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二更
仨人爬出窖,宋阿爷忽然道:
“我不知它能不能挣到银钱。
大家伙也别的没有,就有一把子力气,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干干活没啥。、
但是这回你得听我的,必须听我的。
福生,阿爷不能再让你吃亏了,方子是你从书上得的,还是十分难得的那种。要是真挣了银钱,你至少要留四成,要不俺没脸。俺这不是等于扯着大家伙一起拉你后腿嘛。”
宋福生赶紧看媳妇,和钱佩英对视了一会儿后,这才道:
“蒜黄要是真能赚到?这么说吧,大伙忙到过了年,一家至少也能挣个二两银置办家的余钱,我就留三成。
就三成,阿爷,头一年四处难,我多了少了没事儿。
而且我还有别的想法,那是钱家的方子,大伙还得帮我干。
但那个买卖,我指定得留大头,得最少五成啊阿爷,钱家给的难得的种子,咱这地方都没有,我得给人米寿留出至少三成赚头。”
“中,中,嗳呦娘嘞,让他们种蒜黄,干俩仨月挣二两银就借了大光了,咱在老家都没这好事儿。还有贵种子的光?我看啊,给大伙分些干活的工钱就中,不用那么给。”
“到时候再说,先把蒜黄种了。”
与此同时。
老秀才任尤金也在向大儿子打听,那伙人怎么样啊?
任老大把他听来的139两银钱,还有他到那里怎么说的讲了一遍。
听到大儿子说那伙人确实有钱,老秀才只觉大儿蠢货一只。
139两够干什么的?那伙人只安家,消消停停住下来,就得最少150两银。你光听见上百两银子多,怎么就没脑子算算那是多少人口?
还有,让你递给字条,谁让你提醒他们能少半吊钱?说那个做甚。
他给他们送的人情就值半吊钱?
他这个儿子啊,蠢得很,这样人家往后真就只记得半吊钱的人情。
“爹,那不说,他们能晓得咱们帮他们省了多少吗?”
“人情是这个月份了,你爹我给他们介绍打井人。人情是没人愿意接这活,给多少银钱也没人愿意干,我帮他们出了面。你?简直四六不懂。也惹人笑,你爹我的脸面就值半两银?”
任老大怯懦着,挨训也没敢再吱声。
老秀才感觉身后一片静,更是心累。
每到这时,就更思念他一手带大给启蒙的大孙子。
他这一生,只给仨人开过蒙。
一个是自己的小侄子。侄子天资过于聪颖,身体却极弱,天妒英才,只考下秀才功名就没了。
一个是任子,那个他倾全族之力栽培的学生,却在一路科考,高中举人后,背信弃义。第一件事竟然是扶着亲爹得了他的位。白眼狼。
剩下的那个就是自己的大孙子。
孙子早早就没了,怨他。
不,是怨任子,任公信。是他们逼得他举家搬到现在那伙逃荒人眼下住的地方。
当时和他一起搬的,还有很多相信他、也很是瞧不上任公信的族民。
谁也没想到,那年闹荒,山上的狼不知怎的跑下了山,给他的大孙咬断了腿,没治好,两天一宿后没了。也咬的追随他的族民死伤四人。
他不得不搬走。
回村后,不得不坐在族长的位置,却让任公信给架了起来,彻底没了话语权。
每每想到这些,老秀才任尤金就恨,恨的他日夜难安。
任尤金拿起孙子生前留下的笔墨,用煤油灯仔仔细细的看。
任老大看到老父亲那样,也不再是心里不服了,他坐在炕沿边叹息,也心痛了起来。
却没想到父亲又忽然出声:“说说你看到的,他们日子过的怎么样。”
“啊,我去时吃饭呢,像是大伙在说话,像极了咱们开族会。
爹,那伙人很是心齐,我听到他们说,让干啥就干啥。
几口大锅煮着菜汤,应是上山伐了树,地上堆了许多木板。
我还看到拉起根绳子,我就差点让绳子勒了脖。应是趁着白日晾晒了被褥。
还有咱们以前住在那,挖的窖,他们应是用上了,连窖盖都换了新,新板子钉的。
至于那些破房子,并没有花银钱换脊瓦或者买青砖,还是那样,似是只住在其中几间房里,其他破房子也没修,没进屋,再具体就不清楚了。”
“回屋歇着吧。”
宋福生这面也安排马老太她们用几大盆清水泡上蒜后,进屋早早歇着了。
买那么多蒜,蒜泡上接下来要干什么,等等这些细节事,他只对宋里正说,再由阿爷对大伙传达。
他眼下没精力给大家伙开会,也懒得去看大家伙反应,懒得听大伙夸他、赞他,没时间。
昨个一宿没睡,明天还要去奉天城,奉天城离他们这得走路7个小时。
7个小时,算是离他们这很近很近,中间过了童谣镇,再往前走就是奉天城。
没有骡子牛拉脚,全靠自个脚走,必须早些睡,起早走。3点多钟就得起来走夜路,到了城里估摸上午十点。
宋福生家四口人,躺在炕梢位置,留出其他小孩子们的地方,赶紧侧身睡觉。
至于别人今晚怎么睡觉,怎么安排,宋福生全都没管。
大家伙也都晓得明个宋福生带着妻女要进城,所以进这屋时,放轻了脚步,也纷纷自家小娃,上炕就睡觉,不许说话打扰到三叔。
而这一宿,任家村的里正任公信压根就没回来。
他带着三儿子任子浩和一些家仆,赶着牲口车,直接将领出来的粮食,送到了大儿子任子在奉天城外的别院。
他都打算好了,往后到月初领了粮食,就送到这里,送别处或者拉回村里,容易惹是非。
任里正哪猜得到,宋福生他们那伙人已经晓得有救济粮的事了。
……
天还黑沉沉的呢,宋福生将筐里放个棉被,又给钱米寿裹好,放进筐里让娃继续睡,他背起筐。
马老太真是亲娘,半夜十二点多才睡,二点多又起来,非要给三儿一家煮点热乎乎的糙米粥,一碗一碗端上前。
到底逼着宋福生他们几人喝了些,看了眼睡得昏天暗地的钱米寿:“你背他去干么,放家得了。”
宋福生回答的很直白,他觉得在钱米寿的问题上,必须要简单强势:“不的,自个的娃,走一步领一步,就得背。”
说完就走了。
“你?!”马老太很想说,那哪是你的娃。
才出了任家村,宋茯苓就忙上了,娘,擦脸,擦手。
大红瓶拿了出来,昨晚就让她爹偷摸给拿化妆品。
她自个还吃梨。
宋福生牙疼:“一早上吃,不凉吗?小心肚子疼,等到了城里,爹请你吃热汤馄饨。”
“真的啊?”
“真的,咱四个来它五大碗,吃纯肉馅儿的,今儿就咱四口人,想吃啥吃啥,”宋福生背着钱米寿往旁边躲:“你这孩子,高兴就高兴,往我脸上瞎呼噜啥呢?”
“给你擦脸,别躲,擦香香。”
“我都没洗脸,香个屁。”
“你爷俩,”钱佩英瞪眼睛:“外头却黑的,瞅着点路,别闹。也小点声说话,米寿还没醒呢。”
“姑母,我醒了,哈哈哈。”
“啊,我米寿醒了,”钱佩英也声音里漏了笑,“快,茯苓啊,给你弟弟也擦点香香。”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更二更合一
“姑父,姑父,我能自个走。”
“天黑,你瞅不清路。”
“我拉着你的手。”
宋福生给钱米寿从筐里抱了出来。
“姑母,姑母,你吃点心了没?”
“吃了,你快自个吃。你姐壶里有热乎水,吃完咱就喝热水。”
“姐姐,姐姐?”
“我也吃了,个小操心命。”
钱米寿一手举着糕点咬,一手紧紧拉住宋福生的小手指,低垂的小脑袋瓜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小脸上美滋滋的。
钱佩英和宋福生边走边合计道:“进了城,得抽空去扯些布,多扯一些。回头我让大姐给你做件棉袄罩,套在棉袄外面。”
“我不用,天天干活,穿那个呢,你们娘几个买两件。”
啧,这人,傻是怎的?你不做这古代人外面穿的衣裳,咋把自家的羽绒棉袄夹在里面穿?
钱佩英都想好了,到时候给老宋做件外罩,给闺女也做件合身的外罩,她捡闺女现在身上穿的棉袄。
闺女眼下穿的那件棉袄是路上贵人给的,棉花是穿过至少一二年了的那种,里面的棉花结了块。且太大,大就漏风。肥大大的不好看不说,不合身也不暖和。
然后把自家的短款的羽绒服拿出来,将新做的外罩套在羽绒服的外面,既暖和还不打眼。
不过闺女的羽绒服是得给改改,给帽子摘下来,单做个不引人注意的羽绒帽子,羽绒服的长度腰身也得改改,她自个想招给收收腰、再剪下去一块长度。
至于谁摸了问是啥?
谁摸啊。
至多马老太摸摸,到时候就糊弄老太太说是在奉天城里买的棉袄芯子之类的,反正撒谎方面有老宋。
老宋一天天可会撒谎了。
“我说买就买,给你扯块颜色深的,面料厚实的,又扛造又挡风。”
宋茯苓说给我也扯块那样的,蓝黑色的就中。
爹妈俩人异口同声:“那哪成。”
宋福生说,给闺女扯块红色带小碎花的,那样的穿上得多带劲,还喜庆。
“恩,到时候看看,”钱佩英附和:“要是能有枣红色带小碎花的就更好了,趁着岁数小,多穿穿,枣红色也耐脏。”
宋茯苓:“……”山妮啊山妮,再配俩缠着红线的包包头,一冬天冻下来,脸蛋子上再冻出两团山里红,真带劲。
宋福生将米寿又重新放筐里,走一个多小时就得抱起来放进筐里背一会儿。
娃年幼走不动不说,这一个多月下来,孩子瘦的不行,有时候看见小细胳膊细腿,都担心他两条小腿不结实。
从今往后,得想招让他吃饱饭,背着大家伙让米寿多吃些好的、有营养的。
“给米寿买双棉鞋,买双现成的合脚的,别等着大姐做了。实际多花不了几个钱。我每回瞅这孩子追我,那几步跑都像刘能撵赵四的,鞋也踢踢踏踏,一跑就掉。”
钱米寿伸出小胳膊搂住宋福生脖子:“姑父,谁是赵四呀?”
钱佩英瞪宋福生,说话就说话,动不动就没正溜:“行,买一双。完了再买些棉花,也扯块布,大姐要是没空给做的话,我就给米寿做了。这么点的孩子,穿衣赏暖和能跑能跳就行,没得讲究那些款式。”
想了想又补充道:“四壮捡你那件家里带出来的棉袄,不用做,牛掌柜棉鞋棉衣也讨着了,我瞅着还算合身。倒是你大哥家的二郎,棉袄好像太薄。大丫二丫那就更是了,里面也不是棉花的,就一夹层棉。唉,看着真是,两个丫头冻得哆哆嗦嗦,咱用不用?”
宋福生瞪眼睛:“他们爹娘没活着吗?那不都在嘛。不能惯那毛病,给的日子长了,哪天你不给倒是事儿,还得挑你理。可怜?他们爹娘都能忍心装看不着,你有啥忍不下心的,你闺女啊?”
“行,知道了。”
宋福生说不是他心狠,是都沾亲带故,没沾亲也患难与共过,往后都凑在一起生活,你帮谁不帮谁?
这十四家,要是家家有难处,难道就因为他挣的分成银钱多,就得给贴补?没得惯那些毛病,在他这,不可能。
倒是可以等工分制定下来,比如哪家真有啥困难,拿宋富贵举例,他家人口多。宋富贵想买棉花做被褥又没银钱,可以借嘛,先借工分,工分其实就是银子,回头再让他加班加点的干活,还工分。
因为工分就是银子,比如最后分钱的时候,会把挣得的总数除以所有人的工分总数,先算出一工分是几文钱,再用得出的一工分几文钱去乘以他这段日子得的工分总和,这就是宋富贵这段日子挣的银钱嘛。
所以宋富贵要是开头没钱置办家,就借工分呗,等于预支他的工资。
宋福生说,反正在他这,要想日子过的好,就得认吃苦猛干活,不存在谁必须帮谁那一说。自个不努力,别人凭啥帮你?欠你的啊。
“得得得,知道了,嗦。那你还要给阿爷买烟叶子。”
“那?那是两码事,这叫私人感情,我乐意。话说回来,是不也得给老娘买点啥啊,大哥二哥家跟我无关,但孝顺老娘和我有关啊。”
宋茯苓说,爹,不用你,我奶喜银钱,我给我奶半吊钱,你不用管了。
啊,宋福生明白了,闺女空间里偷摸存了几大朵松茸,他知道那阵就表态过,既然是放进空间里的,那就不算集体的,给闺女当零花钱了,有处置权。
开玩笑,家里再困难,也不能让孩子手里短钱花,这么大姑娘了,兜里没银钱,出门说话都底气不足,唯唯诺诺像什么样子,他闺女,必须不能那样。
至于如此贵的蘑菇,能不能卖上价,进了城又去哪卖?
不好意思,这不在三口人的考虑范围。
大多数的人或许会犯愁,但这三口人却脑回路一致。
一致认为:你不给到我心里价格,我还不卖了呢。
因为俺们仨觉得,十两二十两银子难买稀罕货。
十两二十两,我们使劲折腾早晚能折腾出来,但是稀罕货难遇啊。我们就这一把遇上的机会,你不给高价格?那还不如我们自个吃了呢,补一补,对不对?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
再说我们有作弊利器空间,能保鲜,我们怕个屁啊。至多回去和大伙报帐,从自家的银钱里掏出十两给大家伙,当买断蘑菇的占有权了。
在钱米寿第四次被折腾进筐里,又由他姑父背起来时,奉天城到了。从天黑走到天大亮,太阳都出来了。
四口人一起仰望城楼。
“嗳?像不像当年?”宋福生小声问钱佩英道。
钱佩英看了眼米寿,知道丈夫说话不方便。丈夫其实是想说,像不像当年在现代,他们的经历。
像。
那时候,他俩从镇上去了县里开小吃部,是租的门面开小饭店。
第一次真正搬家,看到“桦南县欢迎你”时,宋福生对他说,好好干个几年,高低咱们要在这里买自个的门市,不能让房东熊住涨租金,也要让闺女入学就念县里的小学。
没过几年,他们又搬家了,大包小包带着家当,坐着大客车去往省城。高速路的牌子上写着,省城欢迎你。
宋福生对他说,好好干个几年,媳妇,我一定要在这里买房子,买房子才能让咱闺女是省城户口,念省城的重点中学。
这个男人虽然小心眼的厉害,别人都不晓得这个男人絮叨极了,心眼有时小的跟针鼻似的爱计较。
瞧起来是在外面大大方方的,回家却能比女人还女人,能对着礼单不停和她磨叽:老张那人不能深交了,什么东西,咱当初给他随礼五百,他就给咱回二百?就这么一件老张不是好东西的小事,老宋能想起就说,就跟要过不去了似的。
但是这个男人,有这些小毛病的同时,却在钱佩英心里老有魅力了。
因为老宋对她,说到的都做到了,他说买房就买上房,他说下一步要怎样,他就钻进去使劲琢磨非要做到。
老宋可能大概不知,其实就他那股执拗劲,想干就干的拼劲,才最招她稀罕。
听听,钱佩英笑,老宋又开始对着城门许诺了:
“咱啊,要从头再来喽。没事儿,再来又如何,心若在,梦就在。
媳妇,你记着,早晚我要在这奉天城里买套大房子,咱任家村的房子当自个家,这里的大房子当,恩,别院。
咱进城溜达时再住。
我非要占上一座城里的大宅子,嗳?我还不住,气死别人。”
宋福生说完自个还嘿嘿笑:“走,吃馄饨去,啥事也不如吃饭大。”
钱米寿紧紧搂住姑父的脖子,从筐里披着棉被站起来了,笑容更是灿烂极了,奶声奶气高兴地叫:“走喽,走喽!”
惹得城门处很多人看。
看,可劲看,我们高兴着嘞,宋茯苓傲娇地扬起梳着两个小辫子脸,笑着抿抿嘴,露出嘴边的小梨涡。
于此同时,任里正由于有牲口车拉脚,速度快,已经回了任家村。
进了家门,听二儿提起昨日的闹剧,气的他眯眼。
行,敢跟他叫板是吧?
没有,就不承认,他倒要看看那伙人能把他怎么着。
眼下还不是给不给粮的事了呢,他能给也不给,非得给这些人制服。
免得一个个不晓得脚下踩的是谁的地盘,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竟敢当着村里人的面闹事,臊他的老脸,这是想让村里人都背后对他犯嘀咕是吧?好,好哇。
任里正说,咱们村的那个桥啊,年头太长了,该坏了吧。等开春了,村里人得去山上拾柴火,再修吧,啊?
他三儿任子浩没听懂,二儿子任子玖说,是,爹,桥坏了,我这就去安排。
所以,当大郎他们第一拨去童谣镇买冬储菜回来时,发现桥断了。那他们这一台台车,满车的白菜怎么运过去?河里水深,先不提能不能被淹死,下河走过去会先冷死。
老秀才站在自家院子里叹气。摆摆手,让他那不中用的儿子去给领道吧。
任老大对大郎他们几个小子说:“走吧,跟我走。”
绕远路,绕到村尾拐弯,沿着大山脚下往回走。
也就是说,明明过了桥,再走个二十分钟的路就到家,眼下因为桥断了,从山那头往回绕,推着一车车白菜得走两个时辰,也就是现代时间四个小时。中午把这几车白菜给送回村,晚上才走到家。
弄得童谣镇那面还在大采购的高屠户,还纳闷呢,让那几个小子给送回去就得赶紧返回再拉一趟,人呢,怎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三更大章(为盟主bearbaby打赏+1)
奉天城,大官云集,王爷呆的地方嘛,皇帝也在燕王这里。
这里就相当于现代的首都呗,虽然是暂时的,但是也可以预想的到,即便以后迁都,可由于这里是燕王的封地,地位将来也会不同,最起码是上广深的地位。
房价多少啊?
宋福生认为他在现代将吹过的牛都能圆上,最该归功于他爱买房,几次倒房都赚上了。
他想着,得把自个的优点接着在古代发扬光大。
米寿那银钱,存那也是存着,不如买门市?买房子?买完哪怕租出去也能不少银钱吧。完了房子地皮放那也不坏不丢的。城里哪里人口密集啊?最起码要先把这点搞懂。
所以他就问,反正瞎打听呗,像闲唠嗑似的。在他看来,商机全在唠嗑中。
你这里产啥,他那里产啥,你这里产的正好是他那里缺的,有没有可能运输过来,要是能运作,这不就是商机了吗?这不就能赚钱了吗?
这么想着,发现小二也正好闲着不忙,嘴上就问了,问了两遍。
小二心烦,瞅你们这副寒酸样吧,想知道的还不少,心咋那么野呢,奉天城的房子贵不贵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还不如回家闲磕牙研究能买几拢地。
小二眉头皱着,眼里带着厌恶,态度不是很好道:“说,加多少面片!”
宋茯苓疑惑:我们要馄饨,怎么让我们加面片呢。
宋福生站起身:
“走,不在这里吃了,狗眼看人低,没等吃先惹一肚子气。
不就问你,哪里人多?几个字不能说?你眼下吃饭的人就我们一桌,又不是招呼不过来。
我们外村来的,不晓得城里哪里是哪里,问问好去溜达溜达,瞅你那态度。行行行,你可拉倒,快闭嘴吧,你说出花来我也不吃了。”
“不吃就不吃,你以为我差你那几碗面汤钱?”
宋福生更生气了,听听,面汤?他明明说的是馄饨,竟然不信。
他们看起来像吃不起馄饨的样吗?看人就会看表面,“你就门缝里瞧人吧,活该你一辈子当小二,两个眼珠子不如抠出来当溜溜球弹。”
说完背起米寿,气哼哼领着妻女就往繁华地方走。
钱米寿以为姑父得老生气了,吓得都没敢吭声,紧着歪头细瞧宋福生的脸色。
却没想到姐姐胆子好大呀,居然噗嗤笑出了声,给姑父笑得脸通红。
钱佩英也憋不住笑了。
“你娘俩啊,真是,唉,”宋福生说完,自个也笑了。那娘俩一天心可大了,可咋整,真是服了。让人瞧不起还能笑出来。
四口人就走,顺着人流往前一直溜达,还能看到有几家大户人家马车经常从身边过去。
他们四口谁也不晓得路,但是凭直觉去最热闹的街就对了。
果然,顺着人流拐个弯,放眼望去街上很热闹,什么铺子都有。
有些铺子门口还停着马车。
古代的马车,这就相当于现代商场门口停的进口好车呗,这条街的铺子里,看来卖贵东西的不少。
宋福生站在四层酒楼前,抬眼望着。
眼睛望着大酒楼,伸手指向旁边道:“咱吃不起大酒楼,还吃不起小饭馆了?走,我瞧着那家挺体面,坐外面吃还给搭个棚子。”
依旧是,店小二看到几人问,加面片不?
宋福生大声回道:“纯肉馅的,纯馄饨。”特娘滴,怎么总问这话,“来五碗。”他们几口人看起来像只吃几颗馄饨,然后碗里的都是面片的人吗?
“对不住对不住,客官稍等。”
热乎乎的馄饨,端到户外冒着白色的热气,终于端上了桌。
钱米寿坐在姑父身边,用小嘴吹了吹热气,但是等不及凉了就忍着烫硬咬了一口,混沌里包的竟然是肉团。
哇,好香啊。
“姑父,好香好香。”
“香就多吃些。”宋福生大嘴冲着米寿的混沌碗吹了吹,其实也没给吹凉,自力更生吧,就端起自己碗吃了起来。
宋茯苓一边用手扇着被烫着的嘴,一边和钱佩英小小声嘀咕着:“要是有辣椒油就好了,他们这里没辣椒,讨厌。要不然放些醋,再放些辣椒油一拌,最好再来点麻酱,坐在外面这种天气里吃,那才过瘾。”
钱佩英将自己碗里的馄饨往女儿碗里舀了几颗:“你怎么和你爹一样,一天吃啥都离不开辣椒。我昨晚让他给念叨的,做梦都是小辣椒。”
“恩?”
和闺女咬耳朵道:“你爹,他想种辣椒。说他们这里没有辣椒,正好他想卖多少钱酒卖多少钱。还说他要当全国的辣椒面供应商,搞垄断,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往后销往全国的调料铺子。呵呵呵呵呵。”
钱佩英说着说着就想笑:“还说,必须卖辣椒面,给辣椒都粉碎往外卖,这样谁也得不来种子。你瞅瞅他那心眼子,一天天想的可远了。”
宋茯苓正要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俩啥时候聊的这些啊?
道边逛街的人群里,忽然有人冲他们方向惊叫道:“嗳呦,这不那谁吗?嗳呦呦,嗳?老爷,你回头,快看那谁。”
哪谁呀?
宋福生回眸,喊谁呢。
老乡员外爷回眸,哎呀,那谁。
双方见面格外的亲,亲的不能再亲。
老乡啊,当初路上一别数日,你们可安好?
宋福生感念这位员外爷给他们一瓶十两的外伤药,也是极其意外惊喜道:“不行,老爷子,啥也别说了,坐下一起吃。当初咱可是说好的,再见面我必招待。小二,小二?上几份小菜,给小菜都端上来。”
是,当初说好了,再见面要请吃酒,可员外爷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太有缘分了。
看到宋福生一家人的打扮,心知恐也啊才安顿下来,用银钱的地方会许多,他打算等会让随从偷摸先把帐结了去。
“老爷子,我昨个结识了一位云中县的兄弟,我还向他打听您了呢。但是他家是县城的,又说分到你们县的很多,得慢慢问,我有托他帮我打听。”
员外爷也抢着告知,我们被分到大柳树村了,今个就是来取救济粮的,顺便置办些家用,还想照人伢子买几个得力的人。什么?你们救济粮被里正代领了?走走走,我领你去,我晓得发粮的衙门口在哪。
宋福生说不急,咱必须得吃些饭食的,也借着这地方,坐这好好聊聊。这个时间,人家衙门官爷也得吃饭,不一定在。
那面老太太拽着钱佩英说的更细致。
她说,我们那村的里正倒是没占我们粮,还主动告诉,可你知道为么?
就我们家这点人口,分的那点粮食能有多少?加一起不值几个银钱。我们可是入村就给了里正好处,好处可比粮值钱多了。
“嗳,你娘呢?”
老太太问马老太怎没来?
“在家拾掇草房呢。”
老太太立马又告诉钱佩英,说她家分到的房子也很一般,但不是草房。
还是那句话,为么没欺负他们也没分给他们破房子?上礼的银钱够重。
唉,说起来也是心酸。另外,他们家也没住分的房子,即使那房子不是破茅草屋,他们是高价买的村里人的砖瓦房。要是钱给到位啊,总会有人替他们遭罪。而他们这叫银钱遭罪呗。这人啊,总要舍得了一头。
而宋茯苓是趁大人们聊天,问店家茅房在哪呢。
也就是说,两面的大人们都忙着呢,员外爷的随从又进了店帮小二端几盘冷碟,也就没人注意到吃完的钱米寿。
香喷喷的馄饨吃完,钱米寿有些吃撑了,他慢慢下了凳,好奇地左看看右瞧瞧,这里可真热闹,比府城还热闹。
咦?那不是那个谁嘛。
呀,真是他,真的是,钱米寿好激动好激动。
拽拽姑父衣角,没插上话,姑父没理他。
“姑母?”
钱佩英出于礼貌,这老太太还挺能唠,打断钱米寿要说的话:“坐一边等你姐哈,姑母和奶奶说几句话。”然后就又和老太太唠上了。
钱米寿心急,一会儿人家就走没了。
发现小将军,跟着几个像小将军那么高那么大的人一起进了旁边的酒楼。
钱米寿掏了掏宋茯苓放在桌边的筐,掏出一朵晒干的帝王菌,又扭头来回看酒楼和这个小饭店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一会儿他就能回来,也走不丢的。
小娃跑了,跑的姿势像极了刘能追赵四的身姿,一路小碎步倒腾着,直奔陆畔进入的酒楼。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更
陆畔打头。
后面跟着武安侯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嫡子谢文远。
刑部尚书之嫡幼子,林守阳。
陆畔外祖家的二表哥,丁坚。
四个人带着各自的随从才上了二楼,还没转弯进雅间,就听到一声声稚嫩的“将军哥哥,将军哥哥”。
一品轩酒楼东家,紧张的不行。
不停给掌柜的使眼色,他是特意听到信儿,从家赶来,专门为伺候这几位小爷而来。
掌柜的,我交给你管理,你就是如此管理混乱的?你这是给我上眼药呢你,怎么什么人都能混进酒楼,怎么连个黄口小儿竟然也拦不住让混了进来。要是扰了这几位爷的雅兴,等他们走的,我先办了你。
钱米寿急啊,这给他跑的,累的,鞋也不跟脚。
他是跟在前面的大人身后蹭进来的。
“将军哥哥,将军哥哥,是我,我叫钱米寿,你还记得我不?我?”
过来两个小二要拦住,要给撵出门,钱米寿瞪圆眼睛:“我有事要和将军哥哥说,起开。”
人虽小,气势足。
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唬的上前拦的两位小二愣了愣。谁呀?你谁呀?
钱米寿赶紧噔噔蹬跑到楼梯口,冲二楼陆畔的背影急道:“我是那个逃荒路上,向你讨过鸡蛋,还帮我姐姐讨过鸡蛋的钱米寿,将军哥哥,我是来谢谢你的。”
陆畔终于站下了脚,看向楼下。
谢文远他们也回眸看向叫花子似的小男孩。
谢文远疑惑道:“珉瑞,他好像是在叫你。将军哥哥?”
顺子赶紧离开陆畔身边腾腾腾下了楼,上下扫眼钱米寿。
恩,有点印象,想起来了,“谁让你这么叫的,瞎叫唤什么?”
钱米寿没管顺子,发现陆畔可下转过头正眼瞧他了,高兴极了,噗通一声就跪了地。
钱米寿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磕完才跪着仰头道:
“将军哥哥,姑父说,我们没成为军户,要感谢你。
没成为军户,米寿将来就能读书,读书才能有大出息,我就想来给您磕个头,谢谢你让我往后能有大出息。
米寿更是要感谢您,当初给我鸡蛋和点心吃,谢谢。”
顺子差点翻白眼,你算哪根葱,还特意来感谢,谁用得着你谢?
回眸看了眼主子,发现主子已经又有了要挪步进包间的迹象,看来是没奈心听了,得赶紧打发走:“知道了知道了,起来吧,我送你去?”
钱米寿用小手扒拉开挡他视线的顺子,他也发现将军哥哥要进包间不理他了,急的不行只能又大声喊道:
“我要送你蘑菇,你看,你快看。”
小小的手,手心里摊着干蘑菇,蘑菇让他举得高高的。
“他们说它叫帝王菌,他们还说,说吃这个好,我还捡了别的蘑菇,也是好的,叫松茸。
将军哥哥,我不让姑父卖银钱了,我追上来就是想送给你。
你能不能和我去路口,我让姑父送给你,他就在路口和人说话呢,我抱不动筐。
我让姑父不卖银钱了,都送给你,都送喽。”
谢文远噗嗤一下笑了。
林守阳也看眼陆畔的脸色笑了。
头回见送礼送的如此直白的。
倒是二表哥丁坚,望着楼下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娃,不太信这里面没猫腻,怕是大人在背地里教的。
丁坚试探地问道:“不卖银钱,拿什么买点心吃?你舍得?再说了,你才多大,能做的了大人的主?”
没想到,钱米寿说他能。
且大声冲陆畔表白道,说他有银钱,是爷爷留给他的。姑父也不会舍不得,姑父人最是好,他们全家都很是感恩将军哥哥的好,怎会舍不得蘑菇?
想了想,钱米寿还补充了句,万一姑父舍不得,可以从他的银钱里扣,他少吃些喝些,也要送将军哥哥好东西。
因为他听说,那蘑菇最是难得,所以就是难得才不能卖了,他要送给将军哥哥。
为什么一定要送给陆畔。
没等别人问,钱米寿自个就急急刨析道:
“姑母说,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在路上是没办法,我有银钱也买不了啥去感谢好心人帮我。可我眼下到了,有了家,能进铺子里买东西了,我就想感谢。”
说奉天城里,将军哥哥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帮过他的人。
合着,遇到别的那些帮过的人,也会“大手笔”送蘑菇呗?
不知为何,顺子不好意思再像刚才那样训斥钱米寿,不好意思拎小娃脖领子给扔出去,因为他信了。
不止他,从一楼大堂的东家掌柜的小二们,到二楼丁坚、谢文远、林守阳他们,也全信了。
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小娃用稚嫩的嗓音说出这句话,似带着魔力。
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眼神真挚清明,眼里除了有偶遇到陆畔的欢喜外,再无其他。
“我知了。”陆畔认真地看着钱米寿说道。
说完,这才转身间推开包间门,消失在楼梯处。
顺子心想,别小看这声“我知了”,说明他主子认可钱米寿的话,是谢了好意的意思。
“恩?”钱米寿疑惑,怎的又走了,不和他去取蘑菇吗?还是,让姑父给送来?
顺子刚要给米寿拽起来,米寿自个就一骨碌爬起:“走走走,你和我去也行,我抱不动筐,我也得让姑父看到我是要送给谁。那么贵,不是我能说一声就行的。”
顺子憋不住笑,这小孩真是有点意思,想的还挺周全。
“我先送你回去,也不要你蘑菇,我们主子啊,心领了,你以后也不准叫将军哥哥。那是你能随便叫的吗?”
“那叫么。”叫叔伯也不像呀。
“就叫?啧,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
“可我想送他?”
顺子打断,你可别想了,别再提蘑菇俩字,让你絮叨的头疼,留着卖了银钱买鸡蛋吃吧。
示意钱米寿跟上,一回头,发现小娃低垂着脑袋,在摆弄手里的蘑菇,表情挺失落。
顺子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一边扯了扯钱米寿的胳膊,给带出了酒楼,一边像闲唠嗑似的问道:
你姑父一家落脚了吧,那就行,当初还是我去嘱咐的呢。
你不也挺好的吗?看来你们都挺好的,其实就不枉费我们主子给你们搭把手,不用给蘑菇的。
对了,你们不会是落脚在奉天城吧?住城里?
钱米寿蔫头耷脑,但是听到顺子问话,还是把自家情况汇报个清楚:
“没,我们住在任家村。
住茅草屋,我们有许多茅草屋。
你说的也不太对,我们不是都挺好的,要分我们的粮被抢了。
不对,姑父说是被贪了,恩,是被贪了。”
就这么几句话,只几句话的功夫,钱米寿竟然领先了顺子几步。
因为顺子站住了脚。
作为陆畔的贴身随从,政治敏感度还是很高的。
顺子晓得,赈灾这一块,可以说是陆家从上至下一手督办,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家国公爷劝谏王爷要打开城门,接纳受灾百姓。
眼下,这小娃家的救济粮被、被贪啦?
这小娃家出了这种事,那别的难民呢。
顺子一把拽住钱米寿的脖领子,又给拎回了酒楼,看的一品轩东家眼睛都直了。
“少爷,”顺子和陆畔耳语了几句。
“让他进来。”
亲自端菜送上来的东家,再次在天字间门口,看傻听傻了眼。
只看,那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孩,正站在陆小爷的面前,奶声奶气、绘声绘色骂道:“个王八蛋,个龟孙儿。就该老天有眼,下个大雷咔嚓咔嚓把他劈死。”
一品轩东家,整个人都不好了,都要石化了,不知要不要进去摆菜。
陆畔看着面前的钱米寿,心想:恩,是应该把这种人,咔嚓了。
查。
严查。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二更
什么阴谋阳谋。
什么找人告状不告状的。
什么等待时机要一击即中。
在钱米寿这里,不存在。
五岁小娃,哪知道那些。
五岁小娃更是不晓得自个的一番话,将会让十七座接收灾民的城池,掀起轩然大波,更会让户部的一众人忙到人仰马翻。
这饭没个吃了。
陆畔站起身,都已经快走到了门口,忽然站住脚。
他回眸看着钱米寿,声音平平道:“不许再学骂人。”
钱米寿也早没了之前像马老太上身,连骂带拍大腿那副活灵活现的样子,十分诚恳地盯着陆畔的眼睛:“我知了。”
“……”
和陆畔之前回话“我知了”有异曲同工之妙。
陆畔望着这瘦瘦小小的黄口小儿,想起这小孩说的:
“我们那一大帮人还在一起呢”;
“是他们哭着喊着要和姑父在一起呢”;
“我爹娘啊,爹被抓去堵城墙没了,娘很伤心也没了,祖父也没了,他们都死在府城了”;
当时那小孩说这话时,眼圈儿当即一红。本以为会受不住大哭起来,陆畔也很埋怨自己,怎么多事问了这样的问题。
没想到,那小孩能红着眼圈又立马告诉他道:
“姑父说,姑母、姐姐,我,我们四个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他要供我读书识字。”
一个几岁小娃,说这话时,竟然会笑中带泪地看着你。和你对视时,眼里没有自卑和怯懦,满满都是对未来的相信。
眼缘,可真是妙不可言,
陆畔发现,他竟然不烦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小孩。
不仅不烦,而且还让他莫名其妙的多话、多事。
陆畔扭回头冲顺子小声嘱咐了句,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顺子等林守阳他们先走,等到包间只剩他和钱米寿时,这才急道:“快快快,你姑父在哪呢,走,带我去见他,我给你送回去。”
“恩?”
“恩什么,我还得着急回府撵我们少爷呢,”顺子一把抱起钱米寿。
得嘞,他抱着吧,小祖宗。
没听少爷说嘛,务必要亲自交还到他亲人手中。
等顺子下来时,陆畔他们几个人,已经各自坐马车或骑马离开了。
……
“大姐,你见到过这么高的小孩吗?身上穿的是大人棉袄。”
没见过,又没见过。
钱佩英已经急哭了,不停的将眼泪擦干净,怕眼里有泪看不清,该更找不着米寿了。
宋茯苓站在街中间:“米寿,钱米寿?”
有马夫赶着马车大声喊“驾”,宋茯苓不得不靠边让开。
陆畔坐在车里面,用手指挑开车帘一角,正好看到宋茯苓一脸焦急、四处寻找那孩子的样子。
宋茯苓余光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但是当她望过去时,没看到人,只看到马车里的天蓝色车帘。
她也没当回事,继续往前边走边叫着:“米寿,米寿?”
宋福生是已经翻过了附近所有的糖果铺子、糕点铺子,连同员外爷带着老妻和随从,也在一起帮着寻孩子。
还购啥物啊购物,也不问救济粮了,孩子都丢了。
只听,似天籁之声,奶声奶气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
“姑父?我在这!”
宋福生两眼通红,闻声嗖的转过头。
看到对街,钱米寿正被人抱着,还冲他招了招小手,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兴奋的笑,正冲他笑的没心没肺露出小牙。
你说,这该不该揍,是不是得开揍了。
宋福生心里火大的狠,火急火燎到他愣是没认出顺子。
一路跑过去,接过米寿他举起胳膊就要揍:“让你乱跑,跑哪去啦?”
“嗳嗳,等会儿再揍,你等我走了的。”顺子赶紧拦了下,“你蘑菇呢,来,给你,我们少爷买了。”
宋福生举着胳膊。
“帝王菌,你瞅我干啥,在哪呐,有多少啊?你这点蘑菇可是值了大钱。”
顺子又一边嘀咕着,没认出来我啊?真行,一边掏出一百两。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三更(为月票1500+)
宋福生被人塞了一百两银票,整个人都傻了:“我这,你这?”
认出来了。
你不是那谁吗?
当顺子看到筐里可怜巴巴不足半斤的干蘑菇,他也语无伦次:“我这,你这?”
顺子是真的很想问,忽悠呐?忽悠谁呐。
就为了这点蘑菇,给我们家少爷搅合的饭没吃上,好不容易出来散散,眼下匆匆回府。
虽说给你们一百两,应是听说你们那一伙人还在一起,考虑到会有难处。扶贫,对,算扶贫。还有这小孩,主要是这个瘦巴巴的小孩,想让你们有了银钱多喂饱他,但是。
但是,你们是不是也得实惠些?
宋茯苓也在顺子瞧筐里蘑菇的时候,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为难道:“我这,爹,你那?”
她想说,我这,把新鲜的松茸放进空间里了。
爹,你那里,你得取啊,你是不是得和我找个旮旯,把蘑菇取出来。甭管是卖是送,你不能就给人拿那点蘑菇呀。
没错,有送的考虑,因为钱米寿一直在急着说,不要银钱,姑父,别要银钱。
钱佩英问米寿,是看见小将军了?
顺子的心口窝似又挨了一脚。
小、小将军?你们家人可真行,这是对人的尊称啊,还是在给我们少爷起外号呢。
得亏钱米寿嘴快,钱佩英才没挨了顺子的训斥。
娃在一品轩不白呆,也不白听顺子和他里八嗦。
钱米寿记性极好纠正姑母道:“哥哥不是将军哥哥,不让我叫将军哥哥。将军哥哥是国公府的少爷,是不是呀?”说完仰头看顺子。
只听哐当一声,员外爷手里的拐杖掉地,他本人也噗通一声坐在了凳子上,俩眼发直道:“谁?国公府?”
员外爷有所耳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本朝别看被各王爷分割的乱七八糟,但是本朝的国公爷只有一位,其他的王城根本就没有国公。
那位国公爷是,鄂国公。
据传,鄂国公娶了公主。
据传,鄂国公一直是随皇上身边。
据传,燕王最初到北方那阵,曾被两位王爷连手攻打被逼到死角,是鄂国公带其子从后方撕开了口子,保住了燕王。
其子,后被封为大将军王。那个大将军王的封号也不是燕王所封,是正儿八经的圣旨所封。
员外爷万万也没想到,他的老乡,竟然认识国公府的少爷。少爷,那就是大将军王之子、鄂国公之孙呗?祖母是公主?
天啊,他这是听到了么,怎如此不真实。
倒是员外爷的老妻,惊喜的眼睛瞪溜圆,喜悦毫不掩饰。
嗳呦天呀,她家老爷就是能耐。
以前在老家就是靠好眼力帮过别人,后来那人得济帮她家老爷捐了官,这才当上了员外爷。
本来她还不理解老爷为何要对这伙老乡如此照顾,现在明白了,妥妥的,老爷又再次靠眼力搭上了有后劲的后生了。
你瞅瞅,你瞅瞅,别看老乡大侄子眼下混的惨,可这都认识国公府的少爷了,将来,甭管干什么也错不了啊
好好处,可得和老乡大侄子好好处关系,回头就赶着牛车去任家村看看,还得多拿些礼的那种。
只这一两分钟里,每个人心里都百转千回,弯弯绕一堆。
但宋福生在心里捋出个大概后,猜测到米寿丢是怎么一回事后,没忘了正题,赶紧拱手真诚道:“顺子爷,你坐这稍等。娃小不知,我把松茸等贵重的放在,放在?反正你坐这等,一定要等我,我这就后院取。”
说完,宋福生就把银票又塞还给顺子,给女儿使眼色俩人就往馄饨铺子的后面跑。
顺子望着宋福生的背影,又看了眼钱米寿笑了笑,心里舒服多了。
一,可下认出他来了。
其实顺子不知道的是,宋福生能叫出他名要感谢幽州城徐主事,是徐主事提顺子爷顺子爷。要不然他即便认出来也不晓得叫啥。因为压根就没告诉过他名字。
二,顺子以为宋福生可能是把松茸等新鲜蘑菇放在店里了?放在熟人那了?毕竟新鲜的不扛冻,也不扛折腾。
反正甭管是放在哪,瞧那态度语气确实是真的,人家要送给他家少爷蘑菇的心是真的。
三,是真的就好,不枉费他家少爷的一片心。尤其这小孩的赤诚之心必须得是真的。
看来这里面没有人说假话,不要钱,怀着感恩之心挺实在的,真的要白送。
宋福生和宋茯苓匆匆带着松茸赶回来时,钱佩英一脸为难的一手举着银票,一手指向路口。
顺子已经带着那点惨兮兮的干蘑菇走了,银票却留了下来。
本来也不是为买蘑菇,对吧?可以回去和少爷汇报了,顺便把这点蘑菇做了给少爷吃。
宋福生感慨万千地望着道口。那点蘑菇,一百两。
瞅了几眼后,忽地瞪向钱米寿:“你给我过来。”
要吓死了,必须得让孩子长记性不能乱走。
今儿是没丢,要是真跑转向了跑丢了找不回来,或是让拍花子抱走可怎么办。
钱米寿慢腾腾地挪了过去,发现姑母、姐姐,也都有些生气的看他,一看就不会帮忙的,只能在姑父再次举起手要打他时,自救道:
“姑父,将军哥哥,不,国公府哥哥说,查,严查。”
宋福生举着胳膊:“……”
谢家。
谢文远瞪着庶出哥哥谢文宇,心想:你还有脸问我怎么这么早回来?
他今个,真是丢了大脸。
珉瑞在问那孩子话时,他连假笑都挤不出来了。
任家村。
“拜你那个好妹妹、好妹夫所赐。”谢文远说完,就直奔母亲院落。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更
一伙逃荒人的救济粮,加在一起能有多少。
一个月,也就几千斤粮食撑死。
还得是粗粮,不可能给发细粮,不可能给他们往下发很多,更不可能让逃荒新来的流民不干活就坐在家里吃饱。
武安侯嫡子谢文远,边往母亲的院落走,边靠着常识在心里分析。
他虽不晓得那孩子嘴里的那伙人,具体是多少人数,但是也能大致靠常识猜个**不离十。
可就是因为这常识的算法,更是让谢文远想不通,死活也想不通。
也就是说,他往多了算,几千斤粗粮,算成银钱一月最多能二三十两银?
为二三十两银,他那个庶出姐姐的婆家,竟干出了贪救济粮的事儿?
没听那小娃口齿伶俐告诉珉瑞嘛,说任家村,任家村里正,那就错不了。他那个庶出的姐姐嫁的是任子,任子他爹听说就是什么狗屁任家村的里正。
为二三十两、银,银。
谢文远在心里不停念叨这个数字,越念叨,心里越像是有小火苗似的在腾腾燃起。
简直了,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理喻。
侯府的脸啊,这事要是传出去,脸都跟着丢不起。
传出去,外面的小老百姓就会跟着笑掉大牙,街头巷尾得像讲话本子似的笑话侯府。
侯府的当家主母于氏,听完也瞪着眼睛看儿子,眼里闪着难以置信。
谢文远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一边大口喝茶浇一浇心里的火气,一边头也没抬道:“母亲不用看我,**不离十,这事儿是真的。您也想不透吧,我是想了一道。”
于氏让丫鬟去叫白姨娘,谢文慧不是回来看她姨娘来了吗?
三天两头回来,正好。
又深吸口气,让丫鬟把谢文宇,也就是谢文慧的哥哥,她那个在候爷眼中,比她儿要有文采的庶子叫来。
另外,各处院落的管家、婆子,也通通叫来。
安排完,于氏这才对谢文远道:“我儿,去前院和你爹说明吧,就原原本本的告知他,告知他出的这事为二三十两银钱,告知他陆家晓得了。”
“母亲?”
“呵,”于氏嘲讽的一笑,对谢文远摆了摆手:“去吧,你得少看这些污糟的东西。”
任子之妻谢文慧,跪在院子里。
白姨娘本还想问问太太,这是为何,为何一见面就让文慧跪在院子里,还叫来这么多人看。
眼下这是什么天,多凉啊,外嫁的女儿家,太太您这是要干嘛呀。
没想到还没开口,于氏一茶杯直奔白姨娘头上而来,吓得白姨娘惊叫不止。
于氏的大丫鬟清荷,对白姨娘呵斥道:“跪下!”
谢文宇皱眉上前:“母亲,您这是?”
又一个茶杯摔了过去,谢文宇也噗通跪地,心里想着:一定是三弟回来说了些什么。
“一帮眼皮子浅的东西,”于氏恨恨地骂道。
当大丫鬟清荷讲明事情经过,院子里静的出奇。
管家婆子们全都屏住呼吸,低头在心里吐槽着:
二小姐谢文慧,这是得多刻薄公婆,公公才会干出为十两二十两银子贪墨救济粮的事儿。
就他们这些人的家里,也出不了这种丢人的事儿啊。
不值当,对不对?不值当为那点银子打板子定罪甚至丢脑袋,这不是脑子有病吗?这得家里困难成什么样啊。
白姨娘也要惨喽,本来岁数大了就不如方姨娘她们面嫩,是靠着生下长子谢文宇,又伴着候爷这么些年才得的脸面。
往后啊,得留心些躲开,估计候爷都得嫌丢脸,真是丢了大脸。
“文慧?”白姨娘眼里泛着不可置信。
连亲娘听说都以为是耳鸣了,可想而知,这事得有多荒诞。
谢文慧脸色通红、哭着摇头:“姨娘,我不知,”又赶紧望向于氏,急匆匆向前爬行道:“母亲,女儿不知,女儿是真的不知啊。”
任子笙家。
谢文慧不停搅着手里的帕子,嘴唇都恨得咬破了。
一会儿咬牙恨于氏,恨给她嫁到了这样的人家,永远上不了台面,结了这样的亲。
一会儿咬牙恨公公任里正,将于氏骂她的原话,她又原原本本在心里骂上了任里正:个眼皮子浅的东西。
“夫人,今儿不是回府看望姨娘嘛,怎的急匆匆家来,唤我又为何事?”
咔嚓一声,谢文慧将茶杯摔向任子的脚边:“和你们任家丢不起人。你问我?你应该回你的任家村,去问问你那个蠢爹!”
任子拉下了脸。
有这么多丫鬟婆子在,竟敢指他鼻子骂他爹。
谢文慧怕他那事儿呢,你是谁,我又是谁,我是堂堂侯爷的女儿。
扬着脖继续骂道:
“你爹为十两二十两银子贪墨救济粮,胆肥的,蠢到没边了。
我没给他孝顺银子吗?给他的不够吗?
你们任家,就是一群拖后腿没长脑子的东西。
我告诉你,任子,你不用如此看我,你也别以为是十两二十两就不当回事。
不,正是因为十两二十两,你才要当回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旦这事掀开,不止我没脸回府,不止我哥要低头做人,不止我姨娘要晨昏定省。
就你,就因为有那样的蠢爹,你就会先让同僚笑掉大牙,你以后,走哪就会被人指指点点在哪。”
任子听明事情经过后,脸上彻底露出了慌乱。
这里面怎么还有国公府的事儿?陆家,陆家管这么小的事儿吗?
那群新落脚在任家村的流民,怎么还能和陆家说得上话?怎么会。
并且,关于救济粮,任子是真的不知啊。
虽然他知道,爹自从当上了里正,村里人因为供货的关系,因为养猪养鸡爹给卖上好价钱的关系,给爹捧得不行。但是他没想到爹在那个小地方呆的,竟然已经到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程度。
任子立即唤来人让套车,他得赶往任家村。问问他爹怎么回事,也得赶紧见那伙人,摸摸那伙人底的同时,把事情压住。
任子的随从听闻后,满脸踌躇。
最后越听越吓人,不止侯府那面得了信,国公府竟然都参与了。
国公府是谁,满奉天城就没有不晓得的。
国公府出面要管的事儿,别说侯府和他们小小的任府,就是郡王也拦不住啊。
随从是硬着头皮,告诉任子和谢文慧说,别院今个儿给送些菜时,管事提了一嘴,说老太爷任里正昨夜在别院住的,拉去了几大车粮。
谢文慧听完,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没气的昏过去。
竟敢拉到她家的别院。
这样的话,她有嘴是不是也说不清了?
强撑着一口气,谢文慧用尖利的嗓音命令:去,快去,先从自家凑齐粮食。运去了几大车?别几大车了,先给运去十车粮,尽快送到任家村。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二更三更四更合一(为月票1600+)
除了任里正和他村里的两个儿子觉得自个挺聪明外,所有和他们沾边的人,都是一个感受:匪夷所思。
大家根本不晓得此事,从头至尾不清楚。
眼下事情捅漏了,也仍旧想不通。
正应了那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懂另一条路上人的脑回路。
甚至,所有沾边的人,也压根不恨告状的那伙人。
只因他们心中,有自个恨的人。
管事婆子向谢文慧汇报,说太太,老爷已经先于粮车出发了。十车粮刚也走了,是由管家亲自押车。另外,咱府上也没有粗粮,是开了库,用精米和细面凑的数,凑了大概五千斤左右。
谢文慧心累的挥了挥手,让管事婆子下去吧。
贴身大丫鬟一边给谢文慧捶着腿,一边劝谢文慧别上火,犯不上。
谢文慧无力地靠在桌边。
正是因为犯不上,才会如此上火。
简直是无妄之灾。
她每年都会给公公银两,没有三五百两,也会至少孝敬一百两左右的银钱。
钱是钱,物是物。
为的就是让老家的公公、两位小叔别惹事儿。帮不上她和任子的忙,最起码在外面,要给任家包装成耕读人家,尽量体面些。
谢文慧极其想不通,问贴身丫鬟:你说说,不少他们吃,不少他们穿,公公家银钱也足够用,怎就会干出这种事儿。
丫鬟不敢把心底对任家的真实评价讲出来,怕说了实话,谢文慧更窝火。
丫鬟没讲,可谢文慧却心知肚明。所以她才恨,越琢磨越恨,连着自个的亲哥哥也埋怨了起来。
当初,任子比较有眼色,像个跟班似的和哥哥在书院走的很近,又经常随哥哥入府拜访新请来的先生,请教学问。
一来二去,她和任子也偶然间见过几面。
没想到,却入了于氏那个贱人的计。竟敢设计她,让她不得不嫁入任家。
本想高嫁,给哥哥当助力的计划也随之泡汤。
她是个女儿身,又是个姨娘生的庶出身份,除了认命,又能如何?
如果于氏不设计她,于氏作为主母,哪怕良心放正,帮她挑选个夫婿,怎么挑也挑不到任子笙的头上,那么今日,她就不会有如此羞辱,让侯府满院子的丫鬟婆子笑话。
而且她的姨娘,姨娘在府中才是最受罪的那个。
谢文慧恨于氏。
白姨娘更恨。思路和女儿一样。
瞧瞧你于氏给我女儿结的是什么亲?堂堂侯府小姐下嫁泥腿子人家,已经沦为满奉天城的笑柄。
眼下公婆家又出了为几十两银钱贪墨的丑事儿,你还让我女儿怎么有脸面在外行走?你这是要断我姑爷前程,甚至,是要断我儿文宇前程。
你个贱人,贱人。
“白姨娘,”清荷冷着脸踢人出现在门口,就像是没看见屋里碎了一地瓷瓶似的。她说,太太让你去小佛堂念经祈福,为那些正被欺压的黎民百姓们祈福,去去身上做的孽。
白姨娘赶紧收回脸上的恨意,低眉顺眼道:“是。”又急急抬头:“清荷,大少爷他?”
“大少爷不是你一个姨娘该过问的,”
即便大少爷是你生的,那又如何?
清荷也很是解气,一个爬床丫头,心大到不仅生下了庶长子,当年还敢对太太下手,让太太失了第一个孩子。那可是八抬大轿娶回的太太,你一个奴才秧子,靠着那身肉皮得侯爷的宠,竟不知天高地厚到如此地步,难怪你们一家子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想到这,清荷特意又告诉白姨娘,你不是想问大少爷吗?侯爷正在让大少爷抄佛经,和你一样,应是想让大少爷静静心。噢,是侯爷,侯爷特意从前院派人转告的大少爷。
白姨娘当即腿一软。果然,侯爷一定是觉得太过丢人,迁怒了她的文宇。
此时于氏正坐在花厅里。
她忽然问身边的丫鬟,你一个月银钱多少?
“回太太,十五两银。”
“呵呵,呵呵呵呵呵。”于氏用帕子捂着嘴笑。
听听,府里的丫鬟一个月都有十五两银钱,那个贱人生的小贱人,公公竟然是为十两二十两贪墨。你说这事好不好笑。
丫鬟们跪了一地,各个诚惶诚恐。
她们以为太太是被气疯了呢,是气极而笑呢。
于氏摆弄着花,微挑了下眉,心想:
也是,一个爬床丫头生出来的女儿,怎会上得了台面,她们啊,自个都没见过多少银票,只能看到巴掌大的那片天。更不用说,她给谢文慧好好挑选的泥腿子婆家了,一群井底之蛙罢了。
可窝火就窝火在,她还得给这群井底之蛙收拾残局。因为,她不准许“武安侯”仨字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谈,不准许她的儿文远,在接过“武安侯”时,被外面的人提起这种笑柄。
“我儿呢。”
清荷正好回来,她对于氏耳语道,侯爷让少爷去国公府走动了。
“到关键时刻,他这是又指望我儿了,他怎么不找他的长子出面?他那个长子的好妹妹惹出的事儿,求人却要我儿去求。”
“太太,”清荷微摇了摇头,示意别把这种矛盾指向侯爷,这样讲话不聪明,唉。太太就是这个脾气,才总是和侯爷不对付。想了想,为了开解于氏,又笑着说:
“太太,大少爷倒是想去国公府,可国公府是什么地方,怎能是他进得去的。我怀疑国公府的陆少爷,压根就不认识咱们府上的大少爷。”
这话,于氏是真爱听。
确实,珉瑞那孩子,只和她生的文远从小认识,人家打小家里就只嫡子一个,接触也全是嫡子。
这才叫,龙是龙,凤是凤。什么狗屁庶子,即便同是侯爷的儿子又如何,谢文宇永远也踏不进更高的圈子,只有她的文远,才是真真正正的侯府之子。
谢文远一点也没有他老娘想的那么骄傲,至少,他没为今日能迈进国公府门而骄傲。
丢死人了。
他是真的不想来。
陆畔没意外谢文远到访,用手指了指桌上摆放的蘑菇汤:“尝尝。”
谢文远吸了吸鼻子,好香啊,炖的什么呀,不是,他是来办正事的。
“珉瑞,我?”
才叫个名,就卡住了,脸通红。
脸红了好一会儿,屋里贼静,珉瑞怎么就不给他个台阶下呢,连问都不问,这人,太稳了。这种性格做人会少了很多乐趣的知道不?
只能挠挠头,谢文远又将椅子往前拽了拽,直接大实话道:
“珉瑞,你是晓得我家情况的。
唉,我也不知道我母亲后悔没有。
她只晓得要解气,要报复。
刚才我父亲也说,她却不想想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文慧嫁的门庭过低,丢的不仅是谢文慧的脸,外面的人可不关心府中具体之事,只会评价句侯府主母不仁慈,评价我父亲治家不严。
我细想想,父亲思虑的更全面,可我母亲也很委屈,日日以泪洗面我是亲眼所见的。
到底怨谁?说句实话,兄弟我又思考了一路,和那贪十几两银钱一样让人想不通。”
“你就是来说这个的?”陆畔道。就差明示,你直奔主题,别嗦。
啧,这不是先说个前情介绍嘛。没有这个前情,谢文慧瞎了眼也嫁不到任家那个泥腿子家庭,不嫁进去,眼下这事也就和他们侯府无关了。
谢文远挤出僵硬的笑:
“好,我说正题。
这件事,说大不大,就那点微不足道银钱的事儿。咱们随手赏银都比这多得多。
可说小又不小,就正是因为贪的钱少,才关乎侯府脸面会丢大了的事儿。
珉瑞,你想想,外面的人可不管我们府上是否晓得,也不关心谢文慧为何会低嫁,谢文慧的公公,我们是连见都没见过。
外面的人只知道,侯府的亲家,贪了十两二十两银被摘了脑袋。
我?我真的,我想到那些悠悠之口,都没脸出门。你得让兄弟有脸出门。
要是那个什么狗屁任里正,珉瑞,他要是今日贪得是千两银、不,哪怕是五百两,兄弟我今日也不求你。杀了他,以儆效尤。
他贪一回,为几百两死了,不丢人。
人为财死嘛,最多算我们侯府倒霉被人讲究几日。
可他贪一回,就贪这点儿,他死了不要紧,我们沾着边,不得让外人笑话死?
我们府得穷成什么样,侯爷的亲家竟然贪几十两丢脑袋。
所以说,珉瑞,那人就是个臭虫,井底之蛙,短见到似是没长脑袋,我都想亲手弄死他。
可我说的这些你明不明白,为了兄弟我,为了侯府的脸面,你稍微抬一抬手,毕竟他在外的身份还扯着侯府亲家的身份。
这点,虽然我父亲、我、我娘,甚至我们府上的丫鬟婆子估摸都不想承认他是亲家。
但是,他确实是谢文慧的公公。谢文慧哪怕就是舞姬生的,她也是侯府走出去的女儿。”
陆畔:“说完了?”
“啊。”
顺子笑着上前插话,“谢公子,您尝尝这蘑菇汤,是真的很鲜。”
又看了眼陆畔脸色,给谢文远小声解惑说,我们少爷为何没唤钱米寿的姑父前去问话,您不懂?只是一个黄口小儿的说辞,不足以当证据。但要是他姑父去了,我们少爷可是一向秉公办理的。所以,谢公子,你明白了吗?
谢文远立即起身拱手,长揖到底,给陆畔行了个大礼。
明白了,他晓得该怎么做了。
如果没占粮,及时还回去,再给一些补偿,给到让那个小男孩的姑父满意,改了口,一切都好说。
如果人家不满意,不改口,那么?
不会的,谢文远心想:回府就给谢文宇揪出来,让他找谢文慧去任家村。让那对兄妹俩去跑、去说好话、去搞定,他才不去丢那个脸。
另外这回必须不能嫌唠叨麻烦,还得提前警告那些井底之蛙,别做蠢事,万万不能威胁,必须怀柔,必须给足了好处让人点头。人家要是不点头,谢文宇,谁让谢文慧是你妹妹,你也甭回府了。
“我先回府,珉瑞,多谢了。”
顺子上前拾掇碗筷,陆畔放下汤勺,意外地看了眼锅:“没了?”
“呵呵,是,少爷,没了。”您一直在喝就没住嘴。谢公子在那不停地说,您是不停地喝。
好吧,陆畔这才站起身,走到窗边,心想:
其实他放过任家这事儿,不仅是为给侯府、给文远脸面。
这里面,祖父说的对,不是个例个案,入城的难民那么多。
处理后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削弱下面的盘踞势力。
下面各城池有太多的乡绅里正,盘踞地方,势力不小,经常滥用私权欺压村民,甚至有很多村民的生死也掌握在这些人手中。不走官衙,私自处刑。
应借此由头,打掉一批毒瘤。
另外,他们真正要查的也不是十两二十两。
红牌队伍,相比其他队伍、比如最底层的军户,被欺压的情况要少很多。即便被欺压也不是致命的。
他们陆家得多去查那些致命的。
他们要查出胆最肥的,最好查出下面城池连发粮也没发,直接扣留入私库的胆肥者,杀之,震慑,更要撤销一部分、甚至一大部分,占其位不谋其政的贪污官吏,以儆效尤。
而那头回府的谢文远,真的给庶长子谢文宇打发出去了。
也就是说,任子是第一批回任家村的,着急想见见那伙逃荒的,谈谈。想要什么对不对?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第二批是押粮车,十车精米细面行驶在路上。
第三批就是谢文宇代表武安侯府,带着妹妹谢文慧也坐着马车赶往任家村。
一个个都着急要见这批难民,毕竟国公府陆小爷暗示了,只要那伙人改口、他才会抬抬手。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伙逃荒人的总代表宋福生,却身在奉天城。
干啥呢。
购物呢呀。
还找什么府衙问救济粮的事啊,眼下通过米寿得知,不用打听了,等着就中。
再说,一人多少斤,大人小孩分多少,要是只是问这方面,员外爷就告诉了。
还找什么铺子卖蘑菇啊,也不卖了。新鲜松茸又重新送回空间。
宋福生都有点后怕,没送出去松茸也好。
当时脑子一热只想着都给了小将军,却没考虑到,就松茸这品相,像从地里新挖出来似的,怎么解释?那人可不是阿爷他们说啥信啥的人。
员外爷和老妻也不着急走了,非要陪着逛街,还非要等着宋福生他们买完,到时候用员外爷家的牛车送宋福生一段路。
有车就是方便啊,不用着急赶回去。
有空间就是好啊,不方便的都能塞进空间。
总之,买买买。
员外爷老妻捶着腰,坐在茶馆里笑道:“这大侄子啊,一看往后就有大出息。别看眼下手头紧,那也敢花钱。只有敢花钱往后才能赚大钱嘛。”
员外爷嘬了口茶水,抬眼看了看老妻: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自从听说福生能和国公府讲得上话,你就改了口,看什么都顺眼了。
不过,话说大侄子是真能逛啊,累的他带着老妻和随从,不得不坐在茶馆等,真是陪不起。
“这是鹿皮的?”
衣裳铺子的女掌柜说是,这也是小孩现成鞋里最好的。
宋福生指挥钱佩英挑,给挑双和米寿脚差不多的:“来一双这个。”
“不是才买了一双?”
“一双够干啥的,米寿穿小靴子跑啊跳啊,过段日子下雪,雪也不会进到鞋里。”
宋福生说完,一个大老爷们买起东西来却兴趣十足,又摸着绿色带碎花的布料:“这个多钱一尺?”
“爹。我不要啊,都给我扯两块能做两件棉袄面了。”
宋福生絮叨说,你得要,闺女,得有两件换的。咱们啊,在孝期。虽说咱村里人一年到头买不起件衣裳,不讲究那个,只买能穿长远的颜色。
但是咱家不同,咱家既然买得起,就得注意,唉。也就是说,你那块红色带小碎花的,暂时别穿了。这绿色多带劲,你穿准保好看,听爹的没错。
衣裳铺子老板娘听闻都被逗笑了,头回看见当爹的比当娘的扯布料还积极,不停给媳妇女儿、儿子,往身上比量。
钱佩英没想给自个买布料,结果老宋也非得给她买,买了一块深蓝色的,买了一块酱色得。其实回村就得干活,没必要。
倒是老宋,就给扯了一块粗布,就那粗布他还激恼呢,嫌弃花那钱不如吃碗馄饨来的实在。
另外,他们四口人还买了许多糕点,核桃酥,又买了些苹果鸭梨,这季节了想吃别的也没有,这些也都是给米寿和女儿准备的。
假装放进女儿的筐,筐里只留几个做做样子,大部分全放进了空间。
宋福生还曾向人打听过,问哪里有卖奶牛的。
问牛干啥啊?想买头奶牛,一早一晚给闺女和米寿挤奶喝。
钱佩英嫌弃道:“你还没富到那种程度呢。等赶明开荒,你连头耕牛都没有。咱们花了多少银子了?”
说起银子,宋福生看了眼他们大包小包的,给老娘也扯了块布料,给买了十斤棉花,也给阿爷买了烟叶子了,该回去了。
回去就代表有些事得嘱咐了:“米寿啊,”宋福生抱着米寿道。
“啥?”
“回头,见着大伙,别说咱蘑菇卖了一百两银钱,姑父相信你有守口如瓶的实力。”
“为啥?”
“那什么,咳。姑父就说卖三十两。因为咱大家伙,心里最高价位才二十两撑死,咱告诉他们三十两,都算咱仁义了。咋回事儿,咱自个晓得就中了,不用非得说那么细。”
钱米寿微皱小眉头:“可你这样不好。”
宋茯苓:就是,爹,啥素质。
宋福生不服了,咋他成素质低的了?这俩孩子让他惯的,不知柴米油盐贵:
“什么不好,哪里不好。一百两的人情,是大家伙还吗?是我还。”
宋福生又掰开了揉碎了讲:
你看,咱知道了小将军是国公府的少爷了,往后咱有啥新鲜物、好吃的好喝的,咱就得主动送国公府进贡了。人家要不要是人家的事儿,咱必须得送,送的是感恩、是心意。
所以啊,就咱弄出的新鲜物、好吃的好喝的,不需要成本吗?成本都是由咱自个的小家承担。那一百两银,我留七十两咋啦?有毛病吗?
钱米寿被说的有点迷糊:“我是能守口如瓶,那是他们不问我。以前我能守得住,也是因为你们没问我。可他们要是问我呢?我怎么守口?”
孩子的意思是,问到了,难道要撒谎吗?
宋茯苓赶紧凑上前,告诉米寿道:“这方面,你姐姐我有经验。问你的话,不想撒谎,你就不吱声,装没听着,跑开躲开。”
“嗳嗳?”钱佩英听不下去了,她可怜的米寿啊,好好的孩子,被这爷俩都给教糊涂了。
就在宋福生他们坐上员外爷家的牛车,往回赶路时,快马加鞭赶回去的任子笙,已经到达任家村,且和他爹吵起来了。
任子笙本想第一时间先去解决问题,可他实在是忍不了。
没想到亲爹能糊涂至极,竟然说出“蚊子再小也是肉”的话。
蚊子再小也是肉,竟然是贪那点粮的理由。
这句话就是给他的解释?
还反问他,还挺疑惑地问他:“怎地啦?”
两个弟弟也问他,怎地啦。
任子差点让亲爹亲弟弟们气个倒仰,闭目站在主屋里,足足缓了好一会儿。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更
任里正坐在炕上眯着眼睛,心里惊疑不定。
啥玩意?
是他耳朵出毛病了吗?
大儿子刚才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假如,大儿子说的是真的……
不不不。
任公信怎么也想不通:
他就得了那点粮,拢共也不值几个银钱,就那点银子,值得官府出面管?
还不是官府管,是国公府要管。
这更是开玩笑。
国公府是闲吃饱了撑的嘛,外头那么多一贪贪几千上万两银的不抓,凭啥要抓他个老头子问话,问的还是那点粗粮的事。
粗粮,白给国公府的下人,国公府的扫地婆子都不稀得要吧?
别说国公府了,就是县令都不稀得管这点破事儿。
任公信想到这,望着大儿子欲言又止。
说句实在的,这也就是大儿子说这话,要是换个人,他早大嘴巴子甩过去了,撒谎都不会撒,没撒匀呼。
不信出去随便拉个村里人进来再讲一遍,国公府管那点粗粮的事儿,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吗?谁听了也不会信。
任子玖和任子浩也一起傻眼地看向任子笙,有种哥哥得了癔症的赶脚。
哥俩异口同声,不可置信问道:“大哥,大哥你是不是搞错啦?”
蠢啊,蠢到了已经和他们无话可说的地步,临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任子干脆用实际行动告诉老爹、告诉俩兄弟,不要再怀疑他说的话。
当即将手里的茶杯掷了出去,以显示他的暴怒。
咔嚓一声。
正好砸在了任里正新娶的小媳妇脚边,吓得这位续娶的小夫人惊叫不已。
“滚。”任子呵道,连瞅都没瞅那位小夫人。
任里正望着大儿子的表情,心里的天平再次倾斜向这事是真的,心直往下沉。
“子笙,你先别发火,爹再最后问你一遍,是真的?国公府要办我?”
“爹,我不年不节的作甚要家来。你快告诉我,你还有什么难为他们的地方,如果没有结下什么大不了的仇,我去找他们谈,知己知彼……”
任子话还没说完。
嗝,任里正打了个嗝,当即软了身子,后仰着脑袋嘭的一声,脑袋砸在了炕上。
“爹。”任子一个大步蹿上前,要去拽任里正。
任子玖和任子浩也跑了过来:“爹,你没事吧,脑袋摔啥样。”
任里正仰躺在炕上,感受不到后脑勺疼,俩眼发直地望着屋顶,嘴抖得厉害。
自从当了里正,任公信特意学了一身官派、特意模仿官爷说话要说一半留一半,特意时时刻刻学那些当官的端着架子。
而此时,他的身上再无那些学来的迹象,似打回原形般,他又成了几年前那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头。
任公信一把拽住任子的胳膊,眼睛通红,眼里含着满满的泪:
“大儿呀,大儿你得救救爹啊,我没想到,我是真的没想到。
我就想着他们是一群逃荒的,大红牌又如何。
大红牌只能说明他们有钱。
但有银钱又如何?到了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
我想着,他们身上除了有些银钱,没根没底他们还能趁些啥,他们连个亲戚也没有。
我就是熊他们了,我熊他们,他们又饿不死,他们有钱啊,可以买呀。
对,我没想饿死他们,他们有银钱买,买就好了,作甚要告我。
其实我做这错事,也是想着往后好拿捏住他们。”
说到这,任公信硬拽着几个儿子的胳膊,不顾磕的头昏脑胀坐起身,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望着大儿子道:
“我都给他们还回去,还回去也不行吗?你不能让官差抓我。
国公府下令,我还能有好?进去了就别想出来了。
你快去求侯爷,我是他亲家,你是他姑爷。没几个银钱的事儿,侯爷不能眼睁睁瞅着。他也就是打声招呼的事儿。对,就是这样。”
“爹,我是真的想问问您,那么点银子,你缺吗?你就这么不顾我们的脸面。”
“我?”任公信再次哭出了声,而他接下来的话,确实让任子心软了。
任公信说:他是不缺,可是他习惯了。
他见着好处,就想往家划拉点儿。
他还哭着问任子,要不是他这样,大儿你拿什么买笔墨纸砚。
你不是任尤金的孙子,任尤金最初能给你启蒙,能教你认字,却不会给你提供费银钱的笔纸。
是你爹我,管任家祖宗祭祀,任尤金只给三五两银让置办祭祀品,他也能从中省出半吊银钱。就这样的事很多,他就是这么供大儿子读书的。
他习惯了,习惯了“蚊子再小也是肉”。
任子捂着额头叹息。
发现他爹还有要继续哭诉的迹象:“爹,你是我父亲,我不会干瞅着。咱能不能先说正事儿。我问你,咱村该分给他们多少荒地,你是否晓得?”
任里正一听大儿不会不管他,赶紧抹了抹泪道:“晓得晓得,一人三亩荒地,就一个档。十五往上三亩,十五往下一亩。他们再想多要荒地,就得给村里交银钱了。”
任子笙打断:“咱村最多能给他们多少亩荒地,你能作主分出去的有多少?”
“没有什么了,村里这面真没有了,全是良田。就靠山那面的荒地,山那里有多少你也是晓得的,大致?”
行了,不用说了,任子心想,那面荒地一大片,和他们先谈谈后,不行把那块地都给了,反正也不值什么钱。就由他出银子,以那伙人的名义在村里走正常流程买。
“大哥?”任子玖和任子浩跟在任子后面往河边走。
任子浩边走边急道:“大哥,你要亲自去见他们?给点好处让他们改口就完了。我就不明白了,粮还他们,还给好处,他们还敢不改口是咋?难道往后不想在咱村里混了?”
任子玖说:“大哥,我就是觉得,不行我去和他们说,你这么大官,他们一帮难民是真的不配你亲自去。”
任子匆匆在前面走,头也没回道:“闭嘴。”
“不是,”任子玖只能硬着头皮告诉:“大哥,不是不让你去,是你过不去。”
河边。
任子一面用手指着断桥,一面扭过头拧眉瞪着俩弟弟。
瞪得任子玖、任子浩耷拉着脑袋。
别这么看他们啊,是爹让给桥弄断的。
“老爷?”
管家的声音传来。
管家带着十车粮赶到了。
今个儿,任家村简直是太热闹了。
村里爱瞧热闹的大白胖娘们又出来了,看的她一惊一炸的。
而且这回不止是一些碎嘴的女人们,凡是听说任里正家最出息的老大回来了,十里八乡的任大官爷回来了,基本上村里闲着的男人女人都出来瞧热闹。
他们一个个纳闷,任老大是回来干啥的呀?
哎呀,嗳呦,嗳呦天,任大官怎么要下河呢。
大白胖娘们挤上前,惊叫道:“这是为点啥呀?”
任子玖赶紧拦住:“大哥,河水凉,带着冰茬呢。”
任子浩也拽住任子胳膊:“大哥,我我我,我带你走小路,咱别淌河啊,你看那冰溜子都飘过来了。”
任子笙气的,满脑子喷火。
他知道那条小路,可眼下是什么时辰了,日头早已落了下来,等会儿天就黑了。
是让他沿着山边的那条小路过去吗?先不说粮得一袋子一袋子背过去,那条狭窄的山间小路,根本推不过去车。
单说狼,他怕被狼咬。据传那条小路经过的半山腰,山顶上就是狼窝子。
他要是走那条小路,正好走到天漆黑,万一从山上下来一个两个的呢。
就在这时,又有车驶入任家村。
并且是两台,马车。
第一百九十章 一更
谢文宇身穿带有黑色狐狸毛的锦缎斗篷。
他下马车的那一瞬间,村里人自动消音。
太富了,这人坐的马车、穿的戴的都看起来太富贵了,去镇上也很少见到这样的人。
任子很意外,赶紧迎上前去:“妻兄,你怎得也赶了来?”
村里人立即反应了过来,这是侯府来人了。
妻兄?哎呀,大舅哥来啦。
这这这,都来他们任家村干啥来了,后面那辆车坐的又是谁?
当任子吩咐人把后面那辆车直接赶回老宅,听话听音,村里人这回也彻底明白了,看来是任子的媳妇也回来了。
这位儿媳妇可不是一般人,这位从嫁进任家门,就只头年祭祖据说回来过,之后再没回来过。
这次也是,虽然就坐在车里,离大家伙不远,但是仍旧没露面,没下车。
村里的大白胖娘们立即东瞅瞅西望望,找寻任里正的身影。
她旁边的小媳妇问:“嫂子在望什么哪?”
“嗳?就我猜,能不能是咱里正要不好了?”
意思是,会不会是吊口气呢。
要不然怎的侯府来人了,儿媳妇也回来了。
是不是都赶着回来见最后一面呢,尤其是任里正还真不在这里。
小媳妇闻言惊的不行,音量就没控制住:“不能吧?没听说里正要不行了呀。”
“你才要不行了,你敢咒我爹?”任子浩急了。
任子玖赶紧拦住弟弟,也对大伙挥手道:“都胡说八道什么,散了散了,哪有热闹你们哪来,闲得慌!”
这头谢文宇看到妹妹坐的马车离开后,才转身问任子怎么个情况。
怎么粮车会滞停在这,妹夫你又为何脱靴?那伙人你是否见到?让任子带他去见。
有耳朵尖的村民听见了,大家立刻传开。
河对面不就住逃荒的嘛,任子回来是为了见那伙才落户的逃荒的?
才落户,就能让任子特意回来见,侯府也来人要见,这中间有什么关系吗?
那伙人前天半夜才到,这是怎的一回事儿?
大家七嘴八舌,小声地互相议论着。
不止村民听到了谢文宇说的话,谢文宇也听到了大家的议论声。
所以,当任子指着对面,将情况说明后,谢文宇差点气笑了。
听村民们讲,前天半夜,那伙逃荒的人才到。
你爹就能折腾出这么多事儿。
给这伙人单独赶到对面,那里连一个任家村的村民也没有,意图明显,要区别对待。
至于截粮那蠢事就更不用多提。
这又断了对面那伙人的桥。
别和他说桥断是凑巧。
谢文宇此时竟然庆幸了起来。
得亏才过了两日,要不然就他妹夫的爹,糊涂至极,这么能折腾,再延误段日子得办多少错事儿?
与此同时,谢文慧也到了婆家。
进了院,听说惹事的公公在家,谢文慧气不打一处来。
她哥因为这事都被折腾来了,她姨娘在跪小佛堂,结果那死老头子惹了事却躲起来,装病,说后脑勺摔晕了,让你装。
谢文慧摔了杯,指着任里正续娶的媳妇:“你要烫死我啊。”
吓得这位续娶的小夫人,赔罪不是,她再怎样也是“母亲”的身份,不赔罪又真的怕得罪谢文慧。
只能唯唯诺诺的退到门外,眼圈通红。
任子玖的媳妇,带着一个开了脸的十四五岁女孩走了进来,笑呵呵热情地叫大嫂,又赶紧给重新倒茶。
问大嫂怎的家来了?
谢文慧眼皮一撩,先瞟了眼那名年轻女孩。
任子玖媳妇给介绍说,这是他们二房新添的,爹说,为任家多开枝散叶,领来给大嫂瞅瞅。
“什么东西,也敢领我面前来见。”
任子玖新添的小妾,也被一句话骂了下去。
谢文慧心里的火气,一股一股地往外冒,尤其是见到任里正续娶的那位和任子玖娶的小妾,不知为何,更生气了。
一个个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个个的,闲吃饱饭,借着他们的光,过上了这样的体面日子还敢作。
反正一个个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她一个也瞧不上眼,全是帮拖后腿的。
谢文慧手攥着帕子,指着任子玖的媳妇开骂,骂给任里正听,让你个老东西装病,骂不了你,还骂不了弟媳?
谢文慧骂道:缺你们吃少你们喝了?还是吃饱了撑的脑子不好用了?一个个脑子里只长了纳妾的那根筋?
当任里正听到这句骂时,再也装不下去病,从炕上坐了起来。
又听到大儿媳在堂屋里骂要丢脑袋了又缩了起来,气的他老脸通红,气的直咳嗽。
他再怎样,也是公爹,哪有儿媳敢这样指桑骂槐的。
什么侯府的女儿,狗屁,说话糙的没边,没有礼义廉耻。
就这样的女人,要不是她出身侯府,他非让大儿子给休了。
谢文慧直给任里正骂出了家门,她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算是歇了口气。
河边这面。
任子也已经安排任子玖、任子浩带队,让先把运粮车绕远送过去。
任子想着:甭管咋样,粮食今晚必须运过去。
到时候将粮食卸车,他们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既然收了,就不能说他爹是贪了救济粮。最多说,里正替他们认领救济粮,送来的晚些,但也只晚了一日罢了。
只晚一日,这中间能运作能解释的就多了。
要是晚一个月俩月,这事儿再掀开,那就?
唉,得亏只晚了一日半日的。
任子又回眸告知村里人,干脆不藏着掖着了,说他们想去河对面,谁家有木筏?
有人回答说,自从有了桥,谁还用木筏,早就烧火了。
有人告诉说,我家倒是有,太破了,有二年没用过,怕漏水成不?
就在这时,河对面忽然出现了三个人,手里抬的正是笨重的木筏。
宋富贵带着他家的俩儿子大蔫和二蔫,将新做好的木筏抬到了河边。
阿爷嘱咐说,福生他们还没家来呢,待会儿家来,没了桥,怎么归家。
所以让宋福喜放下手中所有的活计,赶紧给造个木筏,十几个壮劳力紧忙乎,忙乎好半晌才造出个能对付用的木筏。
然后派了宋富贵去岸边等着,专等福生一家,让看到宋福生就划到对岸给接回来。
任子笙的随从赶紧挥手喊道:“嗳?嗳?老乡!”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二更
“爹,对面的人好像是在叫咱们,”大蔫道。
宋富贵直起身,是吗?眯着眼睛望过去:“河那面怎地啦,人怎的那么多,村里发生啥事了吧。”
任子的随从,立即又接着挥胳膊喊道:“老乡,把木筏划来,接我们去你那。”
宋富贵侧着耳朵听:什么?
听不太真亮,回喊:“你说么?”
“我们要去你那里!”
宋富贵问俩儿子,他是说要来咱们这吗?
爹,恩,好像是。
宋富贵问完却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来他们这干什么。
离远看也能感觉出来,对面那些人,好像有几个瞧上去挺富贵,有马车嘛。
宋富贵冲对面喊话道:“你们是要上山吗?这么晚了还要上山?!”
两面隔条河,喊话叫得乱七八糟。
一个不停地喊,我们要去你那里,一个不停地问,你说什么,谢文宇拧了下眉。
任子也皱眉让随从速战速决,让麻溜将木筏划过来:“告诉他,给银钱。”
“给你银钱!”
这话宋富贵听清楚了,心想,哪怕挣几颗大白菜钱也中:“给多少啊?”
“你要多少?”
宋富贵比了一个巴掌,使劲挥了挥。
“好,半吊银,快来快来!”
“半吊银?”大蔫愣愣地问宋富贵。
二蔫惊讶瞪着眼。
“不是,我是想说最少五文,我没说半吊银啊。”自个说完先咧嘴乐了,宋富贵赶紧张罗开,让俩儿子帮他扶好木筏,他要开拔。
那可是半吊银钱,交给阿爷,又能给大伙买不少粮食吃。
所以别说拉那些人过河了,就是让他今晚划船,载着这些人在河上漂一宿,他也干。
大蔫二蔫要随宋富贵一起去,宋富贵拒绝了。
说到了那,要是不先给他半吊银,他就划到河中间等宋福生,气死那些想过河的。
然后大蔫和二蔫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爹,划到了对岸。
好像真递给了银钱。
然后有个老头是现赶了来,那老头是最后一个上了木筏,岸边的人也在叽叽喳喳不知说了些什么。
宋富贵总共载了四个人回来。
木筏已经往回行驶一大半了,大蔫都打算上前一会儿帮着拽木筏靠岸了,眼瞅着到地方,突然,宋富贵手中的杆子打了个滑,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船顷刻间翻了。
噗通噗通噗通,连续几个噗通声,顿时好几个人在河里狗刨了起来。
二蔫吓傻了一样,扭过身就往家的方向跑:“太爷爷不好了,太爷爷,一船的人掉河里啦!”
河的对面,一直在观察的任尤金,突然双手攥拳,拳头上青筋暴露,眼睁睁看着那伙逃荒的人纷纷跳进河里救人,跳进去几个小伙子捞人。
为什么要救。
怎么就不淹死他们。
或者得了风寒,冻死他们。
死在去见那伙难民的河里该多好。
任尤金恨得不行。
还有这一出出的,任子回村,侯府也来了人,任老秀才觉得不妙,够呛能利用上这伙逃荒的人了。
……
宋阿爷看到被打捞上来的谢文宇,斗篷上的狐狸毛已经一撮一撮的了。
还有任里正,刚才数这个老头子叫的欢,一直喊救命,这人是谁啊?
任子才要介绍自己,就连续打了几个大喷嚏。
场面有些尴尬,恰巧听到马老太在外面大嗓门指挥道:“宋富贵那个眼斜口歪的,滑个船也滑不好,得亏不是接我三儿掉河里。去,王家二小子你去岸边蹲守。”
说完又气道:“桥早不坏晚不坏,偏偏今个坏。它要是自个坏了也成,要是让我晓得是哪个大损贼给故意弄坏的,我日日祈祷他挨雷劈。”
任里正闻言,围着草席子将头扭到一边,耳朵热了。
只听,又有一名老妇在房外面也嫌弃他们道:
“这几个人过河要干么呀,河这面除了山就是咱大家伙。得给他们倒个屋子取暖,还得给他们几人烧热水,倒出热炕头,咱往哪晾土坯子。不知俺们连炕都没搭完嘛,真是,还害得咱自家的几个小子这个月份跳进河里捞人。”
宋里正大声咳嗽了几下,门外说话声这才变小。
将几个热水囊递了过去,让他们喝点,暖和暖和:“不知你们?”
任子接过水囊谢了宋阿爷,讲话前先看了眼妻兄。
此时,谢文宇什么也不想说。
他是堂堂侯爷之子,来亲见一帮难民,已经说出去够让人笑掉大牙。
好,就算是因了国公府他才来的,那他也不想说话,真是够了,这一日下来,真是够够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了眼任里正,然后才扭过头让小厮给他擦头发。
一边是侯府,一边是亲爹,任子笙坐在中间,头发湿哒哒,只能忍着冷,用草席子给自己包的更严实些,脸上还得堆起笑,先介绍自己。
他告诉宋阿爷说,听闻村里来了新的村民,就想着过来看看,看看大伙有什么难处没有。他爹任里正也很是惦记,和大伙一直没见面就跟着来了,正好妻兄在,也过来瞧瞧。
有什么难处没有?
任子一副大官下乡慰问的架势。
宋阿爷愣了愣,脱口而出:“你们是为俺们来的?”
任子解释说是啊,尤其今儿桥断了,更怕你们生活上遇到困难。对了,刚听说还有家里人没回来?是去了奉天城还没家来?是老人家的儿子还是孙子?
宋阿爷被问到头上,实话实说道:“是我福生孙子。”
不过,说完这句话后,宋阿爷就不再多说了。
他在心里合计着,这几人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就算是好心,外头指定也是发生啥他不道的了。
要不然不能两天不露面的里正来了,里正儿子来了,那个看起来更富贵的不知是啥身份的也跟来了,坐在他们的破土炕上。
他们有啥?他们就是一帮逃荒的,没甚让人可图的。
尤其是还向他打听福生,福生一日没招家,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宋阿爷拿不准。
宋阿爷想着:甭管外面发生了啥,这伙人来的目的是啥,他就一个宗旨,那就是:
他们这帮人,只听福生的。
当家的没在,那你们愿意在炕头等就等着吧,俺们救了你们,提供草席子、提供热水炕头仁至义尽,他得去干活了。
也甭想从他口中打听些什么。
他岁数大了,帮不上福生的忙,最起码不能乱说话给娃添乱。
宋阿爷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似乎和救济粮有关。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更
谢文宇带着小厮,任子、任里正,四个人谁也没想到,那个老头说要去干活,说完真就给他们晾在这了。
而且还在外头大声呵道,似是骂给他们听:“癞蛤蟆过年,穷得连毛都没剩一根了,还傻瞧什么热闹,不赶紧做活。”
任里正之前总偷偷瞟谢文宇的脸色,但是眼下也不管谢文宇在不在场,冲任子小声嘀咕说:
大儿,你就错了,你说那些没用的作甚,你就直接说救济粮给他们送来了,他们收了就得。咱就走,你瞅瞅谢公子这罪遭的,咱得赶紧家去。
任子没被气着呢,谢文宇又被气笑了,他现在比谁都想剁了妹夫的爹。
都不是一个蠢字能囊括的。
任子:“闭嘴吧,爹。”也耐心全无了。
头回发现,他爹想事确实不过脑子。
他为何亲自来,甚至看妻兄这样,也应该是侯府让必须来的。
他们怕的是这伙逃荒的难民吗?
要只是普通难民,占了又如何。
即便官府下文书要严查贪粮之事了,他也不会慌,大不了几车粮食拉过来,就能让这些人的嘴巴闭上。
而眼下,他和妻兄,又是亲自来又是掉河里,如此荒诞落魄,造成这个模样,怕的是这伙人背后的国公府。
怎么可能只把粮送来就完。
他要是的那句话。
别看救济粮只晚拉来了一日,那也得让这伙人满意,不,准确地说,是得让和国公府告状之人满意。要不然,送来几车粮也白搭。
不过,任子怎么也想不通,一伙难民,是怎么和陆家人认识又能说得上话的。
……
宋福生四口人,是在云中县和童谣镇的交叉口下的牛车。
员外爷非要用牛车给送到地方,宋福生拒绝说可别麻烦,道不远了,东西背着走就行。要不然送完我们,你们该看不清路,倒是你们云中县,太远。
员外爷没犟过宋福生。
员外爷的老妻对钱佩英喊道:“告诉你娘,过几日我就去瞧她。”
双方拜别。
宋福生背着钱米寿,钱佩英背着棉花,宋茯苓背着一堆吃喝布料,四口人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这才走到村口。
才进了村,四口人就感觉今儿有些不对劲。
因为一路上,竟然有人时不时和他们打招呼了:
“才回来呀,干啥去了?”
“嗳呦,这是从童谣镇回来的吧?可是置办了不少东西,是得多置办置办,你们才来。”
还有嘴快的人连忙告诉宋福生,说桥断了,眼下得坐木筏子过河。
且告诉的很是仔细,说任里正之前掉河里了,任里正家大儿子掉河里了,任里正家大儿子的妻兄连同小厮也掉进去了。
知道他妻兄是谁不?侯府的。反正最后是你们的人救的,好心肠啊你们,这么冷的天。对了,他们掉河是为了去你们那里。
七嘴八舌告知宋福生的几人,还反过来问宋福生道:“他们去你们那干啥,晓得不?”
“不晓得,我们这不是才回来。”宋福生眼皮也没眨一下,撒谎道。
“噢,那快着吧,快着,对岸来筏子接你们了。”
果然,放眼望去,木筏子上点起火把,正往这面划呢。
四口人等待木筏过来时,看到河边马车和车夫没意外。
不过,有两件事很意外。
宋茯苓说:“桥断了?断的好凑巧。”
钱佩英说,那今儿个买粮买菜的可遭罪了,他们是怎么运回去的?难道这附近有路?
宋茯苓没搭茬,过了一会儿又说:“爹,你身后右手边方向,那位老秀才过来了,在看你,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目光很复杂呢。”
宋福生头都没回,小声对女儿道:“复杂倒是没事儿。怕就是,别恨我就行。”
宋茯苓也只嘴唇动,回道:“我们也不知道米寿只挥一挥衣袖,炮轰一片啊,咱们什么都没干,这怎么能怪咱们。”
米寿扯着钱佩英的手仰头看姐姐,姐姐刚才是在说他吗?
宋福生说,闺女,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当他恨不起害他的人,但是谁要是给他点希望,他倒是能恨得起给他希望的人,甚至更恨。
而米寿搞这一出,谁也没想到,太出乎意料。
所以啊,不能联手喽,但愿那位老秀才,别恨错了人。
“三叔,三婶,胖丫,米寿。”高铁头离老远就开始扯脖子喊。
划船的王忠玉,也对着岸边宋福生几人挥了挥手。
“嗳,慢些划。”
宋福生心里热乎乎的,扶着妻女上了木筏,又抱过米寿坐怀里,发现任家村村民,还三三两两站在那看他们,他挑了挑眉。
坐上木筏,宋福生第一件事就是问,家里有几个人在等他,你们和他们说过话了没。
听到大家伙没怎么搭理那几个人,而且好信的还让阿爷给骂了几句后就没停下干活,宋福生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是问,桥怎么断的?不知道啊,那你们是怎么把菜运回去的?得走俩时辰?
“三儿,我三儿回来了。”马老太大嗓门喊道。
四壮和牛掌柜赶紧停下手里活看,看看姑爷小姐好不好,看看宋茯苓和米寿走了一天了好不好。
“胖丫姐姐回来了,胖丫姐姐回来了。”好多个孩子也一起兴奋地叫唤。
宋阿爷迎上前,说屋里,里正打头,都在等宋福生家来。
宋福生点了下头,将烟叶子交给宋阿爷后,才推开了屋门:
“失礼失礼……”
谁也不清楚他们在屋里是怎么谈的。
连宋阿爷都不关心了,因为他在抱着烟叶子悄悄抹泪。太感动了,自个生了好些个儿子,好些个孙子,只有他的福生给他买烟叶子,是最孝顺的娃。
连宋茯苓也不清楚她爹是怎么谈的。
只是大方面,宋茯苓和钱佩英能猜到个差不多。
因为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几口人有沟通过。
自家人才知自家事,对方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可他们自个心里有数,压根和小将军就没什么关系,纯属是扯虎皮拉大旗。
真要遇上什么事了,要是没有米寿偶遇的幸运,他们甚至连人家大门都不知道冲哪开,和人家抱屈也说不着。
这假的关系吧,它就是发虚。
所以,他们三口人,外加一直竖着耳朵认真听的米寿,路上商量出的结果就是,没必要结仇。
一旦任里正要是被竖起典型,被带走了。
侯府的人跟着丢脸,会不会报复他们不知。
任里正的大儿子是一定会为他爹出头的,恨他们。
任里正越惨,任里正的大儿子就会越恨他们。这叫杀人父母。
甚至村里人也会恨他们。因为任里正犯事了,没人收鸡鸭鹅狗猫,村里人还怎么赚银钱,这叫断人财路。
杀人父母和断人财路,两面夹击,除非他们这伙人搬离任家村,要不然,只村里几千口人,坏心眼坏他们就够喝一壶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所以得出的结论就是,我们只想好好过日子,借着这机会,多要些好处,最好把荒地、粮食,凡是以后需要和村里扯皮的事,趁着这一把全捋清了。以后河那面的人,你们不犯我们,我们也不犯你们。
谢文宇先走出了茅草屋,随后是任子,任里正,然后才是宋福生。
宋福生示意大伙不要看他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才对谢文宇和任子说:“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你们也看到了,就用些房草,实在是担心过段日子,雪给房压塌。”
任子像模像样地点头。一副是啊,不能就这么让你们住,你们这里上有老下有小,得想办法解决。眼下盖房是不可能的,明日从奉天城会运来一些青瓦,盖到房上压一压吧。
“那桥?”
任里正此时心里已经有底了,你们不就是想要好处吗?还不敢板着脸,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明日就召集村里人重新搭。”
“只搭那窄木板桥不中啊,里正。”
“呃?怎的?”
“我们一出去就推车,乡下人嘛,总要置办些东西,窄桥没法过去。”宋福生说完,还看了眼任子,又看了眼谢文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着桥常年用,还是要一步到位的好。”
任里正一咬牙,行,给你们搭个宽的。
这月份了,他得花多少银钱搭桥?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宋福生又像是好奇似的忽然问谢天宇,他说谢公子,大户人家盖的阳畦,上面用的是什么油纸?就是那种很大一张,透明的,阳光能照进来,雨水浇也不烂,似是富贵人家在户外盖花棚用的,能否告知在下那纸叫什么,涨涨见识。
谢文宇说,日我就让随从给你送来些。
宋福生抱拳,这怎好意思?
谢文宇心想,还有你不好意思的?你瞅瞅就这么一会儿,你提了多少要求了。
你最不像话的就是,粮车还没到呢,妹婿才说了句,帮你们领回了救济粮,你就装傻说,每个月都是这些粮?又问,一月一取实属麻烦,能否给齐半年的救济粮?要是给齐了,谁再问话,就没有救济粮的牵扯了,毕竟咱都领完了嘛。
逼的他妹婿点头。
还有,宋福生,算你行,聊了半晌也没套出你和陆家到底是什么牵连,你是拿捏住我们会一一认下是吧。
宋福生也看着谢天宇笑,说,那就谢过谢公子了,心想:是,就拿准你们会一一认下。
就在这时,粮车也到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二更
大伙看着用一辆辆车拉过来的粮食,还有那些家仆打扮的小厮纷纷举着火把,一个个都看傻了眼。
还干么活啊,到底发生了么呀,一出一出的,搞得他们直犯糊涂。
宋福生出来解释说,别傻看着了,这都是咱们的救济粮,是里正帮咱们代领的。
又特意大声给大伙介绍任子,说这位官爷就职在奉天城,同时也是咱村里正的大公子。
里正的大公子是个大善人。
人家说了,为了照顾咱们是才来的,人生地不熟,桥坏了也不方便出入。明日,将会送来咱们大伙所有的救济粮,一气给咱们全发下来,就不用咱们每个月自己去领了。
大伙糊里糊涂的互相议论。
任子强挤出几丝僵硬的笑,似在用笑容证明,宋福生说的没错。
不过发现大伙都没看他,只瞅粮车,任子脸色难看间,借着火把光瞅了眼任里正,在心里劝自己:
花钱消灾,消灾。谁让他有个糊涂老子。凡是能用银钱解决的就不算是事儿。
这么一想,任子攥拳咳嗽着,心里也好受多了。这给他冻的,到现在身上的衣服也只烤的半湿不干。赶紧的,赶紧解决完赶紧家去。
宋福生又指挥大伙别瞅着了,自个的粮食,怎的不敢碰啊?
指挥高屠户,让叫几个人,将他们卖松子的秤拿出来,秤,这些车的粮一共多少斤。
让马老太带着几个老太太查看,面有多少袋子,米有多少袋子。
最后指着牛掌柜,让牛掌柜记账,记下这些车一共多少斤,米和面又分别多少斤,一式两份,一份给阿爷留着当底帐,另一份嘛。
宋福生是在老娘惊喜的“呦,娘嗳,是精米”,王婆子“呀,呀呀,是细面,”的此起彼伏声中,将另一份记的单子递给了任子笙。
任子皮笑肉不笑的接过单子,眼睛盯着宋福生,似是在说:
至于吗?你不就是想让我拿着这个单子,按照这上面记的采购吗?怕我将粗粮又掺进去?怕我赖帐?你太小看我了。
想到这,到底没控制住情绪,哧笑了下。
宋福生回望他,被哧笑自个是小人之心也没躲闪,眼里也似是在说:
咱们啊,都不是什么君子,半斤八两罢了。
你为你爹,我为过我们的消停日子。
你也别在我面前摆侯府姑爷的架子,什么官爷的架子。
还小看你?我还真就小看你了。
你爹都能为点救济粮为点粗粮干出这种事,你受你爹教育多年,肯定也不是什么大家风范就是了。
和你们这种人,丑话说在前比较好,你要是真要脸,别给我差一斤,我就谢谢你了。
过了这事儿,咱就当没有过牵扯。
任子忽然道:“闲暇时,宋兄可到我府上去坐坐。”
宋福生摇头笑道:“本是一介布衣,怎敢去府上讨扰。”
说完,宋福生指着那些粮车,示意往家里抬。
他这一声令下,茅草屋前可热闹极了。
小伙子们纷纷冲上前扛起米袋子就走,往屋里堆。
任子玖和任子浩脸色极其难看,押车过来的小厮们低眉顺眼地躲到一边,方便人家往屋里扛粮食。
小孩子们跟着来回跑着叫着。
属宋金宝嗓门最大:“救济粮是精米。”
任里正听闻心口一痛。
宋金宝又忽然福至心灵:“能吃干饭啦,能吃干饭啦,胖丫姐吃干饭。”
宋茯苓说好,吃干饭。
宋茯苓这一应声,小孩子们不信大人们的许诺,却很是相信胖丫姐姐。这是真的,真的要吃干饭。
这可不得了,二十几个小孩子一起欢快地跟着喊,“吃干饭”。
任子笙、谢文宇等几人,就是在这欢呼声中离开的。
宋福生没难为谢文宇他们,来时谁坐木筏,这回还是谁坐。来时谁走的路,怎么来的怎么回吧。
宋富贵跃跃欲试要划船载这几人,让谢文宇的小厮及时发现制止住。
开玩笑,再给他们掉河里呢,这个时辰,到时候都没人救他们。
宋富贵不好意思地搓手说:“收你们半两银钱,还给你们掉河里了,我寻思着,这趟还是我送,我指定好好送你们,表示表示。”
可不用你表示。
是王忠玉载着这些人离开的。
当木筏子才驶入河中间,宋富贵忽然对宋福生道:“我是故意的,他娘滴,我一听坐咱筏子的是这个村里正,我就?啊切!”
宋富贵打了个大喷嚏。他其实是想问问福生兄弟,他给人掉河里,没惹祸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更
宋福生拍了拍宋富贵的肩膀,率先转身往回走。
做的好,做的对。
宋富贵望了眼河的对岸,又扭头看了眼宋福生,赶紧追了过去:嗳?拍肩膀这是么意思,到底惹祸了没有?
宋福生心想,是得和大家实话实说了,要不然全都靠猜。
其实,靠猜,估计大伙也已经感觉到不对劲。
他们这伙人不是傻,只是心眼实罢了,谁也别把他们当傻子。
“听说,你不吃药?”
“那药也太贵了。”
宋福生边走边拧眉瞪宋富贵:“贵不贵的,不是已经买啦?你不想病好啦。”
宋富贵一脸窘迫:“不是,我寻思着省些吃。我么事儿没有,不那么晕了,省下来看看谁要吃就匀给谁吃。”
“你那个药是馍啊?当谁都能吃。”宋福生盯着宋富贵无语,盯了几眼后,特意又看了看宋富贵上回掉进地窖里,被烫过后乱七八糟的头型,
真愁人。
“麻溜的煎药吃,胡闹。”
“嗳,晓得了福生兄弟。”宋富贵虽然挨说了,但是心里暖和和的,笑呵呵地凑到宋福生跟前,跟在宋福生身前身后晃悠。
宋福生回到茅草屋前,看闺女被一帮孩子围着,叽叽喳喳问啥时能吃干饭,对宋茯苓使了个眼色。
宋茯苓立刻笑的十分有底气道:“我宣布,今晚就吃干饭。”
“胖丫姐姐最好啦,胖丫姐姐最好啦,”宋金宝带头,带着十几个孩子又是拍巴掌又是喊口号。
马老太在屋里扯脖子喊“不中”,可惜淹没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
有几个三四岁小娃遇到高兴事儿,乐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一边扯着嗓子喊胖丫姐姐最好了,一边自个玩了起来。只看几个小娃原地转圈圈,转迷糊了就一屁股坐地上,惹得其他娃子跟着拍巴掌跺脚傻乐,大家越乐,小孩子越人来疯的疯闹。
大人们看到这一幕本想骂来着,可是心里又实在高兴。他们的救济粮全是细粮,比没逃荒前在老家吃的还好,你说这事怪不怪。连骂自家孩子都是憋不住笑着骂。
宋福生劝马老太,你看看大伙的高兴样,做干饭吧,全体都吃干饭,赶明还得给运来几万斤呢,你怕啥。
“那也不能都吃啊?”
“就都吃。”
马老太皱着脸,欲言又止。
是宋阿爷叼着燃起来的烟袋进来,笑呵呵的一锤定音说,就当咱的安家饭,吃顿好的没啥。
马老太这才一咬牙,叫上姐妹们进了存粮的房里打开了一袋子精米。
所有参与做饭的老太太们,舀米时全都小心翼翼的。
田老太太用手抓了把袋子里的米,将米凑进眼前细看,又闻了闻,:“香,真香,就咱以前也舍不得吃磨成这样好的米,咱一年到头种地,得些好米都得卖了换盐。”
宋福生大伯娘点头道:“说破天,还不是俺们生子的功劳,也不知他和那些大官咋谈的,我看那位新里正贼眉鼠眼,你们品出来没?”
这话,头回得到所有老太太的认同。
都说品出来了,不对劲。
笨寻思吧,救济粮怎能是精米细面,咱才来那天,里正也没露头,他那个小儿子跟咱说话都牛逼哄哄的。今个,那么大的官坐咱土炕上,这不是扯呢嘛,没猫腻谁信呐。
是,他们指定做了亏心事。
老太太们虽然时不常地唠瓜说话,但是一点也没耽误干活。
照例,外面四口大锅咕嘟咕嘟煮的是白菜汤,但今个白菜汤不一样,因为每口锅里都倒了些芝麻油。
芝麻油贵啊,今儿才买回来的,高屠户报帐时,好些人听完价钱心口闷闷的。
所以芝麻油是由宋阿爷亲自倒入锅中,表情很是虔诚,让大伙吃些带油花的菜吧,这不是吃干饭了嘛,开开荤。
当香喷喷的大米饭出锅时,小孩子们全都围在大锅附近,有的娃小,馋的手指头塞嘴里吸溜,身前身后围着大铁锅转悠,被大人骂也不出去。
宋茯苓也在锅前转悠,也挨骂了,不过她被骂的内容和别人不一样。
马老太皱眉瞪眼看她的傻孙女,是不是傻,啊?是不是傻。喧软的大米干饭不吃,她傻孙女要吃锅巴。
气的都想掐她。
宋茯苓心想,奶,你不懂,锅巴才好吃呢,嚼起来香,越嚼越香。
唉,可惜的是,她爹不能给大家露一手。
她爹做的锅巴肉片很是好吃。
用肉片木耳勾芡汤汁,然后把锅巴用油炸起酥,炸金黄,将肉片木耳辣椒什么的,倒在炸过后的锅巴上,反正她不会做,反正她爹做的老香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二更
所谓锅巴,就是用大铁锅焖饭,焖好后,将所有的饭盛出来,剩下的、紧贴锅边盛不出来的,必须得用铲刀铲下来看起来略糊的一片一片的,就是锅巴。
现代的锅很多都是不粘锅,焖饭没有锅巴,想做也做不出来。
所以宋茯苓记忆中香香的锅巴肉片,那都是很久远的事儿。
是她爹当厨师那些年特意做的,还有小时候家住平房,家里有大铁锅时做的。
后来就很少吃了。
她怀念啊,她不顾马老太瞪人,到底吃到嘴了。
钱米寿看姐姐吃锅巴,他也要吃。
小娃就是单纯地觉得,姐姐最聪明了,姐姐吃的一定是最香的。再一个,干饭他又不是没吃过。
过去,顿顿吃,还得用别人喂饭呢,他可是富家小少爷,就这几个月遭了大罪。
所以,钱米寿也不是很馋大米饭,倒是对没吃过的锅巴感兴趣。
钱佩英瞅了一眼,没管俩孩子,只是让宋茯苓看着些,别让米寿吃多,小娃年纪小,怕消化不了,意思吃几口就给换米饭吧。
宋福生也打好自个的饭,没管俩孩子,白菜汤往饭上一浇,他就找块大石头坐下,听宋阿爷和高屠户他们跟他报帐。
当爹娘的都没管,可别人看宋茯苓吃那个却受不了。
都以为是孩子懂事呢。
哪能让宋福生唯一的女儿吃那个,这不扯呢嘛。
没有宋福生哪有他们的今天,缺谁的一口吃喝,也不能缺宋福生闺女的。
宋茯苓就觉得吃个锅巴都不消停,不停笑着拒绝:“王奶奶,我不要,我是真的想吃。”
“大伯奶,我真不要,快吃你的吧。”
“郭大伯,不用,真不要……”
总之,谁过来打饭,都要把自己的干饭给胖丫,给胖丫逼的没法没法的,只能远离暖和的灶房,领着米寿去外面蹲在墙角吃锅巴。
大家伙极其不理解,没法理解。
也给马老太气的,一眼一眼剜宋茯苓。就觉得吃亏了,别人都吃干饭,凭啥她小孙女啃锅边嘎巴。而这亏,是她孙女自个乐意的,你说这?这不是傻子嘛。
气的马老太到底冲宋胖丫斥了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听听他们说的。”
宋茯苓脾气很好地冲她奶笑:“好的。”
马老太:“……”
宋富贵用木碗盛了冒尖的一碗饭,坐在破木板上,没等动筷呢,先问了句:“这干饭能是啥味儿呢。”
“富贵没吃过?一顿也没吃过?”
宋富贵说没,家里八辈贫农,贫的都出奇,就没听过像他家这么困难的,祖祖辈辈就没翻过身。
你像别人祖上吧,不定哪辈子就能冒出个出息人,他们家没。
所以八辈子前留下的那几亩地,到他手还是这些亩地。辈辈小子还生的多,不是不认干活啊,可是再能干,糊口也够呛,哪能吃得起干饭,从小到大,一次也没吃过。
说完,唉,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扒了口米饭,细嚼了嚼,宋富贵眼睛一亮:“哎呀他娘滴,香,太香了,”又喊他小儿子:“蔫巴啊,过来,来,爹给你拨些饭。”
高屠户拦着说,吃你的得了,锅里有,够吃。再说你家小蔫巴吃过,借胖丫光吃的。你好好吃吧,记着是啥味儿。
惹得大家一顿笑。
笑过后,不止宋富贵感慨,基本上大家伙都在说,好些年没吃了。
宋茯苓听的,啃锅巴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在现代是多么平常的事儿,有时候天热,饭坏了馊了都给倒了,在这里,却成了许多人珍贵的记忆。
有很多妇女说,小时候生病吃过一两次米粥,米饭没吃过。因为父母得给家里哥哥弟弟,过年时,做干饭给男娃。
有很多汉子表示,小时候确实过年吃过三两次,但米也没有这么好,焖出来好像不是一个粒是一个粒的,米碎。
岁数大的老头老太太们马上回道,那是自然了,磨出的好米得拿出去卖。
汉子们就笑,纷纷看着自家的娃说,还是小时候好啊,小时候他们还能吃过那么几次干饭,等稍微大一大了,尤其是成家了,又得给自个娃了。
像虎子大郎他们听到这话,也憨厚应道,是,爹出去做工,工钱就是给米,换回来的米,给了他们吃,爹一口也没吃。
一代一代,都是如此循环。
或许,当虎子和大郎他们成家了,也会再也吃不上干饭了,得给自家娃。
不,虎子和大郎他们怎么可能吃不上干饭,因为他们的命运变了,因为他们有个好三叔和三舅凭空出现了。
宋福生笑呵呵道:“往后啊,咱就为顿顿吃这个,努力。”
顿顿吃?
“恩,至少咱这半年,一日里应该能吃上一顿细粮吧?”宋福生问宋阿爷和牛掌柜,这俩人记账,秤的斤数心里有数。
宋阿爷虽然心里有数,但是想的是,要不要把这些细粮运到镇里换粗粮,毕竟,他们就是个老农,啥身份啊?吃好的。所以没回答,回望宋福生表情踌躇。
牛掌柜倒是干脆,笑着道:“是,姑爷,要是算下来还得多。今日他们共运来,精米21石,细面16石。”
宋茯苓在旁边听的瞪大眼,买粮那事儿是她操作的,在现场知道一石精米多少斤,一石细面多少斤。
所以,她马上心算了下:21石就是2600斤左右呗,16石细面就是2300斤左右。恩,那伙人一个月得给他们4900斤细粮?发了发了,等于那伙人供他们吃粮食就得花37两银钱。
宋福生也看大伙笑,问大家,都听见了吧?往后半年,每日里,要么能吃顿细面馒头,要么就能吃上一顿干饭,所以你们啊,别忆苦了。
往后,咱的日子,也绝对和以前不一样。
大家伙震惊。
只记得往屋里上秤背粮食,没想到这么多。
这代表着,往后他们吃粗粮成了“配菜”?吃细粮成了平常事?
我的娘,福生,每个月都能给这些?你确定?
一个个都不怎么淡定了。
宋福生说是啊,他讹人讹来的。
能讹成人,一,感谢米寿。
宋福生招手叫来钱米寿,给搂怀里说,这孩子是老天眷顾的娃。
钱米寿,本来好好啃锅巴呢,被姑父叫来搂怀里一下子呛了,呛的小脸都红了。
宋福生不以为然,一边捶着钱米寿的后背一边继续告诉大伙说,我们四口人进城,俺们仨谁也没看到。就他,能碰到小将军,完了还能和人唠上瓜,呱呱地就将咱有救济粮没发的事儿说了。
所以:
二,感谢小将军。
小将军,咱们这伙人的命中贵人啊,然后将来龙去脉讲了一番。
这是宋福生第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知大家,我们有救济粮,救济粮全是粗粮。
粗粮算下来,老人孩子壮劳力的斤数不一样,反正所有的加一起,差不多每个月能发20石左右,没多少,平摊到人头上不够吃,也就吃个半饱,自个也得买粮。官府能给发六个月。
但是,就这每月价值十几两银钱的粗粮,就这官府给发的只能吃半饱的粗粮,也被这任家村的里正给拉走了,拉哪去了不道。
如果不是遇到小将军,咱们啊,就只能暂时认了,要不回来,指定是要不回来,他不会承认,除非去见官。
见官很难,谁告打谁三十大板,打完之后官府才审理。就是里正他大儿子,来的那位任子,侯府姑爷,又在奉天城当官,咱能告赢吗?人家和童谣镇的县令关系极好。
宋福生掰开了揉碎了,将任里正的关系网说了一遍。
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大家唏嘘,而是想让大家心里有底,别看咱这次讹人成功了,那只是万幸的事儿。
想官府为民作主,想讲公平,很难。我们能讹人成功的关键是小将军,而不是因为咱们占理。就是这世道嘛。
宋阿爷抽着烟袋,在烟雾中眯眼,原来事情经过是这样。
别看他昨日已经听了福生嘀咕几句,但是具体不明,今个才算真的晓得。
宋阿爷在心里琢磨着:小将军既然不是小将军了,是国公府少爷,那要不要和福生商量下,赶明种了那个叫什么蒜黄的,要是真种成了,要不要给国公府送些。唉,他们趁啥?只能将自个种的送去些。蒜黄,应该是稀罕物吧?
大家伙听完分几种反应。
一种是像宋阿爷一样,纷纷感恩,小将军一次次帮他们,咱都不知该咋报恩。好几个老太太说,都想给小将军供长生牌位。真的,供起来不过分。
一种是脑子快的,像宋茯苓那样喜爱算账的,马上就反应过来问:
那位里正老鬼,臭不要脸的,他占了咱20石粗粮,结果搬起石头砸了他自个的脚,还了咱拢共37石细粮?他想每月占十几两银子的便宜,结果眼下每月得给咱送来37两银钱的粮食,是这么个帐吧?啊哈哈哈。
最后一种是破口大骂的,饭都不吃了,就咬牙骂。
马老太是典型代表。
骂刚才雷怎么就没落下来呢,那位里正听了怎就不心虚,个脸皮厚的,还敢坐家里炕头。
要是当时知道就得挠他,还给他草席子取暖?就得给他扒光了扔河里冻死他个瘪犊子。
一提河里,好几个老太太一起七嘴八舌骂道:“就不该捞他们,就该淹死这些瘪犊子,让老天将他们收了去。估计河神就是晓得他们罪孽重,所以筏子才翻船。”
有冷静的立马劝道:“不中,不能让他死河里,还是来见咱们死的,到时候他死了,指定沾包赖。”
米寿很困惑,大大的眼睛直扑闪。
他已经紧紧地捂住小耳朵了,可还是能听见,并且一下子就记住了。
可是,姐姐和小将军都不让他学骂人啊。
他该怎么办,好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