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更
宋金宝一工分的具体工作,用宋福生原话就是:
“金宝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当没人用宋金宝时,那就负责边带弟弟妹妹们四处寻柴,边站岗放哨。
今天,金宝就放哨的很及时,眼力也极好。
牛车那头才上桥,宋金宝就很有觉悟的先翘脚望、后观察。
而且再心急也不能迎上前,见到亲奶奶也不成,要先跑回来汇报,在第一时间通知大人们。
他这几嗓子一喊开,别说小娃子们兴奋地向外跑了,就连汉子们也停下了手中正扎篱笆院的活计,伸头向外望。
为啥连壮劳力们,都这么盼着马老太家来呢。
因为马老太的老姐妹们,说差俩人没回来,不给开饭。
十几个小娃子们争先恐后向河边跑,还有俩跑摔倒的,摔倒咕噜一下爬起来接着跑。
一边跑一边喊:
“胖丫姐姐回来了。”
“胖丫姐姐回来了。”
钱米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扑上前一把抱住了姐姐的腿。
宋阿爷家的小重孙女丫丫,也跑的小脸通红仰头问道:“胖丫姐姐,你怎么才家来。”
蒜苗子试图拽宋茯苓手:“胖丫姐姐,你做的那个吃食太好吃了,你什么时候还能再做点心吃。”
“等我做坏了的。”
小娃子给宋胖丫围成一圈叽叽喳喳问道:“姐姐,那你什么时候还能做坏?”
宋茯苓将蒜苗子的小手执起,将蒜苗子的十根手指头一个一个扒拉,她说一根手指代表一日,扒拉到第七根时说:“这日就能做坏点心了。”
“噢,这日就能做坏点心喽!”小娃子们立即欢呼了起来。
蒜苗子都不敢将被扒拉过的手指伸直,他怕他忘了,就高高地举起蜷曲着手指,和小伙伴们一起原地蹦跳着傻笑。
同一时间,马老太也在指挥赶车人,让将牛车直接赶到王婆子家附近。
好多妇女们也迎上前问马老太,为么买砖啊?搭炕呀,咱不用的。
你就晓得搭炕,搭什么炕。
“卸砖,往下卸,等车把式走了的,咱再说。”
赶车人:“……”这是个什么地方?先是孩子跑来一群,然后又冒出这么多人,大家族啊?
赶车的把式从来到了这里,心理活动就很多,但直到离开也没吭过声。
拉砖的车离开了,马老太这才指挥着大伙,让帮忙将青砖全部搬到王婆子家身后偏房,也就是蛋糕房门前。
见到新做的门,明显比离开时看起来规矩不少的样子,宋茯苓在人群里和宋福生对视,眼睛弯成月牙。
老爸帮忙拾掇她的蛋糕房了。
人多就是好干活,只眨眼间就搬完了砖,大伙都在等着马老太讲讲,买砖干啥呀,尤其是朱氏和大儿媳何氏,实在是很心急,闹不明白。
但老太太稳得很:“饭得了没?”
王婆子:“早就得嘞,在锅里一直捂着,就等你嘞。”
“开饭。”一声令下,比宋阿爷说话还好使。没办法,负责做饭的全是老姐妹们。
白菜汤,高粱米饭。
白菜汤泡在高粱米饭上,一人可以再夹一筷头萝卜条咸菜。
大伙排号打饭,又相约般三三两两,四处找暖和位置蹲下,呼噜噜连汤带饭往嘴里灌。
就在这时,马老太忽然冲宋福生和宋里正的方向喊了句:“打明儿起,俺不挣工分了,过仨月的,再寻思回不回来挣工分吧。”
“噗。”
“咳咳咳。”
“嗝。”
一时间,此起彼伏,啥声音都有,赶上大伙吃饭时说这种劲爆的消息,给好些人呛够呛。
朱氏都被呛的掉眼泪了。
宋福生也和妻子对视一眼,他俩今儿中午还说呢,茯苓蛋糕卖的好不好,不用问,看老娘的反应就能知道。
宋阿爷意外的很,看了眼宋福生后才接话道:“中,大伙也听见了,这就中了。”
“为么啊娘。”朱氏抱着饭碗赶紧凑过来问。
马老太坐在烧火的小板凳上,先扒了口饭,咽下去后,才不慌不忙抬眼皮:“为么还得和你知会一声?怎的,你是我婆母?”
“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人话。滚边去,别挡我这点火光。”
朱氏挨了骂,何氏本来都凑过来了,紧急闭上了嘴。
倒是老太太们问马老太,咋的呢?这也太突然了,马老太想了想,这才半真半假,说与支起耳朵的大伙听:
“咱们之间就不说那些虚的了。俺家胖丫,会吃也会做,日日惦记吃些香的,今早她就给鼓捣出一种新吃食,你们已经都晓得了伐?小娃子们吃了没?”
王婆子说,吃了,俺家蒜苗子念叨一整日胖丫姐姐,那味道啊,早起就想问你来着,怎么香得邪乎?
“是吧,我也觉得香的邪乎,就没让俺家胖丫吃,只留给娃子们些,俺就给背走了。”
宋福生大伯母:“拿走卖去了?”
马老太望了眼,“恩,反正都卖了,挣多少就不说了,可给俺累屁了,也就算是个辛苦钱。刚回来的一道,我想着,往后还得去卖,可我赶不回来做饭,那就不能让俺三儿丢丑,到时你们该有想法了。”
“怎会。”郭婆子拧眉道:“你就是想的多。俺们就给你那份干出来了,怎能不要工分?”
另一个婆子也说:“就是,傻不傻你,工分就不要了?那是钱,先混着呗,啥时候不让干了再说。”
得,这些老婆子们,当着宋福生和宋阿爷的面,就敢明目张胆说这些。
宋茯苓闷头笑,她奶在路上时,真是这么想的,和这些老太太们不谋而合。那是既想挣蛋糕钱,又想混工分。
是她劝的,这才拉倒。
所以,别听她奶此刻说的好听,过桥那阵,其实还没下定决心呢。
“不了,那是难为俺三儿。你们呀,也别那样,咱们都是一伙的,糊弄谁呀?手心糊弄手背,这要是糊弄外人混点银钱还行。”
听听,看看人家这觉悟,难怪是宋福生的娘,难怪能生出宋福生。这是此时汉子们的心声。
田婆子问亲家母:“就真不干了?”
“恩,砖都拉回来了,我要多搭几个炉子,明个多做一些,就能多挣些辛苦钱了。胖丫,咱这叫啥来着?”
“自由职业。”
马老太将饭碗放下,“对,我要和我孙女干自由职业去了,每日也就不一定和大伙一块吃饭了。那个谁?俺能不能把口粮领走?”
“谁的口粮?”
“我自个的,我小孙女的。”
宋福生、钱佩英、钱米寿,三人突然有种不太好的感受:怎么闺女(姐姐)才走了一日,就要不和他们好了?
而且老太太很潇洒,她真的先背走了三日粮,想着早上得煮碗面条什么的,还喊人哪,喊宋茯苓和钱佩英:“胖丫呀,吃完没?钱氏,吃完走了,咱仨不挣工分的回家。”
她仨不是自由职业嘛。
她们才不洗饭碗呢,都不挣工分了,挨那累?
仨人在大伙很是复杂的目光里离开。
宋福生差点憋不住笑。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二更
夜黑了,收工了,全体都有,可以自由活动了。
也就是说,大伙不用干公家活了,可以回家愿意干啥就干啥去。
宋茯苓和马老太在家人面前,是不同的表现。
宋茯苓是一顿向父母说起,今日她们都干了什么,能挣多少钱,花了多少钱,被订出去多少蛋糕,接触了哪些人。
也没瞒着四壮和牛掌柜,反正是想起什么说什么,事无巨细。
一边烧水准备洗头,一边嘴不停向家人汇报。
最后,宋茯苓美滋滋向宋福生、钱佩英、钱米寿显摆道,奶奶花了半两银,送她的去虱膏,在药房买的。
钱佩英第一反应不是钱多钱少,是这孩子出去一日,竟然有了新花样。
宋福生倒是意外:“半两银,你奶掏的?她主动给你买药?”
“恩啊,我都没告诉她,你也给我带钱了。”
然后宋茯苓就去缠磨钱佩英道:“娘,你快给我和我奶的小花布围巾缝上棉,要不然冻脸冻耳朵。后个开始,我奶就要去送货了,她得多冷啊,您再看看能不能匀出些棉花,给我奶做件棉马甲,让她穿里面护心口窝。最好再能做几个棉口罩。”
缠磨的钱佩英好脾气说,好,这就做,这两天就会尽快做出来,宋茯苓这才扯着钱米寿去洗头,要给弟弟洗完抹头膏。
宋福生还问呢,他说,你洗完抹药就要睡觉?
“啊,我昨没睡好,我奶说让我早些睡。”
好吧,原来老娘,竟然只是让他去搭砖炉子,没闺女啥事。
钱米寿被姐姐按在盆里洗头,忽然问:“姐姐,什么是青楼?青楼是什么楼,青楼里有什么?”
与此同时,老太太那面:
“老大,带着你媳妇和大郎,搭烤炉子去,就用那砖。”
“现在?”
“对,咋盖你三弟晓得,他应该在那面等你了。”
宋福财还是很憨厚的,对于老娘忽然不挣工分了,要和小侄女折腾那个什么蛋糕,他没太当回事,也没什么意见。
主要是,他累啊,累的都不想多说话,不想多问,就想睡觉。可老娘竟然还让他去搭炉子。那么些砖,也不知要搭几个炉子,天亮前,能不能干完。
“老二?”
宋福喜才进屋,两只手都冻僵了了,手上全是裂开的口子,正想要用热水泡泡,发现媳妇冲他直挤咕眼,一进屋老娘也喊他:“干啥啊,娘。”
“你去,给打桌子,我告诉你哈,就打这么大的,这是胖丫给画的,不行给打错。得打三个长条桌,今儿一晚上能不能给做出来?还有,这锁头,你给门上里外安上,去吧,让你媳妇给你把着木头,破板子。”
啥玩意就去啊?他才进来,“不是,娘,我?我明个。”
“你明个不是得挣工分钱?白日里的,那些活计你都做不过来,还能在大伙眼皮子底下干我安排的活?你不贪黑,你想么时候做?少废话。”
宋福喜只能一咬牙,磨身出去了。
“他爹,小宝他爹?”朱氏不敢太大声,家家挨着,婆母也在屋里,就隔层窗户纸听见又挨骂,只能一把薅住男人的胳膊:“你说那青砖,是谁花的银钱?”
宋福喜对妻子很是不耐烦,他眼下不关心银钱,只想眯觉直直腰:
“甭管是三弟花,还是俺娘花,谁花都是俺老宋家人花钱,挣钱自然也跑不出我老宋家人手里,和你有么关系,我告诉你,别找揍。”
屋里,马老太此时眼风一扫,才背柴回来的二丫,立即道:“奶,我这就去活泥。”
灶房里的大丫也紧忙表态:“奶,我洗完这几件衣裳的,也去和泥。”
只有二郎和宋金宝是可以躺在炕上睡觉的。
老太太没觉得自个对大丫和二丫不好。
她三个亲儿子,其中还有一个是读书人、是这里的头头,都豁出来不让睡觉呢,俩孙女只是去给搭手活泥,人多早些干完活,咋就对她们不好了?
老太太给俩孙子盖了盖棉被,冲大一些的二郎说:“奶出去一趟,你俩抓紧睡,”这才离开家,直奔大闺女家。
不是特意去找田喜发干活。
而是老太太左思右想,小孙女说得对,可以不教人学蛋糕手艺,但是路上走那么久,她不一定能推动车,必须得雇个帮手给出力,这个银钱不能省。
而这个帮手名额,老太太谁也不舍得给,只舍得给闺女宋银凤。
因为在马老太心里,一直以来虽然没说出口,但是就觉得有些愧对大闺女。
闺女长得好,当年能嫁进让十里八村姑娘都会羡慕的人家,那家人品啥的也行,一家子也很能干,是比较殷实的农户,也上门提亲了。
是她,硬拽着闺女胳膊说,那家人只想凭殷实名声就娶你?不成,给的聘礼还没有田家给的多,那家比田家富足也不成。
差一吊钱差不少事,还得供你三弟去县城学堂,你不准寻思了,收拾收拾嫁田家,田家豁出来卖地娶你。
当年马老太嘴上说的狠,也不后悔为了多得些银钱给闺女嫁老田家,她认为她这个娘已经很不错了,比起那些为钱卖闺女的。
而且事实证明,田家也真的还行,苦了些,不受屈。
但她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眼下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都来了这里,可还是忘不了闺女当年在被窝里偷哭的声。
田家门口,马老太抿了抿头发,这才推门进去。
田老太太疑惑地问道:
你怎的来了?还没眯觉?不是进城累了。
对了,喜发带虎子去烤炉房了,遇见没?说你们备不住得今晚盖砖窑。不盖就转一圈回来,盖的话,就带虎子在那干活。
恩,马老太心下满意,姑爷还是很有眼力见的。
“娘?”宋银凤迎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针线活,用针挠挠头发。
桃花坐在屋里洗衣裳,也笑着赶紧出来叫道,姥,快进屋,炕上暖和。
马老太盘腿坐在田家炕上,直来直去道:“银凤,别挣工分了,跟娘干吧。”
宋银凤特意点了油灯,瞪眼看亲娘。
灯才亮,马老太一咬牙就说:
“一个月,娘给你开一两银子。”
田老太太正好端碗水进屋,听闻此话,饭碗一不小心没端住,碎了。
“一,一两?”
就在此时,外面隐隐约约好些人说话,马老太顾不上回答,重新趿拉棉鞋下炕。
出去一看,家家的壮汉们都没睡,全在烤炉房呢。
他们都猜测到了,买回了那么些砖,今晚指定得加班,一个个都在听宋福生家的动静,等着给搭把手。
为什么不在散工的时候问一嘴,需不需要帮忙干活?
这还需要问嘛,什么叫帮忙?客气了不是,那么说话太外道。那头只要干活,他们就出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三更(为月票2400+)
人多干活才热闹呢。
三五一串用扁担勾着土篮子运土。
砖头几十块几十块的向蛋糕房里传递。
这个喊,外面的,再活些泥,抬一土篮子进来,用没了。
那个嚷着,福生啊,这个砖炉子搭在哪?你快给瞅瞅,是一个挨着一个搭,还是转圈搭。
而宋福喜是带领着他的“手下们”,正在蛋糕房的外面破开木头板子。外面燃着火堆,火光影影绰绰照着他耳朵上夹着计数的自制炭笔。
还有汉子骂孩子的,主要是一回身,差点给儿子撞翻,臭小子啥时候跑来的都不知道:“你不滚回家睡觉,来这凑什么热闹,哪都少不了你。不用你得瑟,树墩子,等你给鸡蛋碰碎了,我就给你皮扒喽。”
宋阿爷笑呵呵地抽烟袋锅,时不时指挥烧水的几个年轻妇人,让再去取几个饭碗,待会儿大家伙干累了,能有口热乎水喝。
有人喊李秀,你儿子在家,睡懵使劲嚎喊你呢。
李秀接着抬水,不以为然,哭啥啊,嚎去吧,没事儿。
喊李秀的妇人说,没个屁事儿,谁用你过来干活啊?快回去哄娃子去吧,净添乱。
大伙现在对李秀态度真还可以,真算不孬了。
都想着,李秀一人带个两岁孩子,李秀白日出工,一干就是一天,就晚上睡前能有点空闲。
一个家,又才安顿,家里杂事是很多的。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做棉衣,打水,倒水,拾掇家,就是烧炕也全靠李秀一人,真是不用她来给帮忙,她能给自个那点事整明白就行了。
李秀放下水桶,“这是烧开的,可不能活泥用,那我走了。”说完,慌慌张张赶紧家去。
人多不仅干活热闹,最关键人多干活也快啊。
你手里的砖头搭上去,他手里的砖头接着就烀上来。你一块他一块,缺泥马上就有人抬过来。
搭几个烤炉子算啥活?那都不算事儿。
用高屠户的原话就是,嗳呦俺的娘,这要是咱大伙能有这些青砖该多好,瞧瞧这砖块多招人稀罕,可比咱费劲弄土坯子强。咱要能买着青砖,眼下都能住上砖房了。当初就错了,当初就该带着胖丫和米寿四处溜达,备不住真能买着砖。
宋富贵笑嘿嘿接过话:“买着砖也不敢盖大,那是要钱的。要是谁能白给咱砖使就好了,咱别说砖房了,咱都能绕着大山盖一圈。”
马上有人附和:恩,要是开春就更好了,盖起来不费事。
确实,要是开春,再白提供青砖,让可劲用不花钱的那种,大伙别说住平房了,眼下搞不好一咬牙都能盖栋楼,家家盖座酒楼住。
宋阿爷笑骂,竟寻思美事儿,都滚回去睡觉,梦里啥都有。
搭炉子的壮汉们走了,马老太却仍没睡觉。
准确地讲,应该是老太太们都没睡。
她这几个姐姐妹妹上场,就是她大嫂也来了。
来干啥呢?
用马老太的话就是,俺们这屋子是做吃食的,你瞅瞅这屋子让他们给造化的,搭几个炉子弄满地泥,埋汰的很,得拾掇。
老太太们你拾掇这,我规整那,明明在外面看是一个快倒塌的小偏房,里面却愣给收拾的很是规矩。
柴火垛比家里的被褥剁还整齐。
几个壁炉这一宿也都在烧着,屋里也很暖和。
马老太带着姐姐妹妹们离开前,对她二儿子嘱咐道:“老二呀,你别只顾着埋头做桌子,时不时进屋瞅一眼那几个炉子,新搭的那几个更得瞅一眼,那砖头和泥有些湿,得给它们晾干烤干明日才能用上,你给添些柴,别耽误我用。”
“晓得了,娘。”
“桌子做出来了,摆中间,收拾立整的放那,要不俺们白拾掇屋子了。添柴也注意着些,别给掉满地都是,要不俺们白扫了。行了,你进屋睡觉前,别忘了安锁头。”
……
早上七点多快八点,宋福生从辣椒基地拐回自个家。
钱佩英坐在炕上,正用她蹩脚的缝补手艺,在做褥子呢。
钱米寿是趴在炕边,正一只小手拿线,一只小手拿针,在认认真真帮姑母穿针引线。
听到门传来动静,小娃马上回头冲刚进屋的宋福生嘘了下。
宋福生探头瞟眼火墙那面,得,他这一早上都干了多少活了,闺女竟然还睡着呢。
去灶房瞅了眼,大锅里捂着老娘临走前给闺女煮的过水面条。
面条早坨了。
用气息问米寿,你吃不吃?米寿摇头。
又看眼钱佩英,钱佩英都懒得搭理他。
宋福生就给面条拿了出来,呼噜噜给吃了。这肚里啊,真是缺油,吃多少也饿,感觉随时都能吃二斤米饭似的。
闺女既然还没起,他就吃了吧。
随后,宋福生从女儿枕边取了蛋糕房钥匙,进蛋糕房,从空间里取出他家那点吃的放在桌子上,水果是水果,薯片是薯片的,还有酱牛肉,心想:完了一会儿再给煮碗热奶让喝了,让闺女对付一口吧。又将打蛋器给放好,锁门。
将蛋糕房钥匙重新送回到女儿枕边,宋福生这才出去干活。
上午九点半,炕上的小丫头终于睁开了迷蒙大眼,宋茯苓打着哈欠说:“啊,我得起来了,我得努力啊,唉,再辛苦我也得坚持啊。”
隔着火墙的钱佩英,翻个白眼,米寿都出去捡柴去了,你睡到这时候。
宋茯苓很没自觉,睡得小脸粉红,坐起来还在劝自己呢,得给自个勇气才能起来。
也不知是在和钱佩英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吧,我药已经到手了,我再挣个三五两银,我觉得买药就够用了。
但是吧,我奶已经花出去了快七两银了,七两啊,那可是我奶的命,她的老本钱。
所以,我最起码也得坚持一个月啊,一天净赚一两多,我怎么也得让她本钱回来,再赚个十两二十两的。
恩,得干一个月。
啊,竟然得干一个月!”
钱佩英一句没搭话,只边缝被子边憋不住笑。
宋茯苓洗完脸才问她娘,“我奶呢,她来过吗?”
“来过,还给你送碗盐水煮面条,让你爹吃了。你奶和你姑早就走了,说是推车去取蒸笼,看你做蛋糕鸡蛋不多,说还要买些鸡蛋回来。”
“噢。”宋茯苓刷牙点头。
等她收拾干净,趁着家里没人,小脸敷张面膜,又再次洗脸擦完小灯泡大红瓶,这面霜那补水的出来时,已经中午了。
就这,还一边走,一边喝保温壶里的热牛奶。
小娃子们在远处举着手里的柴纷纷喊:“胖丫姐姐。”
胖丫姐姐也很热情回应:“早上好。”
用脖子上拴的钥匙打开蛋糕房,宋茯苓本是笑嘻嘻的脸,站在门口一愣。
只一宿时间,这里要桌子有桌子,要炉子有炉子。摆蒸笼的桌子有,她操作和面的操作台也有,连烧柴的小板凳都有。且壁炉一直在烧着,屋里不冷。
而且爹把早餐给她摆好了。
奶奶将她会用到的牛奶也放在桌子上了。一看就是起早给打回来的。
宋茯苓心想:
宋茯苓,你好意思不干吗?
今个,你必须在这里工作十小时,七个炉子一起,你必须要烤出46锅。
这样的话,你才能哪天万一犯懒有缓冲的。
作家写书,提前写好,那叫存稿。犯懒了拿出来,不会断更。
你做蛋糕,提前做好,这叫存锅。犯懒了拿出来,不会断货。
恩,宋茯苓给自个鼓鼓掌,将门反插,开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四更(为月票2450+)
六个青砖烤炉贴着墙边盖一圈,倒是宋茯苓最初自个搭的泥烤炉杵在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中间屋地摆放着四个桌子,桌子也在中间像围了一圈似的。
只看前后两个,是一样长度的长条桌,左右两边是方桌,但右手边的的方桌明显短于左手边的,短出来的这块空荡就能进人了。
也就是说,当宋茯苓进来时,她的前后左右全是桌子,能给她围在里面。
这样就方便于她拿各种东西,舀面回身就舀了,舀牛奶用葫芦瓢伸手就来,取鸡蛋手一伸就能够到。
这是她自个设计的。
就是时间不充足,要不然她都想让二伯给打个带书桌堂的,带抽屉的那种,那就更方便。
此时,宋茯苓吃饱喝足后,第一件事就是点火,预热第一个青砖新烤炉。
只看火才燃起来,她就掀开棉袄袖子,看了眼手表,计时。然后这才回身进桌子圈圈里开始和面。
一边和面还一边庆幸呢。
当初她怕泥烤盘用用碎了裂了,多烧了几个。
毕竟她对自己活泥手艺还是很没自信的,属于残次品对付用,就用大人们学她搭的泥窑子,一气烧了好几个。
这不是寻思,怕冬天上大冻,到时候河边土该冻硬实了,想挖那种有点粘性的河土该挖不着了,就像占便宜心理似的,多烧了好些个,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知道这事有多凑巧吗?就古早蛋糕十六寸大的泥盘子,她正正好好烧了七个。
有些事简直不能细想,细想就像天意似的。
恩,也不知她顺手烧出的四个泥花盆,有没有什么天意在。
当然了,估计眼下有天意也没啥大作用,都让她娘给栽上大葱了。
宋茯苓的脑袋瓜里,一边寻思这些有的没的,一边手不停忙碌,一点也不慌乱。
该放牛奶时放牛奶,该打蛋白时,用打蛋器该高速就高速,该低速就低速,打发出许多大泡泡时,她就加糖,糖分了三次加入,从和面开始一直到最后,用量掌握放糖放盐点醋很是得心应手。
做蛋糕这种事,用宋福生的话就是,真是各练一手活。让他眼下来做蛋糕,昨天他闺女才教完他,他可能自个操作还会给蛋糕中间部分做塌腰。
或许,这就叫遗传基因吧。
只不过,老钱家包括宋福生会做饭的遗传基因,到了宋茯苓这里,改良了。
宋茯苓不怎么会做中餐,她会做别人觉得有点难的西点,也爱做咖啡三明治咖喱饭披萨饼之类的,总之在爹妈眼中,不怎么管饱不怎么像正经饭似的,她都会。
第一锅蛋糕塞了进去,宋茯苓将她自制的吹风筒对准火膛子,摆好,要事先准备好。
这样的话,待会需要大火时,到时她就坐在小板凳上,拉一拉,像拉二胡似的,吹风筒的风就能呼呼的给火苗子吹旺。
她还琢磨呢,赶明用吹风筒拉火苗子,也必须得掌握好节奏,多换几个曲目,看看是拉一曲战马奔腾还是拉一曲卷珠帘,更适合烤蛋糕的火候。
宋茯苓掀起棉袄袖,看了眼时间,心里计算预热、她和面到放进烤箱时间,以及到几点,让蛋糕出炉,出炉后,到时就能看出蛋糕烤的火大火小。
恩,准备第二锅去。
第二锅,宋茯苓不打算用新砖炉,她要用昨日已经完全能控制好的泥炉子,因为毕竟第一锅试验还没出来呢,得看看那锅效果,才能更好的使用新砖炉烤一锅保一锅。
当第一锅蛋糕快要出炉时,反插门在屋里忙碌的宋茯苓,不知道的是,外面已经聚集许多小娃娃。
连头带七色瓜皮帽的钱米寿也来了。
米寿手里攥把干柴,站在门前,眼巴巴地瞅着紧闭的木门,控制不住他自己的直吸鼻子。
其他小孩就更不用说,蒜苗子都想过去挠门了。
香,太香。
丫丫嗦了嗦手指,问小伙伴们:“你们说,胖丫姐姐会不会给点心做坏了呀?”
宋富贵家的小蔫巴张嘴才要回答,还没等说话呢,哈喇子就淌了出来。
郭老大家的树墩子说,能,能做坏吧?
高屠户家的双胞胎孙子,心有灵犀一起欢呼:“要是做坏,可太好了。卖不出去,咱们就能吃了。”
小娃子畅想完心里就更火热了,纷纷凑过去,挤着贴在门上听,极其认真地听。
只听门里,忽然传来胖丫姐姐奇奇怪怪的声音,声音很亢奋,像歌声但还带自言自语的:
“耶,成功了。
师傅你,为何可以行如流水,枪扎一线,棍扫一片;
你却,挥挥衣袖对我说,赶紧烤蛋糕去。
练功必须顶大太阳,晚上还要借月亮光,一日不练十日空。
英雄台下十年功,为台上一分钟,艰难寂寞谁会懂;
豪气挥拳于风中,身进似退游龙,传承一代蛋糕梦。”
也就是说,几个小娃娃听了半首,宋茯苓唱的少年英雄。
宋金宝来了。
宋金宝维持秩序:“快趁着没挨揍,赶紧跟哥哥走。”
“可是我们还想闻闻。”
“别闻了,那是要卖钱的,大人们要是晓得你们烀在这里想要点心吃,该揍你们了。”宋金宝又问:“你们柴火捡够了吗?”
“可是,我们?”
宋金宝呵斥:“别可是了,三叔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咱们都已经很大了,要学会控制住自己,不能想要啥要啥。”
“可是……呜呜呜,”丫丫忽然悲伤的掉起了金豆豆,用小小手给自个抹泪,一脸很是绝望的样子。
她才四岁,就要学会控制自己了吗?
丫丫一哭,小蔫巴他们也跟着哭了起来,可是一个个又不敢太大声哭,怕给爹娘招来,人生会更绝望。
小娃子们绝望地离开了,他们不知道的是,胖丫姐姐在烤到第二十多锅时,就再没哼唱过歌,而是喊着,师傅,我要坚持不住了。
第三十多锅时,胖丫姐姐已经不吱声了,就是闷头干活,渴了就给自个整口水喝。
钱佩英进来给闺女送饭,主要是进来充电时,她一进来就噗嗤一下笑出声,虽然不厚道,但是实在是憋不住。
闺女那一脸欲哭无泪太招笑,“要不就别干了,你奶和你姑都回来了,不敢打扰你,鸡蛋都没敢送来。而且刚你奶都说了,让你回家炕上躺会再干呗。”
“不,你们不懂,我要是躺下,就起不来了。”
当第四十二锅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小娃子们都已经被熏了一天的香气,熏麻木了。
他们下晚吃饭,是借着烤蛋糕的味吃的窝窝头,吃的也能喷香了。
当第四十六锅出炉后,宋茯苓只给蛋糕拿出来轻震一下,她就放在一边不管了。
将打蛋器放回空间,把围裙解开一扔,双手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马老太一脸陪笑,不陪笑不行啊,怕给孙女惹火,瞧瞧,累的眼睛都发直了。
“奶收拾,你放那,奶保证都给你收拾好好的,你快回屋睡觉。”
第二百三十章 一更
宋茯苓猛干一天的效果就是,大伙误会了,误会的很深。
奶奶大娘婶子们自动代入自个蒸干粮。
她们想象了一下,自个要是从上午那阵,一直不停手和面,蒸到晚上天黑,那手腕也得酸疼。
就这,还是因为她们可是常年干活的人,身体也比胖丫要壮实的多。
但是胖丫,才十三岁,又瘦得跟小鸡仔似的,竟然也能一干干一天,都纷纷嘀咕,也不知那丫头明个胳膊能不能抬起来。
所以大伙得出一致的结论就是,胖丫很是能干,又实在是难得,比那些丫头们都难得。
难得在哪?
胖丫她爹是谁?那可是宋福生啊。
宋福生辣椒拿七成,工分挣十分,人家压根不用孩子吃这辛苦。
今儿一天,大伙听真亮的,宋福生在烤炉房外面问了胖丫好几回,说让别干了,家又不缺钱,当玩的似的行,何必呢,不好意思和你奶说,宋福生要亲自和老娘说。
可胖丫就不,就像扎根在那屋里了似的,连吃饭也是钱氏给送进去。
老太太们眼馋,也终于明白了马老太为么那么稀罕小孙女。
这样的孙女,会做点心的孙女,能想出各种奇奇怪怪点子的孙女,全身上下透着聪慧,而且亲爹拦着不让干活不让挣钱,胖丫也不听,非要挣钱,瞧瞧这会过日子劲头,就这样的孙女,来她们家,她们也能偏疼得狠。
而作为亲奶奶的马老太,那就更是误会的深。
宋银凤拾掇蛋糕房,扫地,掸水,给七个烤炉熄火,检查粮袋子,将灭火的壁炉口封好。
马老太就在一边和她说:“屋里这个闷。胖丫在这里烤一整日,从早烤到夜深,七个烤炉子一起烧火,先不提站了一整日又干了这么久的活,一人得忙七个炉子。单说热也要热坏了。出去冷风一吹,回头别再受了凉。”
说着话就要去三儿家。
是宋银凤拦住:“娘,胖丫累坏了,指定到家就睡了,你别去了。三弟妹是个细心人,不能让胖丫受凉。”
马老太这才没走。
可见,老太太还不清楚,她小孙女是中午才悠哉悠哉过来的。老太太以为她们前脚一走,后脚孙女就来了呢。
所以说,这里的误会就更深了。
马老太特意掰手指算了算,难怪孙女说,不能卖太多,确实有些干不过来。烤23锅,竟然要烤这么久。
没错,是23锅。
马老太进蛋糕房的时候,屋里就只剩下正好的。另外多烤出一天的蛋糕,宋茯苓早在第一波凑够23锅就先给放进空间里了。
宋茯苓多聪明呢,她怎么会让奶奶发现她还有可挖掘的潜力。这不能够的,那不是没事给自个找罪受?
此时,马老太又叹气了。
因为当一块块蛋糕铺好油纸、放进特质蒸笼里时,一块一个蒸笼,就是卖小笼包罗叠二十多屉,离近看都壮观,就更不用说是十六寸的蛋糕。
二十三个大号蒸笼一罗起来,就感觉孙女这得多累。
马老太皱着脸,在心里像是和孙女对话似的:
奶奶知你累,知了。
可是胖丫啊,咱这手艺不能随便教与别人。
这是你吃饭的手艺,甚至是往后你嫁到婆家拿捏你公婆的手艺。
这是老天爷给的,让你开了这方面的窍,咱就必须得留住,你得累些,没招。
宋银凤看见老母亲这样,说句实在的,都有点酸了,她很少酸的。
你说小侄女又不在跟前,老娘竟然就能这个样子。
而实际上,宋茯苓在干了一天活后是什么样呢,她竟然让爸妈和米寿接着洗头。
她也在洗头发。
一定要洗完头、抹完药膏才能睡觉。
灶房里正在烧水的牛掌柜和四壮,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俩有句实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还是不累。
钱佩英和四壮他们是一样的想法,坐在炕上让闺女抹药膏时,她就笑道:“我看你一天烤七十锅不成问题。”
“什么?你是我亲娘吗?”
“我就是你亲娘才说实话。你太懒,你早起些,别睡到中午,你算算,是不是能烤七十锅。”
宋茯苓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赶紧嘱咐米寿:不许出去说哈,一定要帮姐姐保守秘密。
宋福生被闺女逗笑了,不过他真的认为闺女累到了,他有另一种看法。
闺女此时此刻还能张罗让他们洗头抹药,自个也必须得洗头发,不是没累到。而是闺女有些方面比较一根筋,眼下对虱子更一心一意而已。
油灯下。
宋茯苓躺在炕上,眼馋地看着米寿在给她爹踩背,踩得那个欢乐,她也浑身酸痛:“米寿,快回来,给姐也揉揉胳膊。”
米寿很忙,又急忙下炕回自个被窝,披着棉被给姐姐揉胳膊。
“米寿,你要是会按足底就好了。”宋茯苓半昏半醒道。
“什么是足底?”
“等我缓过这个劲的,我教你,然后你日日给姐姐按按足底好不好?”
“好,我还给姑父姑母按足底。不过,姐姐呀,豪气挥拳于风中,身进退似游龙,是什么意思呀。”
宋茯苓一愣,你是什么时候偷听的?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还记住了什么?”
“英雄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一分钟是什么意思呀?”
“我去。爹啊,钱米寿过目不忘的人,快让我二伯打书桌,他的聪明已经溢出来了。”
钱佩英笑斥:“好好说话。到时候开课,你和米寿一起认字,看你俩谁学的快,别到时候被比下去,那可就有意思了。”
宋福生也趴在炕上笑。
最近,他越来越觉得,在古代生活,也满是盼头了。
这一夜,大雪忽然降临,鹅毛般的大雪来的突如其来,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也仍在飘飘洒洒的往下降落。
才搭了一半的篱笆院,这个要围住他们二百多口人、要留出一大片开春种菜的篱笆院,木板子上都存着雪。
木门一推开,门的底部也会被划开厚厚的一层雪。
李秀两岁的儿子今日已经不能出门玩了,因为小娃太小,一脚踩进雪里,小腿竟会被雪埋住。
早上六点多,大家伙早就起来,担心雪大,突然降温,零下二十多度,地窝子里的蒜黄和辣椒基地的辣椒小苗受不住,早早的就起来将火墙烧的旺旺的。
也得给自个家烧得热乎,才能抵挡住四处漏风的房子不冷。
就在宋茯苓正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马老太和宋银凤已经将蛋糕放在了手推车上,即将出发。
钱佩英递给她们一人一个用小粉花布做的棉帽子,**帽的造型,用麻绳旧能系住帽子,不会冷风一吹就给吹掉。
宋银凤不好意思的接过来:“放了不少棉花,谢谢三弟妹了。”
“大姐客气,都是旧棉。”
马老太也很是领情,尤其三儿媳不仅给做了一模一样的两个棉帽子,而且还给她们做了两幅棉手套,两个挡脸的棉巾布,“回吧,外头冷。”
宋福生说,他推车给送过桥。
“送么送,能给俺们送童谣镇去啊?”
“娘。”
“那不就得了,走啦。”
马老太还和姐姐妹妹们挥手,兴奋道:“走啦,先于你们卖蒜黄,出去卖吃食去喽。你们还得等收割等工分,俺们今日就能见回头钱。”
姐姐妹妹本是想着,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这么大岁数的老姐姐,要走那么远路出去卖货。唉,为生活无奈,却没想到被噎了一下,搞得她们怎么莫名很眼馋呢。
桥上,漫天大雪中,马老太带着闺女,吃力地推着手推车,车轮子压过厚厚的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二更三更(为月票2500+)
手推车出了村。
最开始马老太和闺女吃力地推车,也没耽误唠嗑。
马老太说宋银凤,你家啊,更得抓紧挣银钱。女婿工分拿的比别人多个一分两分又能咋,挡不住就他一个人拿的多。
虽说家里人口少,会花用的地方也少,但是那些壮劳力多的人家,甭管怎的花用,挣的也会比花的多,你信不信?
宋银凤说是,家家都是会过日子的人家,能省则省,指定都将发的银钱攒手里。
就比如宋阿爷家的大儿媳,挣那么些钱,上回大伙都托三弟给捎块皂角,只她愣是没提。
二弟妹还问她怎的不买,她说攒的草木灰够用。
拿宋阿爷家的大儿媳举例,马老太最是认同。那是个会过日子的,以前在村里就是出了名的会过。长相也是兜下巴,地包天,下巴往前长的那种,这叫能包住财,面相跟聚宝盆似的:
“就是这么个理,就得更加把劲。你看一个个不蔫声不蔫语的,别等开了春,人家从兜里大把掏银钱要翻盖瓦房砖房,就剩了咱这人口单薄的人家,多没脸。”
马老太说完这个话题,喘了好一会儿气,又问闺女,冷不冷?棉袄被风早吹透了吧。
“娘呢,冻脚不?棉鞋还有点热乎气没?不行你坐车上,我推娘,我推得动。”
“你可快拉倒,就你那小身板。我这脚里有乌拉草有鸡毛,上回喜发和四壮逮回的野鸡,鸡毛都被我和你王婶子收走了。我记得我也给你一把来着,塞里面没?”
“没,让我给缝虎子鞋里了。他那鞋,棉少,里头垫的都是草,我怕不暖和。”
马老太一边推车一边瞟眼闺女的脚,心想,你就暖和了?她都怀疑闺女那鞋里有没有棉花。
闺女就这点很不好,有些什么好的,总惦记给田婆子和女婿儿子闺女的。
还好喜发知疼知热有良心,田婆子也是厚道人。
要是嫁了那种没良心的,就闺女这么软蛋,日子一久,别说男人家会当闺女这么付出是应当应分的,婆母更是会欺负的翻不过身。
马老太怎晓得这心理的?
马老太纯属是拿人心比自心。
她也是当婆婆的,她就想着,她家那三个儿媳,要是像大闺女似的,有口吃不舍得吃,有穿也都给了她儿子孙子,恩,她还乐不得呢。
你自个乐意的事,你乐意这么对俺儿子孙子好,好到拿你自个都不当回事,你指望她一个当婆婆的反过来劝儿媳妇苦口婆心?她有毛病啊,又不是她闺女。
不过,马老太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
劝一百回了,不听,说多没用。
倒不如回头,她从自个棉被里掏出些棉花,就按照大闺女的脚量鞋面子,倒空给做一双让穿上。还得是自个亲手做呢,要是送过去棉和布,转头闺女指定又缝缝补补到别处。
上回就是教训,上回三儿送她的棉花,有她闺女的一份。
日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闺女身上缺啥能不道吗?
可转头给闺女留出的棉花和鞋面就穿到了田婆子脚上,闺女给婆婆和她做鞋穿了。
再之后,一路上,马老太和宋银凤就没再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因为:
她就别叭叭说别人了,她脚上的棉鞋此时已经让雪给浸湿,才走了一半的路,就感觉到鞋里头潮乎乎。
而且还冻鼻子。
从口罩里说话,说多了出哈气,棉布巾外面那一层已经结了霜,眉毛眼睛上也是霜。
顶风走,又是雪,又是风,即便有棉口罩挡着,也吹的她颧骨疼,鼻子也冰冰凉,直往下淌清鼻涕,眼睛更是被雪花吹的睁不开。
就这,还得亏三儿媳给做的棉帽子手套么的齐全。
要是依着她早上出发那阵的打扮,只戴斗笠,只戴块逃荒路上用布掏俩露眼睛窟窿的头套,早就得给耳朵冻掉。
怎就这么冷,今日冷得邪乎。
“谢谢啊,谢谢几位大兄弟了。”还没到城门口时,手推车忽然被卡住,陷到雪里面推不动了,捂在棉被下的蒸笼当时在车上直晃悠,眼瞅着车就要翻。
也得亏有赶车的路过,估么也是去童谣镇的。
人家看她们是俩女人家,就从车上下来好几个人,帮助将车推了出来。
“娘,咱们要把点心卖到这里?”
“恩。”马老太喘着气,累够呛,将手推车停在茶馆门口。
宋银凤说她紧张,这样的地方,一看出入就都是富贵人。
老太太说你紧张个屁,富贵人不也只长一个鼻子俩眼睛?
老太太心想,绝不能露怯。
孙女带她见世面,她也要带闺女见世面。
迈过门槛,挡雪的斗笠一摘,马老太露出小粉碎花棉帽子:“掌柜的,今儿生意指定能怪好的。”
大雪天好不好不道,倒是你一出现就能给人逗笑。
茶馆老板笑呵呵让小二接过蛋糕,倒出空蒸笼,就给马老太结了帐。
与此同时,宋福生在拿着空间里的温度计,四处转了一圈后,他就给大伙召集回来临时开会。
地窝子,人家能叫地窝子,到关键时刻,不服不行。
地底下没怎么烧热,只昨后半夜,宋福生的大伯发现下大雪了,带着人手才烧起火墙,那里气温都能保持的很好。
倒是宋福生非要弄的辣椒基地,必须加盖火墙,趁着还没拢地,秧子也没种在拢里呢,贴着西面墙必须再盖一面火墙。以防极冷天,秧子被冻,那就白忙一场。
要不说,人的努力付出,不会白白付之东流。
之前,大伙学宋茯苓盖泥砖窑,从河边挖回那种稍微黏的土,思维和宋茯苓烧烤盘也是一样,挖回来不少河边粘土堆在空屋子里,堆半屋子。
那时候宋阿爷就紧着张罗,见谁稍微一得闲,就催促不能歇口气,他说,柴啊,米面,包括这能烧出对付用泥砖的土,多备回来些,眼下辛苦,但到啥时候也不吃亏。
你别等屎顶屁股门子了,外面上大冻,到时候要啥寻不着啥,再着急忙慌的,那还能赶趟了吗?
所以说,真是庆幸大伙不停歇的干活,有用没用的都往家里倒腾。
半大小子们近段时日在外面被冻的鼻青脸肿干活,甭管是木炭还是土泥砖,也攒了不少。
宋福生说,加盖,给辣椒基地贴西墙,再来一长溜火墙,今日就必须盖起来,别耽误秧子种地里。
宋阿爷不怎么去辣椒基地,眼下辣椒苗都在秧子床里,都是小苗子也没啥瞅头,所以他不太清楚,听了这话以为是那屋火墙出毛病了:“那么长一溜的火墙,屋不暖和?是不好烧吧,别是哪没盖明白。”
宋福生说,不是,阿爷,现在那屋挺暖和,可咱什么事必须得想在前。
你看看今天,还没进入十二月份就这么冷,他是他是怕万一,以后天会更冷,到零下三四十度,多个火墙多个保障。
再一个,咱们逃荒一路,那面下大雨,走着走着这面又干旱,天气邪乎的厉害,怕这个冬天也跟往常不同,怕出现极冷的时候,更怕极冷的天比往年要长。
这话说的,大伙都有点慌了,可不是?
所有人第一反应: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不仅要保辣椒基地和地窝子里的金贵菜,还要不停往家背柴,背多多的,得攒到大伙哪怕日日不停歇烧屋子也够用的柴。
宋福生接着又说第二个指示:盖辣椒基地火墙的,是那几个搭炕老手外带几名妇女干活。其他壮劳力,今日的主要工作,加大力度,顶风冒雪也要将篱笆院子围起来。
高屠户说:“这天挖坑更不好挖了,趁着没冻得结结实实,真得抓紧。”
没错,他们这伙人的篱笆院和别家不同。
他们围院子的木板上比旁人家高出很多,木板头是尖尖,削得很尖。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里面挖坑了,是按照老虎豹子狼,假如一跃而来,进了院,按照假设的距离挖的大深坑。
也就是说,如果老虎豹子你们来了我们这,体型硕大躲过了尖尖,那么前方等待你的还有深坑,坑里也扎着自制的尖尖。
宋福生说,天要是一直这么冷下去,山上的动物要是没吃没喝了,那可是真的能下山溜达寻食,那就不是井水不犯河水了。确实得趁着地面没冻到一锄头下去,震麻手,抓紧挖深坑。
所以,今日的重中之重就是,除了搭辣椒基地火墙的,除了编草的,剩下的给我全体都有,去挖坑,去扎篱笆院。到啥时候,人命安全也要先放在首位。
最后一样就是,桃花,今日别编草席子了,你带着这些个姑娘家,去找你三舅母钱佩英。
她会告诉你们,怎么用乌拉草编制像雨披似的外衣,以及给棉鞋外面套上用乌拉草做的像靴子似的草靴。
宋福生想着,明日后半夜基本上就得收割第一批蒜黄,往后每隔几日就得往外送货。乌拉草保暖,穿身上穿脚上还能挡挡雪,做成靴子那么高的鞋套,能尽量让棉鞋保持干爽,也不会让雪从脚腕处灌进去。
所以姑娘们都去了宋福生家。
宋茯苓在旁边看了看,学了学,发现帮不上忙,编草衣这事,她手笨的跟猪蹄子似的,就没睡懒觉起早去了蛋糕房。
一不小心,一咬牙,今日又做了35锅,又超了任务量,并且还给米寿顺手做了几根奶油冰棍。
而她35锅都做出来了,外面天也黑了,马老太和姑母还没回来呢,外面的雪也越下越大。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更
宋茯苓给自个捂得严严实实。
羽绒帽子外面,包着是和马老太一样的粉碎花棉布。
用钱佩英的话就是,咱家这田园床单,快赶上你们的工作服了。本来是要给你做棉袄面的,眼下裁的东一块西一块。白瞎了。
棉手套,宋茯苓的两只手套上拴了一根绳,这样往脖子上一挎就行。免得手套总少一只,总忘记放哪。
口罩戴上,腰上别把小水果刀,她点燃火把就往外走。
“点火把干啥去?”钱佩英急急放下手里缝制的乌拉草面罩,这是她给宋福生缝的。赶明出门卖货,套在棉帽子外面,挡风挡雪,不好看就不好看呗,暖和就行。
“迎迎我奶。”
“外面黑,别自个去找你奶,你等会儿我。”
当钱佩英也穿戴好出来后,她闺女早就走的没了影。
宋茯苓举着火把过桥,到了桥对岸,根本没有人。
她瞅了眼火把,都怕风和雪给火把浇灭了。
沿着河边的路,一直走到村口,翘脚望了望,前方的路根本啥也看不见,漆黑漆黑的。火把只能照到自己这块。
想驻足仔细听有没有车轮木撵声,可惜啥声也听不见,只有大雪伴着风声呼呼地吹向耳边。
就这个风速,估计有车路过,也得是到了跟前才能听见。
那还往前走不走啊?
有点不敢走了。
没有路灯的古代,真是黑的人。
宋茯苓试探着冲远处,先晃晃火把,然后嘶吼:“奶?奶?老马太太?”
宋茯苓本来就没报什么希望,吼两嗓子是想给自个壮胆,壮胆完才会接着向前进,没想到恍恍惚惚,竟然听见远处有人回应:“嗳!”
听得不是那么真亮,像是一种错觉似的,但宋茯苓眼睛却一亮,就觉得刚才那声嗳是她奶那大嗓门,急忙举着火把就向前跑。
她得跑出好几百米远,反正也记不清是多少米了,主要是脚上的雪路太难跑,两腿紧着倒腾也像是跑不动似的,才看见像两个雪人一样的奶奶和姑姑。
雪人什么样,马老太和宋银凤此刻真的就是什么样。
宋茯苓到了近前,眼圈一红,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干一个月了,干俩月,给奶买台车。
但语气却不怎么好,急的:“出了什么事,怎么才回来,就是雪天走的再慢也不该这么晚。”
宋银凤说,搁镇上收鸡蛋来着,还?
宋茯苓打断,买什么鸡蛋,还非得回回不空车?这种天买什么鸡蛋。
马老太没吱声,听出小孙女不乐意,但心里却在顶嘴:就这种天,才要买鸡蛋。你等过几日,雪下得更大,卖鸡蛋的都得冻跑,她还怎么挣银钱。
宋茯苓让马老太举火把,跟姑母一起推车。
一二三,推起来,她才知道,这车有多沉。
知道她奶买了几筐鸡蛋吗?一问,她鼻子差点被气歪:一两多银子的。
知道鸡蛋多少钱一斤吗?这么说吧,稍微大个点的鸡蛋差不多一文一个,买一两多银子,一千多个鸡蛋。
难怪卖鸡蛋的连筐都不要了,买鸡蛋送筐,她奶将才挣到手的银钱,将童谣镇上集市的鸡蛋包了啦。
气不气人。
这老太太,怎么就不想想,大雪天手推车本来就难推,上面又摞着23个空蒸笼,又是三床棉被,又是好几层草席子盖在上面,这又加了几筐鸡蛋,我的天,也不怕给推翻车。
宋茯苓气的,力气都变大了,跟着姑母喊着口号向前推。
得亏还没推到村口,她出来找马老太,她爹娘就出来找她了。
宋福生一到,大力气,手推车推的就不那么费力。
宋福生家炕上,钱佩英给马老太和宋银凤倒热水。
宋福生在外面卸车,将几筐鸡蛋都搬进了自个家。
宋茯苓听爹娘说,人冻大劲了,进屋不能直接烤火,最好用雪搓,她就捧着雪进来。
此时正用雪给马老太揉颧骨,用雪搓耳朵,搓手,最后蹲坐在炕上,抱起她奶的脚就给搓。
宋银凤也冻得不行,接过钱佩英递过来的雪,一边时不时打哆嗦一边给自个也用雪搓脸。
宋银凤嘴都有些冻木了:“娘,今儿那掌柜的说的那个事儿,你要不要和胖丫知会一声?”
“啧,提那个干么,跟她说也没甚用,”马老太抱着碗喝了一口热水。
宋茯苓问:“什么事儿。”
马老太说没事没事。
就这样的人,才烦人。
“奶,到底什么事儿,你怎么这么急人?不会是你们在镇上遇到什么难事了吧,姑母你说。”
外面的宋福生听到遇到难事了,也走了进来,眼里带着询问。
宋银凤确实是一副遇到大难题的表情,她支支吾吾说,酒楼的老板想后日,多要九十九锅蛋糕。
“九?”宋茯苓只发了一个音就:“……”
马老太瞟眼孙女,“俺给回绝了。俺们今个回来晚,不只是买鸡蛋,也是让那酒楼的给绊住脚了。你说他怎得就那么烦人,明知道咱做不出,还告诉俺们,听完又挣不到银钱多闹心。”
“怎么就做不成了,”宋茯苓听到自己如是说道,说完想捂嘴,可脑中不停放映刚刚雪人那一幕。
越放映,就越觉得嘴好像不归自个管了:“明儿告诉他,后日一准交货。”
“……”马老太。
宋银凤:“恩?”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凌晨两点多,宋茯苓还给自己反插在蛋糕房里。
她已经不用手表看了,手表是记不过来的,人已经懵了。
要知道七锅同时烤,不仅是体力,更是考验脑力。
哪锅放进去需要什么时候拿出来,哪锅到什么时间需要用吹风筒将火烧旺,这都是要计时的。
她改用闹铃了,手机让老爸取了出来,闹铃带着备忘录。
钱佩英敲门,宋茯苓给她放进来。
钱佩英帮女儿添了添柴:“做多少锅了?”
“不知道,没数。”
“那咱快回去先睡觉吧。”
“不行,我不仅得都做出来,还要有存锅,要不然太没安全感,睡觉也睡不踏实。我做完,我睡一天,我指定睡一天。娘,你去给补电,给我手机也得补电,你们先睡吧。”
“你奶要给你**蛋面条,我拦着她也不听,她也不睡觉。”
“千万让她别给我送饭,耽误事儿。让她立刻睡觉,别跟着瞎惦记,明天还得送货,还得往回推空蒸笼,这回蒸笼用量更多了,也得买油纸,明个她顶雪回来还是不能空车。她挣那点钱,比我可辛苦。”
宋茯苓足足烤了一夜,也就是说,她一天一宿没睡觉。
站不动就坐在那和面。
蛋糕房存的那么多柴火,都给用没了。
其实她是可以找帮手的,她没有什么马老太顾虑的手艺不能外传啥的,带婆家什么的。在哪呢?她婆家。
但是眼下,帮手对于她来讲,确实是负担。
因为炉子现在就那么多,七个,叫来一百人,她也就只有七个炉子能用。
要是让帮手打奶油,她得浪费时间手把手教。而且那些人靠手打,一打就得打好几十分钟。照她这电动打蛋器呜呜一转差远了。还耽误她使用打蛋器。
为这一单,净赚五两银子,宋茯苓真的拼了。
而这一宿,可不止是宋茯苓一人没睡。
挖坑的汉子们,也在火堆照耀下,往死里玩命的刨地。
愣是大半天时间加上一宿时间,不仅将篱笆院子彻底围了起来,而且一圈的壕沟也挖完了。
当时这个“工程”竣工那一刻,宋福生叉腰说:“我看哪个牲口敢跳进来,跳进来我就给它皮扒了。”
且在心里合计着:
到时候他还要在坑堆旁边,每夜都转着圈烧火堆,守着大山,最不怕费柴,让火堆燃一宿的那种。
等他四个地窝子第一茬蒜黄卖完,再多留出些公用钱,多做一些大铁叉子。
他就不信了,就是下来体型健硕的老虎,老虎你穿过篱笆院掉进坑里,从坑里爬出来,你还得越过怕火、跳跃火堆的心理难关。如果这三关你都闯过,那俺们认了,俺们人类就跟你大干一场。
可见,宋茯苓对待虱子的执着,确实是随根了,她随了她爹。
天亮了,大伙累的喝水都大喘气。
马老太又在大伙的目光中,带着宋银凤出发了,带走23锅蛋糕,消失在茫茫雪天。
老太太觉得她浑身更有劲了,不为别的,就冲小孙女都为挣银钱拼了。
而宋茯苓此时躺在炕上,已经睡得极其沉。
钱米寿跪坐在一边,用小手给姐姐盖了盖被,又小小声的叹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爬下炕。
灶房里,钱米寿拽住钱佩英衣角,仰头问:“姑母,金饼子呢?银票呢,姑父有没有去钱庄兑出些银两呀?”
钱佩英一愣,这孩子,还是头一回问她财务方面的事。
“你问这些做什么?”
钱米寿很是烦恼地挠了挠瓜皮帽子里的头发,挠完才说道:
“姐姐为挣几两银,很是辛苦。可我真的搞不懂,不能够啊?咱家是有银钱的呀。”
“银钱不得给你攒着嘛。”
小小富二代说:“姑母,别攒了。我怎的劝,你们怎的就是不听呢。要真是我的,你们就该听我的呀。唉,要不然这么的吧,你能不能先给我十两八两,我给了姐姐,然后让姐姐只每日,给我烤一锅点心就行,她就不用赚钱那么辛苦了。”
呦呵,年纪不大,还想要雇佣专人西点师。
第二百三十三章 二三更(为月票2550张+)
钱佩英知道,孩子是既心疼姐姐也是真馋了。
而且米寿在这个家里也越来越放松,听说话就能听出来,已经会拐弯抹角要吃的了。
“姐姐能什么时候给你做蛋糕,姑母不晓得。但姑母晓得,你姐不会要你那十两八两银子,而且今晚咱家吃好的,比蛋糕还香,姑母给你烙馅饼。”
“馅饼?是萝卜馅的?”
“猪肉馅的,纯猪肉陷的,烙出来油滋滋的。”
钱米寿不想笑来着,可控制不住,小嘴咧开了:“嘿嘿嘿。”
钱佩英也笑,小声说爱干啥干啥去吧,你姑父和你姐都睡觉呢,姑母待会儿也得去辣椒园子里看看,你不行往远走。
钱米寿着急要去看挤牛奶,他现在一天不见牛都闹心。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起来。
他嘘了一声,意思是那咱们都别说话了,就要朝外跑,又被钱佩英一把给拉了回来。
钱佩英两手蹭了蹭身上的围裙,这才进了屋给取了新棉帽子。
她也知米寿喜欢彩色小皮帽,所以先将新棉帽给娃戴上,又将小瓜皮帽扣在新棉帽上。恩,像抗战剧里小鬼子似的,去吧,这回去玩吧。
米寿美滋滋戴着新帽子跑走了。
钱佩英进屋看了看女儿,女儿那面窗户上搭的防潮垫都没敢撤掉,怕阳光照进来,闺女该睡不踏实了。
又走出来,开小屋门,本想望眼正在补觉的宋福生和四壮来着,结果门才开,就差点给她熏吐。
臭脚丫子味简直了,呼噜声也震天响。得亏没让老宋回大屋补觉,要不然就这呼噜,就得给她闺女吵醒。
给两个灶台都添了柴,又给大屋里的炉筒子捅了捅,让火烧旺些,保证屋里暖暖和和的,钱佩英这才解下围裙,走出家门。
第一站,她没去辣椒基地,而是去找那几个做大锅饭的老太太去了。
田婆子此时坐在灶台边,一边烤火,一边缝棉鞋。
要不马老太说她仁义呢,田婆子也真是那好样的,人家手里正缝的新鞋就是给儿媳的。
在田婆子看来:儿媳待她好,儿媳是她豁出来卖地才娶家的,生儿育女,对她孝顺。她儿子也很是稀罕儿媳,她还有啥可拿捏的?总共就这几口人,尤其是经了这把事,只求太太平平的就行了,他们能活下来是多大的运气。
田婆子昨下黑,看见宋银凤冻成那样回家,坐在炕上不停地挠脚心,晓得那是脚冻了,她就和马老太不谋而合,将自个被子拆了,从里面掏出本就没多少的棉花,这不就做上鞋了,而且快做完了,明个宋银凤再送货,就能穿新鞋了。
她抬眼皮:“哎呀?她三弟妹来了,快坐这,这里暖和。”
其他几个老太太听到动静,也都纷纷探头,很是热情的和钱佩英打招呼。
王婆子从存粮屋子出来,问怎的啦?大侄子有事安排俺们几个婆子?
钱佩英说她来取粮,想这几日在自家开火。
她还没说完呢,这几个老太太就给她补充了。
什么胖丫太累了,胖丫太能干,可不嘛,吃饭时候跟咱不一样。昨儿俺们就说,给胖丫单做,火都点着了,大侄子一天天的,跟俺们可外道了,听俺们张罗还跟俺们喊,非不让。后来看你婆母要做面条,俺们这才拉倒。胖丫吃饭没?
“没,正睡觉呢。”
“那俺们给她?”
“不用不用大娘婶子们,我取了粮,回头我给她做,她啥时候睡醒啥时候吃。”
几个老婆子一想也是,想吃啥顺口的,拿家做方便。坐炕头就能吃了。
然后钱佩英又开始新的一遍,“不用不用,大娘婶子们,拿太多了,我用没再来取。”
几个老婆子异口同声:啧,拿着,哎呀。
宋福生大伯娘:“你别吵吵,让人听见呢。”
钱佩英很想说,咱总共才多少家,你们这些管家婆子,基本是家家当家的。总共七个老太太,去掉干自由职业去了的马老太,再加上宋阿爷家的大儿媳,眼下还是七个人。结果你们一副拿公家的样子,这是糊弄自己呢吧。
“不用不用,别都拿细粮啊。”
“听俺们的吧,这些人吃啥不是吃,你赶紧拿家去,明儿俺们去地窖取菜再给你捎带几颗大白菜送去,本来也打算着多取些,也给你婆母带一份的。你那一堆活。走走走走。”
几个婆子给佩英轰走了。
最好的米,最好的细面,还给倒了半小罐芝麻油,萝卜咸菜给叨了满满一小坛子,还有一小罐大酱。
钱佩英背着筐,筐里装着这些,走了几步她就笑了。
将米面油等放好,钱佩英在心里合计着:
等宋福生醒了,抽空让老宋进空间,在冰箱里取块猪肉。
肉和蛋之类的,那都不怕吃。
空间给不给变出来也无所谓。
因为能买着,怕啥的。吃没了,到时候一顿购物,再让闺女给塞回冰箱呗,永远让冰箱保证满的就行。
不过,得让老宋扯谎,到时候对四壮他们就说,是上回去童谣镇买回来的,反正他上回买回来一堆油盐酱醋,应该没人注意那事。恩,话说回来,赶明真得买回来一些。
钱佩英一边合计着这些,一边拾掇好后,就去了辣椒基地。
与此同时,高高兴兴跑出去的米寿,正在牛棚里哄丫丫等小伙伴。
因为丫丫又哭了。
因为牛掌柜说,今儿不能喝奶了,挤出的奶得留着做点心卖,不够用了。先停一天吧,好不好?家去问你们爹娘一声好不好?
丫丫好悲伤。
这还用问吗?爹娘指定说声好,可她不好。
白日黑夜地闻着点心香味吃不着,就盼着喝口奶,奶奶好在煮奶时给放点糖呢,今日却要戒了奶,咦呜呜咦。
钱米寿用小手给丫丫擦脸,一边擦一边劝:“别哭了,丫丫,我姑母给我烙馅饼,猪肉的,等她烙完,我给你掰半块好不?”
“恩?”哭的正投入的丫丫,哭声一顿:“肉馅的?”
“恩,肉馅的,油滋滋的那种。”
完了,这话算是惹了祸,几个哭的都很伤心的小娃,给米寿围成了个圈,眼里挂着泪却亮晶晶的,全在和米寿打商量,唠拜年磕:“米寿,你这么好,你也给俺们掰点呗?哪怕尝一口。”
钱米寿急得挠头,这不中啊,姑母烙多少个,他不晓得呀。要是不够吃怎么办?
“那个,那个?”钱米寿眼睛一亮问牛掌柜:“猪肉多少钱?”
牛掌柜笑呵呵回答小少爷,二十多文一斤吧。
才二十多文一斤啊,钱米寿也和小伙伴们打商量道:
“今日不敢保证的,不过你们要是乖乖不哭了,我求我姑父,赶明他进城,让他多买些猪肉回来可好?到时候我让我姑母多做些肉,咱们就都能吃上肉了,中不中啊?别要奶喝了,走,都跟我走,那是我姐姐做点心的。”
然后米寿就领着小伙伴们离开了。
他说,咱们要捡柴。
小蔫巴说,咱们不能捡柴,俺爹说,雪大,挖的到处是壕沟,今日俺要是敢乱往外跑,打折俺的狗腿。
钱米寿也想起姑母叮嘱的,“那咱们把这里的柴,搬到我姐姐门前。她没柴用了,放门口,她就又有柴用了,到时就能给咱做点心了。蒜苗子,伸手,让我算算还有几日来着?”
蒜苗子蜷缩起自己的两只小手,摆出宋茯苓当初给他摆的手指模样。
钱米寿走上前,给竖起的手指扒拉掉一个。还像模像样地学宋福生,两手叉腰审视般地点点头:恩,日子过的好快。
“走,捡柴去喽。”
娃子们捡柴,那真是从自家院子捡到宋茯苓门口,还给弄的规规矩矩。
一趟趟,小短腿跑个不停,跑的还挺累,因为道远,因为宋茯苓的烤炉房很偏,在王婆子家身后,属于偏房。
王婆子家都住在最边上,就可想而知,宋茯苓这烤炉房有多背人。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院子里,忽然响起十五六个小娃子们,异口同声的大哭声。
小蔫巴还边哭边嚎叫着:“嗳嗳嗳?嗳呦俺的娘!”
钱米寿被吓得腿都软了,跑几步就摔倒。咕噜一下爬起,再跑。
跑着跑着还得往回跑,因为有小伙伴落后面了,他得去拉扯一把。
十几个孩子一起哭,哭得还不是好动静,那阵仗得多大。
十几家在炕上补眠的壮汉们,全部被吵醒,听见动静就朝外跑。
有的那汉子鞋都没穿,比如宋富贵,他是光脚跑出来的。
宋福生前一秒还在呼哈打呼噜呢,后一秒恍惚听见米寿哭,腾的就坐了起来。四壮速度更快,就跟练过啥似的,影子一闪就蹿了出去。
辣椒基地的钱佩英,被吓得一抖,差点给辣椒苗掐掉。
宋茯苓也坐起身,人都懵了。
宋福生是一路迎风跑,一把抱起米寿裹怀里,摸着孩子的小泪脸,心还在噗通噗通跳。
谁能告诉他,到底怎么了。
然而没人告诉。
只看院子里头,一下子就乱了套,田喜发一把抄起房头挂的打猎家伙什,边跑出院子边比比划划就要射箭。
四壮是随手拿起一块长板子,也疯跑了起来。没多一会儿就超过了田喜发。
高屠户挥舞着大锄头:“小子们,野猪来啦!”
宋福生听完这一嗓子,才算解了惑。第一反应,野猪来了,没人受伤吧?
老太太们举着烧火棍,在宋茯苓烤炉房大后面惊叹:“嗳呦,掉壕沟里一头野猪仔,给娃子们吓着了,没事儿。”
宋阿爷人老成精,就算没见过,他听到的事也多。
紧忙喊着号子:“快些快些,野猪都是成群的,不会落单,这猪仔它爹娘指定在,附近指定还有,一头不够吃。”
一头不够吃。
这可真是,见过遇到野猪就被吓跑的,没见过听到野猪来了,一个个嗷嗷疯跑着追的。
宋福生都似乎听见了,远处传来野猪们向林子里逃跑的声音。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更
“他爹,你的鞋!”唰唰,两只破棉鞋就扔了过来。
宋富贵属于最晚那伙的了,那他也积极,急得不行,两只鞋都穿反了就往外跑。
也有其他的几个汉子,和宋富贵情况一样。
也是在听见孩子哭,第一时间吓得光脚丫就跑了出来,此时就耽误事儿了。
人跑前面去了,有的鞋还在后面呢,还得回头将鞋捡回来套脚上,气得不行,恨不得给鞋勒死。
半大小子们更是疯了一般,捡起院子里各种家伙什,看见什么拿什么,就要撵他们爹去,非要去帮忙。
郭婆子他家二孙子边往外跑,边寻顺手家伙什。此时院子里得用的锄头斧子木锨甚至绳子,早就让人拿没了,郭婆子就顺手将烧火棍递给了孙子。
她孙子都跑出去了,又返了回来,拧眉头气哼哼,竖起手中细溜长的烧火棍,使劲往地上一扔:“奶,给俺这破玩意干啥,耽误事儿,”扛起块木头板子就跑,估计是要拿木头板子削猪。
总之,场面眨眼间,就既热闹又乱套。
百十多人在听说远处还有野猪时,竟不约而同,呼啸着冲了出去。
宋福生将孩子往钱佩英怀里一塞,回屋来了自家,外灶墙角那里,杵的是女儿的长棍尖刀,他一把钞起,也往外追,棉袄都没穿。
宋阿爷又贪心了,在一头猪不够吃后,他紧忙在宋福生背后大声提醒道:“福生,告诉大伙,不准伤了猪头。”
猪头有着大用呐,在过年得祭拜用,二月二龙抬头也得吃。
可见,老爷子心是得有多大。
老爷子就是觉得吧,没啥可不放心的。
他们这伙人自从逃过荒,和自个曾经活过的那几十年就不再一样了,和这里的普通村民为人处世就更不一样。
真的,心态都不一样。
人这心态一变,就没有什么可想不开的,风里来雨里去,更没有什么可不敢干的。
要知道逃荒那一路上,他们离大把大把杀人都不远了,就别说猎猪了。
真像老爷子想的那样,大伙也真是那样的心态。
所以当宋福生赶到时,见到的就是猎两头四五百斤的野猪,愣是让大伙给干出了一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
四壮骑在一头野猪上,地上是碎木头板子,估计是用木板子拍猪活活敲碎的。
此时骑在猪身上,正用绳勒猪脖子。那野猪发起疯了,玩了命的挣扎也挺人。
动物世界都演过,大型狮子给大型野猪屁股都咬掉了,半个身子都快要咬没,那野猪还能挣扎呢,就可想而知此刻。
还好,他们人多。
四壮骑在上面勒脖子,下面有三四十人围成圈齐齐扑上去,你用镐刨猪腿,他用尖刀捅猪屁股,还有那半大小子用斧头用木锨子哐哐哐往野猪身上砸。
再看另一面,另一头野猪那里,这边围的人更多。
因为这面战斗力不行,六七十人一起围攻被田喜发射中猪腿的野猪。
他们是一路追赶猪,一路用锄头砍人家,砍的野猪转圈想逃都跑懵了,不知道该往哪跑,往哪跑都得先挨几锄头。
直给猪砍的噗通一声,就感觉地上的雪似被震了又震,给震蓬松了都,高屠户大喝一声:“别他娘的砍啦,野猪皮能卖药堂里去,轻些砍。”
宋福生这才想起宋阿爷的叮嘱:“野猪头也得保。”
说完这才用女儿长棍尖刀,噗嗤一声,一刀捅了过去。
知道猪皮有多厚吗?女儿的小尖刀差点拽不出来。
与此同时,家里的院落壕沟里,野猪仔也在极其不安嗷嗷叫唤挣扎,它爬又爬不起,这坑里怎么都是冰,最关键的是,冰里怎么这么多能扎人的,爬起来就会扎到猪爪。
王婆子手里攥着烧火棍教育壕沟里的猪:“别叫唤了,再叫唤用石灰水烫死你,直接搁这里给你秃噜皮。”
宋福生大伯娘也骂,骂猪:“你瞅瞅,刚搭好的篱笆院子,让你给撞出个窟窿,俺们还得重搭这一块,你个小猪崽子。”
大伯娘骂完,拧眉问其他婆子们:“你说它是怎撞进来的,按理不应该呀,要是大些的,备不住有可能。”
几个在拾掇破了院墙的老爷子解惑道:“咱们倒水了,寻思只挖坑扎木板子不中,那不得一撞就倒,寻思再给冻上一层,还没冻实诚呢呗,它就来了。”
有几家妇女说,艾玛呀,好后怕呀,这得亏福生想事,历来想一步,走三步。咱要是再晚一日搭这院子,最近要是没忙活挖壕沟的事,这些小娃子们还能有好吗?
留守的这些人都说,那指定没好了,没等狼和老虎来呢,野猪就得先上家里炕。
姗姗来迟的望风小将,一路从河边跑了过来,宋金宝叫嚷着:“搁哪呢野猪,快给俺瞅瞅。”
这小子胆贼大,并且在这小子咋咋呼呼的带领下,刚刚还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小娃子们,有几个已经又试探着,要跟在金宝哥哥的后面去瞧热闹。
钱佩英问怀里的米寿:“你要不要去看?”
米寿立即搂紧姑母的脖子。
“好,那咱回家,看看姐姐被吵醒了没。”
宋茯苓早醒了,坐在炕上,懵懵地盯着门口。
钱佩英抱着米寿才进来,她就问:“我怎么听见什么猪之类的,从山上下来的?”
钱佩英还没等回答,米寿先说道:“姐姐,你不知,都要给我吓昏了,我以为它能跳过坑呢,要拱我。”
宋茯苓眼睛睡得有些肿,闻言笑得不行。不仅笑得毫无睡意了,还给米寿硬按倒在炕上,强亲人家脸蛋几口。
然后姐俩就闹了起来。
“姐姐,你不可以这样,我是男的。”
“你算什么男的。”
“我?我我是男的。”
钱佩英也一边笑着,一边去灶房,将大锅里一直温着的水舀出来,给闺女洗脸水送进来后,她又紧忙去烧火。
闺女醒了,瞅那样也不能睡了,馅饼看样子得待会儿才能烙了,先蒸些鸡蛋羹吧,闷一小盆米饭。
让闺女鸡蛋羹拌米饭,再吃点咸菜,先对付一口。
没一会儿,院子里就欢腾了起来。
一帮凯旋而归的猎猪将们,一路咧着大嘴,连笑带白话的,你几句他几句,热闹的跟要过年似的,将两头四五百斤重的猪抬了回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二更三更(为2600月票+)
壮劳力们将共同抬回的两只猪,噗通一声、噗通又一声,卸掉。
一个个累的大喘气,都直不起腰了,嘴还不停。
一宿没睡,本该歇着的,眼下还困不困了?
不困了。
不仅不困,都快要兴奋死他们了。
郭老大抹着头上的汗,大声道:
“去晚啦,他娘滴,得有七八头。没追上,有几头离咱太远,它们还在原地瞅了瞅俺们呢,跟俺们对视。
我寻思好家伙,让你瞅,来呀,奔俺们来呀,咱这把终于能来把大的了,结果它们磨过身就嗷嗷跑啊,你说这个完蛋。”
宋富贵大嗓门说,哪是七八头,得有十几头,俺瞅得真真的。
大伙就笑,七嘴八舌说,你别吹牛,你最后来的,你上哪看的真真的,那离的老远了,俺们前头的人追过去跑多远,你晓得不?鞋都差点甩飞。
“真的,我真瞧见了。”
“行,真的,你说的对,有百十多头,都搁林子里猫冬哪。”
大伙笑得就更欢实了。
宋阿爷巡视一圈猪头。
老爷子很满意,干的不错,没给猪头敲碎,这样过年就能用了,二月二也能用。
要不然敲碎了,人家得寻思,你给俺们供的这是个什么物什?
“怎得野猪这时候来了。”老爷子寻思,要是能摸准了野猪出来晃悠的规律,往后闲下来,不行就去主动围捕,眼神看向田喜发。
田喜发说,野猪是最猜不准的,就晓得不轻易落单。所以他才一看见猪崽子,就立马拿家伙什追了出去。有时候是大早上出来,有时候是黄昏,但大多数时候是半夜,趁着人都睡觉呢,它们出来活动,祸害人。
一提猪崽子,宋阿爷想了起来,后院还有一个呢。
一边组织人手去捞那只嗷嗷叫唤的小野猪,一边问宋福生:“福生,咱留着不留着?养一养,它长的快。”
宋福生没回答,先跟着那几个壮劳力来了后院,看了眼被撞坏的篱笆,眼下还没修补好呢,还得费事修,又看了眼猪。
小野猪好像也猜测到,眼前这位,才是决定它生死的关键人物。
它蠕动了下被扎得血糊啦的身体,小眼神直直的和宋福生对视。
宋福生说:“两只小黑豆眼,闪闪发光,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让它活成年,猪圈圈不住。指定性情凶残,实力杠杠的祸害人,趁它还啥也不是时,吃了。”
“真不养?”宋阿爷追问道。
“不养,杀了,以防后患。”
小猪仔眼里,立刻冒起凶光瞪视宋福生。太生气了,要杀它也就算了,给个痛快,听听,这个人真不是个好东西,竟嫌弃它,还要折磨它。
“没多少肉,先让它在那里呆着吧,先杀前面那两头大的,让它好好听听声就老实了。你们几个,修篱笆院。”
杀猪喽。
高屠户蘸着水,拿着刀,咔咔在石头上磨,又冲手心呸呸吐两口吐沫,抄起磨好的刀就奔猪走了过来。
别家孩子,有害怕的,早都回屋了。
但他双胞胎孙子不怕,以前总看,欢呼着拍巴掌:“爷爷又杀猪喽,爷爷又杀猪喽。”
高屠户心想:爷爷活了这些年,就这次杀猪最痛快,白得的,啊哈哈哈哈。
妇女们此时也将大盆水准备好,又是热水又是凉水的,一盆一盆往外端,也得多倒动几个空盆。
老太太们更是喜笑颜开,张罗着半大小子们,架锅,咱们那几口大黑锅再次架到院子里。
老太太们高兴啊,有了这两头大野猪外加那头小猪仔,可不止是吃肉解解馋那么简单,这代表着他们大伙要有油了,从猪身上取下来,最香的荤油。
有了这些猪油,过年啥事儿都不愁。
而一直没敢出屋看杀猪现场的宋茯苓,此时正和米寿你一口我一口,一边吃鸡蛋羹一边问钱佩英:“他们会不会把猪下水扔了?”
“不会,你爹在那呢。再说了,扔它干啥。”
宋福生确实是一直在外面,可他此刻却觉得插不上手。
他发现大伙比他会过日子多了。
扔猪下水?开什么玩笑。
估计大伙都得寻思:俺们都穷苦成什么样了?都啃过观音土,吃过榆树皮了,凡是能下嘴的,都往肚子里塞,俺们能扔猪下水?
“猪牙给我。”宋阿爷上前要道。
猪嘴獠牙都不让扔,且宋阿爷取过猪牙,挑两颗大个的献宝一般的给了宋福生。
宋福生一看血糊啦的,心里膈应了一下,他没说他不懂,他说:“阿爷,我就不要了吧。”
“啧,拿着,辟邪,越大越辟邪。”
宋福生这才接过来,既然是辟邪,心想回头洗洗,洗完给闺女和米寿一人发一颗。
几个小媳妇才要用开水烫猪毛,又有人上前拦住,有岁数大的老爷子说,这野猪毛也是好东西,不信问喜发。
田喜发在架锅,闻言给与肯定,是,野猪毛烧成灰留着,用麻油和它一起涂抹,能治烫火伤,俺爹说的。
听听,连野猪毛都不让扔。
宋福生心想:
甭管哪个年代,咱们炎黄子孙,都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就没有比咱们更会过日子,更能吃苦的。
连后世饭桌上的食材和做法,也是一代一代传下去的,一种智慧的传承。
王婆子小心翼翼地从开膛的猪肚子里捧猪血,将猪血放在盆里。
刚放出来的热血,加大量的冷水,不一会儿就结块。
王婆子忙忙活活又往里面加了料水,加了点盐,手握圆木棍搅拌,她要做血豆腐,好好煮,要用毕生的好手艺煮出不轻易碎掉的血豆腐。
妇人们更是院子里忙的热火朝天,一点也不嫌冷,她们将大块大块从猪身上取下的板油,切成小块,即将要熬又白又香的猪油。
只看,她们将切好的小块猪油,一股脑倒进大铁锅里,往里面加了点水,油锅里的小块猪油一遍又一遍翻炸,从白色变成金黄色,没一会儿,香味儿就弥漫了整个上空。
给娃子们全吸引来了。
就连宋茯苓和钱米寿,也匆匆戴好帽子跑了出来。
宋茯苓不想围着油锅转,可她控制不住,这身体吧,太没出息,怎么就这么香?
她和一群小孩子一起,围着锅直打转,偶尔锅里砰的一声像油遇水炸开了似的,给他们吓出几米开外,没一会儿又凑过过来了。
要知道煎炸猪油,是杀猪这件事里最香喷喷的一刻,不但能从这些猪油里取得两大盆白色的荤油,留着将来炒菜炖菜用,更是在煎炸猪油的最后,都炸的差不多了,能得到油渣吃。
油渣出锅,香香脆脆,宋福生的大伯母给宋茯苓嘴里塞了一个,宋茯苓一咬,满口的油脂竟从嘴角两边流了出来。
宋茯苓在小孩子中间,又厚脸皮管大伯奶要了几块,然后她就扯着米寿,去找她做蛋糕的糖罐子去了,蘸了蘸糖,塞米寿嘴里。
“哎呀,姐姐,好好吃呀,”米寿吃的满嘴油,奶声奶气说完,又因为吃好的而开心的晃悠起身体,美了起来。
在米寿的感叹声中,外面的小孩子们忽然又是笑又是叫,齐齐欢呼了起来。
因为他们可明白谁是老大了,主要宋金宝在背后组织的。
一个个缠着宋福生,抱着小拳头,像谢谢似的对宋福生说:“三叔,求求你了,烙馅饼吧,三叔。”
三叔揉了揉附近的几个小脑袋瓜,笑着说:“中。”
哐哐哐,哐哐哐,几个菜板子同时进行,剁萝卜的声,齐刷刷地响了起来。
这么多人,纯肉馅的,那指定是不能成的,宋福生同意,老太太都不带让的。
过日子,咱得讲个细水长流不是?
但是又一个个非嚷嚷着要馅饼,也不知这些孩子咋想的。只能萝卜馅多,肉少些,这还是可以的。
宋富贵突然边干活,边忆苦思甜和宋阿爷说:
“阿爷,你老还记不记得有一年过年,俺去你家借银钱,你家在喝猪血汤,大火炒的猪肚也正好端上桌。
你问我吃了没?俺说吃了,可俺都走出老远了,肚子里还在咕咕叫,恨不得蹲你家外面闻闻味。
真的,一点不怕您笑话,俺家娃他娘都晓得这事儿。有那么一阵,我连续一个多月啊,就梦见你家那猪血汤、炒肚丝,梦里头都是那味儿。”
宋阿爷想起过去,觉得自个吧,说实话,对这些小辈只能算一般。
毕竟他条件也有限。
完了吧,还有些抠,有自个的小心思。
眼下经历生死与共,再回想过去,也不知怎的,心就有那么些愧疚,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所以,他一秃噜嘴,就在宋福生后面又补充道:“今晚,再来一个猪血汤,再炒个火爆猪肚。”
“阿爷!”宋富贵突然扭头,脸上的感动,一点也不比刚才小娃子们少,甚至眼睛都发红了。
漫天大雪中,任家村出了名的大白胖娘们,两手插在棉袄袖子里,站在河对岸,不停嗅鼻子,哪飘来的?咋这香呢,不会是对面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更二更
大白胖娘们的婆婆过来,骂道:“你又不干活,躲懒是吧?”
“不是,娘,你闻闻,是不是熬猪油的味儿?”
“你是顺着味儿来的?我看你像猪油,一身的油,懒得出奇,往哪一坐一个坑。”
这位骂人的婆子,也实属无奈。
她把自个的侄女嫁了自个小儿子。家里拢共五个儿媳妇,就属这个奸懒谗猾,毁的肠子都青。
“真的,是从那头飘过来的,俺没扯谎,你快闻闻。”
闻个屁,哪有猪油味,满嘴的雪花子。
那伙人逃荒来的,来这么久了,都没见他们来她家买块豆腐,还猪油呢。竟见着买不稀罕要、挂蜘蛛网的破坛子破瓮了。然后这两日盖个破草席子,也不知是推出去啥破烂换钱去。
婆子只能连掐带拧,给自个侄女也是儿媳,一路拧家去。
婆媳俩才走,马老太就推着车子,和宋银凤推着用草席子盖的“破烂”回来了。
俩人又冻得够呛,帽子上全是雪,肩膀鞋上也都是雪,推着一车的空蒸笼。
“待会儿,你要是瞧见你大嫂二嫂凑了过来,就将车往远些推,直接叫她俩跟你卸蒸笼去。喏,这是钥匙,直接卸烤炉房,等下黑再刷。”
宋银凤知道,老娘这是要支走大嫂二嫂,然后刺溜一下钻三弟家,不想让那俩人知道给三弟家买肉了。
是的,马老太买肉了,买了一斤肥肉多、瘦肉少,比正常五花三层肉还要贵一文钱的猪肉。
她今儿除了取蒸笼,就是买猪肉,特意绕远去集市上买的。
想着她小孙女没日没夜的烤蛋糕,半夜饿了,好让三儿媳给做碗肉丝面吃吃。
俩人过了桥,万万也没想到,二儿媳过来迎她们。
朱氏一脸笑意喊道:“娘啊,正好,头锅馅饼才烙好,我就寻思过来迎迎你们,看你们家来没有,真巧啊,真家来了。”
馅饼?啥馅子的。
“猪肉萝卜陷,您听听,有猪肉。”
哪来的肉啊?
猪送上门来了,打的野猪。
哎哟,马老太也咧开干裂的嘴笑了,一咧开,嘴太干,还出血了。
这可真是一日不在家,瞧把你们能耐的。
“娘呢,今日点心,卖了多少银钱啦?卖不少吧。”
马老太马上翻脸,笑容不再:“多少银钱和你有么关系,过来推车。”
马老太进了院,顾不上说话,只笑容满面和大伙招招手,说马上就出来,然后就钻进了宋福生家。
将买来的猪肉递给宋茯苓,“让你娘放好,别让你大伯娘二伯娘晓得,”啪啪又拍了几下自个的裤腰,“一文不差,待会儿咱俩再算钱,完了我再和你细说。”
“奶,干啥去?才回来就这么忙叨,先上炕暖和暖和。”
“啧,这几日的粮都取走了,还要过去吃馅饼,那多少得伸把手。”才能有脸蹭饭不是?没空上炕暖和。
公共大食堂里。
几个婆子,一边两手一捏就是一张馅饼,再一压,往锅里啪的一贴,一边在烟熏火燎中,聊的热火朝天。
这些老太太们聊的,豁牙子都笑得露了出来,这个开心呐。
而且这些老太太们,眼下可盼着马老太回来了。
那真是马老太随口两句话,就能给她们稀罕够呛,像听天书似的。
“我跟你们说哈,那茶馆里,前面收的座位钱,和后面收的钱,那都不一样。
前面是大椅子,能喝热茶吃点心,还有让小二给跪地上捶腿的,不白捶,得给赏钱。
后面门口那,都没有炭盆,长凳子。
外面的人,越是那富贵地方,那里的人越眼睛带着钩子,管钱叫爹。有钱真能喊你爹。”
“哈哈哈哈。”
“哈哈啥,就王婆子你,你往那拍个一吊钱,一堆人能管你叫娘,叫姥姥都中。”
“嗳呦,我可不缺儿子,俺也不乐意当他们姥姥,这几个都不知道是怎么拉扯大的呢。”
马老太又说了:“我跟你们说哈,那青楼,你们以为,她们就买俺家点心?不是那么回事儿。能吃上俺家点心的,”马老太说到这里一顿,脸上微微露出得意:“那都得是能上二楼的人。”
“啥意思,二楼的人,就比旁人多点啥?”
意思就是,青楼还在别的点心铺子里,买了一堆不甚值钱的破糕点,摆在一楼。
来了客人,你想直接见姑娘?美死你个大鼻涕泡。
老鸨子会先上些破点心,却管你要许多银钱,这叫试探,都是故意的,要是你掏不出?
“掏不出怎办?”几个婆子一脸稀奇问道。
“你连这都掏不出,你还见什么姑娘,滚回家去搂婆娘吧。”
马老太又继续道:“只有先买些不好的干吧点心,交了甚多银钱,让老鸨子晓得你很是趁钱,兜里还有货,才能上二楼。二楼那可就不一样了,姑娘陪着的时候,才能吃上咱家的点心,懂不?”
“嗳呦,那咱家点心,有这么厉害呐,要照这么说,都得是富贵人才能吃得上,还得是纯种富贵人,假的都没嘴吃。”几个婆子眼里带着兴奋道。
她们是真没想到,主要是不敢想,跟着一起很骄傲。
赶明她们就出去说去,开春就出去显摆,边种地边显摆。
好好告诉告诉别人,俺们家自产的点心,都能摆上青楼二楼了,二楼晓得是啥地方不?
王婆子问:“咱这点心叫么名?”
“鼓捣蛋糕。”
“不是,那都是点心名。俺是说,你看点心铺子都有个名,有那么个牌匾,俺以前去城里卖鸡蛋听说过。老姐姐,咱这虽然没地方摆牌子,那是不是也得?”
王婆子还没说完,马老太就秒懂,秒懂完她就笑:“叫马老太。”
“啥玩意?”
“叫马老太,你们没听茬。俺小孙女说了,她还要鼓捣几样别的蛋糕,让俺和人谈的时候,不用提有哪些样蛋糕,就说是马老太铺子里产的。”
说到这,马老太自个先捂嘴乐,怕把牙花子乐出来,还带着点莫名害臊:“你说这孩子。俺小孙女说了,日子一久,慢慢地就能让俺成为驰名品牌,一提俺,就晓得是蛋糕。她说俺是蛋糕的化身。”
“么?吃命拼派?画身?”
“驰名品牌,不是吃命,吃命干么。画什么身。嗳呦,俺眼下和你们唠瓜,怎这么着急呢。”
没有起哄捧着的,说的都没有刚才乐呵了。
所以马老太是掰开了揉碎了,将宋茯苓瞎白话忽悠她的那番话,讲出来给这几个婆子听。直给这几个婆子说的又眼冒金光和羡慕。
“怎不叫宋老太?”
“不听我的,”马老太笑弯了腰,边说话还边拍巴掌:
“非让俺挣了银钱都算私房。还和俺说,奶,你别总分饭的时候,给这个多,给那个少。都一家人,总那样也没劲儿不是?吃食上拿捏,小家子气。俺小孙女就劝俺,你得多挣钱,往后谁孝顺,你就把挣的钱都给她。”
老婆子们立即七嘴八舌议论开了:那是了,咱要是有钱,那她们指定都会孝顺。都得争着抢着孝顺听话,都不用和儿媳们大小声,一个个就得乖乖的,溜溜的。而且还得盼着你多活几年呐,你能挣钱呐。
一个个感叹完,望着马老太,更是羡慕坏了,又莫名的有些怅然若失。
她们也想有私房钱,钱多到,让儿媳妇们会主动绕着她们转悠,真心诚意盼着她们多活几年,好多挣几年好钱。
将来,就算有闭眼那天,估么家里人也能哭得很是真心,因为能挣钱的她们死了,摇钱树倒了,存钱匣子成棺材板子了,可不就得哭。
小娃子们今儿却觉得过年了,反正他们过得是糊涂日子,就是过年了。
“过年了过年了,过、年、啦!”
宋金宝带头领着一堆小娃娃,手拉手围成圈,满院子里嚷嚷,扯摔了好几个小娃子。
小娃子们摔倒,也在雪地上傻乐。
乐的嘎嘎的,可捧金宝哥哥场了,瞅这样一个个已经玩疯,今晚都得兴奋大劲尿炕。
宋福喜实在是忍了又忍,从熬猪油开始,吃了油渣子,他儿子就像要疯似的。
对着又蹦又跳的宋金宝,上去就是一脚,笑骂道:“过什么年,胡说八道,一吃好的就臭美没够。”
钱米寿看到金宝哥哥不是好得瑟,又挨揍了,他靠在姑父怀里,一边咬着姑父手里的馅饼,一边笑眯了眼。
他刚才就觉得,金宝哥哥离挨揍不远了,已经在心里帮哥哥倒计时了。
“好吃不?”宋福生问怀里的米寿。
这孩子,今儿非不让佩英喂饭,也不和茯苓那些姐姐们一起吃,更不和那些娃子们扯圈玩,非要钻他怀里吃,就像他饭碗里的汤能更好喝似的。
吹了吹碗里的猪血汤,“张嘴。”
钱米寿刺溜了一口热汤,喝完表达欢喜,先扭头四处瞧瞧,发现大伙都在呼噜噜喝汤吃馅饼,连忙用油乎乎的小嘴,嗖的一下凑上前,吧唧一口,亲了宋福生一脸油:“好好喝呦,姑父要多多吃。”
会撒娇了还。
撒起娇来,比小丫头片子还招人稀罕。
宋福生用额头和孩子顶了顶,心里十分受用,嘴上却笑骂道:咋还娘们上了,来,把这个戴上。
“这是么?”
“野猪牙,带上就有男人味了。”
“姑父,男人味是什么味呀?”
“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有了那味儿,好找对象。”
“对象是么?”
“对象就是媳妇。”
然后宋福生就一边搂着米寿吃饭,一边小声胡说八道,告诉小娃:
你看,过去,咱的老祖宗找媳妇,都会将打猎得来的兽皮,围在身上。
越是厉害猛兽的皮,越要围上,将野兽牙齿也插在头上,插的越多越好。
晓得为么嘛,就是在告诉那些女的,你看看我,多厉害,多有男人味。
我头上的这颗牙,这是老虎的,耳朵别的是野狼的,脖子上拴的链子是狮子牙,你跟了我,不会被野兽叼走,我能打得过,你当我媳妇,还能吃香喝辣。
明白不?有力量,啥也不怕,这就叫有男人味。
钱米寿小手推开野猪牙,一脸嫌弃:“那我不要这个,赶明我要把狼王牙插帽子上。这个姑父留着吧。”
宋福生心想:五岁看到老,你小子还挺争强好胜。
这顿热热闹闹的饭,吃的小孩子们像过大年,吃的宋富贵竟眼睛红红,据说还偷摸抱着饭碗,蹲旮旯抹过眼泪,一边吃一边说,就是这个味,就是这个味。
其实能啥味。
猪血汤里、火爆肚丝,很多调料都没有,连盐都不敢多放,能好吃到哪里去。
就是馅饼,也是萝卜多,肉少,孩子们自欺欺人喊着,油滋滋的。
哪有油滋滋。
估计富贵人家听说后,小姐少爷们都会当乐子听。
所以,宋福生没空再搂着米寿,说说笑笑哄着玩了。
所以,大伙要继续奋斗,这才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全体都有,为能顿顿菜里有油而努力加油。
“我点到名字的,跟我来会议室。其他人,听阿爷安排。”
宋福生点完名,“娘,你也跟我来。”
马老太意外了下,习惯性在人群里寻找小孙女,没找着。
宋茯苓又去蛋糕房了,没办法,她才想起来,老爸今晚后半夜要割蒜黄,明日起早就要去卖了,一走走一天,老妈能给打蛋器充电,可谁给她取出充满电的打蛋器啊?
没错,宋福生点名叫进会议室的几人,正是为卖蒜黄做准备。
他要给这些人先培训。
比如遇到不让进酒楼时,你们几人要怎么说。你要告诉他们,这个县里只有他们独一份。
遇到讲价的,你们几人要怎么说。
遇到路上有巡逻的,万一过来问你们,你们要怎么说。
最重要的,要和人掌柜的怎么谈,连续供货这一块。能几日一送,每次能送多少斤。
另外,他还画了个简易地图,这都是他和隋哥打听后,自个根据进城几趟的经验画出来的。
他说附近除奉天城,有童谣镇、有云中县,云中县再向前就是葭县。
童谣镇这块,“娘,你明日不是要去童谣镇送蛋糕吗?”
“对。”
“正好让高屠户和大堂哥跟着你,帮着你推车,免得你推不动。不过,娘,到了酒楼,你得帮他们说说咱这蒜黄。”
“那没问题,这都自个家事儿,我和那掌柜的熟得很。”
高屠户侧目:这老太太行啊,才出去卖了几日点心,总觉得哪里好像不一样了呢。
宋福生又嘱咐,你们直接将野猪皮也带着,送药堂。要是嫌弃咱们扎得窟窿太多,回收给不了几个钱,不如就换药。能给咱们换什么就换什么。
然后这才安排其他人,三人一组,有葭县的,以宋富贵为头。云中县,以他大哥宋福财为头。
而他自己,是带着郭老大和大侄子大郎,要去奉天城。
宋福生倒不是为卖百十斤蒜黄特意去,等辣椒时,他才会大显身手。
这事明明可以派别人,也正好可以锻炼锻炼别人。
但他想去国公府,给小将军送些。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更二更
凌晨三点多,宋福生推开烤炉房门。
看了眼在帮闺女做蛋糕的媳妇,没说话。
先给女儿将充好电的打蛋器取出来,取出来后,他就双手叉腰了。
宋福生双手叉腰说:
“你这么下去不行。当玩似的,和你奶瞎鼓捣,愿意挣两个钱,我不拦你。
可你这么玩命做蛋糕,身体要不要了?一宿一宿不睡,想不想长个头了。
我给你买奶牛回来,是让你吃好喝好的,可不是让你拿来玩命挣钱的。”
宋茯苓手不停道:“这不是没人可用吗?我教别人也费事,我用打蛋器也不方便,我奶还不让我教别人。”
“别听你奶的,她没商业自信,你还没有吗?一辈子不管一辈子事,当什么传家手艺。
教给别人最基础的,你那花样多着呐。
你吃过的,比别人几辈子见识的多,就是被人真撬走手艺又能咋的,谁还能翻新过你?
你倒出空,做点好的,做点贵的,做些自个爱吃的打打牙祭,让自个一天天蹲在蛋糕房也值一些。
你瞅瞅你,现在连你娘都得过来帮忙,她都得跟着你不睡觉。”
宋茯苓挨训不服,又一锅新蛋糕塞了进去:
“爹,虽然我奶心胸狭隘了些,先把防人摆在了赚钱的前面。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商业自信是要建立在完整的法律体系下。
契约精神,雇工合同,他一旦违约你得有地方告。你告完他,你得拿他有招。就是那什么,”
宋茯苓想说的就是现代社会:“你告赢了有的都执行不回来,更何况这里了。全靠良心,全靠自个保密。你那辣椒也面临我这问题。”
好嘛,一句话,宋福生心里也一梗。
女儿说的确实是事实,他要想做大做强,不可能一个人守住一大片辣椒地。
尤其是以后干大了,红辣椒一旦要是长成,有心人要是摘下来,拿回去偷留辣椒种,这辣椒就不会成为他一家买卖。
要不说呢,他没敢种柿子。一方面是扣大棚种柿子,得伺候的更精心,一方面就是看看今年,种一年辣椒下来,这伙人能什么样。
毕竟有的夫妻,都只能共患难不能共享福,更不用说他们这伙人。人心是最不好掌控的。
要是真挣了一年好钱后,辣椒种子被他们这伙人传出去了?
宋福生说:
“真那样,那就散呗,好聚好散,就当福利这里的人了,让老百姓餐桌尽早吃上辣椒。咱几口人再干些别的。
要知道咱这伙人,已经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比别人心齐,也不和当地的人打连连。
任何事情挣了几把好钱,你看历朝历代,干到一定规模,即便咱这伙人不出问题,也总会冒出惦记你的竞争者。
不怕那个,只要你比别人有本事,良性竞争不怕。
闺女啊,你就记住爹这句话,咱三口人甭管是干啥,挣了钱是为了让咱过好日子,可不是要挣一屋子黄金,给钱当奴隶。还有一句。”
“还有?”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最初选人的时候,你用用心,多方面考量考量。要是各方面考量过,他还是让你失望,那咱就认自个眼神不行。”
宋福生走了,他是实在看不下去眼,才会在凌晨三点多说了这番话。最近女儿太能干,都不像他闺女了。
钱佩英和宋茯苓吐槽道:“一句有用的没说,倒絮叨的我头疼。他还让你别当钱的奴隶,他自个起早爬半夜捅咕他那点破菜。”
宋茯苓就笑。
钱佩英瞅了瞅闺女:
“不过,你爹说的对啊,时间长,你这里不雇人真不行。你和你奶真得再研究研究。
这才是一个童谣镇,你俩这小作坊真是,你到底要不要好好干?
你赶紧的,等会儿你奶就过来搬蛋糕,等炉子里这几锅蛋糕也出锅,就赶紧回家睡觉。人家米寿都尿了一床褥子了,你这还没合过眼。”
钱佩英说完也走了,她也得去当钱的奴隶。
既然醒了,就得操心去看看大伙将蒜黄装筐了没有,宋福生穿的是她给准备的那套衣服没,别冻着。
宋茯苓望着烤炉房门,若有所思。
老妈那是什么语气,怎么带着瞧不起,说她和她奶是小作坊?
院子里,火堆的照耀下,几筐蒜黄已经装好。
不多,第一个种下的地窝子里,最初种蒜种才种了400多斤,不到四百五十斤,反正也没法细算,有地方就种,只是个大概数。
而蒜种能出多少呢,第一茬也就是每斤蒜种产出蒜黄8两左右。
刚才装筐时有秤了秤,也就是说,第一个地窝子,第一茬蒜黄,第一次出去卖,拢共才344斤。
宋阿爷安排这几伙人,每伙背80斤出去试试水。
宋福生这伙去奉天城的背的多点,多出的20多斤是送给小将军的。
宋阿爷才要嘱咐,要是能见到小将军,宋福生打断:“见不着,阿爷,那得是多大的运气能见一回。咱是啥,人家又是啥身份,能顺利送进府就不错了。”
“也是。”宋阿爷就没再嘱咐祝福语。又问大伙,包严实没有啊?这玩意太金贵,又怕磋磨烂,又怕冻。
妇女们说,包严实了。
筐最外面一层是油纸,起到防雪防潮。
油纸里面是两层棉被,保暖用的。可棉被不能直接包蒜黄,怕给捂烂了,棉被里面只能又套一层油纸,然后才将拾掇干净的蒜黄放里面,给里面那层油纸用麻绳系严。
整个筐,最后放在推车上,上面再捂一层棉被,棉被外面盖两层草席子。
捂得挺多,可一个推车上就一个筐,怎么瞧怎么孤零零的。
所以,当马老太带着宋银凤,几蒸笼几蒸笼的往推车上摆蛋糕时,大伙莫名地有点眼馋。
至今他们也不晓得,一锅点心能挣多少钱。
可甭管挣多少,你看看人家那一百多锅往车上一摆,就瞧上去很有气势,瞧上去就像干大买卖的。
出发,凌晨四点半,算马老太这俩女的,四伙人同时出发。
童谣镇是分叉口,有的向左走,有的向右拐,宋福生他们继续直行。
而马老太是领着高屠户还有大侄子他们,直奔酒楼。
高屠户跟在马老太后面,此时此刻,只一个感受,没等卖蒜黄呢,他就涨了见识。
只看,酒楼的车,就停在酒楼门前等着马老太呢。而且还分两伙人等待。
几个伙计分两拨,一拨是帮忙从车上卸下的蒸笼,直接就装到酒楼的车上。
一拨几个人是搬走在酒楼里零卖的。
马老太进屋就领钱,掌柜的打算盘,她就告诉人家是多少钱,说她孙女算过的。
高屠户和宋福生堂哥就眼睁睁看到,老太太将一串串钱往兜里塞,我天,竟这么多钱。
马老太塞完,这才笑得一脸褶子给介绍:“掌柜的,今儿给你看样新鲜菜,包准你没见过。瞧好吧,咱这酒楼一做,我跟你说,准保又是独一份。”
人掌柜的却不着急,而是笑呵呵问马老太,你先等会儿,你还能不能多鼓捣蛋糕了?
“怎的?”
掌柜的说,实不相瞒,这九十九锅就是给人过寿用的。人家吃好了,图新鲜没吃过,在他这酒楼订的。
说白了就是,他们老板还有很多土豪朋友,附近大地主家里老父老母过寿,或者有当官的家里弄个冬日赏花会之类的,就会订点心。
这是双方得利的事。我们酒楼负责接单子,卖出多少钱,和你们没关系。你们是批发出货,有没有出货能力啊?
马老太听完,咬牙劝自个别贪财,她就那一个小孙女,给累坏了,多少银钱也换不回。失落道,“你要隔十日八日的,备不住。你要是连着接单子,俺们做不出。”
“噢,是这样啊。可你们这样,总不是个事啊,哎呀,这真是,见银子挣不着。”掌柜的也很遗憾,这也影响他们酒楼生意。倒倒手就能挣钱的事儿。
别说马老太听到这话心堵,就是高屠户头回来,也跟着着急。
别人是想招挣钱,想不到点子,咱是让眼睁睁的银钱飞走。这也太闹心了。
搞得几人卖蒜黄,都略显心不在焉。
收了八十斤的蒜黄银钱,60文一斤卖的,目前全国统一价,宋福生定的,说咱别和韭黄比,也没有多兴奋。
情绪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呢。
高屠户他们三个汉子,是跟马老太送货到青楼时,眼睛里有了点不一样的神色。
虽然姑娘们好像还没起呢,虽然他们只能是在青楼偏门等等,马老太带着宋银凤进里面送货,但是他们也觉得:艾玛,真特娘的不白活,竟然进了回青楼。偏门也是门不是?
而马老太是什么时候情绪好些的呢,是领着高屠户他们去药堂卖野猪皮时。
老太太尖,进过几次城,脑子也像比别人活分了似的。她是越进城,胆越大,脑子转悠的也越快。
她先一人进去问坐堂大夫,野猪皮有么疗效啊?家里有一块皮子。
大夫说,野猪皮能解毒疗疮,还能治疗虚劳咳嗽。不过你们不要自个使用,你们不会制药,你们最多会做个猪皮冻给吃了,最好送到他这来。
马老太一听,虚劳咳嗽,解毒,这都是大病啊,那要是不给他们价格高一些,那也不合适啊。可怎得听喜发说,以前都是一文钱三斤收野猪皮,都给便宜卖了呢,都不够费劲往下扒皮的。
娘啊,这是让人给骗了。
所以马老太指挥外面的,将野猪皮拿进来一块,让大夫看一眼。
果然,大夫只比老家那面的强一点,给了一文钱二斤的价,但马老太也觉得这人,心黑透了。这是拿准了他们不会制药。
“俺们不要银钱,换药。”
“换什么药。”
“头疼脑热药。”
药堂掌柜的摇头。不可能。冬日来了,我们成药,都不够卖呢。
马老太又提了两种药,比如治刀伤的,人家都不干。
马老太也不干,她脑子一热,指向虱子药,“这个呢?”
当老太太出了药房门,手里握着十个虱子药油,差点没心疼哭了。因为她觉得她上次花半两银钱给孙女买药,被骗了。
人家头疼脑热药,用野猪皮都不给换,竟然同意给换半两银的虱子药油?还能同意给换十小罐?
这说明啥,说明这破玩意它成本就不贵。狮子大开口就是拿准了能上门专门买这种药的,不是穷苦人,着急要治,拿准了这种心理。
老太太不知,那就是树根子树皮子为杀虫原料,可不就成本不贵。
他娘滴,老太太反身又要进去,宋银凤眼尖手快赶紧给按住:
“娘,您刚才就跟人吵吵起来了,可我觉得人家说的也对,一个乐意买,一个乐意就那个价卖。人家也说了,人家一直卖那个价,可别吵吵了。”
马老太差点给自个气头昏。
“倒是娘,你用大伙的野猪皮换虱子油,您是不是得?”
宋银凤没说出的那半句是,高屠户他们刚才都听傻了,换什么油?
估计大伙宁可要一文钱2斤最后得的那点文钱,也不想要这玩意。不当吃不当喝。也别说虱子是种病。在老百姓心中,大户人家都得这个呢,更不用说他们了,这算么病。
马老太用两手搓搓被气得狰狞的脸,摆手对推车的几个汉子道:“可别说婶子占便宜,刚才卖猪皮,一文两斤,就按这价格,婶子给你们算钱,这钱我出。这十罐?”
得,就当买回去送孙女了,也不用小孙女舍不得抹头油了。抹吧,这回抹吧。嗳呦我天,心口痛。
高屠户他们都说,没有多少钱,不要了,可别说这话,太外道。不信你回去问大伙去?你要给这钱,都得急。
接着又去取了空蒸笼,蒸笼都让酒楼送大户人家去了,得倒出来才会还给她们,等了一个多时辰。
等待的过程中,他们还逛了逛,帮家里那些人买一些一定会用得到的过日子东西。虽然走时,没人拜托捎用,怕他们忙,但是来一回别空手,买回的也剩不下,比如针啊线的。童谣镇这伙人才往回走。
而与此同时,宋福生那头也卖完了蒜黄,他带着郭老大和大郎,一路走一路打听,还不是什么人都知道的呢,但很幸运,真让他们问着了,摸上门了。
“嗳呦,这一整条街,里面那么多小楼,那么多房子院子,都叫国公府?”郭老大眼里满是震惊。
他觉得一点也不夸张,从走到这一片,脚底下踩的地面也像是和旁的街道不同似的。
大郎都有些紧张了,“三叔,这条街上,人家让乱走吗?别给咱抓起来。”
宋福生也是在这一瞬,实实惠惠地感受到:这做人的差距也太大了。
现代还好,讲究个人人平等,有钱没钱,咱不求谁。古代这等级实在是……
他一个现代人,逛过各种大公园的,竟也震惊于国公府的气派。进不去,啥也看不见,即便如此,却在街上就能感觉到的那种气派和威严。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一更
多少年后,宋福生都无法忘记第一次来国公府的感受。
多少年后,大郎都当爹了,给自个的儿子还能原样讲述、原景再现,第一次来国公府,见到了啥,三叔说了啥,别人说了啥。
都不用多少年后,今日过后,郭老大见到大家伙,就像讲话本故事似的,急不可耐地逮谁和谁说,国公府有多气派。能和小将军对话的米寿,是有多么多么的幸运。
“这是么。”大郎此时此刻,小小声问道。
宋福生说,这好像叫上马石、下马石。就是主人外出上马下马踩的石头。
说完,趁着没人,宋福生也稀奇地凑上前,走近看了眼好像是用汉白玉做的,精细雕琢、祥云纹饰的上马石和下马石,又瞅了眼自个车上,那二十多斤蒜黄。
如果女儿在身边,他想,他此刻一定会问茯苓:
你爹我,像不像老农民杀年猪了,舍不得吃最好的肉,然后留着。坐驴车倒拖拉机又倒火车坐汽车的,抱着这点老农民眼中最珍贵的猪肉,非要进京送到那什么地方,非要送去常委家。他现在是不是就那一副傻样?
就他眼下干的这事,如果换到现代,再让人拍到抖音上,就得让人家笑死。
到时候评论一定会说:快看看啊,有个老农民,带猪肉进京了,非要送给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常委家里,说要感谢人家。还真让他摸上门了嘿。这个缺心眼的。
“干什么的。”
你看看,也和现代一样,不是想送就能送的,得先过了巡逻的关。
郭老大和大郎被这一嗓子喝的,吓了一大跳,却本能地挡在宋福生前面:“俺们,俺们是,是?”
话都被吓的说不利索了。
也得亏没说出囫囵话,这要是开口就说找小将军,或者是给国公府少爷送新鲜菜,搞不好就得先被带走审问。
宋福生站出来告诉巡逻的十二名家将,他说他是任家村人,进城来找顺子爷。和顺子爷熟识,没别的,就是想送些新鲜菜。
“顺子?”十二名一纵列家将,有的在审视的看宋福生几人,有的是俩人对视一眼:顺子,少爷跟前的得意人,寻他的?那得给个面子。
这里不能逗留,绕后街去后面,角门才是丫鬟和伙计走的。
宋福生说,是是是,然后就带着郭老大和大郎急忙离开。
他也知道走角门才是对的,可这不是没找到角门嘛。
没有那几个家将盯着了,郭老大长长的舒口气,大郎频频回头确认那些个家将跟没跟着。
确认没跟着,他才小小声问宋福生:“三叔,那刚才咱站的那门是啥门啊?是正门吧?那也太气派了,难怪撵咱。”
气派个屁,真正气派的还没摸着呢。
宋福生很遗憾,来回国公府,大门还没摸着,都没看到真正的古代高门,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啊,就被撵走了。
只能给侄子和郭老大,用记忆中在书上看到的知识,或者是听人说来的,普及道,“那不是正门,好像是车门。”
“啥?车门就那么大,快赶上咱几间大房子那么宽了,那大门得么样呀。”
“大门啊,听说大门漆红色,梁枋施彩花,绿色琉璃瓦。
以国公府级别,门上足金钉,六十有三。
而且像侯府啊之类的,对面是影壁,但到了国公府这里,对面应该就不是了,具体是啥,咱刚才也没看到。不过对面应该是设立了回事处。”
我天,郭老大和大郎像听天书似的,记住了宋福生这话,却想象不出来具体景象。
要说这里唯一能想象的出来的就是,金子钉在门上?钉六十三颗金钉子?
宋福生继续告诉道,而且大门不常用,估计只有大事大人物来了,或者婚嫁。还得是谁娶妻呢,咱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将军娶妻,别人也没那资格,才会打开大门。
平日走哪呢,宋福生给俩土老帽普及,同时也是为了解渴自个心里的唏嘘:“平日走中门。”也就是说,他们仨连中门的气派都没见着。
中门应该是屋宇式门,有门洞,只门就占几层。像刚才他们见到的车门,为什么他肯定是车门呢,因为和墙在一起的门,有小门楼,经过他分析,所以确定是车门。
至于角门,宋福生说,等会儿咱们也不能见角门就瞎停留呢。
角门也分好几种。
东角门、西角门是当官的走的。国公府级别太高了,没几个比国公府官大的,所以来的都是下官。下官参拜都是走东西角门。
果然,东西角门就闪瞎了他们仨的眼,他们仨连问都不用问,就晓得这门不对,接着往前走,找到了一个小角门,这里来回仆妇穿梭,这才走对。
就是这里的奴才也不是想见谁就见谁的。
有个像奴才管事员似的,在这门口审核来回进出的人,包括菜,各个庄子送的货,在这个小角门处忙忙叨叨记录。
宋福生说他找顺子爷,他们是旧故。
找顺子爷?要见一见的话,那见面得往上报。
啥?宋福生有点傻眼。
管事员说,他得先上报给管他们这些人的管家,管家还得在往上报,报给管理少爷院落的大管家,由大管家斟酌给不给通报顺子,最后再由顺子决定见不见你。
“那确定他在府里吗?”
人家哧笑了一声回答,顺子爷在不在府里,哪是他这种小人物能清楚的。
总之,想见顺子不容易。
“菜留给顺子爷,不用见了,”宋福生无奈道。其实见了也没啥说的。他拿这二十斤蒜黄当宝,别人不一定。就留句话可以了。
与此同时,正被宋福生念叨的顺子,正伴着他的少爷陆畔,打刚才宋福生他们误走的地方经过。
陆畔骑马在中间,顺子骑马跟在后。且他们俩人的前面后面还有仆人数名。
仆人数名,这叫前引和后从。
主人外出时,这些人也要骑马,前呼后拥地跟随。起到陆畔有什么命令,一个眼神,就得麻溜下马听令。
陆畔不耐烦别人伺候,从马上一跃而下,从中门进入回了府。
也就是说,错过了,如果宋福生他们再晚些被家将撵走,真有可能遇见陆畔。
陆畔也很可能在马上看他一眼。
因为他对宋福生是有印象的,对那伙难民里的那个小孩印象更深。
叫钱米寿,是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二更
陆畔回府就直奔他的“研究室”。
研究他的火炮战车。
国公府夫人身边的头号大丫鬟,在“研究室”门前,诺诺不敢出声,眼含期待给顺子使眼色。
顺子摇了摇头,意思是他已经说了,但没办法,大小姐和三小姐回府也没用,聚餐这事就甭想了,就是太太亲自来叫也没用。少爷说了,不许打扰。
也是,要知道他家少爷,是最不耐烦陪几个姐姐吃吃喝喝的,更何况三小姐还带来了夫家的表小姐。
表小姐总惦记来国公府,逮个空就撺掇三小姐回娘家,这什么意思太明显,少爷又怎么可能会露面。
再说了,也真是着急进去研究车轮转轴,因为刚才出府就是为寻几个匠师谈话,估计脑中全是宝贝战车。
大丫鬟无奈,只能默默离开。
顺子望着大丫鬟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晓得,夫人在少爷娶妻这个问题上,已经很是降低了要求,已经不求什么门当户对,只求看对眼就成。
当然了,也很少能找到门当户对的了。
他们国公府,不需要那个。
夫人只求少爷赶紧定下来。
在夫人那里,估计是琢磨着:你总得定下个人,你不能通房没有,丫鬟不得近身,满院子的丫鬟都不准擦脂粉,又不娶妻,换谁老娘都会头痛。更何况他家少爷要是大婚,那是需要张罗很久的。按年纪,确实现在就要确定是谁家姑娘了。
可?
顺子心里一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憋好久了。
那就是:夫人啊,您白张罗,因为您和少爷审美不对称。
从少爷的各种表现来看,他分析,少爷内心估摸是觉得这些女人没劲透顶。
就知道吃吃喝喝,就知道擦脂抹粉,就知道规规矩矩端着贵女架子,作些不痛不痒的诗句。
就比如,那些女人的诗句里,永远不会有纵横边塞马背上的豪情,更没有驰骋疆场血战过后,少爷也曾背过身,眼中藏着泪光,那种细腻感情的诗句。所以说,她们没有,做不出,多大的才女名头也写不进少爷心里,不懂少爷心中的情,那能连到一起吗?
反正,顺子也不知该怎么表达,就是啥意思呢?你要么很懂少爷,你要么就有趣些,你要么就,恩,哪怕会和少爷一起研究火炮战车呢。
总之,你得有点啥吧,你要啥没啥,少爷凭啥委屈自己给你娶回家?
总不能将来一回家,你就晓得装贤妻贵女,递帕子问吃了没,杵在旁边给递个火炮工具,还得忍着别打哈欠,然后就是汇报深宅大院的那点事?
想象一下,他顺子爷都不喜那样的日子,少爷又怎么会忍得了。
“顺子爷。”顺子的手下,他带的小徒弟笑嘻嘻一路小跑凑了过来,和顺子耳语了几句。
顺子摆摆手,意思是赶紧滚,然后他继续在心里吐槽这一堆有的没的,顺便忠于职守的在门口站岗。
直忙到掌灯时分,陆畔才在屋里清咳了一声,顺子这才得以进屋。
是的,他是不配看少爷战车的,摸一下都得给他狗爪子剁掉。
也只有这点,顺子才觉得陆畔是国公府少爷。
因为凡是让陆畔真宝贝的,陆畔就有一种霸气,那就是任何人都不准碰,任何人。
但其他方面就不太像了,甚至都不如一些三四品官员家的少爷。那些人算什么东西,那些东西都讲究个排场,但他家少爷除了爱干净,不讲吃不讲喝,更不喜最没用的排场。
顺子将热帕子递过去,发现陆畔心情挺好,他没话找话告诉说,少爷,那伙难民您还有印象吗?任家村那个,那个会骂人的小孩,谢少爷他姐……
“说。”
“啊,嘿嘿,没想到少爷真记得。那伙人今儿给送来了新鲜菜,据说是自个想招种的,就惦记给您送来了。您还别说,他们还挺知恩图报。”
顺子一张巧嘴,他不提小全子告诉他,是宋福生留给他的,点名留给顺子爷,他说是送给陆畔的,“叫蒜黄,小全子说,瞧上去就是韭黄,他给拎了咱院子,少爷要不要尝尝?”
陆畔伸直胳膊,示意顺子更衣,闻言问道:“那小孩也来了?他还穿着大人衣?”
嗳呦,瞧这话说的,实在是让顺子意外。
听起来,少爷对那孩子哪是有印象啊,是对那孩子的心细劲和注意力,已经远远高过那些漂亮姑娘们了。
那他回话更得注意。
也是,是那孩子几句话,让那几个大贪官掉了脑袋。
“应是没有。不过少爷放心,上回您赏了他百两银,从那孩子回话里也能感觉到,他姑父姑母应是拿他当亲子一般待,估计有了银钱更不会屈了他。”
陆畔点点头。
……
宋福生哪知道他家米寿,已经在陆畔那挂了号。
如果说,他要想见陆畔,相等于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他家米寿要是来见,估计真要是有人能帮忙给通告一声,陆畔还真的就能见。
就即便眼下,他不知道米寿已经有这么厉害的人缘了,此时在郭老大的宣传下,米寿也成了大伙眼中最有福之人。
一个个通过郭老大讲述后,大伙可比刚开始听说时好信多了,跟着米寿后面追问:“就上回,米寿,小将军还和你说了么?”
“就说了那些呀。”
“都说了哪些呀?”宋阿爷追问。
嗨呀,好累呀,米寿真心觉得大伙记性不好,怎的问完好几遍还问。
关键是,他不会将最关键的那句告诉大伙的。
不许骂人,他才不会告诉,那不等于自投罗网了嘛,姑父该揍他了。
想到姑父,钱米寿在几个大人满眼羡慕的目光中问道:“我姑父呢?”
宋阿爷叼着烟袋一愣,可不是,福生自打从城里回来后,就没怎么在他眼前晃过。
老爷子领着米寿,起身去了辣椒基地,不在,只钱佩英在伺候秧苗。
进了宋福生家,发生宋福生正趴在炕上用炭笔写写画画。
能看出来,他趴在炕上好像是越画越兴奋,脸微红。
“阿爷,你来,你看看我设计的。”
“么?”
宋福生说,他想好了,开春盖房,不盖一家一家的大平房了,没劲,也不安全。
他要盖个堡,家家两层或三层小楼,然后被圆形高墙围起来,到时候大铁门一关。面对河流,再盖个哨楼。
宋福生的创作理念,来源于客家人土楼。
但北方得挖得地基深一些,墙更得厚一些,家家二层楼取暖方面也得多琢磨琢磨,因为不像人家南方人,不供暖也能过冬。
不过,纵然有再多困难,他都要盖这种土楼式建筑群。
与此同时,蛋糕房里,宋茯苓给她奶看了一个六寸蛋糕的新成品。
成品上,是一朵朵神气的红色的花,铺满了六寸蛋糕的面,真正的小型生日蛋糕面世。
把马老太震惊的,瞪大了眼捂住嘴,过了好一会儿,第一句就是:“花能吃?”
“能,是用咱们的红萝卜,炸的汁,调的色。”
宋茯苓说完,歪头又对马老太笑嘻嘻道:“奶,你敢干大吗?”
第二百四十章 一更
马老太是从蛋糕房里飘出去的。
她此时思绪飘飞。
那蛋糕花,美的像真花。
真正的在吃食上,做出了花样。
想象一下,拿着勺,将一朵朵带颜色的、甜滋滋的奶油花,塞进嘴里,那得是么滋味呢。
她个老太太都稀罕看,看的错不开眼。
她觉得富贵人也是人,富贵人会不会见了也会稀罕的不得了?
所以,孙女问她:奶,你说这带着花的蛋糕,要是让富贵人看见了,难卖吗?
她给与了肯定答案:不难卖。
咱小老百姓,确实是一文钱恨不得掰成八瓣花,但是到了富贵人那里,花个一二钱银子买心里舒坦,买滋味,算个啥?
富贵人就喜吃别人吃不着的,三儿子卖的蒜黄,她和孙女的鼓捣蛋糕,都足够证明,富贵人有这毛病。
然后小孙女就让她猜,做这一个带花蛋糕的成本,她们真要是卖出去能得到的利润。
马老太确实是没想到,除了很是费牛奶,这奶油带颜色花的成本真是不高。
可就是这种花,做起来太简单了,却没人敢想,没人敢做。
小孙女说,胡萝卜是橘黄色,家里买的“芯里美”萝卜,也就是咱老百姓最常吃的红心萝卜,能做出来紫红色。南瓜去皮擦成片,摆烤盘里,烤差不多拿出来晾干,黄色的。
等等各种各样的颜色,到小孙女的手里头,将这些菜浆混合在奶油里面搅打,也不知是怎弄的,挤吧挤吧就是一朵朵很是喜人的奶油花。
老天爷就像是给她小孙女开了天眼似的,她小孙女很是敢做,做那些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
那么,利润大吗?
破萝卜、破南瓜,能值几个钱,再是冬日吧,那玩意就是穷苦人常吃的,所以她们祖孙俩算了算,利润很大。
小孙女就再一次问她,敢干大吗?奶,你有决心吗?
马老太站在屋门口,她两手插在棉袄袖子里,抬头望着乌漆嘛黑的天。
心里在回忆着宋茯苓说:
奶,晓得我爹,为什么明明一个地方就能卖完蒜黄,却要分四个地方吗?这叫铺路,为以后铺路,为他之后大量生产蒜黄或者辣椒铺路。
只有更多的人知道,机会才会更多。
就像咱们俩人的蛋糕。
咱们的蛋糕,目前只有童谣镇的酒楼、青楼和茶馆知晓。
青楼和茶馆先不提。
就说酒楼这次给咱揽了99锅蛋糕的事。
假如,我们在四个县里的酒楼卖蛋糕,假如每个酒楼,都能十天半个月就给咱们揽到99锅蛋糕呢。假如四个县的酒楼、青楼、茶馆,每日固定都订23锅的蛋糕呢,你算算,咱们一天能挣多少?
是,虽然咱们眼下做不出,就像我爹的蒜黄、辣椒一样,供不应求。但是他在为将来大量生产而铺路,在做准备。人知道的越多,口口相传,心里才会越有底气干大做强。
所以,奶,咱们务必也要扩大规模,咱们更势必要雇佣人手,咱们完全可以给她们一锅提几文钱的利润,让这些人给咱们大量的烤蛋糕。
并且,咱们还要有自个的运输队,每日向四个县同时送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