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定有赏
田幼薇赶紧拦住邵璟:“不要惊动阿爹,万一不成,他又要空欢喜一场,对他的身体没好处。”
田秉为难:“倒也是,不过怎么才能取到瓷器?”
田幼薇一笑:“二哥,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田秉想了一回,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吃饭时,我从阿爹那里悄悄拿钥匙!你配合我!”
“没问题!”兄妹二人对视一笑。
晚饭时,田父看着那一桌子酒菜气闷得很,谢氏心疼他,忙倒了两杯酒,让田秉:“陪你爹喝两口。”
田秉求之不得,亲亲热热凑上去,引着田父说窑场里的事。
田幼薇帮着他,不停说话吸引田父和谢氏的注意。
一顿饭吃完,田父腰上的钥匙不知不觉落到了田秉手中。
夜里,全家安睡,田秉带着田幼薇悄悄开了库房门,精心挑选出一套瓷器,再悄悄关上门,将田父的钥匙隔着墙扔进院子里去。
第二天,兄妹二人皆是起了个大早,暗暗窥探主院里的反应。
只听高婆子咋呼呼地道:“咦,这不是老爷的钥匙吗?怎么掉在这里?”
接着谢氏道:“谢天谢地,幸好是掉在自己家里,不然麻烦大了。”
田幼薇和田秉一笑,轻轻击掌。
等到田父去了窑场,田幼薇拿了钱给田秉:“天色不早,该去了!顺便把廖先生的钱一起还了。别急别害羞,慢慢地说。”
田秉将她的叮嘱一一记在心里,说道:“你放心,做哥哥的不能被妹妹比下去!”
田幼薇叫邵璟跟上:“让阿璟跟你一起去。”
田秉和邵璟赶到城里,先去廖家,但见廖家书铺关了门,一问,听说是往明州港去了。
他又赶紧带着邵璟去码头,码头上停靠着几艘船,并没有看到廖秀才父女和吴琦等人。
“还是没赶上。”田秉沮丧得不得了:“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更早出门的。”
邵璟道:“其实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什么?”田秉蔫头耷脑的。
邵璟道:“昨天生丝还放在咱们库房呢,吴七爷他们回来也很晚了,不可能这么早就把生丝装好离开。莫非他们长翅膀啦?”
“是呀!”田秉一拍脑袋,吩咐邵璟和阿斗:“你们就在这待着等我回来,哪里也别去,若是看到吴七爷他们,千万拦住等我回来。”
阿斗急道:“二爷啊,您要去哪里?”
田秉却已经跑远了。
阿斗气得跺脚:“这个二爷,想起一出是一出!把咱俩扔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嘛!”
邵璟笑眯眯地掏出几个铜钱:“我们去那边买糕和茶水吃。你也可以多打听些廖家的消息,稍后告诉二哥和阿姐,一定有赏!”
“是哦!”阿斗眼睛发亮,安心地和茶水铺子的老板闲扯吹牛,打听有关廖家的消息。
邵璟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眼看着码头边停靠的那几艘船,神色渐渐恍惚。
一转眼,快一年了。
田秉直奔库房,远远看到门口停着牛车,吴家管事正指挥人装载生丝,而吴七爷和廖秀才正站在街边说笑,身后廖姝垂头而立。
要不是邵璟提醒他,他就要和吴七爷错过了。田秉几乎喜极而泣,决定以后要出门做大事都必须带着邵璟。
“这不是田家二郎么?”吴琦看到田秉,难免调侃:“这是急着来还钱的?别人是舍不得还钱,你是恨不得赶紧还钱,是嫌银子烫手?”
“七爷说笑。”田秉行礼之后,双手递上银票:“多谢先生施以援手,这是还您的三百两银子和利钱。”
廖秀才接过,随手递给廖姝收着。
田秉又从随身背着的包袱里取出两盒茶,恭敬递上:“这是敬给先生和七爷喝的,今年的明前茶。”
廖秀才也收了,吴琦却不收:“他和你有人情,我和你没人情,没道理收。”
田秉红着脸道:“七爷买了我们的丝,还要帮我们换货,该喝这茶。”
“说的有道理。”吴琦哈哈一笑,让管事收了,照旧和廖秀才继续闲聊。
田秉默默地站着,直到生丝装完,吴琦等人要走,他才红着脸上去说道:“晚辈还有一事要烦劳七爷。”
吴琦奇怪道:“什么事?莫非不放心,怕我不肯给你们高丽货?”
田秉面红耳赤:“不是的,晚辈想请七爷带几只秘色瓷回去试试,也许高丽人很喜欢呢。”
吴琦有些意外,随即摸着胡须道:“可是你家的秘色瓷很贵啊,万一砸在手里,我岂不是亏了大本。”
“不要钱,就是请您帮着试试,有人买了咱们分成,不会让您白辛苦的。”田秉一口气说完,大胆地看着吴琦,眼里满是恳求。
“寄卖么?”吴琦犹豫片刻,道:“看在你们一家都很实诚的份上,我应了。瓷器呢?”
田秉解下包袱,取出几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瓷器。
打开来看,却是刻划牡丹纹样秘色瓷碗、瓷盏、瓷盘、瓷杯,刚好一套,很是精致美丽。
吴琦不由笑了,轻拍田秉的肩头:“我不给你写收条啊,若是坏了也不赔的。”
田秉猛摇头:“不用,不用。”
“走了!”吴琦招呼廖秀才和廖姝,一行人朝着码头而去。
田秉握着拳头,猛地跳起来对着天空挥出去,落下来原地转了个圈,兴奋得直跺脚。
他真是没想到,竟然成了!
可见有些事情,做起来远没有想象那么难。
忽见廖姝回头,看着他善意微笑。
他难为情地挠挠头,憨憨而笑,突然想起邵璟和阿斗还等在码头拦人,就又匆匆忙忙往前跑。
他必须赶在前头拦住邵璟和阿斗,不然打扰了吴七爷,人家嫌烦,不肯再帮他了怎么办?
从吴七爷等人身旁经过时,田秉匆匆回头,憨憨一笑,又转过身一阵风似地往前跑。
吴七爷失笑:“这孩子……”
廖秀才也笑:“一点不像他妹妹,是吧?”
廖姝道:“我觉着田姑娘挺好的。”
廖秀才瞅她一眼,没说话。意思是你这么大个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廖姝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第77章 阿斗哥哥说的
田秉一口气跑到码头上,阿斗的嘴皮子利索地往外吐着瓜子皮,同时还不耽搁说话:“后来呢?那个刘小幺去了哪里?卖甜汤的叶婆子又去了哪里?”
茶水铺老板笑道:“刘小幺,他家里说是去其他地方读书了,谁晓得到底做什么去了,我看说不定在哪个码头搬货呢。叶婆子是举家连夜搬走的。
谁能想到廖秀才这么狠,竟然请得动县令帮他拿人……这个事儿吧,也就是我敢和小哥说,不然大家都不敢再传,就怕又被廖秀才告呢。”
阿斗道:“啧啧,这可是真人不露相了!”
“阿斗!”田秉刚好听到这么一段,气得:“你是太闲了吧?”
说好不再提此事的,竟然背着他和外人议论廖家的事!
“二爷,您回来啦?”阿斗吓得跳起来,嘴唇上还沾着两片瓜子壳。
茶水铺老板眼尖,看到不远处走来的廖家父女,就赶紧闪到一旁去,眼睛看着前方,假装不认识阿斗。
田秉恨铁不成钢,却不好在这当口教训阿斗,就气呼呼地把邵璟拉到一旁,低声道:“别跟着长舌妇学坏了。”
阿斗一听,急了:“是阿璟少爷让我打听的……”
邵璟认真点头:“对,二哥别怪阿斗,是我让他多打听廖家的消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阿斗道:“看,不是我想多嘴的吧?”
田秉使劲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低声骂道:“他让你打听廖家的消息,你却和人聊廖姑娘的事?还把事情推到小孩子身上,真不要脸!”
不要脸的阿斗:“……”
邵璟同情地看着他:“二哥别打阿斗了,让廖先生他们看到不好。”
田秉吸一口气,带着邵璟过去给廖秀才等人打招呼。
邵璟抱着小肉手,恭敬地行礼问好:“先生好!姐姐好!七爷好!管事好!”
廖姝看到他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微笑着回答:“小阿璟好!你姐姐呢?”
邵璟骄傲地道:“我姐姐在家劝人收了麦子以后种晚稻呢。”
廖秀才眼里闪过一丝惊异:“收了麦子种晚稻?”
邵璟微笑点头:“是呀,姐姐说这样可以收两季粮,以后大家就不用饿肚子了,也会有更多的麦子产出,麦价就会跌,大家都可以吃上麦子。”
廖秀才道:“那,可以成功吗?”
邵璟摇头:“回先生的话,还不知道呢,不过姐姐说可以,我觉着一定可以。”
廖秀才仰着头发了一会儿呆,和吴琦道:“我不和你去明州港了。”
吴琦急了:“你什么意思?说好了的,怎么突然又变卦?”
廖姝也是很奇怪:“阿爹,您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廖秀才道:“我要去看他们种地。”
吴琦气得跺脚:“种地有阿姝重要吗?你要退就退……”
说到这里,吴琦一下顿住,把廖秀才叫到一旁,小声地说起来,不时指一下廖姝,脸红脖子粗的。
廖姝低下头,眼睛只敢看着自己的鞋尖。
田秉很体贴地拉着阿斗和邵璟走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阿斗忍不住小声道:“怎么出了这种事,吴家还和廖先生这样好?一起去明州港,难道是还想继续做亲?
也不对,刚才吴七爷说要退就退,难道是已经退亲了,只是两家关系还好,想去那边另外给廖姑娘重新找一门亲事?”
“就你聪明就你机灵是吧?”田秉一巴掌拍在阿斗头上:“当着人的面,你还敢胡说八道?”
阿斗捂着头委屈得:“他们又没听见,姑娘一定不会像二爷这样死板……”
“你还说,你还说!”田秉又连环拍了他三巴掌:“滚到一边去,自己反省!”
邵璟突然道:“二哥,听说廖先生一家打算搬到明州港去住。”
“那不行啊!”田秉一听急了,廖先生不能走,走了谁来教他和邵璟读书?
但看这情形是完全有可能的,廖姝出了这种事,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是最好的。
田秉正急得没办法,邵璟又道:“我觉得廖先生现在不会走了。”
“为什么?”田秉一呆。
邵璟道:“因为廖先生要看阿姐种地。”
正说着,就见吴琦气呼呼的转身上了船。
不一会儿,船上有人送了几只箱子下来,却是廖秀才父女的行李。
廖秀才目送吴琦的船远去,回身看着田秉道:“小哥,劳烦你帮我叫几个脚夫过来搬箱子。”
田秉赶紧应了一声,跑去叫了几个脚夫过来帮忙。
廖秀才吩咐他:“你家开始种稻子时,使人来叫我一声。”
说完,自行离去。
田秉犹如在梦里一般,醒过味来就把邵璟高高举起:“阿璟,你真是个小福星!你怎么知道廖先生喜欢看人种地?”
邵璟甜甜一笑,露出唇边两个小酒窝:“阿斗哥哥说的。”
田秉真想不到阿斗还有这种作用:“真的?”
阿斗一脸懵:“有吗?我好像……”
邵璟很肯定地道:“有!你上次和我说,你瞧见廖先生看的书了,都是农书,你还说廖先生是个怪人,居然喜欢看人种地!我就记下来了!”
“是吗?”阿斗听他说得这么详细肯定,仔细一想,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就是上次借钱的时候。”邵璟笑他:“阿斗哥哥年纪小小,竟然和老头子似的忘性大!”
阿斗看看田秉不信不屑的样子,索性把胸脯一挺:“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田秉撇嘴,他还不如一个阿斗机敏了,真是!
不管怎么说,始终是高兴的事,几人开开心心回家。
田幼薇又在游说谢氏套种晚稻的事,嘴皮子都磨破了,谢氏还是不动心。
田秉给谢氏问了安,逗一下秋宝,使个眼色让田幼薇去他那里说。
“……真神了!阿璟就说了那么一句话,廖先生竟然回心转意不走了!”田秉把邵璟推到面前:“他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又机智!”田幼薇后怕不已,只差一点点,又要和廖先生失之交臂了。
第78章 我给你撑腰
“是阿斗聪明!”邵璟把阿斗推上前,半点不居功。
田幼薇把邵璟和阿斗都夸了一通:“都很好!”
阿斗骄傲又羞涩,同时还很迷茫,他真的说过这种话吗?
田秉鄙视道:“快别夸他,就是一个长舌妇……”
田幼薇听完经过,看看阿斗委屈的小样子,不动声色地道:“阿斗确实不该在外面乱说。”
田秉点头:“对!”
却听田幼薇话锋一转:“尤其是廖先生等人就在场的情况下,你应该回家之后再悄悄告诉我们,不然被人听去了,传到廖先生耳里,生出误会就不好啦。”
阿斗心服口服:“姑娘说得是,小的记住了,以后会更加谨慎小心。”
田幼薇抓了几个铜钱给他:“赏你的,拿去买瓜子吃。”
阿斗乐开了花,也不嫌少,笑嘻嘻地谢了赏,一溜烟地跑了。
“……”田秉很气愤:“你这是纵容!”
田幼薇道:“如果不是他打听到这些消息,我们还不知道廖先生这么厉害呢。廖先生想来看我们家种稻子,这是很好的机会呀,赶紧把这事儿准备起来。”
兄妹二人头挨着头,小声商量起来。
邵璟在一旁剥着瓜子,笑眯眯地听着看着,剥好一碟瓜子仁就递给田幼薇。
田幼薇不忍心吃他的,他就用勺子舀了要喂她,坚持非要她吃不可。
田秉眼红嫉妒:“真过分!就没见你对我这么好!”
邵璟道:“二哥是大人,阿姐还小。”
“我是大人,她还小?”田秉看着邵璟认真的样子,什么都不想说了。
晚间,田父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但见三个孩子齐刷刷地站在门口等着,不由奇怪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田秉上前道:“阿爹,我和廖先生闲聊,他说有办法能让地里多出粮食。咱们多挣了钱,可以让家里过得宽松些。”
田父听他说完,觉着廖秀才能和吴七爷那样的人往来,见识应该不俗,又听邵璟道:“我也听我爷爷说过这种法子。”
田父便道:“那可以试试。”
田秉高兴极了:“那这事儿就交给我办吧!”
田父想想,他也大了,是该学着处理这些事,便应下来。
田秉拿着鸡毛当令箭,大着胆子和谢氏争,又私下许诺,哪个佃户肯听他安排,种稻子的本钱由他出,收了粮食再还。
谢氏很是生气,又不好去和田父细说争辩,只能闷着气。
高婆子劝她:“主母也没个自己的孩子,迟早二爷都要当家的,您何必跟他对着干?
二爷是没有钱的,敢在外头夸下海口,肯定是老爷私底下给他的钱。您和他争,老爷心里肯定不舒服。
所以啊,就由着他,让他去,事情失败,他自然也就服气了。老爷到时候还得听您的。”
谢氏越发黯然,抱着秋宝垂泪,倘若秋宝是她亲生的,那该有多好。这些年她自问没有对不起田家人,但始终还是隔了一层。
高婆子唉声叹气:“要不您还是和老爷说说,去明州港请个好的大夫看看,刚好也把这事儿避开。”
正说着,就听田幼薇在门口叫道:“娘!”
谢氏赶紧把眼泪擦掉,强作笑颜:“阿薇啊,快进来。”
田幼薇见二人神色有异,隐约猜着是怎么回事,便笑道:“娘,我告诉您一件事,您别和爹说啊。”
谢氏勉强笑道:“什么事呀?”
田幼薇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把压岁的银钱全都借给二哥用了,他很想为家里做点事,多挣些钱给娘做两身新衣服。他一直记着您去年过年没做新衣,羞愧得很。”
谢氏一震:“你二哥他……”
田幼薇笑着点头:“娘对我们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的想法和二哥一样,也想孝敬您。”
谢氏红了眼眶:“虽是如此,但不能乱来,亏的是自家的银钱。”
田幼薇拉了她的手道:“这事儿您别管了,二哥始终是要长大的,万一败了,叫他长个记性也好……”
话说到这份上,谢氏肯定不能再阻拦,不然就是不知好歹。
田秉和田幼薇一起行动起来,苦口婆心劝佃农,然而冬麦套种晚稻是个新鲜事,就算给了本钱,也只有三分之一的佃农愿意试。
这距离田幼薇的目标太远了些,她一咬牙:“若是种成功,租子少一成。”
大家都会算账,地空着也是空着,有了出产就能多得一分租子,加上本来就该收的粮食,可以很宽裕地过一年了。
于是愿意试种的佃农到了二分之一。
田幼薇松一口气,万事开头难,第二年大家都会来种的。
这事儿紧锣密鼓地忙起来,中间多了多少流言、田父各种质疑自不必说,兄妹俩齐心合力共度难关。
田秉甚至和田父红了眼,发誓这事儿若是办不成,他就去窑场跟着张师傅住一年。
田父听他这样说,求之不得,便不再阻拦。
田秉和田幼薇诉苦:“我现在出门,两只耳朵都塞了棉花,就怕听见人家又说我怎么怎么样。”
田幼薇道:“要不,我来?”
田秉连忙阻止:“不行,你好好的名声别带坏了,有啥让二哥上前。你已经很辛苦了。”
田幼薇叹气,怎么她想做点事,就会带坏名声呢?这世道对女人太不公平了。
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她的手,邵璟仰头看着她甜甜的笑:“阿姐,等我长大,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田幼薇不由一笑,温和地道:“我也想快些长大!自己做主!”
邵璟摇头:“那不行的,得有人给你撑腰,我可以!”
田幼薇道:“你呀,还早着呢,廖先生来了好好表现啊!”
邵璟猛点头。
万事齐备,田幼薇派了阿斗去请廖秀才。
廖秀才很快到来,蹲在一旁看佃农育稻苗,还指点人家该怎么精耕细作:“可以用生石灰水泡一下稻种,这样不容易生病……”
田幼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带着邵璟前去送水送饭,各种殷勤。。
廖秀才并不拒绝,反倒和她聊起了天:“这法子是从哪里学来的?”
第79章 你得跟我走
田幼薇道:“记不得从哪里听人说起的了。”
廖秀才道:“今年春天生丝会涨价,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田幼薇羞涩一笑:“还是记不得从哪里听人说起的了。”
当你被需要,你才有价值。
廖秀才明显对她的各种表现非常感兴趣,所以他才会来到这里,坐在她和邵璟的面前,耐心地和他们聊天。
只要廖秀才肯来,愿意吃她送的饭和茶水,愿意坐在这里听她说话,她就一定能打动廖秀才。
廖秀才深深地看一眼田幼薇,没继续追问,反而问邵璟:“开蒙了么?”
田幼薇大喜,这是有戏啊。
邵璟不慌不忙:“早两年就开蒙了。”
廖秀才道:“你写两个字给我看。”
邵璟就地捡了一根树枝,很认真地写了“阿姐”两个字。
廖秀才道:“阿姐?”
邵璟牵着田幼薇的手,非常认真地道:“廖先生,这是我的阿姐,我要一辈子都对她好。”
他说这话时,两眼清澈闪亮如水晶,纯粹如美玉。
廖秀才笑了:“为什么没读书?”
邵璟难为情地看向田幼薇,田幼薇道:“有人认为他不该读书。”
廖秀才奇怪起来:“为什么?”
“不敢隐瞒先生,阿璟是忠烈之后……”
田幼薇把邵璟的身份来历说了一遍,也没故作不平,只淡淡描述:“我爹觉着他能平安长大就是最大的福气,所以他日常只是跟着我读读书写写字。”
廖秀才突然道:“你都读过些什么书?”
“我二哥会的我都会。”这一次田幼薇没客气。
廖秀才沉默下来,眼睛看着田埂上的一朵野花一动不动。
田幼薇紧张得很,眼看着就要撬动对方,对方却来个不动不说话了,真是急得她……
手心里濡湿一片,她以为是自己的冷汗,捏捏另一只手,干的。
再看邵璟,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廖秀才,小脸上的渴望掩都掩不住。
所以这汗水是他的?
田幼薇不由笑起来。
过年之后,邵璟越发沉稳起来,她再没见他哭过,也没看到过他慌张的样子,今天真是难得了。
“你笑什么?”廖秀才突然抬眼瞅她:“我很好笑吗?”
田幼薇一愣,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我没笑您。”
“不诚实!你这个人神神道道,满肚子阴谋诡计。”廖秀才冷冷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是不会答应的。”
田幼薇一愣之后便有些生气:“您还吃着我家的饭,喝着我家的茶水呢!怎么这样不客气!”
廖秀才完全没想到她会反驳,反而愣住。
田幼薇继续道:“是,您才高八斗,您精通很多种番邦话,可那又怎么样?对百姓有用吗?对越州有用吗?对天下有用吗?学了白学!还不如我呢!”
田秉刚好过来,听到这段话,慌忙阻拦她:“阿薇,你怎么乱说话!”
田幼薇道:“我没乱说话,我一直做的都是好事,从没害过谁。不答应就不答应,这么凶做什么?”
廖秀才神色变幻不停,但看得出来是很生气的。
忽听邵璟糯糯地道:“阿姐虽然小,也是要面子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一贯的认真,莫名喜感。
廖秀才神色一缓,田秉趁机赔礼:“舍妹年幼无状,还请先生不要和她计较。”
廖秀才道:“她一个小孩子,我和她计较,岂不是显得我太小气了?罢了,我不喜欢欠人情,你既然说我吃了你家的饭,喝了你家的茶,那我许你一件事,算是还你的情!”
这么简单?田幼薇愣住,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廖秀才竖起一根手指,一字一顿:“只有一件事。”
“无论什么事吗?”田幼薇舔舔嘴唇,嗓子发干,心脏跳得“咚咚”的。
“只要我能做得到,包括收徒,教他本领,你们三个,无论是谁都可以,包括你,但是只能收一个。你们谁来?”
廖秀才的目光缓缓在田幼薇、田秉、邵璟脸上扫过,眼睛贼亮贼亮的,隐藏着一丝不怀好意。
他倒要看看,这三个孩子到底会怎么选择。
田幼薇有些愣神。
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若是她能跟随廖秀才,学会各种番邦话,意味着她将来不靠任何人,也能在明州港混得风生水起了。
二哥读书的资质很好,人也刻苦好学,跟着廖秀才,怕是能成为进士,青云直上,田家就有了依靠。
邵璟……她晃晃头,脑海一片清明。
最先找到廖秀才的是邵璟,廖秀才是邵璟的,任何人都不能抢。
她抱歉地看了田秉一眼,说道:“廖先生,请您收阿璟为徒吧。”
田秉附和道:“正是,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廖秀才微怔,有些不太敢相信似地道:“你们想好了?”
“想好了。”田幼薇斩钉截铁:“虽然我们都很想做先生的弟子,但阿璟最需要,也最合适。”
田秉拉着邵璟行礼:“拜托先生了。”
廖秀才道:“田家二郎,以你的资质,只要拜我为师,我保证你十年之内成为两榜进士!”
田秉心生向往,然而终是坚定摇头:“先生是阿璟的。”
廖秀才不明白:“怎么说我是他的?”
田秉坦诚地道:“当初,我们到处打听哪里有好先生,本就是为阿璟谋出路,为他作准备,今天愿望达成,那是阿璟的福气,不是我的。我不能抢。”
廖秀才见田秉和田幼薇神色不似作伪,微微动容,却又问邵璟:“你的哥哥姐姐都为你着想,你怎么想呢?难道要和他们抢吗?”
“阿璟,这不是抢,是听安排。”田幼薇很不高兴。
这个廖秀才,难怪叶婆子那么恨他,邻里都说他脾气怪,这前前后后的都没怀好意啊,是瞧着他们三个长得很像坏人?
邵璟从容不迫地道:“既然哥哥姐姐千方百计为我安排前程,那我就听他们的话,跟着先生好好学习。”。
廖秀才沉默片刻,陡然“哈哈”大笑:“好!但是你得跟我走!”
第80章 倔强的背影
“跟您走?”田幼薇一怔再一喜,这可太好了!
真是喜从天降!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隔开邵璟,甩掉黏人的这条小尾巴了!
“怎么,不愿意?”廖秀才微眯眼睛,一脸的不好相与。
田幼薇无视邵璟震惊的眼神,大笑道:“愿意!愿意!先生放心,阿璟的生活费会按时送来的,一定不让您操心,束脩也准备好了……”
廖秀才淡淡点头,看向邵璟:“你呢?我看你像是不愿意去我家住?”
田幼薇还真怕邵璟不干,当即道:“愿意的,他肯定愿意,对吧,阿璟?”
她蹲下去,手扶着邵璟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睛,严厉地小声道:“阿璟,告诉先生你愿意,不然我不会再理你。”
邵璟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抬头看向廖秀才:“先生,我愿意的。”
他说这话时,眼里浮起一层淡淡的泪光,鼻头也红了,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可怜。
田秉看着心里便是一软,温和地抚着他的发顶道:“阿璟,我们会经常去看你,接你回家。”
邵璟瘪着嘴,拼命忍着泪意,使劲点头:“好,我会乖乖的。”
唉哟,这话听得田秉鼻腔酸酸的,就像是老母鸡看着小鸡要出窝了似的。
田幼薇的心肠前所未有的坚硬,她甚至没多看邵璟一眼,只和廖秀才道:“我们这就给阿璟收拾行李,明天一早把他送过来,需要准备什么,请先生告知我们。”
廖秀才淡淡地道:“无需多作准备,只要人争气就行。”
“您收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后悔,他会是您这辈子最大的骄傲。”田幼薇很有信心。
“那可不一定。”廖秀才阴阳怪气地道:“反正我是才遭遇了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田幼薇很诚恳地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再聪明厉害的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廖秀才不高兴,他是妄自菲薄吗?他是在挖苦好不好?田幼薇一定是故意讽刺他的!
田幼薇满脸诚恳和同情:“先生是好人,好人有好报,所以遇到了我们。”
“不!”廖秀才很倔强:“我思来想去,刘项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他日常总和他家人在一起,所以我要带走邵璟。”
这是在拐着弯的骂田家人呢!
田幼薇不服气,廖秀才却很迅速地起身走了,只留给她一个倔强的背影,丝毫没给她还击的机会。
田秉道:“阿薇你这又是何必?非得和廖先生较真,万一他生气了不肯好好待阿璟怎么办?”
话音未落,就见邵璟仰着头,闭着眼,眼泪“哗哗”往下流:“阿姐不要我啦……”
正在忙活的佃农全都回过头来看向这边,田幼薇一把捂住邵璟的嘴,拽着他往家走:“不许哭!我是为你好。”
“你不能这样。”田秉掰开她的手,耐心地给邵璟擦去眼泪,蹲在地上让邵璟:“来,二哥背你回家。”
邵璟哽咽着趴到田秉背上,眼睛一直盯着田幼薇,小声啜泣:“阿姐,阿姐,你别不要我,我乖乖的听你的话。”
田幼薇将手堵着耳朵,原本铁石一样坚硬的心肠控制不住地酸软起来。
又听邵璟小声道:“二哥,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的,你要长命百岁,等我长大!”
这话就像一枝利箭,狠狠戳中田幼薇的心脏,令她的胸口骤然间痛得喘不过气来。
人生无常,谁能说得清楚明天会怎样呢?
她想要二哥和父亲、还有邵璟一直平安活着,想要家里平安团圆,所以用尽了所有力气。
为了把邵璟从她身边赶走,让他以为她是要抛弃他,这应该么?
人是会变的,万一他因为这个,长歪了怎么办?
凡事要循序渐进,不好突然就这么决绝的。
田幼薇瞬间心回意转,拍着邵璟的背安抚他:“不会不要你,稍后我们和廖先生商量,每隔一段日子接你回来住两天好不好?”
邵璟趴在田秉背上,扭头看着她,怯怯的:“好。”
田幼薇拿帕子给他擦眼泪:“不许再哭了,去了先生家里就要靠自己啦。”
邵璟猛点头,眼睛湿漉漉的。
田幼薇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飞快地往前逃了,太可怕了。
“二哥,我自己走。”邵璟从田秉背上溜下来,静静地注视着田幼薇的背影,若有所思。
田父和谢氏听说此事,都是大吃一惊:“廖先生收阿璟做徒弟?”
田幼薇道:“廖先生只是个秀才,也不可能教他多少书,但是廖先生精通番邦话呀,阿璟学好了,以后可以去明州港和番人做生意的,说不定还能把咱家的瓷卖出去呢。”
田父有些动心,想了一回,还是慎重地道:“好倒是好,但我们和廖家交往不深,贸然把阿璟送过去我不放心,这件事暂时搁着,等我看看再作决定!”
都到九十九步了,不差这一步,田幼薇不着急:“阿爹是要和廖先生打个招呼,这样才妥当有礼。”
田父吃过晚饭,独自出了门。
田幼薇跑去帮谢氏带秋宝,打听:“娘,天都快黑了,我爹还去哪里?”
谢氏道:“说是有事要找杨监窑官呢。”
肯定是为了邵璟读书的事,田幼薇立时叫上田秉和邵璟,打起灯笼出了门。
“等会见到杨监窑官,如果他不让你读书,你就过去扯着他的衣角,看着他的眼睛,含着眼泪求他,就像你对我那样,直到他答应让你跟着廖先生学番邦话为止。”
田幼薇捧着邵璟的脸:“来,做一个给我看,就像你白天那样……”
邵璟别扭地掰开她的手,臭着脸把头转开:“做不来!”
田幼薇讶然:“咦,还有小脾气了!怎么会做不来?平时对着我不是经常说哭就要哭?”
邵璟跑过去牵着田秉的手,生气地道:“我又不是装的!”
田秉立刻帮腔:“就是,阿璟是难过了才哭,又不是装的。”。
田幼薇无话可说,琢磨等会见了田父和杨监窑官要怎么说。
第81章 你隐瞒了什么
刚走到杨监窑官家门口,就见田父走了出来,看到他们很是吃惊:“你们怎么来了?”
田幼薇见邵璟嘟着嘴把脸扭到一旁,知道是指望不上他了,小屁孩儿在和她赌气呢。
“我们来接阿爹。”她甜甜一笑,上前亲热地搂住田父的胳膊,“阿爹,您说奇不奇怪?我刚还和您一起吃饭呢,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想您了。”
田父对她的举动心知肚明,也不揭穿她,只道:“那我们快回家吧。”
田幼薇厚着脸皮道:“我还关心杨伯父怎么看待阿璟学番邦话的事呢。”
田父真是拿她没办法,只好道:“可以学。”
正说着,就见杨监窑官推门而出,看着邵璟道:“阿璟既然来了,就进来和我说说话。”
田幼薇连忙交待邵璟:“不要赌气啊,别浪费我的心血。”
邵璟嘟着嘴不理她,径自走进屋里,杨监窑官谨慎地关上了门。
田父道:“阿璟这是怎么了?闹别扭啦?”
田秉好笑道:“说是阿薇不要他了,哭了一场生气还没好呢。”
田父失笑:“真是小孩子。”
室内,昏黄的灯光下,杨监窑官和邵璟对面而坐,两个人的神色都很严肃。
“只是学番邦话吗?”
“是。”
“将来打算做商人?”
“是。”
“也好。不过能不能别把生意做得太大太好?”
“伯父这话真奇怪,就好像知道我将来能把生意做得又大又好似的。”
邵璟微微笑了,露出一排小白牙和一个因为掉牙形成的小黑洞。
杨监窑官欣慰地道:“总算是换牙了。”
邵璟道:“田家待我很好,能吃饱穿暖,每天还很高兴,长胖长高体质好,自然就换牙了。您别扯这个,还是接着说做生意的事吧。”
杨监窑官斟酌很久,缓缓道:“你的父亲不是常人,他的儿子当然也不是常人。”
邵璟突然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我的父亲怎么不是常人?一个早死的臣子而已。这些年,死去的大臣还少吗?比我父亲官阶高的多得是,有仇的更不少,也没听说谁家的孩子不能读书,不能太出色,要低头弯腰做人。”
他的话太锋利,远远不是一个七岁孩子能说出来的,神情也冷酷得诡异。
“你……你……”杨监窑官震惊地指着邵璟,说不出话来。
早前也知道邵璟年少聪慧异于常人,可是如此锋芒毕露,实在太过出乎他的意料,可以说是让人惊恐了。
却见邵璟微微一笑,冷酷尽去,满面天真:“这是我爷爷说的。当初我跟着他一起过活,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我爷爷就是这样回答他的,所以早早给我开了蒙。”
这才对。杨监窑官擦一把冷汗,定了定神,耐心地道:“你爷爷和父亲的死不同寻常……”
邵璟一言不发,杨监窑官自言自语许久,耐不住了,问道:“怎么不说话?”
邵璟道:“说什么呢?您很害怕,非常害怕,对我的照顾远远超出了我爷爷和您的交情,我不能不知足。”
杨监窑官又是一阵语塞,嗫嚅道:“我和你爷爷交情很好的,只是你太小不知道而已……我也不是害怕,我只是……”
他看着灯火,沉默片刻后,陡然焦躁起来:“总之就是这样了!要想好好活着就只能隐藏锋芒,做个普通人!就算你不能忍,也想想田家人吧,你想让他们为你丢掉性命吗?他们对你那么好!”
邵璟目光黯然,沉默片刻后,说道:“可是我觉得有人想害田家,白家、温家、谢大老爷、刘贤这些人有什么关联吗?”
这些日子,田幼薇小心翼翼地四处打探,却没什么进展,一是因为年幼行动不便;二是因为无人无钱。
杨监窑官大吃一惊:“有人想害田家?并没有啊。你听说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邵璟道:“有人一直让田家不好过,这还不够?”
杨监窑官道:“生意场中如战场,有人上去就有人想要他下来,这是常有的事,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能做贡瓷的却只有八家,这不奇怪。你现在是安全的。”
邵璟道:“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是安全的?你隐瞒了什么?”
杨监窑官摇头:“我没有隐瞒什么,你走吧,我累了。”
邵璟走出房门,看到天边一轮明月半掩在一抹流云之中,月光如纱。
田父魁梧的身材在地上拉了很长一道影子,一旁田秉和田幼薇拽着他叽叽咕咕说个不停,灯笼轻轻晃着,带起一股尘世的烟火气。
他快步朝他们跑去,兴高采烈地道:“伯父,二哥!”就是没叫阿姐。
田幼薇习惯性地上前去接邵璟,却见他从她身边跑过,扑到了田秉怀中。
她没趣地摸摸鼻子,小声道:“小脾气还挺大的。”
田父道:“他这是轻易不发火,发火够你吃三年。”
邵璟从田秉身后探过头来,偷看田幼薇的表情。
田幼薇看个正着,索性不去理他,看把他惯得,她倒要瞧瞧他要气多久。
路旁田地里放满了水,倒映着月光,波光粼粼,田幼薇怡然自得地欣赏着夜色,慢悠悠牵着田父的衣角走。
田父不停叮嘱邵璟:“去了廖先生家里要勤快,看到先生的茶杯空了,就去加加茶,看到师姐在做饭,就去洗洗菜,地上脏了就扫扫,想要什么就让人带信回家,我立刻就来……”
田秉道:“叫阿斗跟着他好了,就怕廖先生不答应。”
田父道:“我和廖先生好好说说,我们阿璟还小呢。”
邵璟慢慢走着,看到田幼薇自得其乐,一句话没有,就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过去丢她。
田幼薇吓了一跳,很快发现是邵璟捣鬼,就假装没这回事,换个方向避开他。
一家人连夜忙着给邵璟收拾行李,谢氏着急家里没有好的纸笔可以做礼。
田幼薇道:“我早备好了。”
喜眉捧出礼盒,里面装的是田幼薇托人去明州港带来的几样文房四宝。
谢氏道:“再加些酒肉腊鱼……”。
田幼薇正要帮忙,忽觉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她背上。
第82章 邵璟不在家
田幼薇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抓到一只暖洋洋的小手。
却是邵璟坐在她身后的凳子上打瞌睡,一个跟头摔了下来。
她赶紧扶住他,他睡眼模糊,将胖乎乎的小手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叫着“阿姐”,很自然地靠在她怀里打呵欠,完全忘了之前的生气别扭。
田秉笑道:“小孩子就没有隔夜仇,是吧?”
再过一个月他就满十五,终于成丁,不再是小孩子,所以他很得意的强调了“小孩子”三个字。
田幼薇道:“我不是小孩子。”
“你就是小孩子!”田秉朝她做鬼脸,田幼薇要跳起去打他,却被邵璟拖住了,他闭着眼睛趴在她怀中,睡得香甜又踏实。
田幼薇只好紧紧搂着他,不叫他滑到地上去。
“我们姑娘也还是个孩子呢,大孩子带小孩子,这可辛苦了,把阿璟少爷交给我吧。”
喜眉上前去抱邵璟,邵璟紧紧抓着田幼薇的袖子不放,被喜眉毫不留情地掰开手指,抱了放到床上,将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和哄秋宝睡觉似地轻轻哼唱。
邵璟将被子拉了盖住头,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次日一早,田父叫老张套了车,和田秉一起送邵璟去廖秀才家。
田幼薇站在门口送邵璟,看到他坐在田秉身边,在晨雾中频频回头看她,眼睛黑亮如宝石,里面满满都是眷恋和不舍,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就仿佛,那一年,他和她刚成亲没多久,他离开她去洞庭湖贩橘子求生计。
橘子在北边才值钱,这一去风险极大。
她让他别去,他非去不可。
那天早上也是这样晨雾缭绕,他也是不停回头看她。
她当时很想哭,怕他担心一直忍着,直到看不见他了,她才狠狠地哭了一场。
那时候,他们真的是相依为命,只可惜后来走到了那一步。
田幼薇忍不住眼眶发酸,靠在门边长长出了一口气。
“舍不得了吧?”喜眉笑哈哈地拿了一根稻草去撩她:“昨天不是还很铁石心肠?今天就舍不得了。”
高婆子凑趣:“哎呦,快别惹了,等会哭起来看你怎么办!”
田幼薇深吸一口气,甜甜一笑:“我才不会哭呢,阿璟有了出路是好事,等他回来,我让他教我番邦话!”
廖秀才以为只教邵璟一个人,就能拦住她前进的步伐吗?
不存在的。
她一定能把邵璟会的番邦话都学会!
邵璟不在家,偌大的屋子仿佛瞬间空了。
田幼薇写了一会儿字,写出来的字总是很丑陋,她又读书,读着读着走了神。
她心浮气躁,索性去主院带秋宝。
秋宝已经七个月了,咿咿呀呀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单调无意义的声音。
他很喜欢田幼薇,看到她就挥舞着小胖手要她抱,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看,咯咯的笑,清亮的口水流了老长。
田幼薇接过去,他就将圆圆的小脑袋贴在她脸上使劲地擦,十分亲热,只是流了田幼薇一脖子的口水。
“啧……”田幼薇龇牙咧嘴,扭着脖子嫌弃得不得了。
“又要出牙啦。”谢氏笑着拿了帕子给她擦脖子,眼里满满都是柔情和欢喜。
田幼薇觉着自己收养秋宝这事儿真是做对了,多了个孩子,谢氏忙了很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也少了,明显气色更好。
陪着秋宝玩了一会儿,她还是觉得无聊,便道:“今天家里怎么这样安静!”
高婆子笑:“老爷和二爷,还有阿璟少爷都不在家,当然安静了。”
哦,是了,邵璟不在家。
没人跟着她,阿姐长,阿姐短了。
田幼薇趴在桌上,有气无力,无精打采。
谢氏见她不开心,就道:“带着喜眉出门去走走,别走远了。”
这也是个办法,最近一直在忙种晚稻的事,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去窑场了,今日正好田父不在,可以由着她来。
田幼薇就道:“我去窑场走走。”
谢氏并不在意,只叫喜眉跟紧了她,早些回来。
田幼薇先去厨房用新收的麦面做了凉面,准备带去给白师傅和小虫吃。
等到凉面做好,喜眉和吴厨娘都道:“这要是我们阿璟少爷在,得多高兴啊。”
田幼薇一怔,由不得后悔起来,她应该起个大早,给他做一顿面食吃了再送他走的。
廖秀才一家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日常并不喜欢吃面食,邵璟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喜眉看她脸色,猜到她心事:“姑娘要是心疼阿璟少爷,过几天去看他,给他做顿好吃的呗。”
田幼薇没说话,低头加快做事的速度。
窑场仍然繁忙得很,天气炎热,大家都有气无力的。
杨监窑官翘着腿躺在椅子上摇扇搧风,见田幼薇和喜眉拎着食盒过来,一抽鼻子,大声招呼:“阿薇来啦?”
田幼薇上前行礼:“杨伯父。”
杨监窑官很自觉地伸手去接喜眉手里的食盒,笑眯眯地道:“你这孩子真客气,竟然想到给伯父送吃的。”
“……”这脸皮厚到田幼薇无话可说。
喜眉却精,把食盒往身后一藏,准备看田幼薇的脸色行事。
田幼薇晓得躲不过,便笑道:“应该的,今日是我办招待,想要替我阿爹感谢杨伯父和白师傅呢。”
她接过食盒,正大光明地让喜眉:“去把白师傅请来。”
白师傅很快到来,但见桌上放了一盆早就煮熟凉透、用油拌过的金色凉面,根根分明,新麦香味儿四溢,透着油润的光。
旁边几只青绿色的划花缠枝纹样碟子里分别放着切得细细的香葱、芫荽、黄瓜丝、豆芽菜、食茱萸膏、细盐、酱油、醋、花椒油、炒肉末、油酥黄豆等配料,光是看着已是令人食指大动。
田幼薇很仔细地将凉面挑到碗里,加上自制的酸汤和各色佐料,先递给杨监窑官:“杨伯父,您先请。”
杨监窑官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酸汤,再吃一口凉面,舒服得所有的毛孔尽数打开,暑气消散,四肢百骸无一不爽快。
“唉……真他妈快活!”他喟叹一声,埋头苦吃。。
白师傅眼里透出几分焦躁,直勾勾地看着田幼薇,只嫌她太慢。
第83章 去给你的廖先生做
田幼薇眼角瞅着白师傅的表情,偏来故意放慢速度,一板一拍、慢悠悠地放佐料,就像画画儿似的,还要在凉面上头堆出一朵好看的花儿来。
“你是绣花吗?怎么这么慢!”白师傅看得火起,伸手去接,准备自己来。
田幼薇恭敬地递过去,退到一旁。
白师傅舀一勺盐要往碗里倒,突然觉着不对,又把面碗交给田幼薇:“还是你来调!”
看杨监窑官吃得那么香,他调的肯定没有田幼薇调的好吃。
田幼薇一笑,继续给白师傅调凉面。
白师傅焦急得很,忍不住接连叹了两回气。
喜眉道:“师傅您别催,一催,我们姑娘一着急,就调得不好吃了。”
白师傅只好委屈巴巴地闭紧嘴。
田幼薇觉着差不多了,这才递过去。
白师傅迫不及待,先喝一口酸汤,再吃一口凉面,然后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只想说一句和杨监窑官一模一样的话。
还没说话呢,就见杨监窑官仰着脖子往嘴里倒干净最后一口酸汤,将空碗递给田幼薇:“再来一碗!”
他暗骂一声,顾不上说话,大口大口地吃。
田幼薇笑笑,将盆里的面挑出来分了两碗,细细地添加佐料:“给小虫送去。”
白师傅总算放了心,这丫头还算识趣,懂得平均分配,他没白教她一场。
杨监窑官很急,很想多吃多占,便伸着手,准备等到田幼薇调好佐料就下手。
田幼薇不言不语,下手如风,最后搁了盐,立刻端起碗,左手一碗递给喜眉:“送去给张师傅。”右手一碗往外递,喊一声:“小虫!”
小虫飞也似地从旁边跑过来,卷着一股燥热的风,从杨监窑官手边顺利地夺走了最后一碗凉面。
杨监窑官勃然大怒:“你敢……”
话音未落,小虫已挑起凉面一口咬下去,再将咬断的凉面落到碗中,挑衅地看着他道:“大人还要抢吗?”
杨监窑官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要抢,这小子得往碗里吐口水。
“哼!大人不记小人过!”杨监窑官使劲一甩袖子,眼睛看向喜眉。
喜眉将面藏在身后,谨慎地往外走,防他就和防贼似的:“这是张师傅的,把桩师傅呢。”
杨监窑官就看向白师傅。
白师傅将最后一口面咽下去,咕噜咕噜喝下酸汤,舒服地打个嗝儿,瞅着杨监窑官道:“真好吃啊,真舒服……”
“咳咳!”杨监窑官低咳一声,看向田幼薇:“为什么只做这么一点点?”
田幼薇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麦子太贵,我的零花钱不多,等我存够了钱,一定请你们吃个够。”
杨监窑官老脸一红,没好意思再多说。
白师傅也是意犹未尽,十分嫉妒地看着小虫,指责道:“和你说了多少遍,吃饭别吧唧嘴。”
“哦……”小虫憨憨地看他一眼,狼吞虎咽,三两口倒下肚,看着田幼薇傻笑:“真好吃!阿薇你的手艺真好!”
白师傅和杨监窑官同时嘀咕:“暴殄天物!”
田幼薇心里那个舒爽啊,呵呵,这回咱有钱了,这回咱家的新麦下了,吃一碗倒一碗,不把你们引得馋个够,咱不姓田!
白师傅板着脸往外走:“阿薇,你跟我来!”
田幼薇笑眯眯:“是!”
小虫扔了碗追上去:“阿薇,你的手到底是什么做的啊,为什么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面?”
田幼薇很有耐心地回答小虫的话,和他说笑着走远了。
杨监窑官看着桌上剩下的调料,回想着凉面的味道,吸溜一口口水,叹道:“越老越馋啊。”
忽见外头一个人慢悠悠地走进来,笑道:“杨兄这是在吃什么好吃的?也分小弟一口呗。”
杨监窑官一看到这人就忍不住皱了眉头:“吴锦?你怎么会来这里?”
吴锦低着头拨弄桌上的葱花、肉末等物,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呀,乡村野味,想来刚才这碗凉面一定很好吃,杨兄,小弟若是留下来与你为伴,能否分一碗给小弟尝尝?”
杨监窑官盯着他看了片刻,说道:“说笑了,来者是客,只要为兄有得吃,一定分你吃!”
“痛快!”吴锦将手里的扶桑折扇往掌中一拍,哈哈笑道:“修内司有令,以后小弟便是杨兄的左膀右臂了!”
杨监窑官眼里闪过一丝阴霾,随即也哈哈而笑:“欢迎之至!”
——*——*——
田幼薇跟着白师傅走进工棚,见白师傅眼角往角落里一扫,立刻狗腿地跑过去倒了一杯凉茶奉上:“师父请喝茶!”
“我不是你师父!”白师傅接了茶,面无表情地来了这么一句。
田幼薇一愣,随即微笑垂下眼装死。
小虫却看不过去了,嚷嚷道:“师父,您不能吃干抹尽就翻脸不认人啊!”
白师傅搧他一巴掌,喝道:“闭嘴!不懂得孝敬长辈的东西,看到你就来气!”
小虫莫名其妙:“我怎么不孝敬您啦?您的臭袜子臭鞋子还是我洗的呢!”
白师傅更生气:“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小虫噘着嘴跑到角落里面对着墙角生气。
白师傅也不理他,只虎视眈眈地盯着田幼薇。
田幼薇被看得打了个冷噤,期期艾艾地道:“师父,下次我一定多做些好吃的。”
“呵……”白师傅冷笑一声:“不需要。”
“……”田幼薇不懂,刚不是还吃得挺高兴的吗?转眼就不需要啦?
她试探着往外踏出半步,可怜兮兮地道:“是……师父不想看到我,那我走就是啦……”
白师傅的脸色更加难看,冷道:“去给你的廖先生做。”
田幼薇停住脚步,暗自偷笑,原来是酸了。
她以为白师傅这种高人不在意呢,原来很在意啊,哈哈哈~
她跑回去,学着邵璟的样子,试探着揪住白师傅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道:“我的师父只有您一个,廖先生是阿璟的师父,他又不能教我调配釉料。”。
白师傅瞅着她的手,不怒自威:“松开!”
第84章 才来的监窑官
相处这么久,田幼薇已经大概知道白师傅的性情脾气。
这是个外冷内热、是非分明、胸怀大度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护着小虫,允许她这个越窑后人、女孩子学他的本事。
只是他太厉害,平时又不苟言笑,她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今天反正已经伸手了,只要没声色俱厉地骂她、打她,那她就继续呗。
左右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大不了就像邵璟那样扯着嘴角哭呗,她又不嫌自己的哭相丑。
“师父,我真的没有。”田幼薇不但不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您冤枉我……”
她用闲着的那只手使劲掐一下自己,立时疼得眼冒泪光。
“师父……阿薇哭了呢!”小虫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顾不得自己还在生气,气呼呼地跑过来:“师父,你不就是生气阿薇凉面做少了吗?叫她下次单独给咱们做呗!”
说着,小虫又吸溜了一口口水,和田幼薇道:“阿薇,你会做饺子吗?咱们下次做饺子吃啊!”
田幼薇道:“会的,我会做好几种馅料呢,为了让师父高兴,我特意找人学的做面食,我会做好几种。”
她伸出手,胡乱地指:“瞧,这里,这里,都是为了学做面食被烫伤、割伤的……”
小虫道:“哎呀,阿薇,你好辛苦!对师父真孝顺!”
“凉面!晚上!”白师傅面无表情,说了这一句,转身就走。
田幼薇偷笑,果然把邵璟送走是正确的,看,不用应付他,她就能花更多时间精力面对白师傅。
一个月之内,她一定要把最关键的配方拿到手。
田幼薇绕去张师傅那里找喜眉。
窑炉里正在装要烧制的瓷坯,窑工将装了瓷坯的匣钵小心地放在窑炉里堆砌起来,码放得整整齐齐。
张师傅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酸汤,吃着凉面,不时盯一眼窑炉,和喜眉说上两句话。
“张师傅!”田幼薇走过去,笑眯眯地道:“凉面好不好吃?”
“好吃!真乖!”张师傅夸了她几句,不舍得地道:“听说阿璟去县城啦?”
田幼薇道:“是呀,他去学番邦话。”
张师傅叹气:“这孩子是个好苗子啊,一点就透!只是年纪小,不然比你二哥好多了,你二哥跟我多少年,还是那个老样子!”
田幼薇笑:“阿璟说了,他回家就来看您。”
张师傅笑得满脸褶子:“叫他好好上进吧,那个比这个有前程!”
田幼薇也不解释,拖个凳子坐下,托着腮看窑工装瓷坯,问道:“张师傅,听说今年分派的贡瓷数额更多?差不多都要忙不过来了?”
张师傅道:“可不是?你看你爹每天回家累成什么样。”
田幼薇就道:“为什么不再建个窑炉啊?”
她很想自己建个窑炉,等她学会白师傅的本领,就可以自己试验新瓷了。
但建窑炉不是个简单的事,里头有些诀窍,是烧窑师傅的不传之秘。
最近烧窑挺顺利的,张师傅心情很好,慢悠悠地说给她听:“这建龙窑啊,可不是随便就能建的。得看风水,要请先生堪舆……第一就是进气出气要畅通,这样柴火才能燃得充分,火力才够。”
“还有你看这龙窑是斜着往上走的,地面也是斜的,那咱们烧制瓷器,瓷坯得放正放稳不是?不然就把东西烧坏咯,怎么办?
你看地上铺的那层细沙,这玩意儿就能起到固定窑具的作用,装烧瓷坯也有讲究,小的东西就装在头一低窑,大的缸子啊翁啊,就装在最后头的高窑……”
有关制瓷的这些事,老师傅最是经验丰足,这是用岁月和一次次积累换来的,多少银子也换不来,只要张师傅肯说,田幼薇哪怕就是听上一百遍也不会厌烦。
她托着腮,听得极其认真。
忽听有人在身后笑道:“唷,教孩子学烧窑呢?怎么是个女娃娃!”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孟浪不端庄,田幼薇皱起眉头往后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一个穿着浅蓝色纱袍,头戴纱帽,白面淡眉,三绺鼠须,眼里闪着精光,身材精瘦矮小的男人站在她身后,煞有介事地摇着手里精致华贵的扶桑折扇,仿佛他是个风流才子似的。
吴锦!
田幼薇瞳孔微缩。
该来的总会来。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人就是杨监窑官调走以后的继任者,十分不好相与,总是与田父意见相左,经常把田父气得够呛。
也就是在他的任期内,二哥意外离开人世,家里接连出事,最终失去贡瓷资格。
而吴锦,直到她死前仍然把持着越窑烧制贡瓷之事,在本地几乎活成了土皇帝。
但是,吴锦比之前早来了至少一年。
为什么?
田幼薇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偏差。
没人认识吴锦,都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吴锦有些尴尬不高兴,将扇子抵着下颌干咳一声,沉了脸道:“你们主事的呢?田德清呢?”
田德清正是田父的大名。
张师傅等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平时很少有人叫田父的大名,要不就叫一声田老爷,若是官场中人,至少也尊称一声“田仕郎”,没有人这么不客气的。
张师傅沉着脸一挥手,喝骂众匠人:“该干什么干什么,都傻站着干嘛?耽误了烧制贡瓷你们赔得起么?”
这话就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了,吴锦冷笑一声,将扇子指向张师傅:“你是主事的?”
张师傅才不耐烦理他,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拿起自己的茶壶,倒一杯菊花清火茶,慢慢地呷。
“我问你是不是主事的?”
吴锦的扇子眼看着就要戳到张师傅脸上去,田幼薇起身挡在前头,微笑着给他行礼:“这位先生,请问您找我爹是有什么事吗?请问您尊姓大名呀?”
吴锦对着这么个小姑娘也不好太过分,将扇子收了收,沉着脸道:“我是才来的监窑官,我姓吴,你爹呢?叫他快快来拜见长官!”。
张师傅等人顿时大惊:“那杨大人呢?”
第85章 你是怎么教孩子的?
田幼薇也不确定杨监窑官是否马上就要走,但让张师傅等人当着吴锦这个小人的面这么做,肯定不妥。
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说不得很快就会报复回来。
她悄悄拉一下张师傅的袖子,笑眯眯地道:“原来是吴大人啊,我爹进县城办事去啦,您请坐,我给您倒茶。”
张师傅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给吴锦行了个礼,瓮声瓮气地问好。
吴锦皮笑肉不笑:“好懂事的小姑娘!茶就不必喝了,我再走走看看。”言罢扬长而去。
田幼薇赶紧叫张师傅的小儿子跟上:“快给吴大人引路!”
张师傅的小儿子很机灵,才听到田幼薇吩咐,就赶紧跟了上去,笑眯眯地领着吴锦往前走。
“看他那张狂样儿!”张师傅不屑,吩咐一个徒弟:“快去看看杨大人还在不?想办法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就见杨监窑官慢吞吞地走过来。
“杨伯父!”田幼薇迎上去,焦急地道:“刚才那位吴大人说他是新来的监窑官,那您呢?”
杨监窑官淡淡地道:“他是副的。”
田幼薇拍着自己的胸口,松一大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杨监窑官道:“怎么了?”
田幼薇眨眨眼睛:“他刚才发脾气了。”
杨监窑官沉默片刻,道:“你回家去吧,别在这里了。你爹回家以后,叫他来我家一趟。”
田幼薇乖巧地和众人道了别,和喜眉一道收拾了东西回家,先和谢氏说起这事儿。
谢氏唬了一跳:“怎么没听到任何风声就换了人?”
高婆子道:“这可是个肥缺,怕是杨大人得罪了人?要不就是被人谋算了。”
田幼薇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没法儿解释这事,安抚她们道:“没事,爹会处理的。”
谢氏一听也是,忙着开了库房去选礼品,准备打点吴锦。
秋宝闹着要出去,田幼薇就和喜眉抱了他往外头去看马,忽然听有人拍门:“妹夫,妹夫……”
是谢大老爷的声音。
喜眉奇道:“这不是大舅老爷么?得有段日子没上门了吧?”
自从田父醉酒摔跤之后,就不怎么出门去别家喝酒了,偶尔想喝,也是在家独自喝两盅。
谢大老爷和谢七老爷都来请过几回,田父没去,两家便有些淡了。
高婆子念叨,说谢大老爷怕是生了气,田幼薇却觉着不是。
因为谢大老爷之前说了,要帮田父卖秘色瓷给高丽人,但这允诺一直没兑现,眼瞅着高丽船就要到了,他兑现不了诺言,肯定要避开。
老张开了门,谢大老爷拎着一篮李子进来,笑道:“阿薇啊,你爹呢?我听说他不在窑场。”
田幼薇道:“我爹送阿璟去县城了。”
“去做什么?”谢大老爷笑吟吟地在老张的凳子上坐下,递李子给老张:“洗些来给阿薇吃,才下的李子,可甜了,你也吃两个。”
老张应了一声,提着李子去厨房洗。
谢大老爷再追问田幼薇一句:“你爹送阿璟去县城做什么?”
邵璟跟着廖先生学说番邦话的事并瞒不住,谢大老爷这个人精,这个时候跑来,肯定是听说什么了。
田幼薇实话实说:“去和廖家书铺的廖先生学说番邦话呢。”
“番邦话呀!”谢大老爷叫道:“我家阿良也想学这个呢!怎么不说一声,叫阿良去给阿璟做个伴,也好有个照应!阿璟那么小!都不能照顾自己的吧?”
一有好事跑得比谁都快!喜眉将眉毛一挑,道:“舅老爷,廖先生不随便收……”
田幼薇拦住喜眉,笑道:“不是我爹不和您说,是这事儿太急,就昨天的事。我爹这人死脑筋,谢先生说只收一个徒弟,他就当真了!就连我二哥都没收呢。”
谢大老爷迟疑道:“只收一个徒弟?”
“可不是。”田幼薇笑道:“不过我觉着应该是我们不会说话,舅父就不一样了,要不,您去试试?”
谢大老爷想了想,踌躇满志:“说得是,你告诉我那廖先生喜欢什么?”
田幼薇道:“廖先生喜欢看人种田。”
谢大老爷不信:“看人种田?!”
田幼薇道:“是呀,看人种田。”
谢大老爷沉默片刻,又问:“听说有人要买你们家的秘色瓷?”
田幼薇摇头:“没有呢。没这回事。”
谢大老爷突然生了气:“阿薇,你怎能骗人呢?”
田幼薇讶然:“我没有骗您啊。”
谢大老爷站起身来,冷然道:“你娘呢?”
恰逢谢氏从里头赶出来:“大哥来啦?”
谢大老爷板着脸道:“你是怎么教孩子的?”
谢氏一脸懵:“怎么啦?”
“她竟然骗我,睁着眼睛说假话!”谢大老爷痛心疾首:“好好的孩子,怎么成了这样!你是怎么教的?”
谢氏被吓着了,连忙问田幼薇:“你做了什么?”
喜眉气不过,抢在前头说道:“大舅老爷也想送阿良表少爷去学番邦话,问姑娘,廖先生都喜欢什么?姑娘说廖先生喜欢看人种田。大舅老爷又问,是不是有人要买咱家的秘色瓷,姑娘说没有,大舅老爷不信,非得说姑娘骗人!”
谢氏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垂着眼慢慢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淡淡地道:“大哥明鉴,我们阿薇没说谎,廖先生就是喜欢看人种田。前些日子在我们家田埂上看了很久呢,大家都看见了。确实也没人要买秘色瓷,之前倒是有人来看过,但没要。”
谢大老爷见谢氏的脸色不好看,语气也不好,便堆起一个笑:“那是我误会了,阿薇啊,别生气呀,舅父请你吃糖好不好?”
田幼薇笑得没心没肺:“好呀!舅父信我就好,我不气。只是下次我若没做好什么,舅父教我就好,别骂我娘,我娘很好的。”
谢大老爷剖有些尴尬,闲扯几句,起身道:“那我走了。”
谢氏送他到门口,回来和田幼薇说道:“你也别在意,你舅父就这脾气。”
高婆子也帮腔:“大舅老爷怕是遇着什么不高兴的事了,所以心情不好吧。”
第86章 这叫舍不得她?
田幼薇笑眯眯:“娘放心吧,我懂事着呢。”
她知道谢氏的心事。
谢氏没孩子,高婆子一直认为她和二哥隔了一层靠不住,就得靠着谢家。
既然如此,她就不和谢家人明着冲突,她来软的,以后谢氏自然明白谁更可靠。
田幼薇越大度,谢氏越过意不去,抚着她的发顶柔声道:“今晚想吃什么?给你做。”
田幼薇兴高采烈:“鱼羹!”
“好,咱们就做鱼羹!”谢氏让喜眉去厨房传话,田幼薇道:“我也去,今晚我给你们做凉面吃呀。”
谢氏本来有些舍不得吃麦面,想到田幼薇受了委屈,便笑道:“行啊!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
田幼薇让喜眉和面,吴厨娘准备配菜,她自己拿了食茱萸慢慢地捣,捣细之后过滤取汁,又加石灰搅拌取用。
这是蜀人的法子,味道辛辣,配凉面、凉菜吃最好。
吴厨娘一直看她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怪道:“我们姑娘就是心灵手巧,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法子。”
田幼薇笑而不语,喜眉替她回答:“从书上看来的啊,我们姑娘可好学了!”
吴厨娘佩服得很:“我们脑子笨,学不来这些东西。”
喜眉咽口水:“午间那凉面可好吃了,馋得我啊,总想悄悄把张师傅那一碗给吃了!”
田幼薇笑她:“看你馋得,口水都要滴到面里了!”
凉面做好,田父和田秉也回来了,二人俱是热得满头满身的汗,田幼薇忙着把凉面送上去,又给他二人打扇子。
田父舍不得她劳累,接了蒲扇过去自己搧着,笑吟吟地问:“今日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高婆子怕田幼薇告谢大老爷的状,抢在前头笑道:“姑娘舍不得阿璟少爷,坐着发呆,主母就让姑娘出去玩了一圈,回来就一直在家做凉面呢。”
田父道:“阿璟也舍不得你呢。”
喜眉就笑:“阿璟少爷是不是又哭啦?”
田父道:“没哭,这孩子可懂事了,我说把阿斗留给他,好不容易说动廖先生,他却不肯,说是自己能自食其力。廖先生很是高兴。”
田幼薇很有些失望,呵,舍不得她?都没哭!这叫舍不得她?
田秉觑着她笑:“阿薇是不是舍不得阿璟?”
田幼薇坚决否认:“才没有!”
等到田父吃完,她才说窑场的事:“来了一个新的监窑官,姓吴,杨监窑官让您去找他呢。”
田父神色凝重,和谢氏说了一声就带着平安走了。
田幼薇给田秉使个眼色,率先走出主院。
田秉跟上来,笑道:“做什么?”
田幼薇道:“陪我去一趟北村呗。”
她越来越大,该避嫌的还得避嫌。
从前还有邵璟陪着她去找白师傅,现在邵璟不在,只能依靠二哥。
田秉奇怪了:“你去北村干什么?”
田幼薇道:“去了你就知道啦。”
她把食盒交给田秉拎着,打起灯笼,一起去了北村。
走到村口,一个人突然从黑暗里蹿出来,“嘿嘿”直笑。
田幼薇被吓了一大跳,田秉迅速将她挡在身后,厉声喝道:“谁!”
“我是小虫呀!二爷!我来接阿薇!”小虫憨厚地傻笑着,直勾勾地盯着田秉手里的食盒:“我帮您提!”
田秉不由失笑,将食盒递过去:“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小虫吸溜着口水道:“我也不知道呀,师父才清楚。”
田秉看一眼田幼薇,得到一个傻笑。
白师傅又在库房里忙碌,听到动静,头也不回:“进来!”
田幼薇心跳得厉害,白师傅这是听到她的心声了吗?真的愿意将最机密的事告诉她?
她让田秉在院子里站着,魂不守舍:“我去去就来。”
田秉不放心,非得跟她一起进去。
却听“嗖”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刚好擦着田秉的鞋尖落下。
田秉唬了一跳,挑了灯笼去瞧,却是一块石子,硬生生将他脚边的泥地砸了个坑,可想而知,刚才这一下若是落到他脚面上,指骨怕是得砸断。
田幼薇立时懂了:“二哥你就在这站着,我不会有事。”
不等田秉回答,她飞快地跑进库房,嘴巴甜甜:“师父!”
白师傅在摆弄一堆黑色的石头,头也不回地道:“面做好了?”
“做好了。”田幼薇见库房里也没个桌子什么的,就道:“您是去外头吃,还是就在这里吃?”
“小虫,端张桌子进来!”白师傅喊了一声,继续弄那石头。
“玛瑙研末入釉,釉汁淳厚,堆脂滴泪,青如天,面如玉,蟹爪纹、鱼子纹、芝麻花……”
白师傅自言自语。
竟然是玛瑙!汝窑最关键的秘密竟然是玛瑙石研磨成粉再入釉!难怪……田幼薇听得傻了,手里的食茱萸倒到地上去都不知道。
“哎呀呀,好可惜!”小虫搬了桌子进来,见有东西滴落,立时伸手去接,再一舔,被辣得跳起来:“嘶嘶嘶……”
白师傅瞅他一眼,飘然而来。
田幼薇赶紧收神,双手递上一块干净的湿帕子:“师父请净手!”
等到白师傅擦干净手,她立刻奉上调好的凉面。
这次再不是之前的小碗,而是一只比脸还要大的碗,满满当当,可以吃个尽兴。
白师傅对她的识趣很满意,却也没多说,低头苦吃。
小虫不甘示弱,恨不得把头埋到碗里去。
田幼薇坐在一旁,盯着那堆玛瑙石发呆。
难怪汝瓷那么特别,原来是因为里头添加了玛瑙石,这成本也是够高的。
她原本是想结合汝瓷和越瓷做一种新的瓷器出来,现在看来,她那点钱完全不够试。
白师傅吃饱喝足,分外满意,见她坐着发呆,就道:“蟹爪纹、鱼子纹、芝麻花,懂得是什么意思吗?”
田幼薇赶紧跳起来,毕恭毕敬地道:“知道,是形容汝瓷的釉面开片纹样。”
汝窑最大的特色就是釉面开片纹,深浅交错织叠,精巧绝伦,天下无双。
只知道釉水的配方,并不能让瓷坯在烧制的过程中形成这种独特的效果,里头还有秘密。
白师傅慢悠悠地道:“想知道里头的秘密吗?”
第87章 你怎么又回来了!
田幼薇太想了!
但看白师傅的样子,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
她之前想知道配方的核心秘密,差不多花了快一年的功夫。
想知道怎么才能烧出蟹爪纹开片,怕是还得花一年。
“当然是想的。”田幼薇心里嘀咕着,努力让自己显得很乖巧上进。
“听说你会做很多种面食。”白师傅云淡风轻地看着她,完全恢复了世外高人的风范,好像想吃的人不是他。
“是的。”田幼薇自信地笑了,不怕对方有所求,就怕对方无所求。
“你可以走了。”白师傅继续云淡风轻,翻脸不认人。
田幼薇愉快地收拾了碗筷往外走,听到白师傅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停下脚步,大着胆子问道:“师父有心事吗?”
白师傅道:“和你无关,我只是感叹,现如今的贡瓷,已经不能算是真正的汝窑了。”
真正的汝窑产在汝州,用的泥胎和越瓷的泥胎并不一样。
只是汝州已经沦陷,所以如今的贡瓷用的是越瓷的泥胎,汝窑的釉。
真正的汝窑,其实早在朝廷南渡之时已经断绝。
“迟早有一天,越瓷也会断绝。”白师傅幽幽地道:“你父亲看到了,却不肯接受,你和他不同,希望你能闯出新的路子来。”
小虫道:“可是师父,阿薇是女子!”
白师傅冷冷地瞅了他一眼,道:“你觉着,你和阿薇比起来如何?”
小虫抓抓脑袋:“我肯定是不如她的。”
“所以你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你自己!”白师傅飘然而去。
却听田秉大声喊道:“白师傅!”
白师傅淡然回头,看着他不说话。
田秉脸涨得通红,鼓起勇气说道:“白师傅,您身手真好。”
所以呢?
白师傅偏一偏头,面无表情。
田秉道:“能不能教教阿薇呀?她会做很多好吃的面食,会一直做给您吃……世道不好,她长得这么好看……”
白师傅就问田幼薇:“你想学么?”
田幼薇眼睛一亮:“师父肯教我吗?”
她之前想着,只要能学到汝瓷的瓷釉配方就已经很幸运了,并不敢多想,听白师傅这意思,好像是有戏?
白师傅看着她不说话,眉头微微皱着,看起来颇不耐烦。
田幼薇赶紧道:“我想学的!师父,师父,师父!”
她连着叫了三声师父,一声更比一声狗腿。
不知是否错觉,她看到白师傅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于是她得寸进尺,小声道:“能不能也教教我二哥?”
如果二哥能学会白师傅的身手,将来再遇到那样的意外,应该能自保了吧?
哦,还有邵璟。
田幼薇想起邵璟,后悔得恨不能捶胸顿足,早知道这么容易,为什么没有早些开口央求白师傅?
不然邵璟早学上了,啊啊啊!
白师傅淡淡地道:“可以,但是我每天都要吃面食,你供得上吗?”
田幼薇顿时呆住了。
每天都要吃面食……现在麦子虽然没有去年贵了,但要长期供着白师傅吃,那肯定是不现实的。
谢氏管得严,不可能不发现。
谢氏发现,田父就会发现,说不定她连学调釉都不能了。
“师父,我目前没有那么多麦子……不过从明年开始,我就能有了,您知道的,我现在教人冬小麦套种晚稻,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麦子……”
田幼薇央求着,双手合十,想到前世的事,眼里忍不住泪光点点,她不想再任人鱼肉。
白师傅看到她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不就是学两下拳脚功夫么?值得你哭?女孩子的眼泪可金贵了,收起来!”
“您答应啦?”田幼薇扯开嘴角笑起来,眼泪却狂涌而出。
白师傅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往屋里走:“我没说你什么啊,不是我害的……”
小虫也学着他的样子往屋里逃:“我也没说什么,我没欺负你……”
田秉好笑又好气,拿帕子给田幼薇擦眼泪:“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就哭起来。”
田幼薇完全忍不住,仿佛之前那些年积累的痛苦和委屈在这一刻才倾泻出来。
她笑着边擦眼泪边道:“是没注意,被茱萸辣到了眼睛。”
“傻姑娘!”田秉不疑有他,笑骂一声,接过食盒,把灯笼递给田幼薇挑着,牵了她的手回家。
田父还没回来,家里却又来了客人——谢大老爷又来了!
田秉烦得慌:“真是个厚脸皮,等我去陪他!”
田幼薇心情不好,没心思去应付,便先睡了。
她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着。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她回头去看,只见黯淡的灯光下,一道瘦高的身影稳步而来。
他鬓发如鸦,宽肩长腿窄腰,脸庞英气俊美,目若寒星,唇角微微上勾,似笑非笑,衣角随着夜风翻飞如蝶翼。
正是成年以后的邵璟。
田幼薇惊起:“阿璟,你怎么回来了?”
她一时记得他已经死了,一时又记着这个时候他还小,活得好好的,此刻应当在廖先生家中。
邵璟走到她床前,微微一笑,唇边漾起两个浅浅的酒涡:“阿薇,我来看看你。”
田幼薇一时分不清是做梦还是在现实中,她焦急地道:“你不能偷偷跑出来的,万一廖先生不肯教你了怎么办?”
邵璟只是看着她笑。
她便伸手去推他,指尖才触到邵璟,他便化作一缕青烟,缭缭绕绕,四散开去。
“阿璟!”田幼薇喊了一声,惊醒过来。
但见天光大亮,床边坐了个小人儿,勾起唇角朝她甜笑:“阿姐!”
田幼薇这回真的是被吓着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才把他送走,这才一天一夜,他怎么就出现在他床前了!
邵璟皱起小眉头:“你不想看到我吗?我刚才听到你叫我,我还以为你很想我回来呢!”
田幼薇矢口否认:“我是梦见你又在调皮捣蛋,所以在骂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回来的?”
她赤着双足跳下床,四处找戒尺要收拾邵璟:“竟然敢逃学,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88章? 你与我不是一路人
邵璟一脸懵:“我没有逃学!”
话音未落,田幼薇的戒尺已经杀到。
他顾不上别的,一溜烟往外跑,两条腿快得就和风车似的,一会儿工夫就跑得不见了影踪。
“阿璟少爷跑得好快呀!果然真人不露相。”喜眉叹为观止,“从前都不知道他竟然跑得这么快……”
田幼薇一怔,确实,邵璟这速度快得不正常,就像练了多少年似的。
想当年,邵璟也是懂得功夫的,但他的功夫不是打小学的,而是和她成亲之后,外出做生意才渐渐学起来的,所以并不是很精熟。
他死在她面前时,她也曾想过,倘若他的武艺更高强,他是不是能够逃出生天。
正想着,就听外头“哎哟”一声,喜眉跑出去看,大笑起来:“真是夸不得,才夸就摔跤,可怜的阿璟少爷。”
田幼薇疑虑顿消,匆忙赶出去看。
但见邵璟已经被喜眉扶起来了,正皱着眉头摊着两只手,下颌鼻尖都是灰,眼里含了泪意瘪着嘴,想哭又使劲忍着。
田幼薇凑过去瞧,掌心都破了皮,可见这一跤摔得有多狠。
喜眉又去拉邵璟的裤脚:“我看看膝盖,怕是也破皮了。”
邵璟拼命按住裤脚不让她碰:“男女授受不清!”
“哈哈哈……”喜眉狂笑,眼泪都笑出来,“你一个小孩子,说男女授受不清……行,我不能碰,姑娘总可以吧?”
邵璟偷看田幼薇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田幼薇叹一口气,替他查看膝盖。
果然破了皮出了血,她忍不住骂他:“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阿姐要揍我,怕疼。”邵璟低着头道:“我没有偷跑出来,是师父带我来的,他想搬家。”
“搬家?”田幼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住得好好的,廖先生为什么要搬家啊?
邵璟道:“因为阿姝姐姐不想在县城里住,说是闷得慌,不自在,先生也想弄块地自己种一种。所以就来了。”
田幼薇眼前发黑。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为什么会选在这里?
而且这么快,这才两天都不到呢!
只听邵璟又道:“我们来得早,伯父还没出门,廖先生一说,伯父就答应卖一块地给他了,还说这就找人给他建个房。”
田幼薇颤巍巍地道:“我爹答应卖哪块地给廖先生?”
邵璟脆生生地道:“不远!就在村口,就是二哥带咱们去烤栗子吃的那块地!”
岂止是不远,简直就是太近了!田幼薇扶着额头直晃悠。
又听邵璟兴高采烈地道:“以后我都住家里了!反正先生每天都要来的!”
田幼薇一头栽下去,邵璟眼疾手快扶住她,担忧地道:“阿姐,你怎么了?”
田幼薇有气无力:“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长了一条尾巴,怎么都割不掉,甩不掉,真要命……
邵璟愉快地笑了:“我正好相反,我做了个美梦,嘻嘻……”
嘻嘻?她还呵呵呢……田幼薇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往回走。
只听邵璟在身后大声喊她:“阿姐,你什么时候给我上药?”
田幼薇用力把门拍上:“让喜眉给你上!不然就让阿斗上!你要是还不肯,就让老张上!”
邵璟看着被关紧的大门,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看向喜眉,乖巧懂事地道:“喜眉姐姐,不劳烦你啦,我自己上就好了。”
喜眉顿时把他一阵好夸。
田幼薇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不得不接受现实。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她和二哥可以经常接触廖先生,可以随时和邵璟学番邦话,可以让邵璟也跟着白师傅学一下拳脚功夫。
这样一想,她就高兴起来,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地出了门。
邵璟和喜眉已经不在门外,老张正在扫地,看到她就道:“家里有客人,姑娘赶紧去用早饭。”
田幼薇连忙赶去主院,只见院子里坐满了人。
田父、谢氏、廖先生、谢大老爷、廖姝、田秉、邵璟、谢良,全都在场。
田幼薇上前行礼问安,和田秉站到了一处,小声道:“怎么回事?”
谢大老爷昨天才来了两趟,怎么今天早上又来了?莫非他昨夜没回家的?
田秉小声道:“回去了,今早天还没亮又带着阿良来了……”
昨天夜里,谢大老爷硬生生等到近三更时分,非得缠着田父领他今天去县城,将他引见给廖先生。
田父已经很累,实在没有精力应付他,便应了。
谢大老爷又问田父,廖先生喜欢什么,他好备礼。
田父叫他不必准备,廖先生只喜欢看人种田,并不收礼。
田秉讥笑道:“咱们都说真话,但你看看他,并不相信。”
田幼薇一瞅,但见一旁的桌上放了一大堆礼盒,那礼盒有黑漆镶嵌螺钿的,有雕花的,还有锦缎的,瞧着富贵极了。
忽见谢大老爷站起来,满脸堆笑地把谢良推到廖秀才面前,说道:“先生,这就是犬子,他纯善聪慧,您实在不肯收徒,让他跟在您身边端茶送水打杂,做个书铺的学徒也很好,还可以帮着照顾阿璟呢。”
廖秀才拈着胡须,不发一言。
谢大老爷急了,按着谢良的头使劲往下压,脚尖在谢良膝弯里一点,谢良“啪”地跪倒下去,匍匐在廖秀才面前。
田父不由皱起眉头:“大舅兄……”
谢大老爷不理他,只谄媚地笑着,弯着腰和廖秀才说道:“先生,您瞧,他对您多恭顺……”
廖秀才还是沉默不语,谢良的眼圈渐渐红了,十分难堪地低着头。
谢大老爷更加着急,忙忙地跑过去把那一大堆礼盒抱过来堆在廖秀才面前,大声说道:“先生,您看,这都是给您准备的礼物,您瞧,这只是百年老参,市面上很难买到的!”
“还有这匹高丽锦,这是扶桑来的锦缎,这是澄心堂的纸……”
谢大老爷手忙脚乱地把各种盒子打开,将各色礼物摆得到处都是。。
廖秀才拂袖而起,冷淡地道:“你与我不是一路人,我家庙小,搁不住令郎。”
第89章 脸都丢干净了
“先生,您别走呀,您听我说……”谢大老爷扔了礼品,跑过去阻拦廖秀才。
廖秀才冷冷地道:“走开!”
田父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拦住谢大老爷:“大舅兄,快别这样。”
谢大老爷十分不甘心,却不敢太过逼迫,只好眼睁睁看着廖秀才走掉。
谢良小声啜泣起来,这么大的孩子,已经知道羞耻,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田幼薇走过去将谢良扶起来,递了块帕子给他,轻声安慰:“没事,别哭了。”
谢大老爷这个人就是聪明得过了头,所以总把别人的真话当成假话。
他不信廖先生真的只是喜欢看人种田,也不信田家人和他说的是真话。
他以为没人不喜欢钱财,以为人人得到好机会都只想捂着自己用,舍不得分别人。
没错,她就是故意这样干的,但看着谢良的可怜样儿,真心觉得他够倒霉的。
谢良将帕子盖着脸,伤心得一抽一抽的,谢大老爷走过来,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骂道:“看你这傻样儿!你是哑巴吗?懂不得开口求先生的?你不说话先生怎么知道你聪明?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谢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田父生气地将他护在身后,高声指责谢大老爷:“你在干什么?这件事分明就是你不对,还拿孩子出气!你是做给我看?还是对我不满?”
谢大老爷气得脸色发白,瞪着田父,颤抖了嘴唇,使劲一跺脚,抱了头蹲在地上。
田父也不理他,叫田幼薇和邵璟:“领了你们阿良表哥出去玩。”
邵璟就上前去拉谢良,顺便把田幼薇的帕子拿走塞进怀里收好,柔声劝道:“阿良表哥别哭了,跟我来。”
谢良跟了田幼薇和邵璟走出去,三人在院子角落里坐下。谢良一直低头抽泣,田幼薇也不劝他,叼了一根草静静地坐着。
邵璟很自然挨着她坐了,将手肘撑在她膝盖上,托着腮盯着谢良看。
谢良被看得不好意思,将手捂着脸道:“别看我!”
邵璟道:“阿良表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能选择我的爹是谁,你也不能选择你的爹是谁。忍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吧。”
田幼薇一听这话就觉着不对,就像在挑唆谢良和谢大老爷的父子关系似的。
她不好明说,便道:“你的爹怎么了?哪里不好?”
邵璟一笑,说道:“你不懂。”
田幼薇不服气了:“我怎么不懂?”
邵璟严肃地道:“你又不是我,你当然不知道我的感受。”
田幼薇竟然无言以对。
谢良却是若有所思:“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是喜欢做瓷器的,就和阿薇一样。”
说着,他自己就想通了,乐呵呵地道:“阿薇,以后我们一起制瓷吧!我晓得你喜欢弄这个,你可以去我家的窑场弄,左右我们家不烧贡瓷,我也在学,我爹不管的。”
“好呀。”田幼薇没拒绝。
她正愁没有合适的地方烧瓷呢,如果这样,倒是真的可以考虑,谢家的窑场也不算远。
谢良更加高兴,去牵她的手:“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田幼薇赶紧避开,很认真地道:“阿良表哥,我们大啦,以后该避讳的还得避讳呢。”
“哦~”谢良蔫哒哒的垂了头。
谢大老爷大步走出来,沉着脸喝斥他:“走了!不成器的东西!还不如阿薇懂事!”
谢良就和田幼薇、邵璟道别:“下次见啊。”
谢大老爷抓住他大步而去。
邵璟道:“咦,谢舅父忘了他那些礼品!”
不等田幼薇有所表示,他就追上去大声喊道:“谢舅父,谢舅父,你的礼品,你忘带走啦!”
谢大老爷羞得满脸通红,沉着脸往前走。
平安等人抱了礼品追上去,将东西尽数放在马车上,说道:“一共六件礼品,您点点数!”
“走!”谢大老爷哪里好意思去点数,脸都丢干净了。
阿斗和田幼薇说道:“刚才老爷狠狠地批了大舅老爷一顿,说得大舅老爷无言以对,真解气!”
忽见廖秀才领着廖姝,若无其事地走进来,道:“可以继续讨论修房子的事了。”
邵璟欢喜道:“先生,我还以为您已经走了呢。”
廖秀才道:“我为什么要走?这又不是他家,讨人厌的也不是你家,我就是出去避避风头,看他走了我又回来。”
田父听见,不由“哈哈”大笑着迎出来,行礼恭请廖秀才入内:“先生真是性情中人,真洒脱,田某喜欢!”
廖秀才也喜欢田父这种直来直往的性子,拱手道:“好说,好说……”
高婆子在一旁忧心忡忡,小声嘀咕:“这要是让大舅老爷知道,不得更生气了。”
田秉没忍住,喝道:“我们问心无愧,要气就气吧。”
高婆子赶紧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着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好。”说着,赶紧溜回后宅。
田幼薇便想着,谢氏和高婆子的心始终不定,怕是真得劝田父带谢氏去看看大夫,让谢氏有个自己的孩子比较好。
邵璟拉她:“走,我们去听先生和伯父说话。”
廖秀才和田父竟然挺谈得来的,二人说着修房子种地的事,接着就说到了新来的监窑官吴锦。
田父不无担忧:“听说很不好相与……”
廖秀才嗤笑一声:“不算什么!有事只管来找我商量对策好了。”
田父将信将疑,出于礼貌仍是很认真地谢过廖秀才,请他一起去看地。
田幼薇在一旁听着,由衷松了一大口气。
田父不知道廖秀才的厉害,她却是知道的,有廖秀才帮着出谋划策,想来很多事都会不同吧。
她看向邵璟:“先生怎会突然想到搬来咱家这里?你和先生说了什么?”
邵璟满脸懵:“我什么都没说呀,我早上被叫醒才知道先生要搬家。”。
田幼薇充满了怀疑,想着就这样问,邵璟只怕也不会说真的,便换了方法,笑道:“我本想夸你,再给你奖励,既然不是你,那就算了。”
第90章 不一样了
“我虽然很想要阿姐的奖励和夸赞,但真的不是我。”
邵璟睁着黑亮的眼睛,非常认真地注视着田幼薇,纯洁正直得让人心生惭愧。
廖秀才搬家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宅基地平整好,他的图纸也出了。
小小巧巧的一座宅子,住不下太多人,却精致得很,甚至有可以烧热水的沐浴水房,引得乡人啧啧称奇,田父和谢氏羡慕不已。
田幼薇近水楼台先得月,得以和邵璟一处,时时跟在廖秀才身边学了很多东西。
比如绘画,规划房屋。
比如番邦话,比如做人行事。
廖秀才教学,不像其他先生那样,非得在书桌旁摇头晃脑读书,他喜欢在田间地头,甚至工地旁,突然间就开始上课,随心所欲。
有时候你以为他在和你讲故事,听着听着入了迷,听到后面才发现他原来是在上课。
田幼薇受益匪浅,少不得承包了廖秀才的餐饮,整日挖空心思就想着怎么推陈出新做好吃的,叫廖秀才欲罢不能。
渐渐的,她的好厨艺竟然出了名。
双方熟悉之后,田秉便也厚着脸皮去“帮”廖家修房子监工,在一旁蹭听。
大抵是吃人嘴软,廖秀才并没有如同之前所说那般,真的只收一个徒弟,不许他们旁听。
反正他讲他的,他们听他们的,他不管他们,只管邵璟。
若是田幼薇和田秉有什么不懂的,叫邵璟去问,他也是尽心尽力地回答。
等到廖秀才回家,田秉就带着田幼薇和邵璟,说是要强身健体多散步,悄悄去找白师傅。
白师傅在田家庄附近的树林里找了块空地,每天早晚两次教几个孩子练一些基础功。
田秉年纪大了,虽然很努力很能吃苦,但白师傅并不看好他,只道:“能强身健体,单打独斗一抗三,那也不错。”
田秉听着这话,晓得白师傅是有些嫌弃他资质不好,但在他看来,能够一个人打三个人,那也很了不起。
于是仍然每天高高兴兴地去,高高兴兴地回,把弟弟妹妹照顾得很好,也不怎么排斥去窑场了。
田幼薇隔两天去一次窑场,瞅着没人的时候,白师傅也让她上手调釉水,他就在一旁看着,看到不对再指正,每每总是夸她天资聪颖。
每逢此时,田幼薇总是难免心虚,她有前世的基础和经验,起点肯定要比平常人要高。
因为心虚,所以更加敬畏,更加努力,白师傅越发看重她,渐渐地竟然将她视为衣钵传人,倾囊相授。
而那位新来的监窑官吴锦,挑了几回事,都被廖先生出谋划策,四两拨千斤丢了回去。
他见讨不了好,也就安静下来,只管问田父等人要精米白面和财物供奉。
给监窑官送钱送物,算是自来的规矩,窑户们早就习惯了,只是杨监窑官不喜欢搞这些事而已。
现在吴锦要,田父等人虽然不忿,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还是给他。
谢大老爷自从丢脸退场之后,很久没来田家,送窑具也只让手下得力的管事送。
田秉每次都认真验货,倒是没有再发现以次充好的情况。
没过多久,谢大老爷花大钱从其他地方请了几个十分出色的师傅到自家的窑场,说是要烧更好的瓷。
谢良从那天起再没来过田家,而是跟着几个大师傅正式学起了制瓷。
田幼薇默默关注着周围的情况,紧紧盯着吴锦、谢大老爷等人的动静,丝毫不敢放松。
时光如水,一切都照着她的期望平稳前进。
几个月后。
清晨,田幼薇沿着田埂跑得汗如雨下,气喘如牛,前头的田秉回身给她鼓劲儿:“阿薇,快啊!”
身后邵璟使劲推她:“阿姐,坚持住!”
田幼薇努力挪动两条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腿,默默告诉自己,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将来才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护她想护的人。
稻田里即将成熟的稻子随着晨风哗啦啦地响,几只蜻蜓随风飞舞,早起的乡邻一边干活,一边对着田幼薇等人指指点点。
田幼薇晓得他们在说她是个“疯丫头”,但她并不在乎。
廖先生说得好,她自做她想做的事,与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又没占谁家的地,也没吃谁家的米。
流言会杀人,如果她本身足够强大不在意,流言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吧?
一辆马车欢快地沿着道路驶来,在他们身旁停下。
廖姝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阿秉,阿薇,阿璟,又在跑呢!”
阳光下,廖姝肤白貌美,生机勃勃,整个人透着欢快的气息,和之前判若两人。
田秉不自在地笑着挥了挥手,低下头继续往前跑。
邵璟则是欢快地跑过去,仰着头问道:“阿姝姐姐,什么时候搬家呀?”
“我们倒是想要搬来过年,但是新宅子会比较冷,阿爹的意思是让它晾一晾,明年春天再搬。我今天过来是有事要告诉你们。”
廖姝拉着田幼薇的手笑道:“吴七老爷使人来说,他们的高丽货已经备好,这就打算送去临安售卖,你那一车高丽货是送来余姚,还是跟着吴家的货一起送去临安?”
田幼薇毫不犹豫地道:“送去临安!”
廖姝有些意外:“你倒是很相信吴七老爷。”
田幼薇笑道:“我是相信廖先生。”
她不知道前世廖姝死后,廖先生和吴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以至于廖先生伤心绝望到出家。
但现在看来,廖先生和吴家的关系是真的很好。
吴家不但答应和廖姝退婚,还愿意和廖先生保持密切的往来。
这样的吴家,目前看来是值得信任的。
她这一车高丽货,人家看的不是她的面子,而是廖先生的面子。
廖姝笑道:“那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往吴家送信。”
田幼薇道:“阿姝姐姐,你不一样了。”
廖姝害羞地道:“上次那件事敲醒了我,我不能不如一个小孩子。”
田幼薇看着不远处那座被晨雾、稻田、流水、柳树环绕着的新宅子,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是因她而起的改变,一切都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