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好饭不怕晚
“所以这事儿急不得,先看看吧,倘若我真能中进士,提亲底气也足些。”
田秉趴在书上,闷闷的:“阿薇,二哥平时对你好不好?”
“好!”田幼薇大声回答,二哥待她没得说,压岁钱都肯分她一半,还要怎么好?
田秉道:“那你可得帮我啊,叫爹和娘别再逼我成亲了,我真的很想好好读书,好护着家里。”
田幼薇理解地拍拍他的胳膊:“我知道了,我会去说。”
田秉揉揉脸,坐直身子:“去吧,我再看会儿书就睡了。”
田幼薇走出去,看到邵璟的门大开着,人坐在灯下读书,便走过去:“阿璟,你不关门,不怕冷?”
邵璟抬起头来看着她:“阿姐,我在等你。”
田幼薇笑了:“有事?”
“你坐下。”邵璟搬了椅子请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再在她对面坐下来,很严肃地道:“叫伯父和伯母把那些媒婆都打发走吧。”
“?”田幼薇心说,是田秉要说亲,又不是你要说亲。
邵璟注视着她,认真地道:“不单单是二哥的亲事,还有你的,你还小呢,别那么早就想着这事儿,以咱们的家底,那些人介绍的所谓青年才俊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是实话,但田幼薇听了颇不顺耳:“我哪那么早就想着这事儿?我怎么啦?什么叫所谓的青年才俊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小看人!哼~
邵璟不急不恼,心平气和:“我的意思是说,你想要长得特别好看,又要很有钱,还要很有能力,能护得住咱家的,那得再等等。
这世上不都讲究门当户对,财力相当么?那你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咱家也没什么钱,更没有什么特别有出息的。
伯父现在就是个从九品的将仕郎,就担个虚名,也没权力,弄个贡瓷还得任人宰割,被人害了也不能深究。
但是,等到二哥和我都中了进士,你的瓷也做出来了,生意做大,财源滚滚,那咱们家就不一样了!
别看现在上门的媒婆多,到时候门槛都得被踩烂!真正的美男才俊,任你挑选!你想要谁就是谁!”
邵璟眼里闪着光,仿佛把自个儿说乐了:“我一定会帮你!二哥也会帮你!我们都会护着你!”
这话还算中听,田幼薇笑了:“行啊,那我就等着你快快长大中进士了!”
邵璟道:“那你会去和伯父伯母说,不要再让媒婆上门的事吗?”
“我现在就去说!”田幼薇和他开玩笑:“好饭不怕晚,我不着急!”
“对,不急!”邵璟漾起甜甜的笑容,依靠着门框朝田幼薇挥手:“阿姐慢走,做个好梦……”
等到田幼薇出了东跨院,他便沉了脸,小声道:“好饭不怕晚?”
呵呵~
田幼薇去了主院,谢氏和高婆子在安排秋宝睡觉,田父独自坐着喝茶,见她来了就道:“这么晚还不睡,做什么呢?”
田幼薇挨着他坐下,抓了他的手细细地看:“我给阿爹看手相。”
田父被她逗笑了:“你看什么手相!胡说八道还差不多!”
田幼薇道:“您怎么小看人呢?我才和廖先生学的。”
“我可没听说廖先生还会看手相。”田父嘴里说着,却没把手抽回来,由着女儿开心。
田幼薇煞有介事地看了一回,说道:“好手相啊!这是越老越有福气的手相……您瞧这里,儿女双全,福寿绵长,家里要出进士啊……咦,您的儿女不宜太早谈亲事,不然可能婚事不顺……”
田父之前还听她胡说八道,听到这里,气得猛地把手抽回去:“放肆!”
咦,她爹第一次用这么文雅的话骂她呢,以前气急了都是说“我要揍人了”,现在这么说,果然是和廖先生做朋友学的了。
田幼薇嬉皮笑脸:“阿爹这词用得真文雅。”
田父被她气得想动手不是,不动手也不是,便轰她去睡:“快走,不然我真揍你了!”
田幼薇死皮赖脸抱着他的胳膊不放:“我不想睡嘛,就想陪着阿爹。”
田父看着她白净讨好的样子,心里便软了:“你哥又怎么收买你了?让你听他的,来和爹胡说八道。”
田幼薇小声道:“二哥有中意的人了!”
田父猛地坐起来:“谁?”
“阿姝姐姐。二哥不敢和您说,怕被您揍。”田幼薇不认为田父会反对这门亲事,唯一的烦恼来自于廖家可能不会答应。
她小声地说了田秉的担忧:“怕廖先生不肯,阿姝姐姐不肯,那就尴尬了,廖先生大才,帮了咱们家好多忙。我们几个都在跟着他学本领呢。
要是他再不肯教阿璟,阿璟将来怎么办?又不能读书,又不能做生意,难道真的叫他跟着张师傅学把桩,烧一辈子的窑?”
“廖家这门亲事倒是不错,廖先生很好,我看阿姝也贤惠安静,但真不知道人家瞧得上咱们家不?还有,你二哥那么傻!”
田父沉思片刻,道:“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别再管了,小姑娘家,哪里轮到你管这些事!”
田幼薇晓得短时间内,田父都不会再给田秉安排相亲了,便道:“阿爹最英明了,那我呢?”
“你什么?”田父把眼睛一瞪:“你小小年纪想干什么?”
田幼薇立刻扔个锅给高婆子背:“她总和我开玩笑说,要给我看婆家呢,烦死了。”
田父道:“这老货越活越回去了!我会和你娘说,从明日起,不许乱七八糟的人上门!”
田幼薇欢欣鼓舞,使劲抱着田父亲了一下,笑着跑了。
“这孩子,疯疯癫癫的。”田父不自在地摸摸脸,笑了。
谢氏走进来,道:“在说什么呢?”
田父道:“叫孩子安心读书吧,反正年纪也不大,明日起别叫那些人上门了,你也歇歇气别再相看了,不急。”
谢氏一怔,随即一笑:“也好,若是阿秉能中个进士什么的,亲事能更上一层楼。”
田父道:“中进士什么的,那是虚无缥缈的事,不过长子长媳,得慎重,我再看看吧。”。
待他瞅个时候,探探老廖的口风。
第107章 莫名其妙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田父就带着田秉和家中下人和族中壮劳力,赶了车去县城帮廖家搬家,田幼薇和邵璟则留在家里帮着谢氏准备饭食。
一群人忙到午后,总算把家安好了。谢氏又带着吴厨娘等人转移到廖家厨房,帮着准备搬到新家后的第一顿饭,算是庆祝和暖房。
廖姝忙里忙外,安顿好家私又过来厨房帮着做饭。
高婆子不时打量廖姝,又和谢氏使眼色。
廖姝发现,便抱了一摞碗出去洗,高婆子随之跟去。
田幼薇忙了一回,发现碗不够,要找廖姝拿碗,不见人影,就问:“阿姝姐姐呢?”
喜眉道:“在外头洗碗呢。”
田幼薇走出去,但见高婆子和廖姝蹲在地上一起洗碗,小声说着什么。
“阿姝姐姐,我和你一起洗。”田幼薇才出声,高婆子就站起来,讪讪地笑道:“姑娘来了,你们忙,老奴去切菜。”
廖姝朝着田幼薇一笑:“你不用沾手了,我这就洗好啦。”
田幼薇见她神色不太自然,就笑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廖姝把话题转开:“我门口还有个地方空着,可以种些花花草草,你说种什么比较好?”
田幼薇道:“要不,种玉兰?”
廖姝道:“怎么想到种玉兰呀。”
“我瞧着阿姝姐姐就像一株玉兰花。”田幼薇甜甜地笑着:“我们都很喜欢你!”
廖姝一笑,垂下眼眸:“我也很喜欢你们呢。”
田幼薇觉着是有事,也不多问,和廖姝一起洗了碗抱进去,先不惊动高婆子,忙着做饭。
外头渐渐热闹起来,村里好些人家都来恭贺,恭贺就要吃饭,谢氏瞅着光凭自家这些人怕是弄不出来,就又叫田幼薇去把族中厨艺好的女眷请来帮忙。
天气晴好,众人就在院子里摆了桌椅开吃。
乡里人没那么多讲究,两口酒下去就开始称兄道弟,廖举人也放下架子,和邻里一起说笑。
田幼薇忙得热火朝天,还想着怕邵璟没饭吃,先就舀了一大碗白米饭,浇上肉汁,加上各种菜,堆得满满一大碗,端去找他。
乡里的规矩,小孩子正式场合不上桌,邵璟果然没吃上饭,勤快地抱着酒壶来回添酒。
田幼薇悄悄把他叫到一旁,把饭和筷子递过去:“饿了吧?”
邵璟捧着碗,满面生光,对着她将一双眼睛笑成弯月亮:“阿姐,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
“快吃!”田幼薇心说,她就是忘了谁也忘不掉他。
邵璟眯笑着,先就夹了一块红烧肉喂到她嘴边:“你也吃。”
田幼薇猝不及防,嘴唇已经触上红烧肉。
扑鼻的肉香,邵璟清亮期盼讨好的眼神,还有不远处众人的说笑声,突然之间将她包围在其中,让她有些窒息。
“吃呀!叫人看见了不好,你不吃,那我吃了啊。”邵璟笑着,作势要往自己嘴里塞。
她已经碰到了的肉,他再吃?那成什么样子?还不如她吃了呢!
田幼薇张嘴,一口叼走红烧肉,甜甜咸咸香香的味道,一咬满口鲜美的肉汁。
她还记得唯恐自己吃相不好看,将手掩着口,秀气地咀嚼着,心中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邵璟笑得眉眼弯弯,唇边酒窝甜的腻得死人,他笑看着她,大口地吃着肉,笑得天真可爱极了。
田幼薇有些生他的气,更多是生自己的气,于是转身就走:“我去忙了!你自个儿小心些,看大人端了热菜过来,别撞上去。”
“知道了!”邵璟开心地回答她,叫道:“阿姐!”
田幼薇顿住脚步回头:“什么?”
“阿姐喜欢我不讨厌我,对不对?”邵璟看着她笑,神情十分骄傲。
莫名其妙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田幼薇低咳一声:“你是我弟弟!就和秋宝一样!”
邵璟摇头晃脑:“我知道了!阿姐你别累着自己,有事让我做,我可能干了!”
田幼薇忍不住笑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忽听有人道:“阿薇!阿秉!”
二人一起回头,但见谢良开心地跑过来,停在他二人面前大声道:“你们还好吗?我可想你们了!”
邵璟一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谢表哥,我也好想你,你怎么来的?”
谢良眼睛看着田幼薇,不好意思地抓着头,笑道:“这不是廖先生搬家吗?听说大家都来庆贺暖房,我爹就带着我一起来了。”
田幼薇往人群里头一看,果然看到谢大老爷那张脸笑得就像发开了的白面馒头似的,正殷勤地和田父、廖先生寒暄。
这脸皮可真够厚的,竟然又凑上来了……她心里想着,却不得不佩服谢大老爷这种钻营劲儿。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无论认不认识,但凡上门庆贺的乡邻都得一杯酒喝,廖先生怎么也不可能把谢大老爷赶出去。
这么坐下来吃喝一顿,下次见面打招呼寒暄就是顺理成章了。
“我爹其实没啥坏心眼,就是做事有些急。”谢良红了脸,眼睛看着地上,声音很小。
做事有些急,这是儿子对父亲的维护,说白了就是急功近利。
邵璟理解地拍拍谢良的胳膊,笑道:“阿良表哥,我领你到那边去吃饭,阿姐还忙着呢,咱们就别耽搁她了,叫她早早做完事早些得休息。”
谢良顿时惭愧不已:“看我,还没阿璟懂事,阿薇呀,你看要做什么,我来和你一起做,我就是来帮忙的。”
田幼薇连忙摆手:“不用了,你和阿璟一起去吧。”
邵璟立刻拖着谢良离开:“阿良表哥,我有个好玩的东西分你看,你跟我来……”
田幼薇一笑,折身往厨房走,高婆子背对着门,在和廖姝说话。
田幼薇轻手轻脚走过去,站在一旁听着。
恰恰听到高婆子道:“姑娘及笄了吧?”
廖姝的声音低不可闻:“及笄了。”
高婆子穷追不舍:“姑娘可许亲事啦?”。
“高阿婆!”田幼薇阴森森地笑着,将手搭在高婆子的肩膀上。
第108章 赶出去
高婆子被唬了一跳,干笑着回头:“姑……姑娘……”
田幼薇也笑:“我娘找你呢。”
“老奴这就去。”高婆子一溜烟地跑了。
田幼薇走过去,给廖姝盛了一碗饭,笑道:“阿姝姐姐也吃,忙了一天,早就饿了吧?”
廖姝摇头:“我不饿呢。”
田幼薇将碗塞到她手里,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可怜巴巴地道:“可是我饿了,你陪我呗,两个人吃才香。”
“辛苦你了。”廖姝爱怜地摸摸田幼薇的额发,笑道:“好。”
二人就在灶边坐着,默默地吃。
田幼薇见廖姝食不下咽,心事重重的样子,就不停地撒娇:“阿姝姐姐,我要吃炖藕,你夹给我。”
“阿姝姐姐,我要吃肉,你给我。”
“阿姝姐姐……”
廖姝先是有求必答,随即觉着不对,就笑:“你个鬼精灵,想做什么?”
田幼薇笑道:“我其实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想问你拿个主意。”
廖姝道:“你说。”
“是这样的,我们家有个下人,嘴特别碎,目光短浅,爱搬弄是非,搅得家里不安,我很想教训她,却又顾忌她是长辈身边的人……”
田幼薇握住廖姝的手,语气真诚:“若是姐姐遇到这样的人,会怎么办?”
廖姝看她片刻,忽而一笑,温柔地道:“最好的办法,是交给明事理的长辈处理,以免长辈误会你。”
田幼薇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廖姝将她唇边粘着的米粒拿走,笑着给她夹了一只鸡翅:“好阿薇。”
田幼薇知道廖姝懂了自己的意思,开心得两眼弯弯。
就算是想安慰人,也要讲方法,给别人留面子,才能真正安慰到人呢。
廖姝摸摸她的头,笑道:“和阿璟真像。”
田幼薇不服:“不像,我和他不像。”
廖姝指着她的眼睛道:“像的,笑得两眼弯弯,一模一样。”
“……”田幼薇不想笑了,难道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久了,不知不觉就像了?
待到宾客散尽,已是月上枝头。
帮忙的人收拾了差不多就走了,田幼薇把地扫干净,又去厨房看还需要做什么。
只见廖姝正在擦碗碟,她二哥默不作声地将一些沉重的家私放到柜子高处,摆放得整整齐齐。
她便没进去,悄悄退出去守在外头,只恐别人跑进来惊扰了二人,也怕有人看见乱说。
邵璟从廖先生屋里出来,走到她身边往厨房里一探头,抿嘴笑着,贼兮兮地挨着她站了,静悄悄的。
田幼薇小声道:“你笑什么?”
邵璟也小声道:“阿姐为什么在这里站着?是把风吗?”
田幼薇一竖眉头:“胡说八道,什么把风,我是在这里歇气!小小年纪尽是乱想!”
邵璟惊讶又委屈:“把风怎么会是乱想呢?你和二哥说话的时候,我也替你们把风的呀……”
“……”田幼薇沉默片刻:“好吧,我错怪你了。”
忽听廖姝道:“阿秉,谢谢你了,天色不早,快回去吧。”
“应该的,不客气,我走了,以后要做啥力气活儿,只管和我说。”田秉脸红红地走出来,乍然看到房檐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吓得差点跳起来:“你们……”
田幼薇竖起手指:“嘘……”
田秉立刻捂住嘴,紧张地往厨房里张望,见廖姝并未注意这里的情况,而是一直低着头干活,就松了一口气,示意两个小的跟他走。
田幼薇蹑手蹑脚地往外走,以防被廖姝发现会尴尬。
邵璟学着她的动作,她出左脚,他就出左脚,她迈右腿,他也迈右腿,就连摆手的幅度都一样,整齐划一。
田秉被他二人弄得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出了院门,沉了脸要教训,又看到两张漂亮可爱的娃娃脸对着他同时讨好的笑,就连狡黠的神情和弯弯的眼睛都一样。
“!”田秉认命地一手牵一个,带着回家了。
身后,廖姝轻轻关上门,回身靠在门上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家中,田父和秋宝早已躺下,谢氏还在等他们,略问了几句就打发他们去睡:“都累了,早些休息。”
三人一起给谢氏行礼告退,田幼薇趁谢氏不注意,抬眼朝着高婆子不怀好意地笑。
高婆子目光躲闪,不敢和她对视。
次日清早,田幼薇故意当着高婆子的面,凑在田父面前小声说着自己给秘色瓷做金银饰遇到的困难,不时瞅一眼高婆子。
田父对于手艺这件事是最在意的,听她说到难处,不免皱眉沉脸。
高婆子十分紧张不自在,都不敢在屋里待着,将伺候早饭的事交给喜眉去做,自己找借口溜了出去。
吃过早饭,田父照例要去窑场,高婆子奸猾,试探着上前行礼:“老爷这就要走啦?”
田父想着金银镶嵌秘色瓷的事,无心搭理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大步走了。
高婆子心里有鬼,难免疑神疑鬼。
田幼薇适时从里出来,故意瞅她一眼,追上田父,小声道:“还有件事,请来的一个匠工很不听话。”
田父道:“赶走就是了,我从窑场回来就处理。”
田幼薇回头看着高婆子,冷冷一笑,抬着下巴离开。
高婆子心惊肉跳,趁田幼薇去了工坊,忙着去寻喜眉:“姑娘今早很不高兴,是不是你招惹了她?”
喜眉忙着做针线活,头也不抬地道:“是别人,姑娘说要让老爷把人赶出去。”
“是谁?”高婆子心肝都颤了。
喜眉道:“不知道。”
不知道?高婆子越想越是那么回事,顿时慌了神,哭天抹泪去寻谢氏:“主母救命!”
谢氏正在教秋宝数手指头,见高婆子这副惨样,不由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高婆子跪在她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要赶老奴走呢!”
秋宝被吓得哭起来,谢氏忙把秋宝搂在怀里轻声哄着,道:“你好好说话,到底是怎么了?”。
高婆子道:“老奴就是关心了廖姑娘几句,被姑娘看到了,她就和老爷告状……”
第109章 先关起来饿两天
谢氏根本不信:“你说阿薇和老爷告你的状,要赶你走?老爷也答应了,回家就要赶你走?”
高婆子猛点头:“是!姑娘容不下老奴,老奴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里好了,反正老奴不愿离开主母。”
谢氏皱了眉头,呵斥道:“好端端的你寻什么死?阿薇怎么容不下你了?”
高婆子见她不信,急了:“真的,老奴亲耳朵听见的,不信您去问老爷,喜眉也知道,老奴也没做什么,姑娘怎么就容不下老奴呢?”
谢氏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便把喜眉叫来,因不好明说,便道:“姑娘是不是不高兴?”
喜眉道:“是高阿婆说姑娘不高兴,问是不是我惹了姑娘,我没有。”
谢氏见问不出什么来,就叫喜眉抱了秋宝出去玩,再问高婆子:“到底怎么回事?”
“老奴真不知道……”高婆子想了想,计上心来:“肯定是谁挑唆了姑娘!想要咱家不和!老奴被赶走倒是没什么,只是以后只有主母您一个人啦,可怜的主母,谁来真正替您着想啊,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谢氏看着高婆子,沉默下来。
高婆子见她不说话,更是着急:“主母啊,您要替老奴做主啊,老奴对您忠心耿耿。求您和姑娘说说,别赶老奴走啊。”
谢氏叹一口气:“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我会和老爷说。”
高婆子还想说什么,谢氏摆摆手:“我想静一会儿。”
高婆子只好离开。
谢氏坐在窗前,发了很久的呆。
另一边,田幼薇在工坊里看工匠给秘色瓷做金银装饰。
这是个精细活儿,金银贵重,成本高昂,大家都很谨慎。
几个请来的工匠都是屏声静气,聚精会神,生怕哪里出错。
田幼薇看着,手里拿了坯泥不停揉捏练习,先捏个偷桃的猴儿,再捏个捣药的玉兔。
她以前就有基础,现在做来并不费力,只是想要做得更加精细灵动,因此不厌其烦地反复试验。
喜眉抱了秋宝进来,笑道:“姑娘忙着呢?”
“你们怎么来了?”田幼薇拿一团坯泥递给秋宝,叫他自己到一旁玩泥巴。
喜眉苦笑:“这不是高阿婆在闹么?”
田幼薇听喜眉说了经过,淡淡一笑:“别掺合,做好你的分内事即可。”
她要教训高婆子,为的是家和万事兴,并不想因为高婆子让谢氏离心,所以就让高婆子自己去作吧。
中午田幼薇也没回去,只叫喜眉将秋宝送回去,再给她送饭来。
等到天快黑了,田父快要归家,她才慢悠悠地回去。
饭熟菜香,谢氏在喂秋宝吃饭,高婆子在一旁看着,满脸焦躁。
田幼薇笑眯眯走进去,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高婆子,再和谢氏问安。
谢氏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道:“饿了吧?要不要先吃?”
田幼薇摇头:“我等阿爹他们回来一起吃。阿璟怎么还没回来?”
谢氏道:“听说是从廖先生家出来就跟着去了窑场。”
“主母……”高婆子喊一声,提醒谢氏。
谢氏就委婉地问田幼薇:“阿薇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田幼薇道:“没有,我很好。”
谢氏就不说话了。
高婆子一皱眉头,猛地跪下去:“姑娘,求您放过老奴吧,老奴不想被赶走……”
田幼薇惊道:“这是怎么了?高阿婆怎么了?”
谢氏难为情地道:“阿薇,如果高阿婆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和我说,我教训她……”
高婆子跟着叫道:“别和老爷说啊,姑娘,求您饶了老奴……”
田幼薇道:“我没有和阿爹说什么。”
高婆子急道:“姑娘怎么不肯承认呢?您今天早上一直在和老爷说我,要老爷赶我走,老爷也说回家就要赶我走!”
田幼薇红了眼圈断然否认:“我没有,你怎么冤枉人呢?为什么要胡编乱造?”
谢氏皱眉道:“高婆,你是不是弄错了?”
“老奴没有,姑娘就是说了,她之前就说过要赶老奴走!”高婆子又哭又说,赌咒发誓,就想在田父回来之前,务必让谢氏压住田幼薇打消念头,把危机消除。
就在这时,田父等人回来了。
田秉奇怪道:“咦,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邵璟跑到田幼薇身边,先掏一块帕子递过去:“阿姐别哭。”
田幼薇第一次对家人使这种心机,很是不好意思,索性拿帕子盖住脸,不面对众人。
田父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怎么回事?”
高婆子缩了脖子不敢说话,只躲到谢氏身后。
谢氏无奈,只好道:“听说老爷要赶高婆子走?”
田父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赶她走?她做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高婆子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冒了出来,觉得什么地方出了大差错。
谢氏艰难地把经过说出来。
田父勃然大怒,瞪一眼高婆子,尽力忍气给谢氏留面子:“没有这回事,阿薇是和我说做秘色瓷的事,要赶走的是不听话的工匠,怎么就扯到了高婆子?”
谢氏晓得丈夫没有说谎,深觉丢脸,便沉了脸责怪地瞪向高婆子。
高婆子讪笑道:“那是老奴弄错了,老奴给姑娘赔不是!还请姑娘别和老奴计较才是。”
田幼薇不说话。
谢氏尴尬,和田幼薇柔声道:“阿薇,是娘不好……”
“娘!和你没关系,是高阿婆!”田幼薇道:“她为什么要无中生有地编造这种坏话,挑拨您生我的气,让阿爹不高兴,让家里不高兴啊?”
高婆子完全没有办法辩解,只好求助谢氏:“主母,是老奴弄错了。”
田父冷冷地道:“今天不要吃饭了,先把这事说清楚。不说的话,先关起来饿两天。”
高婆子见要来真的,顿时软了。
若不实话实说,就只能承认她在恶意挑唆谢氏和田幼薇、田父之间的关系,那是万万不可的。
然而这话又实在难说,要就从她告诉田幼薇,田父不能再生孩子开始说,田父知道,绝对轻饶不了她。。
高婆子绝望地哭了起来。
第110章 是她一点一滴教出来的
“是老奴不好!”高婆子思来想去,无从开口,只好道:“二爷不是要说亲么?老奴想着廖先生家的阿姝姑娘不错,就先去打听了,没想到被姑娘听见……”
说到这里,她接不下去了。
被田幼薇听见了又如何?
田幼薇并没有就此事说过什么,甚至没有和她提过半个字。
高婆子转动着眼珠子,着急地想,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田幼薇不言不语,静静地等着,田秉却是火冒三丈,猛地跳了起来。
“我的亲事关你什么事?你是谁?一个奴仆,竟敢管起主人的亲事来了!谁让你去打听的?好大的胆子!你的规矩在哪里?竟敢冒犯廖先生和阿姝姑娘!那是我们敬重的先生,帮过咱家很多忙,你知不知道?!”
田秉向来温和,从未发过这样的大火,可见真是气急了。
谢氏羞得无地自容。
高婆子是她的陪嫁,高婆子胆子大没规矩,胡乱行事,那就是她没管好,是她的责任。
“行了!你闭嘴!”田父及时止住田秉,沉了脸道:“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田秉气咻咻的,狠狠瞪着高婆子,恨不得打她一顿才解气,但还是没有再嚷嚷。
田父冷着脸继续问高婆子:“姑娘听见了,接着呢?”
高婆子想编造,但是对上田幼薇冷冷的眼神,她又没那个胆儿,便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田父叹一口气:“你和阿姝说了什么?”
高婆子不敢隐瞒:“老奴就是问廖家为何从县城搬来这里,打听一下他家的底细,还有问廖姑娘多少岁了,有没有婆家,还夸主母和善,将来会是很好的婆婆,日常也很喜欢撮合人……”
“你……”谢氏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她不是嘴碎之人,但是高婆子做的这些事真是……
田父止住谢氏,叫平安和阿斗把高婆子带去柴房关起来,然后道:“先吃饭!”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沉默地吃完了晚饭,个个都是食不知味,就连秋宝也很懂事的没有吱声。
吃过晚饭,田父打发儿女:“都回去歇着。”
田秉愤愤不平,田幼薇硬把他拽走了。
“老虔婆太过可恶!都是娘纵的!”田秉恨不得立刻冲去和廖姝赔礼道歉,“阿薇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万一阿爹轻易放过高婆子怎么办?”
田幼薇道:“不急,这是大人的事,咱们不好掺和在里头。二哥忘了吗?俗话说的,当面教子,背后劝妻。”
高婆子是谢氏的陪嫁,最好还是由谢氏处理比较妥当。
谢氏是继室,日常敏感也好面子,田父若是当着他们的面说道此事,谢氏一定很难受很不自在,以后也不利于大家相处。
所以田父的处理方式是对的,各自避开比较好。
说到这里,田幼薇特意教训邵璟:“阿璟也要记住这个,妻子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当着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肯定不好,但什么都不和她说那也不行。”
就像她和他上辈子似的,什么都不说,肯定越行越远。
那个时候,她多么希望他能开诚布公地告诉她,她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她可以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但是他什么都不说。
日复一日的失望,最后累积成了绝望。
邵璟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田幼薇,一字一顿:“阿姐,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田幼薇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心说将来不知谁能享到这个福,是她手把手、一点一滴教出来的呀。
田秉冷静下来,撇着嘴道:“哟,两个小豆丁,比我还懂的样子。”
“你最懂,你最懂!”田幼薇敷衍地夸着,暗暗笑了。
这一夜,田父和谢氏房里的灯光亮了许久。
次日清早起来,下人们都小心翼翼的,只恐不注意触了田父和谢氏的霉头。
田父神色如常,谢氏眼睛有些红肿,但也还算正常。
田秉强行忍着没追问要怎么处理高婆子,但是吃了早饭也赖着不肯去上学,而是坐在一角守着。
田幼薇吃完自己的饭,又去喂秋宝。
秋宝挥舞着胖乎乎的手去摸她的脸,甜甜地叫:“阿姐,阿姐,秋宝想你。”
秋宝的眼睛不算大,但是又黑又亮,睫毛卷翘,看人的时候很专注,笑起来特别可爱。
田幼薇心都化了,忍不住捧着秋宝的胖脸蛋使劲亲一口。
邵璟冷不丁道:“阿姐,我有秋宝那么大的时候,早就自己吃饭了,你把他照顾得太好,不是帮他,是害他。”
田幼薇知道他又酸了,一笑而已。
“三哥吃……”秋宝手里抓着半个白馒头,使劲往邵璟手里塞,那馒头上全是他的口水。
邵璟嫌弃得不要不要的,皱着眉头抓着秋宝的手,把馒头塞回他自己的嘴里:“你自己吃,三哥不要。”
秋宝歪着头,盯着邵璟看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丢下馒头摸了邵璟的脸一把:“三哥,三哥,秋宝想你。”
“……”邵璟被糊了一脸口水,瞬间呆住。
田幼薇看得好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邵璟皱着眉头看她一眼,拉着她的袖口,将脸上的口水全擦在她的袖子上。
田幼薇嫌弃得不行,小声道:“臭阿璟!”
邵璟得意的笑了:“是秋宝臭!”
“咳咳!”
忽听田父低咳一声,众人赶紧敛声屏气,端坐如松,秋宝看见了,也跟着挺直小腰板,严肃了小脸。
田父道:“把所有人都叫来,把高婆子也带来。”
不一会儿,高婆子哭天抹泪地来了,看到谢氏就扑过去:“主母,主母,老奴知错了,求您看在老奴伺候您多年,向来忠心的面上,饶了老奴这次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谢氏脸色发白,艰难地道:“你回家去吧。”
高婆子震惊极了:“啊?回家去?”
谢氏道:“你太爱搬弄是非,把家里搅得一团糟,这里不能留你了,你若不回去,只能……只能把你送到其他地方去……”
送到其他地方去,其实也就是要卖了。
回去谢家,是谢氏对高婆子的照顾。
第111章 和气顺意
高婆子年纪大了,也没什么特长,若是被卖去他处,还不知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还不如留在谢家,苦虽苦些,到底熟悉环境和人,温饱是不成问题的。
但要再像在田家这样好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高婆子苦求谢氏不得,心知不可能再挽回,不由悲从中来,捂着脸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后悔不迭。
谢氏心中不忍,低头避开去。
田父清清嗓子,威严地扫视着其他下人,冷道:“我们是温厚之家,向来厚待下人,不少你们吃和穿,轻易也不打骂。但不是说,你们就能不讲规矩。以后谁敢乱来,一定饶他不得!都听见了吗?”
喜眉等人全都被吓着了,诺诺称是。
田父就叫高婆子去收拾行李,让老张和平安把她送回谢氏娘家。
高婆子绝望地哭着离开,田幼薇跟上去:“我去送送高阿婆。”
田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送她做什么?”
田幼薇道:“好歹也在咱们家那么多年,也有几分人情,我得给她几句忠告。”
田父就没再管。
田幼薇追上高婆子,叫老张、平安避开,轻声道:“高阿婆,我有话要和你说。”
高婆子又恨她又怕她,哭道:“姑娘,你好狠的心!是你害的我!”
田幼薇摇摇头:“我没害你,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你不肯听我的话才会自食其果。看在咱们从前的情分上,我奉劝你两句,做人要惜福,若敢在外头胡说八道,谁也救不得你。若是懂事,我还能照顾照顾你,将来老了能有副棺材。”
高婆子看她两眼,没敢再多话,哭着去了。
田幼薇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却见邵璟静悄悄地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高婆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田幼薇觉着好像被他看穿了,然而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她又不指望他爱她,便无所谓地走开。
她的亲人她的家,是这世上最宝贵的存在,谁要捣乱拆散她的家,她就和他拼到底!
“阿姐!”邵璟叫她。
“有事?”田幼薇回头看着他,坦然自若。
“没事。就是想叫你。”邵璟一笑,唇角的酒涡甜甜的。
田幼薇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背影挺直,步伐坚定。
邵璟半垂了眼,陷入深思之中。
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包括她在内。
田幼薇回到家里,正好田父要出门,便拦住他道:“阿爹要出门吗?”
田父道:“我得去一趟廖家,不能假装这事儿没发生过。”
“那您打算怎么说?”田幼薇很是担忧,自家老爹说话向来很直白,会不会反而引得廖先生不快?
田父也没瞒她:“我打算直接问廖先生,愿不愿意与我做个儿女亲家,不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觉着他是瞧不起我。这事儿主要还在男方是否心胸开阔,女方嘛,有人求亲是好事。”
田幼薇想想,事到如今,好像也只有这样了,光明磊落的,廖先生想来也不至于见怪。
忽听“哐当”一声响,一只花盆歪倒在地上,田秉落荒而逃,也不知他是在那等了多久。
田父好笑又好气,轻轻摇头,折身要走。
田幼薇道:“您和娘说过了吗?”
田父道:“说过了呀。”
田幼薇看他的样子,不信他已经安慰好谢氏,便道:“阿爹,娘心里怕是不好受,您再和她说说,宽宽她的心呗。”
田父很有些不自在:“不用。”
田幼薇拦着不让他走:“您得说!去廖先生家赔礼,总不能空着手去吧?让娘给您备些礼。”
田父一想也是,就折身回去找谢氏。
谢氏独自坐在角落里默默流泪,高婆子到底是陪伴她多年的人,早就习惯了,突然就这么赶走,她心里真不是滋味,同时还觉着,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田父进去,看到这场景,心里便是一软,上前柔声安抚:“你是个明事理的,就是心太软,咱们昨夜不是说好了吗?这婆子留她不得,不然家里要乱套。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谢氏没忍住,趴到他怀里哭道:“可是我心里难受。”
“那不怪你,阿猫阿狗养得久了也有情分,何况那是个人。”田父抱住谢氏:“稍后我就让人牙子过来,你自己挑个喜欢的,时间久了也一样。”
谢氏好过多了,擦着泪道:“你不是要去廖先生家赔礼么?我给你备礼。”
一炷香后,田父拎着茶叶盒子踏踏实实地走了。
田幼薇又等了片刻,才牵着秋宝去到主院,先敲门,再和秋宝说道:“咱们看看娘有没有空陪秋宝玩啊?”
秋宝奶声奶气地道:“娘!秋宝要抱抱。”
谢氏慢慢从屋里走出来,眼圈还是红的,朝着田幼薇勉强一笑,弯腰抱起秋宝:“进来吧。”
田幼薇跟着进去,也不多话,就挨着谢氏坐了,笑吟吟地逗弄秋宝,见谢氏衣裙上有褶皱,就帮她捋平。
谢氏看她一眼,没说话。
田幼薇又坐了片刻,很自然地拿了抹布里里外外地收拾。
谢氏不自在地道:“阿薇今天不去工坊了吗?”
田幼薇道:“不去了,我在家陪着娘,帮您做事儿。”
谢氏道:“你别收拾了,家里这么多人,哪里就要你亲自动手,有这功夫,不如绣几朵花呢,眼瞅着就是大姑娘了。”
“还是娘疼我。”田幼薇真心实意地笑起来,谢氏管她,是不怪她了。
虽然也许谢氏并不知道她算计了高婆子,但谢氏对她、对田秉、对田父,是真心的,她想尽力让谢氏高兴些。
谢氏叹口气,摸摸她的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田幼薇道:“让喜眉过来伺候您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谢氏也没客气:“叫喜眉这几天辛苦些,你爹很快就叫人牙子带人来了,到时候挑个得力的。阿璟渐渐大了,也给他挑一个。”
田幼薇暗松一口气,谢氏能想开,那是最好不过。
过日子嘛,就是讲究一个和气顺意。
第112章 界限分明
田父在廖家待到中午还没回来,只叫平安回来拿了一坛酒去。
田幼薇放了心,这是要和廖先生喝酒了,说明互相之间谈得很高兴。
谢氏也踏实了许多,正如高婆子所言,高门大户的儿媳肯定是不好相处的,廖姝就不同了,刚好符合她的要求。
出身书香,温厚文静,又是田秉喜欢的,将来就算田秉走得高,也不至于上不了台面,真正良配。
田父傍晚时分才由邵璟、平安扶着回来,醉眼朦胧的,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田秉迎上去换下邵璟,却不好意思问情况,只红了脸憋着。
田父瞅他一眼,也不说话,倒下去就睡了。
田秉急得,恨不得用凉水把他爹泼醒,一口气问个明白。
田幼薇忍着笑意把他劝走:“这么沉不住气,可不行啊。”
邵璟也宽他的心:“二哥,我今天一直在外读书,听见师父和伯父相谈甚欢,就算不是好消息,也一定没有坏消息。”
田秉听到这话更加不安:“什么叫不是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没有好消息,那就是坏消息!”
“啧啧……”田幼薇笑出声来:“这么着急?平时不是挺害羞的?”
田秉瞪她一眼,红着脸走了。
邵璟踮了脚尖凑到田幼薇耳边,小声道:“伯父知道我们打跑刘书生的事了!”
田幼薇大吃一惊:“啊?谁告诉他的?阿斗?”
邵璟摇头:“是先生自己说的。先生说,君子无不可言之事。”
这是田幼薇完全没料到的,不过仔细想想,两家人是结亲不是结仇,就算田父现在不知道那件事,将来有一天也会知道。
与其到时候搞得鸡飞狗跳成仇人,不如现在就说清楚,你情我愿,无话可说。
田秉可以不在意,田父却未必,友人的女儿曾与人私奔过,和自己的儿媳曾经与人私奔过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田幼薇想到田父瞅田秉那一眼,心直往下沉。
忽听邵璟道:“阿姐,你觉着先生说了好,还是不说的好?”
田幼薇叹气:“可能还是说了好吧。”
邵璟就道:“那我若是有些事,不说比说了更好,所以没告诉你,你会怪我隐瞒吗?”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田幼薇转眸看去,但见邵璟眼睛亮亮的,眼里满是认真。
邵璟道:“我是说如果。”
田幼薇想了想,道:“不必事事都告诉我,我只是你的阿姐而已。”
“只是阿姐而已。”邵璟看着田幼薇远去的背影,低声轻喃。
界限划得好分明,她是真的不想再和他有瓜葛吧?
次日清早,田父酒醒瞌睡饱,这才慢吞吞地道:“廖先生是个心宽的,并不在意高婆子的事,但我和他提了阿秉的亲事,他并没有答应。”
田秉顿时白了脸,呆呆地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幼薇忙道:“是先生不乐意,还是阿姝姐姐不乐意?”
田父道:“廖先生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只说还想再留阿姝两年,阿秉的年纪也不大,不着急。”
谢氏白了田父一眼:“一句话硬要分成两句说,看把孩子急得。依我看,这应该是觉着阿秉还不错,但慎重起见,想再看看的意思。”
田幼薇听下来,觉着田父虽然知道了真相,却也不是很反感这门亲事,就笑道:“那就是想看二哥后续读书做人做事好不好咯,所以二哥要加倍努力呀!”
田秉红着脸低下头,微不可闻地道:“我会努力的。”
少倾饭毕,田父站起身来,木着脸往隔壁去:“阿秉、阿薇你们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来了!田幼薇心口一跳,朝田秉猛使眼色。
田秉乱了阵脚:“怎么办?”
田幼薇小声道:“看我眼色行事。”
兄妹二人刚踏进房门,就听田父猛喝一声:“跪下!”
二人俱是被吓得一抖,乖顺地跪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瞒着我做那样的事!还装肚子疼!还装头疼!你们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田父越说越生气,大步冲过来,扬起手要打人。
田幼薇见那蒲扇大的巴掌就在自己头上,吓得直眨眼睛,却见那巴掌在半空里转个弯,“啪”的一声落到她二哥背上。
田秉被打得一个趔趄,痛得脸都变形了,却咬着牙没叫出声,默默地又跪直了。
田父见他倔强,气得又是两巴掌。
这偏心,就连田幼薇都看不下去了,她跳起来拉住田父的手:“都是我的主意,阿爹不要打二哥,打我吧。”
田父瞪她:“我就要打他,让你心疼,让你羞愧,让你难受!”
田幼薇:“……”
田秉弱弱地道:“阿爹,您确定不是因为打了阿薇您难受,所以才总打我的吗?”
“臭小子!还敢顶嘴!看我打不死你!你妹妹那么小,就算有错也是你没管好!”田父暴跳如雷,又要打人。
田幼薇紧紧挂在田父的胳膊上,叫田秉:“二哥快跑啊!”
她爹太偏心了,偏到她都不好意思了。
“你敢!敢出门半步,以后都别想娶媳妇了!”田父大叫。真是的,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两个不省心的东西。
田秉本来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闻言硬生生折回来,老老实实站在田父面前等着挨打。
最是怕疼的人,为了廖姝,竟然愿意乖乖挨打。
田父看着他的样子,又气又难,半晌,叹一口气:“罢了,儿女都是债,你硬要娶她,我也没办法,不过你要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将来你们成了,你却又为了这事儿不高兴为难她,不好好过日子,那我饶不得你。”
田秉道:“我想清楚了的。阿爹,我不是随便说说,也不是心血来潮。”
田父道:“过两年再说!”
田秉:“……”
田父再瞪田幼薇:“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
田幼薇只好硬着头皮,将当初的事说了一遍,总结为,她看不惯刘书生欺骗廖姝,所以才领头干了那么一件事。
所有的主意都是她的,所有的错都是她的,和其他人没关系。
第113章 除了好看还是好看
一天后,被饿得头晕眼花的田幼薇有气无力地趴在窗边往外看。
万物复苏,天空湛蓝,阳光温暖,只有她被困在了屋子里。
是的,她爹听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并没有为她的聪明机智和侠义而骄傲,而是把她和田秉分别关起来,扬言要饿他们三天。
一起被罚的还有阿斗,至于邵璟,侥幸逃脱。
田父的理由是,阿璟是个乖孩子,不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有的错都是田秉和田幼薇的,其中错得最厉害的是田秉。
田父说到做到,严加看管,真的饿了田幼薇一天。
田幼薇不是没试图翻墙偷东西吃,但是她爹早有防范,将窑场的狗牵回家来守在外头,她刚探个头,那狗就狂叫,真是气死人了。
田幼薇有气无力地爬到榻上,摸着瘪瘪的肚子直叹气。
她爹心好狠。
窗外传来一阵响动,就像小鸟在啄窗户纸似的。
接着,一颗圆圆的脑袋探出来,邵璟的眼睛又黑又亮,满是同情和心疼:“阿姐。”
田幼薇期盼地看着他,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但是为什么现在才来?
邵璟灵巧地爬进来,取下包袱,依次拿出米糕、肉饼等物:“伯父让平安守着我,看得太严了,门口那条狗也凶,我找药花了些时候。”
田幼薇一惊:“你找什么药?”
邵璟递一个米糕给她,撑着下颌看着她笑:“狗核桃呀。”
狗核桃是蒙汗药的主要成分,稍许一点点就能叫狗晕睡过去,也能叫人晕过去。
田幼薇看着手里的米糕,突然觉得有些不太敢吃:“你洗过手没有?”
邵璟敛了笑容,微眯眼睛:“你觉得我会害你?”
他严肃的样子和略冷的语气,和长大后一模一样。
除了好看还是好看。
田幼薇的心控制不住地乱跳起来,慢慢摇头:“不会。”
她大口咬着米糕,把目光转开,不想再看他。
邵璟很快发现她的回避之意,跟着沉默下来,却没有走,而是坐在一旁不时给她递水递食物。
总之田幼薇心里想什么,他就能立刻体会并付诸行动。
田幼薇被搞得没脾气,只好回头道:“你回去吧,把狗弄醒,不然被家里人知道就惨了。”
邵璟慢吞吞起身:“好,二哥和阿斗我也会照顾好的。”
田幼薇点点头,用肉饼把自己的腮塞成金鱼鼓鼓的样子。
田父第二天来看她,田幼薇尽力吸着肚子,躺在床上假装有气无力,双目失神:“阿爹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田父心疼得不行,还是板着脸道:“以后真的不敢了?”
田幼薇道:“真的不敢了。”
田父又虚张声势骂了她几句,把这事儿揭了过去。
田秉要惨一些,比田幼薇多“饿”了半天,被放出来后又被痛骂了一顿。
阿斗更惨,挨饿之后又被打了手心二十戒尺,然后和平安互换,天天跟着田父跑腿,平安则跟着田秉,严加看管。
谢氏从人牙子那里挑了个三十多岁的宋姓妇人,又给邵璟添了个十一二岁、名叫如意的小厮。
廖举人虽未答应亲事,待田秉却明显和从前不同,经常会给田秉布置作业,再细细讲解。
田幼薇把自己做的动物坯像拿去请他指教,他每次都能帮她调整出主意。
有时候只是一点小小的改动,那泥坯立刻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到了后面,廖举人索性教她绘画:“你既然喜爱瓷器制作,不如学一手好画。这样,不管是器型也好,还是刻划花纹图案,都能有所帮助。”
瓷器不单靠釉,器型也很重要,新颖别致的大家都喜欢。
于是田幼薇握起了画笔,正式成为邵璟的阿姐加师姐。
田秉默默的读着书,默默地帮着廖家做力气活,对廖姝有礼而体贴,对廖举人敬重却不谄媚。
廖姝的脸上渐渐多了笑容,廖举人的心情也越来越好,他甚至亲自下厨做一些醉虾醉蟹之类的菜肴,再请田幼薇一家人过来吃,他和田父小酌几杯,谈天说地,十分相宜。
田父多了这么个有见识的好友,和谢大老爷越发生疏。
谢大老爷发现这变化,渐渐也就不再硬往前凑,却是隔三差五让谢良过来送一些应时的吃食,再向田父问一问有关越瓷的制作方法。
谢良憨厚温善,谁也不忍心给他脸色看,有时候他也跟着田秉等人去到廖家旁听,廖举人虽不理他,却也不赶他走。
然而谢良并不是读书的料,跟学了一段日子,始终只学得几句番邦话,于是不再常来。
夏初的时候,田幼薇做出第一批加了金银饰的秘色瓷、以及形态各异的动物瓷像。
动物瓷像用的釉是她自己调制的,用了汝瓷厚釉,却又未有汝瓷的开片纹路,再用大蒜汁调金描画,二次烧制成形。
出窑那一天,窑场里的人全都围拢在窑炉前,包括田父、杨监窑官、白师傅、张师傅等人都去了。
还带着温热气息的匣钵被打开,一只只形态生动活泼,温润如玉,描金细巧的动物瓷像出现在人前。
便是看惯了好瓷的老师傅也忍不住赞叹:“这可真是好看。”
田幼薇忐忑的心,直到此刻才放下来,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田家族人嘟囔道:“这不是咱们越瓷的釉啊!”
田幼薇心口一紧,悄悄偷看田父的神色,只要是行家,都能看出她这动物瓷像用的不是越瓷的釉水配方。
瓷像第一次出窑时,田父看了没说话,这一次被人当众点破,他会怎么办?
毕竟他一直反对她学用汝瓷的釉水配方,更是一直坚持想要重振越瓷辉煌。
田父的神色却很平淡,只和杨监窑官道:“您觉着这些小玩意做得如何?”
杨监窑官道:“很不错,便是进到宫中也够资格了。”
田幼薇有些被伤自尊,她花了那么多心血和时间,反复试验很多次才烧制出来的瓷像,被她爹轻描淡写说是“小玩意”。
田父没管她,和杨监窑官一起走了。
第114章 贪得无厌
匠人们小声地讨论着,田幼薇抬起头来,看到白师傅站在人群中冲她微微点头,眼里满是赞许。
田幼薇的沮丧去了许多,也冲着白师傅甜甜的笑。
正是白师傅的精心教导,和无数个日夜不停的练习,做废了好多瓷像,她才能有此刻。
忽见一人穿着绿色官服,手摇着华贵精致的扶桑扇,一摇三摆地走过来,拖长了声音道:“咦,你们凑在这里做什么?”
却是吴锦。
众人顿时默了声息,低眉垂眼让开路让他过去。
吴锦扫视众人一圈,目光停留在田幼薇脸上,笑道:“阿薇姑娘,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是明知故问。
田家窑场里发生的事情基本不能瞒过监窑官,吴锦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做动物瓷像,只是之前以为是小孩子的玩闹没当真,这会儿看到成品就坐不住了。
田幼薇早料到会有此刻,清清嗓子,说道:“不过是玩闹之作,女孩子间的小玩意而已。”
吴锦弯腰拿起一只瓷猴,摸着上面的描金花纹,哂笑:“这可不仅仅只是小玩意啊,这样一只,至少也要值三两银子吧?”
田幼薇笑道:“大人谬赞,造价的确不低,不过愿意花大钱买的人怕是不多,我送给闺中密友做生辰礼倒是极不错的。”
吴锦就道:“你要送给谁呀?”
“送给明州港吴七爷家的幺女,我们约定好的。”田幼薇抬出吴七爷的名头,且看吴锦要怎么办。
吴家能背靠着明州港做到巨富,本身实力定然不俗,与朝廷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看吴锦是否吃这一套了。
“吴七爷?”吴锦勾起唇角不以为然地笑笑,低头将各色瓷像各捡一只放在一旁,说道:“阿薇姑娘,你这瓷像做得挺新颖别致,我打算贡入宫中献给贵人,你不会舍不得吧?”
田幼薇的心在滴血。
她这一批动物瓷像,做的是除了龙之外的十一种生肖,另外再加蟾蜍。
每种动物各做了四种不同的款式,每个款式各做六只。
吴锦一口气拿走四十八只,按三两银子一只的价去算,那就是一百四十四两银子。
当真贪得无厌!
然而却是避不开的,毕竟没有其他窑场可以避开吴锦。
“怎么?你舍不得?”吴锦见田幼薇不说话,眼睛里闪出冷光,满是逼迫之意,“你要晓得,你能做出这样的瓷器,那是沾了天家的光!”
田幼薇甜甜一笑:“大人误会了,我怎么会舍不得呢?我只是觉着,您挑的这些不算最好,让我来替您挑吧。”
她使个眼色,喜眉自去寻找杨监窑官。
即便要送往宫中,那也该由杨监窑官来出这个风头,而不是吴锦这样的龌龊小人!
吴锦见田幼薇真的替他挑瓷像,心里十分舒坦,洋洋自得地打开扶桑折扇,搧着风,翘着腿,叫手下小吏给他端茶送水。
田幼薇的瓷像挑到一半,杨监窑官和田父就来了。
“吴弟与为兄真是心灵相通,为兄正和田仕郎商量着寻好盒子呢,你就办妥此事了!”
杨监窑官大笑着,毫不客气地在吴锦身边坐下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有你相帮,咱俩今年的考绩一定能得甲等!”
吴锦的笑容僵在脸上,干笑一声,沉了脸不说话。
田幼薇精心挑出四十八只动物瓷像,心无芥蒂地笑:“最好的都在这里了!”
杨监窑官命手下将瓷像收起,若无其事地约吴锦:“今晚一起喝酒?”
吴锦皮笑肉不笑:“好啊,田仕郎也一起吧,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众人散去,余下的动物瓷像也都用稻草和纸包好装箱,田幼薇心里却不安起来。
往宫里送东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皇家的东西都讲究独一无二。
就像她们家做贡瓷,每次相同的器型都要烧很多,再把其中最好的精品挑出来呈上去,其他的都要摔碎了埋在深坑里,不许流落出去。
倘若这些瓷像真的入了宫中贵人的眼,要求上贡,那其余的瓷像就再不能买卖了。
那她辛苦这一场,又是为了什么?
她不服!
她今天夜里,必须将这些瓷像连同镶嵌了金银饰的秘色瓷一起,送往明州港!
田幼薇跳起来,把小虫叫来:“你去廖先生家,把我哥哥和阿璟叫来!”
今天是她的好日子,田秉和邵璟本是要来的,却被廖举人留在家中一起考题,这会儿事情太急,她也顾不得打扰不打扰了。
小虫虽然不太聪明,却很听她的话,而且做事卖力又忠心,闻言立刻飞奔而去。
田幼薇守在木箱前,满心焦躁。
一条人影替她挡去炽热的阳光。
谢良同情地看着她:“阿薇。”
田幼薇有气无力:“你怎么来了?”
谢良道:“我听说你烧了瓷像,今天出窑,所以过来看看,人太多,我就没上来和你打招呼。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你的瓷像一定不能入宫的,不然你就白辛苦了,我爹和吴监窑官关系还不错,我让我爹和他说说情。”
田幼薇将信将疑,也不怎么抱希望,勉强一笑:“好呀。”
谢良看出她不信,嘴唇轻轻翕动几下,没再说什么,只道:“那我这就去,你等我消息。”
没多少时候,邵璟和田秉气喘吁吁地赶来了:“要做什么?”
田幼薇道:“我打算今夜就把东西送去明州港。”
田秉当仁不让:“我来!”
邵璟道:“还是我和二哥一起去吧。”
田幼薇道:“那就立刻出发,我留在家里照应。”
三人分了工,立刻行动起来。
田秉和邵璟并不走县城那条道,而是直接在古银湖的码头上,坐船沿着水路一直往明州港去。
他们走得急,干粮与衣服都没带,唯独带了两壶清水。
田幼薇见船走远,这才略放了心,忙着又去找廖举人拿主意。
廖姝坐在门口拣豆子,见她来了就拉她过去,又递帕子又递水,关心地道:“这是怎么啦?我看小虫着急得很。”
第115章 狮子大开口
田幼薇一口喝尽杯中凉水,燥意总算去了些:“阿姝姐姐,先生在吗?”
“慌慌张张的,这可不像你啊。”廖举人摇着扇子走出来,眼里带了些谑笑。
“事关一家老小的吃饭问题,怎能不慌呢?”田幼薇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完,行礼道:“求先生帮我支支招。”
廖举人敛了笑容,指着竹椅:“你坐下,听我与你细说。”
“今上无子,便从宗室之中挑选了几位子弟养在宫中,大的年龄和阿璟差不多,小的更小,都是孩子。
你这些瓷像,别说小孩子喜欢,便是大人也是喜欢的,那些后宫娘娘们大约都会喜欢。
再不济,留下来赏给朝臣家眷也是很好的,所以你这担心是很有道理的。”
田幼薇听廖举人不疾不徐地说着,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细地听着。
“如今但凡贡瓷一事,都由修内司管着,再往下就是监窑官掌着实权了,他们说什么,窑户不能不听。
修内司也分派系,邵为忠生死不明多年,他那一系很快就要撑不住了,如今是刘禄掌着这权,所以才会有吴锦和杨监窑官之间的争斗。
你可知道每年市舶司的收入有多少?整整两百万两白银!占了全国税收的十分之一!中间瓷器又占了很大的比重。
所以啊,若是能有一个好窑场,再能做出极好的瓷器,顶着贡瓷的名头通过明州港销往海外,每年能挣很多钱。”
廖举人以木棍为笔,在地上画给田幼薇看:“往北是高丽和扶桑,若往西南下到广州,再往西去是西天诸国,又往西又是大食诸国。
那些地方多的是宝货,走一趟再回来,获利百倍!倘若有好窑场能出好瓷器,又在市舶司占了人能避过抽分纳税,能挣多少钱?”
田幼薇不能回答,但光是想想也很吓人了。
所以,前世的时候,那些人才不遗余力地抢夺田家的贡瓷资格和窑场吗?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邵璟究竟是怎么才把田家的窑场夺回来并守住的?
朝廷的赋税那么重,他又是通过什么办法,在短短十年内一跃成为越州首富的?
杀死他们的那些人,究竟又是些什么人?
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靠的可不止是运气,更重要的是能力和手段。
她所以为的那个温厚善良的邵璟,真的只是她看到的那一面吗?
田幼薇不敢细想。
廖举人见她脸色发白,以为她被吓住了,就扔了树枝缓了神色,温声道:“你也别怕,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的目光看得更长远更宽广。并不是说,灾难立刻就要降临了。”
田幼薇喃喃地道:“有财富,还得有本事才能守得住,不然灾祸很快就要降临了。”
他们家的遭遇,就是最好的例子。
“阿爹!”廖姝将田幼薇搂在怀中,生气地怨怪廖举人:“阿薇还是个小孩子呢,你怎么吓唬她!”
廖举人道:“看你一惊一乍的,阿薇可没你那么娇弱。”
“……”廖姝无端被攻击,气得噘了嘴:“我才不娇弱!”
廖举人没有理廖姝,只问田幼薇:“想明白了吗?”
田幼薇揉揉眼睛:“想明白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就算没有吴锦,也还是会有其他人。”
“对。谢良既然说他爹能帮你们,就先让他试试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需害怕。”
廖举人道:“你爹就是太过固执了,若他能有谢璜一半的机灵,你家也不会这样艰难,不过我喜欢,和我一个性子啊。”
廖姝道:“那不是机灵吧?那是投机取巧脸皮厚。”
“刻薄!”廖举人道:“我虽与他不是一路人,却不能不承认,他比你田伯父会谋生。且,以我看他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不是一直在钻研瓷器么?只是没有阿薇聪明运气好罢了。”
这评价是很客观了。
“我也不是聪明。”田幼薇谦虚,她的运气倒是真的不错。
不然也没见谁有她这运气,死了还能重新来一次,打动白师傅,再顺利拜廖举人为师,顺顺利利学到这么多本事。
廖举人道:“看你怎么看待聪明这回事了,人有小聪明很容易,要大聪明就很难。所谓的大聪明,就是智慧。”
田幼薇立刻拍了他一记马屁:“先生就是大聪明!”
廖举人笑看她一眼:“你也有点儿大聪明。”
廖姝嘲笑他们:“这叫互相吹捧!”
和廖举人交谈过后,田幼薇的心静了下来。
以她现在的力量,能做到目前这个情况已是最好,更往上一层的,她够不着,总是忧愁无济于事,只能步步为营。
田父直到夜里才回来,却是被谢大老爷扶回来的。
谢氏看田父醉得不轻,少不得嗔怪:“怎么就喝成了这个样子!大哥也不劝着他些!”
谢大老爷苦笑道:“你是不知道今天的情况,剑拔弩张的,不能不喝,妹夫心眼又实在,不懂得装醉倒酒,叫我怎么办?”
田幼薇忙道:“娘,你去照顾阿爹,我来招待舅父。”
谢氏顾不得别的,忙着让老张和阿斗把田父扶进去,又安排吴厨娘端醒酒汤。
田幼薇请谢大老爷入座:“我给您端一碗醒酒汤来吧。”
谢大老爷的眼睛红通通的,困倦地揉了揉脸,道:“我也喝得不少,吴锦不是个东西。”
田幼薇没接话,奉上醒酒汤就在一旁立着:“您今夜还回去吗?我让人给您安排客房?”
谢大老爷喝了醒酒汤才道:“要回去的,我家里也有很多事呢,你二哥和阿璟呢?”
田幼薇道:“廖先生安排他们出去办事了。”
谢大老爷怀疑地看她一眼,没有再追问:“你和你娘说,准备二百两银子,明日一早就给吴锦送过去,他答应不把那些瓷像送去宫里了。”
二百两银子?
田幼薇深吸一口气,狮子大开口啊。
谢大老爷道:“要是你们手头紧,我那里有,我先安排了送过去,有了再还我。还有,我不知道你们和杨监窑官的关系如何,如果需要,他那里也是要打理的。”
第116章 真是个好孩子
田幼薇觉着谢大老爷后头那句话,很有些试探的意思,是想探查田家和杨监窑官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她不敢相信他,就道:“我会和阿爹说的。”
此外,多一个字她也不肯说。
谢大老爷苦笑一声:“不知你爹醒来,是否又会怪我自作主张。阿薇啊,我知道你们看不起舅父,觉得舅父急功近利,钻到钱眼子里去了。
但是舅父心里苦啊!这人活在世上,哪能不委屈呢?谁不想昂首挺胸的活着?但人上有人,得学会弯腰啊!
你看今天这事儿吧,你前前后后忙乎了多久,大家都看在眼里,一个小姑娘,为了家里日子好过,辛苦成这样!
好不容易找了条活路,却被人一下就堵住了,凭什么?如果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舍财免灾,留一条长长久久的财路,那不是很好吗?”
谢大老爷推心置腹:“阿薇,你觉着舅父说的对不对?为什么非得硬杠,两败俱伤?”
田幼薇道:“您说得是。但这不是一次两次的事,若是次次都要拿走这么多,我们做了等于白做,甚至要亏本,那不如直接上贡,好歹还能得些赏钱。”
谢大老爷道:“你说的也是事实,那,舅父再去和吴锦说说?”
田幼薇敛衽为礼:“有劳舅父。”
谢大老爷却不忙着走,拈须沉思许久,道:“我还有一个法子可以避开吴锦这些人。”
田幼薇抬眸看着他:“请舅父明示。”
“拿去我家窑场做。”谢大老爷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亮光:“我家不烧贡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的着。”
田幼薇沉默片刻,道:“那您怎么收费?”
谢大老爷道:“除去成本,我抽半成,十两银子抽五钱,你看如何?”
这也是个法子,但其中牵涉到的事可不止一件两件。
田幼薇道:“我做不了主,明日再和我爹商量,您看这样可以吗?”
谢大老爷笑了:“那行,时辰不早,你先休息吧,我明日一早就去找吴锦,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替你把这事儿再做得周全些。”
“有劳舅父。”田幼薇送他到门口:“您慢走。”
谢大老爷注视着她,无比真诚地赞叹:“真是个好孩子。”
倘若这孩子是他家的,那该有多好!
当天夜里,田幼薇做了个噩梦。
她又看到了前世的邵璟。
海面映着圆月,波光粼粼,他坐在船头,意态风流。
她远远地看着他,想要靠近却又不敢。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粲然一笑:“阿姐,你看我长得好看吗?是不是你要的模样?”
田幼薇被硬生生吓醒了。
她翻身看向窗外,果然是一轮满月。
而这个时候,田秉和邵璟确实也在船上。
她不知道他们是否吃饭了,但很有可能还是饿着肚子的。
田幼薇睁眼到天亮。
不断收买吴锦、受他勒索逼迫,或是与谢大老爷合作,她必须做出选择。
田父喝得太多,直到中午时候才醒来,一直抱着头叫疼。
田幼薇给他揉着穴位,轻声将谢大老爷的话说了:“……阿爹还记得昨夜酒桌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田父道:“我们喝酒到一半,你大舅父便来了,他和吴锦很熟,称兄道弟……要给钱的事也说了,我没答应。”
田幼薇就问:“那吴锦发火了吗?”
田父道:“当然是发火了,不然你说我怎会喝成这个样子?”
都是被逼着喝酒赔罪,才喝倒的。
田幼薇又问:“杨伯父怎么说?”
田父沉默许久,道:“你杨伯父没什么好的办法,他和我说,上司时常寻他的错处,怕是很快就要被调走了。”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正如廖举人所言,朝廷派系之争,升斗小民无能为力。
田幼薇拧一块热帕子递给田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您也不用太担心。”
田父将帕子盖在脸上,说道:“昨天我说你做的东西是小玩意,你伤心了吧?”
田幼薇道:“是有点儿,不过后来看到吴锦过来找茬,我就知道您是为了我好。阿爹,您不生我气吗?”
她说的是她用了汝瓷釉制作瓷像的事。
田父轻叹一声:“傻姑娘,你真以为你和你二哥他们经常往北村跑,成日在田间地头跑来跑去的事我不知道?”
田幼薇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有意欺瞒您的。”
田父道:“你欺瞒我的事还少吗?上次关你们禁闭,饿你们肚子,也是想要叫你们长长记性,别乱来,省得闯祸害了自己。”
谢氏插嘴道:“还得感谢廖先生,一直劝你爹目光要长远,心胸要开阔,不要局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你爹这才睁只眼闭只眼,没管你们。”
田幼薇的眼眶有些热,廖先生真的是帮了他家好多忙。
要知道,她一直认为最难改变的就是她爹固执守旧的想法,没想到把廖先生请来之后,不知不觉间就让她爹变了好多。
她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我让二哥和阿璟赶去明州,先将那些东西卖出去赶个早,等到市面上到处都是,也许宫中就不稀罕了。
舅父说的那个法子只能解一时之难,不是长久之计,要不,等到确定那些东西好卖,我们再和舅父合作。让他去应付吴锦这些人,咱们给他抽成。”
田父看着地面发了会儿呆,道:“也行。”
谢氏心思单纯,见事情解决了,就高高兴兴去准备饭食:“大哥稍后要来,留他吃饭。”
田父见谢氏走远,就和田幼薇道:“你要小心。”
田幼薇奇道:“小心什么?”
田父道:“小心你的本领被人偷学了去。”
这话有意思了,她爹一直认为谢大老爷本性不坏,居然有这么一天会提醒她要小心。
田幼薇乐了:“阿爹怎么突然小心起来?”
田父的脸有些红:“多几分小心总是没错的,但是也别总是把人想得太坏。”
田幼薇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恩怨不明。”
如果谢大老爷没有那么坏,她也不会薄待他。
第117章 出自名家高手
“总算是说好了,但还是要一百两银子。”谢大老爷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来,气愤地道:“吴锦真不是个东西!”
田父道:“给吧。”
“……”谢大老爷没想到田父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准备的话全都憋在了喉咙里。
他吃惊地打量着田父,道:“这个事儿还得你自己想开,不然憋着一口气在胸中,怕是不会好受。”
田父道:“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嗐!你说你早想通这个不是更好!”谢大老爷喜形于色,用力拍着田父的肩膀,大声道:“你就是太固执!”
谢氏领着人端了酒菜进来,笑道:“边吃边说!”
谢大老爷抹一把脸,道:“我今天一早就陪吴锦喝酒,连着喝两场,喝不动了,我看妹夫也还没醒酒,这一顿就只吃饭不喝酒。”
谢氏恨不得有这么一句话,立刻把酒拿走。
谢大老爷看在眼里,笑道:“看到你俩感情那么好,我就放心了。”
田父不习惯和人谈论这个,把话题引开去:“听说你一直在找人制瓷,最近有没有什么进展?”
谢大老爷高兴地道:“当然有了!我之前不是请了好些北方来的师傅么?其中有些也是做汝瓷的,我叫他们仿着贡瓷的器型,做了些瓷器出来,倒也卖得不错。
最近高丽人又要来了,我这就打算拉一船瓷器过去卖给他们,你要不要一起来?”
田父道:“一起来?”
谢大老爷道:“我那个把桩师傅不太行,要是你让张师傅去帮忙,烧出来的瓷器保准更好更值钱。你不好在自家窑场里做仿贡瓷,我们可以合伙做,刨去成本后五五分成,你看如何?”
田父犹豫一回,还是拒绝了:“算了,我还是专心把贡瓷烧好吧。”
谢大老爷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强求:“你啊,我刚夸你开了窍,转眼你又堵上了!我告诉你,这八家贡瓷窑场,除了你,家家都在私底下做这事!你不是才去过明州港?别和我说你没看见,没听说!”
田父闷着头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张师傅年纪大了,两头跑累不动。”
谢大老爷呼哧呼哧生气,憋了半晌,问道:“那阿薇那事呢?”
田父道:“先看看再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那成本可不低。”
谢大老爷气得猛喝一口茶,起身就走:“你个榆木脑袋!你等着,杨大人被调走,吴锦上台,有你受的!没有别的进项补贴,看你怎么办!”
谢氏亲自端了一道葱爆羊肉进来,见状连忙拦住:“怎么要走?饭还没吃完呢。”
谢大老爷拂袖而去:“不吃了!我好心好意帮忙,倒像是我别有所图似的。”
谢氏为难道:“老爷,您看这……”
田父道:“正是因为杨大人要被调走,吴锦要上台,我更要加倍小心谨慎才是。”
不然那些人随便找个错处,就能把他的贡瓷资格给抹了。
午后,田父觉得要精神些了,就叫谢氏拿出一百两的银票装在礼盒里,独自给吴锦送去。
谢氏心疼得眼珠子都红了,这一百两银子够一家人吃穿用度很久了,还够给田秉翻修新房打家具了!
田幼薇安慰她:“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会赚到更多钱的。”
谢氏抚着她的背,道:“只盼你哥哥早些考个功名,不叫你爹和你那么辛苦。”
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吴锦总算没有再嚷嚷着要把动物瓷像送上去,却是留下了一半的瓷像,算下来,他还是拿走将近两百两银子。
田父气个半死,忍气吞声回到家中,对着妻女强作笑颜:“为了让他高兴,我做主送了他几只瓷像。他肯定会拿出去卖或者送人,也能为咱们阿薇打响名声。”
谢氏抱怨:“老爷真是大方!把他胃口养大了怎么好!”
田幼薇拦住谢氏,笑道:“爹做主就好。”
接下来,就是等田秉和邵璟的消息了。
同一时间。
田秉和邵璟抵达明州港。
春末夏初,恰是高丽船到来的季节,高丽缺少钱币,多是以物易物。
田秉有些无从下手:“阿璟,我们是把这些东西拿到铺子里去卖吗?如果以物易物,那咱们该换些什么呢?”
邵璟从容地道:“高丽最有名的是人参等药材,咱们就换些药材好了。这个季节除了高丽人之外,也会有扶桑商船过来,我们可以和他们换些木材、水银、漆器、折扇和刀具之类的东西。”
田秉道:“你怎么懂得那么多?”
邵璟道:“小时候跟着爷爷见得多。”
田秉便踏实了许多,自己不懂,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见识少。
陈管事吃饱喝足,翘着脚在铺子里边剔牙边骂伙计:“吃白食的笨蛋,叫你把最好的货色放在上头装门面,一般般的放下方,你偏不听……”
忽听铺子外头传来一声笑:“哟,陈掌柜生意兴隆啊。”
这熟悉的童音真是把陈管事吓着了,他扔了骨牙签跳将起来,忙着要给邵璟行礼,却被邵璟一个眼色止住:“我们有些东西要卖,你可有客源?”
陈管事捉摸不透他要卖什么,不敢轻易答应,讪笑着道:“那要看是什么了。”
邵璟叫脚夫将几箱做了金银饰的秘色瓷,以及动物瓷像搬进来,一一摆开给陈管事看:“就是这些。”
陈管事眼睛都看直了:“这,这……这也太好看了吧!千峰翠色来,如冰又似玉,这做金银饰的秘色瓷,从来只在传闻之中,不曾见过实物!”
自前朝以来,做了金银饰的秘色瓷都是专供皇室,民间很难见到,几经战乱之后,传到如今基本绝迹。
本朝皇室崇尚清雅素朴之美,但番邦人却是喜欢奢华之物的,再有本朝一些富户也会喜欢这个。
邵璟颇为得意,再将那动物瓷像拿给他看:“这个呢?”
陈管事很仔细地一一看过,赞道:“这个瓷像生动活泼,颇有意趣,说是出自名家高手也不会有人怀疑!”
邵璟倨傲地道:“本来就是出自名家高手!”
第118章 大主顾
陈管事追问:“什么名家高手?”
邵璟道:“草微山人。”
田秉汗颜,草头加上微字,不就是“薇”么?这牛吹得真好。
陈管事抓脑壳:“没听说过呀!”
邵璟凑近他,轻声道:“你肯定没听说过,因为这位高手不想让人知道她在干私活儿!你仔细看看这釉色,这市面上能找出这样好的货色吗?贡瓷还差不多!”
陈管事立刻懂了,这瓷像瞧着是汝瓷的月白釉色,丰盈如脂,均匀润华,当然是名工巧匠之作。
所以肯定是田家窑场里烧制贡瓷的老师傅悄悄做的私活儿。
陈管事聪明的笑了:“知道!这就是个非常有名的名家!”
番邦人不知道这些,还不是凭着他一张嘴说,只要东西卖得好,不是名家也能炒成名家。
邵璟很满意,袖着手道:“那就交给你了。”
陈管事亲自动手,将金银饰过的秘色瓷和动物瓷像放入精美的锦盒之中,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又吩咐伙计:“去把金姐儿请来!”
伙计一听,兴奋万分,飞奔而去,险些把帽子都跑掉。
陈管事这才问邵璟:“二位吃饭了么?”
邵璟道:“你不必管我们,我们就在对面茶楼里吃些东西,看你卖货!”
陈管事晓得他要看自己的本领,摩拳擦掌:“二位等着瞧吧!”
邵璟拉了田秉一同往对面茶楼里去,叫了些吃食茶水,让平安和如意也跟着坐下一起吃。
没有多久,只见伙计领着一个装扮妖娆的女子回来,将一张方桌放在门口,再拿起一面铜锣使劲一敲。
那女子一跃而上,立在桌上清清嗓子,边舞边唱,歌声穿云裂金,优美异常。
原本热闹的街道突然间静下来,许多人回头看了片刻,纷纷涌了过来,其中便有许多番商。
一曲终了,那女子接过铜锣边敲边叫卖东西:“嗳!前朝传下来的金银镶嵌秘色瓷啦……贡入宫中的密制描金瓷像啦……精美绝伦,世间少有,送人自用两者皆宜,拥有一个与众不同,拥有一套非富即贵……”
好些人围到货架前,纷纷询价。
田秉真是大开眼界:“这是……”
“这叫歌卖,是从临安那边传来的法子。”邵璟微笑着喝了一口茶,道:“这位陈掌柜不错呀。”
田秉奇怪道:“你为何与他那样熟悉?”
邵璟道:“不是我与他熟,而是钱与他熟,我和他商量过,代卖货物给他抽半成。”
田秉真诚赞道:“阿璟,你真能干!”
吃饱喝足,邵璟伸个懒腰:“我们去找脚店休息。”
忽见铺子的伙计狂奔而来:“二位客官,好事来了!快随小的来!”
田秉急道:“什么事?”
伙计笑道:“大主顾来了!有人看上你们的东西,各色物品都要预定二十套呢!”
二十套?光算瓷像,那就是九百六十只,每只三两银,合起来就是二千八百八十两银子,此外秘色瓷还没算在内……
田秉惊喜至极,邵璟拉他一把,低声道:“不慌,要有大家风范。”
大家风范?那好难的!田秉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笑出来。
邵璟慢悠悠地走过去,果然看见几个扶桑商人站在铺子里,围着陈管事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说的全是扶桑话。
田秉略通几句扶桑语,依稀听到陈管事说道:“三……不能少了。”
果然是三两银啊,二千八百八,多吉利的数字!田秉激动得和邵璟使劲挤眼睛。
邵璟照旧一脸天真,笑眯眯地听着。
陈管事和扶桑商人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后,回头说道:“二位,他们不肯再给高价了,我口水说干,也只肯给到三两银子一只。二位乐不乐意卖?”
田秉正要答应,邵璟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道:“你这样……”
片刻后,田秉走过去拿起一只镶金边莲花碗,回身笑看着扶桑商人道:“このお椀は好きですか?”
扶桑商人大笑起来:“好き好き。”
陈管事愣住,看看邵璟又看看田秉,尬笑道:“原来你们都懂扶桑话?”
邵璟微笑:“毕竟我们都是廖先生的弟子,掌柜的扶桑话说得不错,挺流利的。”
都懂?那自己刚才做的事岂不是都被他们看了去?陈管事额头浸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叫道:“这个价太低!我再和他们谈谈!”
邵璟淡淡点头。
不一会儿,陈管事回来,多了几分谄媚讨好的笑:“我告诉他们,定制的必须加价,所以是三两三钱银子一只,那些秘色瓷也要,这是报价……”
邵璟接过报价单看了一遍,交给田秉:“二哥,你做主。”
报的价还算公道,田秉当场拍了板:“就这样吧。”
陈管事擦一把冷汗,又去和扶桑商人洽谈收定金,再回来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小的来安排二位的住处,如何?”
“那就有劳你了。”邵璟指着货架上陈列的秘色瓷和动物瓷像:“这些不许卖,就在这陈列着,可以订货,急活要加价,不急的不加,动物瓷像统一定价三两三一只,一套十二只三十两,童叟无欺。”
“是,是。”陈管事叫了伙计送他们去脚店休息。
田秉生气:“这奸商,刚才若不是你懂得扶桑话,晓得他一直谈的都是三两三一只,我就要上了他的贼当,白叫他多吞三钱银子!”
邵璟道:“没什么好气的,慢慢地他就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田秉双眼冒光:“阿璟,你好能干!都是一样跟着先生,我比你还大,为什么没有你学得那么快,那么多?”
邵璟道:“二哥跟着先生的时间没我多啊。你日常还要跟着伯父打理窑场的事,太忙。”
田秉道:“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只要你和阿薇好,我就很知足了!”
邵璟叹道:“二哥,阿姐这次要是跟着我们来就好了。”
田秉也想家里了:“不知家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第119章 想做笔大买卖
二人饱睡一觉起来,一起上街备了礼,再让人往吴七爷家中送了名帖,约定次日上门拜访。
邵璟提醒田秉:“二哥,明日我们可以向吴七爷求助。”
田秉愁道:“我也这样想,但只怕吴七爷不肯。”
吴锦是个坏东西,蛰伏这么久,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必然狠咬一口,吴七爷与他们说到底非亲非故的,不太可能为了外人给自己树敌。
邵璟道:“商人利字当头,许之以利,倒也不一定。今日我们的瓷器卖得这么好,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着呢,我们将这分利分给吴家,他应该不会拒绝。”
田秉想了想,咬牙豁出去:“试了被拒绝不过丢一次脸而已,不试就永远没有机会,我来说!”
二人凑在一起,小声商议妥当,各自睡去。
次日,吴七爷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你们先生还好?”
二人一同应了,谈到此次来明州港的原因和目的。
吴七爷听完,赞道:“阿薇姑娘真是奇才,昨日的盛况我已听说,恭喜你们了。”
田秉笑道:“其实晚辈这次过来,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吴七爷笑道:“你说。”
田秉起身行礼:“我家远离明州港,也没合适的人守在这边长做生意,家中长辈要守窑场贡瓷,我们年幼要读书学本领,没办法很好地打理这些瓷器。”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下看看吴七爷的表情,见吴七爷听得聚精会神,便又不好意思地道:“若是能交给七爷代理,那就再好不过了。”
吴七爷笑了:“你这孩子不诚实,大树下面好乘凉,是不是?”
单凭田家,是没有办法和吴锦以及他身后的人抗衡的。
但若是加上一个吴七爷,那就不一定了。
如今只看吴七爷接不接招,是否愿意掺合进来。
田秉见心思被看破,不由红了脸。
邵璟立刻接上去道:“您慧眼如炬,却没有完全说中晚辈的想法。大树底下好乘凉是一个原因,感恩知恩一起赚钱也是一个原因。”
吴七爷沉吟片刻,道:“未尝不可,不过,倘若这东西已经送入宫中,这浑水我就不趟了,若是没有,倒是可以合作。”
田秉就带着邵璟稳重地告了辞,一起离开。
吴七爷端起茶汤慢慢喝着,目光落在邵璟带来的礼盒上,凝思不动。
郭管事从一旁走过来,弯着腰小声道:“七爷,您怎么看这事?瓷器虽好,但吴锦身后是刘禄,刘禄如今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不好招惹。”
“或可一试。”吴七爷道:“此子聪慧已极,小小年纪便懂得借力打力,更是舍得,前途不可限量,我想在他身上做笔大买卖。”
郭管事道:“您是指田家二郎吗?”
吴七爷摇头:“我是说邵璟。老陈那就是个坏东西,都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你说他厉不厉害?”
郭管事笑了:“那您想做什么买卖?”
吴七爷笑而不语,只问:“阿悠今日在做什么?”
郭管事立刻道:“主母有远亲来访,跟着主母见客呢。”
吴七爷道:“什么远亲?”
郭管事笑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是主母的七姑母夫家那边的表亲,听说是才从台州回来的,替七姑母送些土仪过来。”
这什么七转八弯的拐角亲,什么送土仪,无非就是想结交自家罢了。
吴七爷每年都要见到很多这样的“亲戚”,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郭管事接着道:“要说这位表亲啊,真巧,她娘家姓方,夫家姓田,也是越州余姚人士。刚好她家有个和咱家小娘子同岁的女儿,能说会道的,人也长得清秀好看,主母就让小娘子出去一道见客了。”
吴七爷挑了挑眉:“姓田?越州余姚人士?和田家有什么关系?”
郭管事道:“都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不是族人也是同宗。您要是想知道,小的就使人去问。”
吴七爷点点头。
郭管事很快回话:“是田仕郎家的堂弟,同一个祖父的,据说他们这一支,只剩下这么亲亲的两兄弟了,是当年逃难去的台州,见家乡形势安稳了,这才回来。”
吴七爷道:“这是至亲啊。”
郭管事束手而立,微微笑着。
吴七爷掂量一回,道:“去和主母说,设宴款待他们,再使人去把田秉和邵璟请来一起用饭。”
另一边。
田秉急着收拾行李:“我们这就回去吧,也不知道家里现在如何了,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拦住吴锦,不叫他把瓷像贡到宫中。”
邵璟也赞同:“那我先去铺子里看看,还有什么人要订货,一起拿回家处理。”
正说着,就见郭管事来了:“二位这是急着要走?”
田秉也不瞒他:“家中有事,不敢久留。”
郭管事笑道:“是要送信么?我家正好有快船要去余姚,让府上的下人跟去报信即可。我们家里来了二爷的至亲,七爷备了家宴,要请二位赴宴呢。”
“至亲?”田秉不能懂,他哪有什么至亲会跑到吴家去?
郭管事只是笑:“二位到了就知道啦。”
邵璟就道:“二哥你去,我回家去。”
郭管事拦住不许走:“那不行,七爷说了,二位今日若是不去,那就是瞧不起他!”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真不能再推。
田秉只好把平安叫来仔细叮嘱一番,打发他乘坐吴家的快船连夜赶回余姚,务必要让田父设法拦住吴锦。
二人一同去到吴家,只见吴七爷和一个穿着儒袍、年约三十左右、长得斯文俊秀的书生相谈甚欢。
田秉奇怪道:“我不认识这人啊,难道是阿璟你的亲戚?”
邵璟微皱眉头:“不是我的。”
就见那书生激动地冲出来:“阿秉,阿秉,我是你小四叔啊!你忘了吗?我走的时候,你才这么高,现在都长大成人了!”
“四叔!你们从台州回来了?”田秉恍然大悟,拉着书生给邵璟介绍:“这是我二爷爷家里的小四叔,论起来,我们两家是最亲近的了……”
第120章 族妹幼兰
天光乍亮,田幼薇翻身起床,穿衣梳头洗脸完毕,去到主院,早饭早已摆好。
一家子吃着饭,安排这一天的事。
平安已将明州那边的情况带回家来,知道瓷器卖得好,吴七爷也乐意出手相帮,一家人都很高兴。
只是扶桑人定的货多,又要得急,全靠田幼薇一个人做,那是真忙不过来。
田父只能替她寻几个善于拉坯的匠人,先将模样大致捏出来,再由她去精雕细琢。
田父自己也亲自上阵,守着工匠将余下的秘色瓷加上金银饰。
忙得不可开交之际,老张跑来道:“二爷和阿璟少爷回来了!”
田父和田幼薇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出去,毕竟去了好几天呢。
门口站着几个人,除了熟悉的田秉、邵璟、如意之外,还多了几男几女,有大有小,大包小裹的。
“这是……”田父顿住脚,迟疑地看着这几个人。
平安带信回来说,吴七爷家有个什么亲戚,是他家的至亲,但也没说清楚究竟是个什么亲。
“大哥!是我啊!小四呀!”当头那个穿着襦衫、三十来岁的书生踉跄着扑过来,一把抱住田父,嚎啕大哭。
田父看清楚他的脸,也是又哭又笑:“小四!真的是你!这可真是没想到!”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又是拍肩膀又是拉手的,都激动得很。
田四叔抹一把眼泪,道:“看我,光顾着哭了。快过来!”
身后的妇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上前,一起给田父行礼问安:“见过大伯……”
“大伯父好!”
田父高兴得什么似的,一手牵一个孩子,大声道:“好,好,回来就好!这是幼兰吧?走的时候才这么点儿大呢,现在都成大姑娘了!这是后来生的?”
“是,这是阿俭,我们逃难到了台州才生的,今年四岁了。”田四叔看向田幼薇:“这是阿薇吧?长得真好!”
田幼薇上前行礼:“见过四叔、四婶娘。”
这一群人里,最为冷静的当属她了。
因为她早知道,四叔一家会回来。
只不过在前世时,四叔一家此时只是来信请田父帮忙翻修房子,说要回来居住。
等到房子修好,他们搬回来,已经是秋天了。
虽然又发生了偏差,她已见怪不怪。
田四叔夫妇一路上听多了田幼薇的事,自是把她一顿好夸。
田四婶方氏道:“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这要是个男孩子,怕是没人能比得上!”
也许是从来都不喜欢方氏这个人,田幼薇听着这话颇不顺耳。
贬损她再能干也只是个女孩子;第二,顺带踩了她二哥一脚,说她二哥不行。
这是不会说话呢?还是就爱掐尖要强呢?
再看她父兄,全都乐呵呵的沉浸在骨肉团聚的欢乐之中。
她爹拉着田四叔的手诚挚地道:“至亲骨肉,只有你我二人了,以后一定要互相扶持!”
她二哥则忙颠颠的帮着搬东西:“你们的房子早垮了,先住我们家吧!”
田幼薇也不指望他们了,笑着回方氏的话:“四婶娘夸得我不好意思,不过呀,您放心,将来我和二哥一定会照顾阿俭的。”
能被她和田秉照顾,那肯定是不如他们兄妹咯。
方氏立刻听出了田幼薇的言外之意,当即僵了笑容,原本飞扬着的眉毛也跟着皱了起来。
正当此时,方氏身边的女孩子走上前去,亲热地拉住田幼薇的手:“阿姐,我是幼兰,你还记得我吗?”
田幼薇一笑:“记不得了。”
其实是记得的,只是田幼兰跟随父母离开余姚逃难之时,她不过是个小毛孩子,记得才奇怪。
“阿姐,其实我也记不得你了,想来是我们分开的时候年岁太小。在台州,看到别人家有姐姐,我羡慕得不得了,就想着自己也能有个姐姐照顾我心疼我。这回可好,我终于有姐姐啦!”
田幼兰白净秀气的脸冲着田幼薇甜甜的笑,怯怯的,带了几分讨好。
田幼薇一笑,举起两只沾满瓷泥的手:“回来就好,先去家里歇着吧,我还有活没做完,就不陪你们去了。”
方氏不高兴,带着田俭先走了。
田幼兰兴致勃勃:“阿姐是在做动物瓷像吗?我能不能跟你去看看?”
田幼薇道:“工坊里很窄,师傅们不喜欢小孩子去。”
“哦。”田幼兰识趣地退回去,乖巧地朝田幼薇挥手:“那我就不打扰阿姐啦。”
田幼薇转身要走,又见田幼兰朝邵璟跑去,抓住邵璟的手来回晃:“阿璟哥哥,你领我去伯父家好不好?我记不得路啦!”
田幼薇看着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垂下眼来,默默离开。
邵璟飞快掰开田幼兰的手,淡笑着道:“如意!领阿兰姑娘回去!”
“是!姑娘请!”如意跑过来,殷勤地对着田幼兰行礼。
田幼兰想说什么,就见邵璟快步追着田幼薇去了。
她默了片刻,朝如意一笑:“平时我阿姐和阿璟哥哥是不是最好呀?”
如意不以为意:“那当然啦,阿璟少爷就是姑娘照顾长大的嘛!”
田幼兰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邵璟的背影才收回目光。
田幼薇坐在凳子上,半垂了眸子,细细地捏出手中瓷虎的模样。
日光从她身后照过来,鸦青色的头发闪着金光,长长的睫毛在粉白细嫩的脸上投了一排浅浅淡淡的阴影。
邵璟走进去停在她面前,默默地看她捏瓷虎,直到她做完手里这只瓷像,才笑眯眯地道:“阿姐,你好能干!你做的这些瓷像,简直被抢疯了,好多人争着要,好像银子不是钱似的。”
田幼薇没看他,又拿了一只粗略成型的瓷虎,继续捏制:“我四叔他们是怎么回事?”。
邵璟拖了一只凳子过来坐在她身边,也拿了一个瓷坯灵巧地捏着,轻描淡写地道:“听说四婶娘家和吴七爷的妻家是什么拐弯抹角的表亲,刚好遇上我们去拜访吴七爷,一起吃了顿饭,就说要跟我们一起回来。本来是想让人送信回来的,但是太急,就没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