘子,酥香嫩烤鸭,酱棒骨炖酸菜,小鸡炖蘑菇,铁锅炖大鹅,拔丝苹果,蒜酱皮冻。
十个菜,摆十桌,这叫十大碗,取十全十福之彩。
一屉屉各式形状的馍,冒着热气也出锅了。
“娃子们,吃饭啦。”
这回不是阿爷出来喊话。
宋阿爷正被他大儿子伺候梳头,好好盘起头发。被伺候穿鞋,穿儿媳给做的新棉鞋,洗手,在祭祖前郑重的整理自个中。
出来喊孩子们的是摇着粉巾子的马老太。
冰面上,宋金宝带头在前面,一路跑,一路仰天笑。
哎呀,这生活也太美好啦。
这日子过的也太有滋有味了。
早上才吃完酒酿圆子,这就要吃大鱼大肉了。
宋茯苓也一手扯着米寿,跟在金宝后面往家跑。
桃花她们这些姑娘们更是乐坏了,纷纷主动扯着小弟弟小妹妹们的手,捡回用破布缝的口袋、捡回陀螺鞭子就往家跑。
一张张迎风跑动的脸红彤彤的。
头上都积着雪,可见,她们在外头玩了多久。
对于这些姑娘们来讲,今儿和以往真的不同,开心极了,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松快。
就是在老家那阵,她们也从来没这样过。
不可能这么大了,还能过年出来玩。
要帮娘在家做饭的。
而且这里还有脸面问题。
姑娘家一到十岁左右,出去再疯的邪乎是会被人讲究的。
可今儿个,三叔说:
让姑娘小子们都出去玩一玩,歇一歇。
没成家前,还能玩几回,一个个才十几岁。
管别人怎么看呢,咱大伙互相不笑话就行。
别人看着不好?别人是谁啊?你又认识谁啊?别总把自个当名人。
其实还是那句话,主要是宋福生的观念早已潜移默化大家伙。
大伙再一看,胖丫就一天不落的得玩玩,瞧瞧那孩子,活得多没心没肺,日渐的小脸长肉了,一脸喜气纯是快乐招来的。
又都是亲爹亲娘,咋不羡慕自个闺女也能像胖丫似的呢。
就这么的,没多废话就都同意了,让大姑娘家也出去玩,好好松快松快。
马老太一把扯住打头跑过来的宋金宝,瞅瞅自个手里的粉头巾没舍得,只能骂道:“你那鼻涕,到底是要擤出去,还是要吸溜回来。”又给孙子扑落扑落头上落的雪。
抬眼一看,嗳呦我的娘,“米寿那裤子怎还坏了呢。”
宋茯苓没当回事儿,瞟了眼弟弟:“打出溜滑裂开了。”
“咧开不知领家换一条,就这么露着小牛玩呀,那不透风嘛,冻坏了呢。”
露小牛算啥,还有给手摔出血的呢。
马老太觉得,跟这些娃子,真是操不起心。
临时搭的祭祖桌,上面摆着十道菜,正中扇着红布的猪头,酒,饽饽,烛台。
宋阿爷未点香先告罪。
老爷子说:“供的祖宗们有点儿多,望祖宗们勿怪。”
是啊,宋在这里虽为大姓,但他们是“杂姓”发展。
当时跑出来的时候,不止是姓宋的。
像王婆子家,人家姓王,高屠户家姓高,像李秀家,夫姓赵,虽就剩宝子一个根,那也得供奉不是?
还有米寿,他姓钱。
啥叫大伙,啥叫抱团过日子,那就是甭管在哪方面都不能顾此失彼。
供咱宋家祖宗,也要供那些人的。
一排排从老到少,从男到女,子妇曾孙依次肃穆跪下。
香点燃。
敬天,敬地,敬祖先。
宋阿爷站在祭台前,说出了三个非常质朴的新年愿望。
别有天灾。
别有地灾。
求各家的祖宗们保佑我们,明年还能像到这里的几个月一样就中,就过这样的日子就中。
老爷子都没敢求什么大富大贵。
最后,敬人。
宋阿爷转身坐在早就准备好的凳子上,下面是八位老太太以及几位老头带领各家子孙,向他叩头。
雪花一片片落在大家的头上。
第四百一十四章 难忘今宵(二更)
敬人,可不止敬辈分最高的阿爷。
还有各家的老人。
跪完阿爷后,各家又分别冲爷爷奶奶跪拜。
没有爷爷奶奶的,像宋富贵这种,他就和媳妇坐在前面了,受儿子们拜。
大人们拿出大伙掏钱早先共同买的布,作为礼物,回馈给子女、儿孙。
只不过,回馈的是布料,不是成衣。
妇女们实在是抽不出空制成新衣,买布买的又有些晚,只给老人们做出能穿的。
就是在这时,出现了个插曲,让所有的长辈们都没想到的插曲。
这个插曲还是宋茯苓干的。
她大活干不了,锦上添花的活还是很会干的。
宋茯苓双手端出一大盘蛋糕花。
每一家向长辈跪拜的孩子们都会选出代表,用小小的木棍挑起蒸笼里的一朵蛋糕花。
大郎说:“奶,吃了它,祝您笑口常开。”
马老太坐在凳子上,极其感慨接过。
做这么久的蛋糕买卖,除了尝过第一次小孙女做出来成品,那还心疼的差些吐出来,再没吃过。那次吃的太急,也忘了味儿。
葛二妞、王婆子、郭婆子她们,更是郑重其事双手接过子孙给的蛋糕花,推了这么久点心车,今儿也尝尝,啥味儿呢,卖那么贵。
两岁多的宝子,也在像模像样的给李秀磕头,
小娃馋的一张嘴直淌哈喇子,却毅然决然地将一朵红灿灿的蛋糕花递给李秀:“娘,吃花花。”
“嗳,宝儿,将来也好好念书。”
分完后,剩下了两朵。
宋茯苓故意的。
宋茯苓带着米寿,忽然给宋福生和钱佩英跪下,“爹,娘,祝你们身体健康,一定要一直陪在我们身边。”
在现代,除了长辈去世,宋茯苓从没跪过人。
到了这里,给这个跪,给那个跪,却从未认认真真地跪过自个的父母。
闺女忽然整这一出,一下子就给宋福生整激动了,比钱佩英还激动,眼眶红了。
怕自个失态,宋福生一把抄起米寿,就着米寿递过来的蛋糕花,啊呜就是一口,嘴边还带着蛋糕就要亲米寿,跟米寿闹得时候,满眼笑看女儿。
钱佩英之所以没有宋福生表现的那么心花怒放,是因为她的关注点有点不一样。
她一把取过蛋糕花,拽起宋茯苓小小声道:“你还嫌今儿跪的少?膝盖不得疼?跪我干啥。”
还举着蛋糕花说,“我就不吃了吧,我又不是没吃过,留给米寿,搁外面冻一冻,晚上守岁吃。”
“娘。”宋茯苓都无奈了。
她这正煽情呢,干什么呐,能不能认真配合。
“好好好,嘿嘿,谢谢闺女啦。艾玛,真甜。”
一屋子的孩子:“祝祖父祖母、爹娘,笑口常开。”
宋阿爷高举咬了一半的蛋糕花,畅快大笑道:“福到,开饭。”
一听开饭,孩子们麻溜从地上爬起,立马欢呼着带头向会议室跑去。
得布料,做新衣裳?不不不,不感兴趣。
吃肉,吃香的,吃带糖的,吃油炸的,才是娃子们最盼新年最重要的事。
第四百一十五章 变故(三更,为车厘子929打赏+)
啥条件啊,吃这么些硬菜,啊?宋富贵和好些个汉子们,脸上带笑,喉咙直动盯着饭菜,控制不住分泌唾液。
就没逃荒前,也吃不上这样的饭。
那时,能炖只鸡、炖条鱼,过年包饺子用细面,家里就不孬啦。
再看看眼下拼起的一桌桌,真是肉菜多多。
宋福生走过来说:“坐啊,咋都不敢动筷?”
有好几个汉子大笑着说:
“不晓得该吃哪个。”
“连见都没见过。”
“兄弟,你说对了,真不敢乱动,肚子里没啥油水,冷不丁吃怕拉肚。”
宋富贵:“我从来也不敢想,能吃上这样的大鱼大肉,我寻思我临死前也吃不上了呢,只能盼着俺家几个蔫吧上坟烧。”
宋阿爷闻言瞪眼睛,大过年的,没等喝呢,先胡言乱语。
宋富贵也急忙呸呸呸,隔着人群冲阿爷嬉皮笑脸作揖。
这不是太感慨了嘛,这么硬的菜,不是为打肿脸装胖子招待别人,纯要进自个肚,可玄幻了,像场梦。
“要我说,咱大伙喊一嗓子吧!”
喊啥,咋的了,有后进来的很疑惑。
“就喊,感谢阿爷给咱们守住家,感谢福生大兄弟带咱们挣银钱,我这颗心呐,不喊一嗓子太难受。”
估计望着满桌子硬菜,难受的人太多了,真就莫名其妙地举着双手吼了起来,“感谢阿爷,感谢福生大兄弟!”
钱米寿嘴里嚼着姐姐偷喂的肉,仰起兴奋的小脸,也跟着一堆娃子们喊:“感谢福生大兄弟。”
钱佩英笑着坐下,凑近闺女说话。
不凑近不行,都听不着,这些人嗷嗷的扯脖子喊。
而且现在已经不光感谢她爷们了,谁都感谢。
连牛掌柜喂牛喂马很辛苦都感谢到了。
牛掌柜才给小红加完餐回来,喂了一颗苹果,小小姐让的,说今儿半夜还有一颗。进屋看到这么热闹,也跟着感谢了一番,他替自个和四壮表达心意。
钱佩英对闺女说“瞅着吧,一会儿喝完酒,更得唱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就会那两句,那妹妹被他们唱的一直在道上走,也够累的。”
“哈哈哈,”宋茯苓一边哈哈哈笑得露出小嗓子,一边让她奶非吃烤鸭皮,“皮香。”
马老太:嗳呦,这么多菜,这孩子别说话啊,倒是闷头吃啊。再说皮香什么,皮怎能有肉香。
“奶,路上我和你说吃烤鸭,我做到了吧。”
马老太举着鸭架猛点头:嗳呦,烤鸭香的狠,香得狠,就爱这一口。滋溜,老太太还喝口米酒。
这十个菜给大伙吃的,四喜丸子里的菜汤都用饽饽蘸没了。
宋茯苓听到好些半大姑娘们,在席间对她表白说心里话道:
头一回,让放量吃,不是给分餐。
不是在大过年的,会因为谁多吃一块肉少吃一块肉就挨骂,有的还会挨筷子敲头上一顿抽。
姐姐们告诉宋茯苓:“自从有了胖丫你,你不挨揍,被三叔三婶和你祖母宝贝着,俺们这些姑娘们也跟着很少挨揍挨骂了,谢谢妹妹。”
宋茯苓听完能说啥,只能劝:“别放量吃啊,咱还有半夜饺子呢。”
半夜饺子,那叫更岁交子,新旧交替。
这里人也管过年饺子叫“万万顺。”
而且不光煮饺子,还煮面条,那叫用金线串起的金元宝。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半时辰,按现代时间算就是仨小时,可见席间得多热闹。
连宋茯苓都有那么多姐姐和她说心里话,更不用提宋福生了。
宋福生都已经记乱套谁家谁家,耳边就没招消停,都在借着酒劲和他表白。
和他讲述过去的苦日子。
和他说眼下的生活有多么不敢想象,多么希望福生兄弟要一直一直带着他们。往后,指哪打哪。
有的那汉子,在听到宋福生举杯说:“好日子才刚刚开始,青山在,人未老。明年这时,向天、向地、向身边人证明,靠着双手,会一年更比一年好。”激动到差些掉泪。
宋阿爷望着一排排孩子,更是大笑得好几次都呛到了。
听到这些孩子们,齐声背三字经,争先恐后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后头,三小时结束饭局,大伙也是为出去看高铁头他们打拳,比赛跳山羊、俯卧撑。
要不然,妇女们还收拾不了桌子呢。
这一大帮人的饭碗和菜盘子且得刷一阵子。
可要是有人,问妇女们累不累,等会儿还要擀皮包饺子。
她们一定会大笑着告诉你:“不累,吃这么好的饭菜还累?”
喝的脸色通红的宋福生,在辣椒房烧完火墙,趁着没人,都去包饺子听闺女讲话本子了,吃炸麻叶、吃冻梨,吃糖葫芦,那一炕一炕的人。
他一把搂住钱佩英,呼着酒气,非要在窄窄的辣椒拢地里高难度的跳舞。
一边跳一边唱:
“嘿呦嘿嘿,嘿呦嘿,管那山高水也深。
嘿呦嘿嘿,嘿呦嘿,也不能阻挡我奔前程。
嘿呦嘿嘿,嘿呦嘿,茫茫未知的旅程,我要认真面对我的人生。”
钱佩英大笑的回搂住宋福生:“他爹,你这曲不好,咱俩这一蹦一蹦的,跟要踩地雷似的。”
守岁不能睡的。
钱米寿双手抱着一根已经化到开始淌汤的冰棍,都忘了吃,困得直点头,又被马老太给扒拉醒。
马老太还抢过小娃冰棍,将汤都给舔没了,重新给了米寿。
米寿本能地接过冰棍塞嘴里咬。
在这里,所有家都是如此,也都习惯过年一定要守岁。
比如陆畔,他就习惯了。
尤其是当他爹问道:“就没有瞧上过哪家姑娘吗?一个也瞧不上?”他更是一激灵,仅存的那点儿困意都烟消云散,表情不变,“没有。”
而城里的宝珠,是望着天有点儿蒙蒙亮,大年初一了。
她极其舍不得地吹灭了挂在院落的十二生肖灯笼,感谢宋小姐,给她带来这么大惊喜。
才吹灭灯笼,宝珠就听到街上好像忽然变得很嘈杂,有好些衙役说话的动静。
她家住的是邻街。
“哥?哥你别迷瞪了,快出去看看。”
“咋啦?”
“不知道啊,我听怎么有人家在争论为啥给他红灯笼抢走之类的。”
上午,米寿和宋茯苓还在补觉,马老太也感觉只眯了一小会儿。今儿点心店不开张,她终于可以放下心好好歇歇了,明儿初二才开业,就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好像是外人动静。
老太太一边用手抿着头发,一边眯着没睡醒的眼,推开门出去问:“谁来啦?咱家正月里不能串门也不能招待客。”
宋福生回眸:“城里来了好些衙役,让全村所有人过桥那面,一个不能烧。”
宋阿爷心里很慌张,刚才就是衙役来通知的,肃穆着一张脸。
第四百一十六章 哎呀我说命运呐(一更)
几名衙役宣告完就让散了。
不准聚堆讨论。
桥上。
宋茯苓追上宋阿爷:“太爷爷,到家就去算算粮食,看看咱大伙还剩下多少粮,能顶多少时日,算细一些。”
“恩?啊。”
过一会儿,老爷子才算反应过来,可见之前已经有些懵了,回眸问道:“胖丫,是你爹让的啊?刚才嘱咐的?”
“啊,对,我爹让的。”
宋茯苓急跑两步,又一把扶住脚底打拌的马老太,和她娘对视一眼。
她爹哪有空嘱咐这些。
只是她觉得大伙已经慌了,给找些活干。
甭管出现任何问题,先核算粮食够不够吃,总是第一重要的。
而她爹估计正和衙役在套关系,为多套出些话来。
宋茯苓猜的没错。
衙役的恶劣态度,能吓走村民们,能轰走她们大伙,但是有仨人是敢往前凑的。
一个是任族长。
任尤金作为任家村的里正和族长,上前请几位衙役到家喝口水的话是敢说的。
要是能去他家喝水,他就能趁机多打听几句。
可惜,几名衙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去不了,还有好几个村要走。
一个是宋福生,他也敢往前凑。
因为他和童谣镇的捕头齐鸣熟识。
想利用齐鸣的关系,多打听一二。
可惜,齐鸣手下的几名衙役,明知道宋福生和他们头熟悉,甚至有的都听说过,任家村的宋福生和陆将军有点关系。陆将军是谁,那是天大的面子,但是那也回话滴水不漏。
还是用通知大伙的那套,只不过比刚才告诉的更细致罢了:
“到正月十六前,任何人都不准入城和随意出城。
如存在极其特殊的情况,要出示村里正,以及村里十户以上的联名具保书,少一样不可。
有了这个,那也不代表你就能进城了,是到了城门口,守城官兵不会抓你。
至于能不能放你进去,要由守城官决定。”
第三个敢上前问的,就是回家过年的任子。
也正因为任子上前问了,宋福生就没再废话,他寻思在旁边借光听几耳朵。
可惜,衙役直接拱手管任子叫道:“大人,您身上是否带着官印?”
任子也一脸糊涂着:“家来过年,官印怎会随身?早已封存。”
“回大人,那就没办法了,您也需要里正以及十户以上的具保书才可回城。”
任子拧眉哼了一声:“我回奉天城自个的家,也要具保书?”
“是,大人,请别为难小的几个,小的几个也是听令。”
其中有一名衙役想了想,上马前对任子多说了句:
“大人,据说我们县令大人,今早从老家赶回,也因身上无官印,特派家仆回了老家取具保书,才得以进入童谣镇。”
任子一听,脸色由不耐烦转为严肃,“童谣镇的守城官不认识胡县令?”
“守城官已全部撤换。”
任子心里立即一咯噔。
四名衙役打马离开后,宋福生和任子不约而同跟在任族长身后。
任族长家门口。
宋福生推拒了任尤金拽他进院。
逃荒来的,身上有重孝,今天是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天,瞅这情况还特娘的要不好。
别他进了院,往后任族长家里有啥不好事再赖在他身上,更不能进了。
“那好,你在这里等,我这就去写。”
任族长对宋福生说完就进了院。
而旁边的任子,任族长连瞟都没瞟一眼。
在任族长进去写证明时,老爷子的三儿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出来了:“福生兄弟,喝。”
“不喝了。”
“你回回家来瞎客套,快些拿着。”
宋福生端着饭碗还有点没搞清状况时,就被任族长的三儿子一把拽到旁边,然后他就看到这位大兄弟挥舞着笤帚,哗哗扫雪。
任子站哪,他扫哪。
且嘴上振振有词,“才大年初一,门口就脏得很。”
“你?”任子笙咬牙。
就在这时,匆匆写好“证明”的任族长,出来喝止道:“老三。”
他三儿这才不撵着任子扫大门口。
“你,自个去寻十户人家先给你写,写完再来寻我。”
任子眯着眼,你那意思是,等会儿我还得送上门让你再羞辱一番呗?
心里气愤极了,两手攥拳。
尤其是望着任尤金很是热心肠地领着宋福生离开,俩人边走边说:“走,我带你去寻那十户作保,应会有很多人家愿意给你写这个。”
任族长说的没错。
宋福生别说找十户人家了,目前他就是要找五十户给作保,村里人家也都能给按手印。
因为在这里,大家很看重身后事。
宋福生他们那伙人,甭管是做多大的买卖,甭管多有钱,村里的个别人家或许还会有微词。那是一种来自对逃荒人、对外乡人的偏见心理。
但是在腊月二十九那日。
宋福生他们为家乡的人烧了好多好多黄纸,让那些有可能成为孤魂野鬼的老乡们过个好年,这个行为,让任家村太多太多人打心眼里敬重。
事实真是这样。
任尤金和宋福生一到,好些户人家就说:“一猜你准会来,等着,这就给按手印。”都知道河对岸那伙人城里有买卖,不让进城买卖咋办。
还有那热情的人家,趴在小地主家墙上问:“十户够没?我家老头子在家,也能给按。”
也有张罗让宋福生进屋的。
宋福生说不了,身上有孝,这就够不好意思的。
没想到老翟家邻居,就是那户帮忙却被狼咬死当家的婆娘出来说:“进我家,我家有孝也不怕,下大雪,别在外面冻着。”
与此同时,河对岸这头。
宋茯苓、钱佩英、马老太,她仨特意甩开米寿他们几个孩子,来了四壮和牛掌柜的屋里,关紧门正说着:
“奶,娘,这是,皇上,皇上死了吧。”
马老太不想接受:“不能,别瞎说,皇上死,咱们得穿孝。”
钱佩英坐在炕沿边,瞅了眼马老太:“现在和穿孝有啥区别?没听到那衙役说嘛,不能穿新鲜颜色的衣裳,不准挂红,不准这,不准那,如若被三十户以上共同揭发违令,征徭役多征仨名额,仨。”
马老太仍旧犟道:“皇上死,得丧钟响,丧钟没响。”
“奶,”倒是宋茯苓觉得自个离真相很近:
“眼下啥情况,正过年,皇上真死也不敢响丧钟啊,这事不得捂着?最起码得让那些驻防大将军带兵赶紧回去吧?”
马老太当即苦着一张脸:“那咋整,要是真那样,关城到正月十六,咱几家店怎办呀,收了那些定钱,货送不进去。”
说完就带小跑去取定钱。
只庆幸当时听了孙女的,没将定钱发下去。
那时候孙女就说,没彻底挣到手的通通不算,你就是订出去也不算。这才没给定钱混到利润里。
老太太在钱佩英和宋茯苓面前表现的很慌乱,几个店是心血。
可当她来到蛋糕房,面对师傅们不知该不该做明日营业的蛋糕,面对那七位苦着脸快哭了送糕师傅们。
她倒是咽了下吐沫,一脸镇定道:
“都给我憋回去,我看谁敢哭。
大初一的,别给我触霉头。
送不进去点心,最后大不了就赔钱。
将定钱想办法都还给买家,甭管到啥时候都得讲个信用。”
第四百一十七章 吓坏了(二更)
得亏让任公信下台了。
要不然就眼下这情况,干什么都需要有里正配合,只一个保书就能困住他们的手脚。
也得亏在过年前那阵,马老太就和村里的几家大户婆娘关系处的混合,见面就说话,有那么些面子情。
前有宋富贵,后有马老太。
他们这伙人,虽然几次和任家村的村民撂脸子,见面也不怎么说话,但是有这俩人在,在村里的人缘明显好转很多。
具保书出的极其痛快,也不那么害怕背后有人撺掇坏他们。
即便这样,宋福生也在心里琢磨:
到了家就要嘱咐孩子们,不准再去冰面玩耍,不准大笑,取消一切娱乐活动。别在这节骨眼上,出现犯说道的行为。
那衙役可说了,三十户联名就可以举报。
举报成功一家,就可以免了举报者家的一名被征徭役名额。
而被举报那户,由于表现不好,往后征徭役就多出仨名额。
家里要是不够仨壮劳力,就从近亲里挑,堂哥堂弟上,说白了就是在九族里挑,指定会让你跑不了,仨呀。
“回去啊?”
“嗳,撕对联呐,”宋福生再不是不爱搭理村民的形象,谁和他打招呼,他都冲人点下头。
撕对联,撤红灯笼的。
一路走,他一路和人说两句,怀里揣着热乎乎新出炉的具保书。
大白胖娘们看到宋福生打河边过,正要张嘴。
宋福生就主动道:“白嫂子,你家拉磨毛驴前面挡的红布也撤了吧。”
“啊?”
对于第一次主动打招呼的宋福生,大白很诧异,很惊奇。
惊讶过后,就一拍大腿:“嗳!”
大白脸上本都露了笑,又想起婆婆和她男人刚拎她耳朵特意叮嘱的“不准笑”,急忙憋了回。
她是抿着嘴,硬生生压下笑容。
不让笑,又不知该和宋福生再说些啥,只能转身就进院。
给毛驴子红布撤下去吧。
在大白胖娘们心里,三十户联名举报这事太损。
这么大个村子,一个村里住着,一年到头的,谁和谁没拌过嘴?她就和好几十户拌过嘴。
其实村里各家也都和大白想的一样。
最被吓破胆的是任公信。
他病才好些,又差些吓晕。
大儿子任子笙去签保书还没回,任公信就一头栽到了炕上。
任子玖和任子傲急忙问:“爹,你这是因为点儿啥,一听就能猜到是朝廷出了大事儿,咋还能给你吓成这样。”
“嘘,嘘!”任公信吓得不轻,禁止家里人在这节骨眼猜测任何朝廷事,一点儿也不准提。
等他俩儿子举手发誓保证再不敢瞎猜测后,任公信才打蔫道儿:“三十户就能联名,河对岸就占十五户,再加上任尤金那个老东西,他再撺掇撺掇……”
任子玖,任子傲:“……”
完了,他俩也跟着心慌慌了。
那伙人不能吧?
不能,谁有功夫搭理你们。
宋福生到了家,迎接他的是套好的两台牛车,和带着家伙什的二十几名壮劳力。
这可真是成长了,
遇事爱哭哭啼啼的,眼下能憋住了,知道哭没用。
本就不爱怨天尤人的汉子,更是知道遇事先想办法解决。
宋福生老大欣慰。
宋阿爷将各装有百两的兜子递给宋福生:“胖丫说的对,要是能进去城,拿这些银钱都买粮。”
第四百一十八章 心一凉
宋福生进屋换身衣裳。
正过年,这身长袍指定是不适合赶车,买粮之类的。
外面从昨日起就开始下雪,一直到现在也没停,气温极低。
要换上大棉袄二棉裤,扣上棉帽子。
一边换衣一边问:“闺女都说啥了。”
钱佩英正在垫从炕头上取来的热乎鞋垫,给宋福生垫上,闻言道:
“说的可多了。
跟她太爷爷说分两步走。
订出去的辣椒酱和蛋糕,通通停工。
预定咱辣椒酱的酒楼眼下啥样不知道,订出去的蛋糕更是别做了,没用,买家指定更希望能退钱。
这种时候,送礼的不能送礼,开宴会的也不敢开,要点心何用?咱何苦非得挣人家后悔订蛋糕的那份钱。
更何况就怕费力做好,最坏的结果是送不进去城,到时候还得搭本钱。”
宋福生点头,闺女决定的对。
辣椒还好说,那玩意不怕放,点心要是送不进去,白做,总不能自个吃,倒不如退钱省心。
钱佩英也点头继续道:
“我也是这么劝老太太的。
还行,得说老太太确实比旁人更想得开。
你闺女还和她太爷爷说,先拿公家的二百两去试水买粮食。
劝她太爷爷,趁着下面各村大部分人都无法进城,咱们有个买卖的借口或许能混进去,甭管价钱多高,都买回存起来。
要是等正月十六各村民都能进城了,只怕到时粮价会更高,还有可能会买不着。
真出了大事,衙门就会控制粮。
这对于咱们这伙人来讲,正月十六之前,是存粮最好的机会。”
宋福生不得不说,闺女和他不谋而合。
本以为到家得废话一番,结果闺女全给安排完了。
“她爹,真是皇上或是燕王没啦?”
宋福生一边系紧鞋带一边匆匆回道:“燕王的可能性小,毕竟他岁数小。君父、子民,父亡,全民才戴孝,应就是皇上。”
“皇上这是死于心脏病吧?这也太突然了。”
宋福生棉帽子一扣,小声道:
“他死不死的,折腾咱们戴孝不要紧,我就怕往后更没吃没喝。
看着吧,各个王爷就等着他死,燕王只要在这面敢登基,各路王爷就敢说燕王矫诏篡位,搞不好还会说爹就是燕王害死的。
知道为啥封城嘛,甭管哪个年代,出大事,先收紧舆论,任何消息不得乱传,我猜搞不好燕王正在麻爪,应是挺突然。
咱们怕就怕在,要是真打起来,往后别说没钱买粮,就是有钱也买不着,全部供给前线。”
“三儿呀,”马老太拽开门,头巾子也戴好了。
老太太带着点心订金,要和宋福生一起进城,宋福生没拦着。
一是退定金的帐,只有马老太最清楚,二,也许她娘来回出入城门,比他还认识人多。
老太太漏了话,四处看了看,一把拽住宋福生的手:“一会儿跟车的人多,娘就眼下和你说。三儿,娘和胖丫存了金子,你等会儿到了城里,别不敢下手买粮,二百两买完,我这还有。”
宋福生摆手:“娘,这时候谁敢卖你二百两银钱的粮食?就是家里开粮铺子的,家里有老多亲戚,谁都不是傻子,都得先顾着自己。我能买回百两粮食就不错不错的,你自个先将金子放好吧,再说我也有银钱。今儿纯是去探路。”
路上,宋福生一路赶车,作为最早出发的,却在半路就被任子家的几台马车超过了。
也就是说,比他们快一倍。
宋福生本以为等他们这伙人到了,任子那一家子应该早就进城,然而并没有。
奉天城门口。
排着老多马车了,任子家马车排在后面。
全是所谓的“京官”呗,这些本在奉天城做官的,都被拦在门外。宋福生心里直凉。
而且用守城官兵的原话就是:“少拿你的官帽压人,就是国公府回城,也得一个个审着进!”
第四百一十九章 进不去出不来(一更)
古老的城门前,两条长长的队伍,都看不到尽头。
就怨古代出行太费劲。
不仅装主子,装吃穿、装喝、装用的,而且还要装好些奴仆。
只一家的车辆就会排出去很远。
而门口此时排着好些家,半天不挪一步。
乌压压的天空下,又飘着漫天的大雪,雪越下越大。
各家的管家和小厮,频繁往返于城门和队伍中,帽子上没一会儿就会变白。
平日里,这些人借着主子光在外行走有几分脸面,此时却一个个佝偻着腰,不顾形象俩手插进暖袖里,冻到恨不得团成球。
只跑一个来回,为问一句准信儿,鼻子估摸都被冻僵了。
宋福生也排了有半个时辰了,手里用来当热水袋的水囊早已冰冰凉。
今日的天气,用马老太的话就是:冷的邪乎。
老太太可是日日往返送点心,早练就一身风吹雪打浑不怕的精神,却也说今儿格外冷的受不住。
且老太太有些后悔,没听小孙女的拿炭盆子。
当时她祖孙俩的对话是这样的:
“奶,拿炭盆子,门口排队的时候烤烤火用。”
“在城门口那过日子哪?排队烤什么火。”
“那万一不让进,一排排到天黑呢。”
“我呸呸呸呸呸,你可拜说啦,我本来就闹心巴拉。”
再看看眼下,这可真是照孙女话来了,瞅这样,那些当官的搞不好就得一家家排到天黑,更不用提咱们这些老农。
宋福生掀起门帘子:“娘,下车。”
“干啥去。”
“不能这么干等,去城门口听几耳朵也比坐这强。”
“可是才喊完话,不让乱走。”
宋福生先跳下车,到啥时候规矩都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让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乱走,让死守着排队,那些官家小厮却东一趟西一趟没轻了折腾。
高铁头和大郎也下来了,宋福生却摆手道:“你俩别跟着去,高叔,郭老大,你俩跟我去。让我娘和高叔打头,岁数大的人到城门口,起码不能上来就巴掌撇子的,总得容说句话。”
宋福生一手扯住马老太,一路迎着风雪往城门步行。
中间听到好些家都着急进城。
干啥买卖的都有。
开油坊的,开茶庄的,还都是做稍大买卖的人家呢。
应是都听到了信儿,不放心城里的店铺,大年初一的全赶了回。
走了一多半时,马老太才后知后觉发现:那不是任子家嘛。
恰好谢文慧正一脸不耐烦的掀开帘子往外瞅,瞅见马老太了。
老太太寻思都瞅着了,眼神都对上了,就吱声道:“艾玛,你家才排到这啊?”
谢文慧剜了一眼老太太,一甩帘子,似是一肚子气。
马老太被儿子扯着走,边回头瞪谢文慧的车帘子边在心里骂:装你奶奶个腿,真牛逼你倒是哗哗哗就进城啊,谁也不敢拦你,算你尿性,排你孙子个队。
“三儿,那个任子是个几品官?”
“正七品。”
“他大,县令老爷大?”
“差不多,他是都察院的都事。”
高屠户抹了把眉毛眼睛上的雪,跟着好奇问道:“都察院是管啥的。”
宋福生懒得细解释,关键解释多了,他们这伙人也听不懂,
“就是他不怕被人告,就那么个地儿。听说也是才升上来。以前是光禄寺下面一个小头目,光禄寺就是管理伙食的地儿,下面老多人,所以他能给他爹搭上线嘛,收鸡收鸭,凡是做这方面的都属于一个圈里的,都认识,有点油水。”
“那他现在当都事有油水吗?”
宋福生微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任子相当于纪委的一个小办事员。
这得多大的案子能到他们那里去。
到了都察院,真要求人办事也求不到任子头上,小办事员能解决什么问题,也就是能听到些消息罢了。
指定是不如光禄寺管理一些进货小事油水足。
要是他,他就扎在后勤,宁可不升职。
也不一定非得是光禄寺,不要去大衙门口,凡是后勤这一块,和百姓接触的,油水都足。
当然了,眼下的情况是,得亏他不是官,现在谁给他官白当,他都不当。
这种背景下,宋福生心想:
燕王干赢了行,干不赢,换主子了,这些官能有好下场?
就这,都要不好。
即便他家是个平头百姓,往后也不好说。
因为要是传出去和国公府有牵连,到时换主子了,会不会也不放过他家?
你就说吧,当初逃荒往哪跑吧?
有种感觉,往哪跑都不对。
因为甭管去哪,最终也会你打我,我打你,为统一干起来。
当初寻思这里有皇上,至少能安稳个一二年,最起码让他们挣些钱,有点家底扛得住折腾,结果才几个月。
你就说他三口人这是啥命吧。
没人了解宋福生心底的不安。
到了城门口,没等凑近,只听了几耳朵,宋福生心里就更不安了。
城门处正在审的是一户四品大员家。
四品哪。
四品官就在现场,都已经下车了,竟没有全部放行。
理由:奴仆不能全放,说不清你的奴仆来历。
马老太都听见那家夫人说:“当年随我陪嫁的丫鬟,她怎么就成了说不清的?”
四品老爷倒挺有正事儿,着急进城为皇上尽忠尽孝,想尽快回衙门,关到城外不清楚怎么了。虽然心里门清,也正因为门清才慌张。
没在丫鬟奴仆的事上纠缠,让管家速速安排空出一台车,安排这些不被放行的暂时返回老家乡下。
接着又是一户二品大员家的亲属。
整个奉天城有几个二品大员。
这家亲属又不是隔得多远,那都住在一个府里,那就应该是一家人。
然后摆谱,就总有人觉得自个牛,啥证明也没带就被围上了,城门可有好些严阵以待的兵将。
吓得那家也不敢叫嚣,立马满马车里寻二品大员的墨宝,找一切他们真是亲戚的证明。
结果是不抓人了,守城官也信了。
其实宋福生觉得,守城官或许都认识,但是就在那里装不认识,让打哪来回哪去,一切按规定走。
就这么严苛。
之后,那就更不用提了,无法证明丫鬟小厮就是奉天城的,准予这些当官的进城,不放那些所谓“身份不明的”。
“嗳?你们几个干啥的。”
宋福生扯着马老太立即后退几步,让前面开油坊那家的打头。
跟着宋福生反应极快的还有其他几家奉天城开店的。
油坊老板左看看右看看,他刚才瞧热闹明明不是排在第一号。
只能硬着头皮道:“官爷,小的是这城里开油坊的,敢问您,几时能审我们啊?”
“去去去,进城着急当值的都审不过来,哪来的回哪去,没听到传令?十六前,开什么铺子。”
“可?小的?那铺子?”
宋福生已经扯着马老太走了。
得了,进不去,在这白挨冻,头三天风声指定紧。
也不知童谣镇由姐夫田喜发带的那队怎么样。
马老太坐上牛车,看到三儿真将牛车掉头不排号了,心里猫爪挠般:
“这怎办呀,我眼下已经不寻思十六前卖不卖点心了,我就惦记城里的要是去退订金,看咱店关着,能不能砸店呀?”
与此同时,城里气氛比城门外还紧张。
宝珠和大德子被巡逻兵叫住盘问了。
“回官爷,我们只是想去店里收拾收拾。”不得将红蜡烛之类的收起来嘛。
第四百二十章 拼人品(二更)
点心店门前。
宝珠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雪人拧眉道:“这是哪个淘气孩子干的,假糖葫芦也给偷走?就那么没见过吃的?”
大德子顾不上开锁,急忙跑过来拽了把妹妹。
“哥,你看呀,你拽我做什么。好好个雪人鼻子没了,糖葫芦也?”
好吧,宝珠闭上了嘴。
因为街对面,衙役正在挥舞着她的假糖葫芦一路走一路喊话道:
“中街的各家铺子都给我听好了。
从即日起,禁乐,禁屠宰。
男人不准剃头,女人不准擦红粉……”
禁的可多了。
从大年初一这天开始就停止嫁娶,停止除战争相关外的一切重大工程建设,那叫不动土。
当然了,对于百姓和商家来讲,就是家里不能盖房子,不能修房子,铺子里装修也不让。
比如桌椅摆放,以前什么样,以后在禁令期间就必须保持什么样,不能说调一调方位换一换运气,不可以。
再说都这样了,开店的商家们只觉得,哪还有什么运气可言。可以预见,禁令期间别说买货去酒楼吃饭之类的了,就是街面走动的人都会很少很少。
还不许身穿彩色,荷包香囊要注意,女人家连一根彩色头绳也不许戴。
赌、嫖、酒,更是谁敢碰,就立即按大不敬论处。
长长的中街上。
比比相邻,大小店铺,几层楼的都有,好些家。
这条中心街上家家背后都恨不得“上面有人”,此时却没一个人敢冒头出来询问:“禁多久”。
就更不用说其他街面上的商铺子,更是啥话也不敢问,衙役念一条,就点头一下,谨记于心,不敢行错半步。
住在奉天城,天子脚下,得说百姓们比照其他地方的人敏感度高出很多。
家家户户从被人莫名其妙扎碎红灯笼就已然猜到,或是皇帝驾崩了,或是出现了如山崩一样剧烈、高山倒塌的国难之事才会如此。
所以怎么可能会冒头问禁多久?要真是家里君父都没了,爹死了,问啥时候才能娶妻享乐,这不是找死吗?
反正就是禁呗,啥时候不禁了,指定能给通知。
“这是谁家的,那个牌匾?”衙役挥舞着糖葫芦问道。
大德子将宝珠又往后面拉了拉,用身体挡住妹妹一半后才回道:“大人,敢问牌匾怎么了?”
怎么了?
那上面老太太的粉头巾,粉。
还笑得跟油菜花似的,那能行?
大德子:“小的这就摘,这就摘。”
踩梯子。
大德子将牌匾摘下,宝珠在下面接。
兄妹俩将牌匾抱进店里后,宝珠洗了帕子,仔细地擦。
小丫头一边叹气,一边给马老太擦的干干净净的。
“哥,城门不让咱们靠近,你说任家村眼下晓不晓得?”
“哥,刚才咱俩往齐府那面去,还没等过去呢,就被拦住,你说三小姐她们眼下在干什么呢。还有国公府。”
大德子正要回话,一抬头看到一名穿着十分朴素的妇女推门进来。
“我是来退银钱的,在这订的两盒点心想退了。”
“退?”
妇女拽着宝珠一顿求。
说她也是没办法,城里的人都晓得这店里的点心贵,有名,送人有面,她才为了夫君前程去当铺当了自个的银簪子,却没想到?这也不能送礼了,从听到信儿就一直在等着开门。
所以,能不能给退。
你看,订的是明儿才来取,你告诉一声就别做了,不要了,也不耽误啥不是?
宝珠瞅了眼她哥,压根就没被妇女说服。
什么叫做不耽误啥?家里困不困难压根和她们说不着。买之前想啥了?啊,你夫君给人送不了礼了就想退,没那道理。
可她担心明日马奶奶进不来城,她又出不去城,无法去任家村取货。
宝珠想了想,问人家,“我怎的没见过你?”
“是我夫君来订的。”
“都订了什么,分别是多少银钱,你说与我听听?”宝珠手里没有订单,压根不知道卖多少,卖给谁了,收了多少定钱,只能靠诈。
妇女倒是全说得上。
宝珠一咬牙,自掏腰包给退了银钱。
等这名妇女走了,宝珠正在二楼将桌面上的花都收起来,新鲜颜色的靠垫收起来,盖着讲话本子惊堂木的红布收起来。
眼下让自查,一会儿衙役还要进来检查。等人家检查,要是还不符合规制,就直接没收。
楼下又来了两份退货的。
宝珠和大德子接连给退钱。
倒都是散户,属于那种小老百姓来店里订点心又来退的,兄妹俩身上的银钱暂时还够。
不过,大德子和宝珠商议了一番:明日必须两步走。
先寻寻摸摸尽量靠近城门,打听打听是否让出城,也探听一下是不是城外的是彻底不让进了。
第二步是,明日兄妹俩,将藏在家炕洞里的银钱都带上。这才来几份平头百姓退钱退货的,要是那些大户采买来退货,那才是最费钱的。
也不知他兄妹俩的这点存项够不够,希望那些大户采买能忙到顾不上来退订钱吧。
与此同时,童谣镇的捕头齐鸣,带着六名衙役,正好巡逻到童谣镇的马老太分店这里。
看到手下拽下马老太的牌匾就要往地上扔,齐鸣上前制止,没让将牌匾砸烂扔了。
其实也不怪他们,他们是有规定的。
一切不符合规制通通全部撤掉,扔了有可能会被捡走的,要粉碎砸烂烧了。
据说,守城官兵更惨,敢放进一个会引起乱子的,提头去见。可以说,那些守城官兵是用自个脑袋在担保进城人选,能不严嘛。
牌匾,齐鸣让手下顺路给送他宅子,他这几日指定是不得休息不能回家了,要不停地执勤。且顺便给写个张告示贴点心店门口,大致意思就是:一切事宜等正月十七后再说。
能让他如此细心,是因为他才从白家糖果铺子那里过来。
白家也面临大掌柜不在,当值的是两位伙计,有出现吵嚷情况要退蜜饯要退这退那的,不能走礼了。白家有货,但人不要了,非要退,他才给处理完,再敢大声喧哗通通都进衙门。
齐鸣心想:宋大哥他们家铺子指定也会面临这情况,比白家更难的是又进不来城,以防看顾不到给写一张,告诉一声没跑,可以退货,正月十七后。
云中县。
老隋牙都疼上了,兜里揣着卖熊皮的银钱,带着他大儿子出来找关系想买粮,心里正默默念叨着:“咋整,完犊子了,接下来这一年买卖能有好吗?大户人家指定都关紧门过日子,”一路在心里烦乱着,就路过了马老太云中县分店。
“嗳?干哈哪,屋里头黑呼呼的还咣咣砸门哪,没人你砸啥。”
砸门的就说了,你看,牌匾都没了,我家订的点心可掏了钱,得给退呀。
老隋抬头一瞅:艾玛,牌匾呐?
早让官差在第一时间给砸稀巴烂,不符合规制。
“你别吵吵了,来来来,你跟我说。”
从这一刻起,老隋在尽力帮宋福生照看云中县的点心店。
葭县,没人给看顾。
但葭县的县令大人胆极小,他对自个县的要求主动提升一格,戒严程度满格,五颗星程度,街面最好不要出现人,家里养的狗最好都别让它叫唤,肃穆,保持肃穆。
夜晚的葭县,像一座死城。
所以,只是牌匾跟着各家的红灯笼之类的一起烧了,订点心着急退钱的买家,却不敢在店门口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