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戴也戴了
等到小虫吃饱喝足,几人悄悄溜出家门,骑着马往县城方向去。
走到县城附近,恰逢阿斗气喘吁吁地骑着马赶来:“快,快,快……”
县城里的热闹又不是乡村里头可以比拟的,满大街都是人,演傩戏的人戴着面具,穿着彩衣,敲着锣鼓,在商铺门前挨着讨要吉利钱。
阿斗指着傩戏队伍中一个穿了绿衣戴鬼面的人道:“那就是刘书生,他作了这个装扮,就是想要诱拐廖家姑娘,以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去。”
却是廖秀才这几天盯得很紧,廖姝几乎没出过门,年货都是请托隔壁邻居帮忙买的,对外说的是廖姝病了。
阿斗得意洋洋:“那小子换了这么一身衣裳,我就猜着他要作怪,忙着就去报信了。”
正说着,傩戏队伍已经围住了廖家书铺。
锣鼓喧天,欢声笑语,廖秀才开了铺子门,出来挨着打赏演傩戏的人,又被几个邻里拉了说话。
喧嚣之中,一个穿了青衣的小厮低着头从廖家铺子角门里走出,低着头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迅速往前走。
绿衣鬼面人也悄悄脱离傩戏队伍,混在人群中大摇大摆往前走,走的和那青衣小厮是同一个方向。
田幼薇轻喊一声,几人追了上去。
廖家铺子背后是几条纵横交错的小巷子,这个时候基本没人在家,清净得很。
青衣小厮低着头走到巷子转角处,停下来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惊慌地回头张望,正是廖姝本人。
鬼面人从后头跟上去,身上的绿衣已经换成寻常人穿的蓝衣,见着廖姝,先露一下脸,再递过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戴上。”
廖姝迟疑道:“我有些害怕……”
“来不及害怕了!”刘书生把鬼面具套到她脸上,拉着她迅速往前走:“过两年师父就不生气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孝敬他。”
廖姝跟着刘书生跌跌撞撞地沿着小巷往前跑,转出巷子,迎面又是喧闹的人群。
很多人戴着各色面具玩闹,分不清谁是谁,二人混杂其中,往城外而去。
相比城里的热闹,城外冷清多了,偶尔才能看见一两个行人,都是行色匆匆。
刘书生和廖姝一口气走到城边一片柳树林,廖姝实在走不动了,央求道:“师兄,让我歇歇气。”
刘书生十分焦躁:“不能歇,师父盯得紧,很快就会发现你不见了的。我们得赶紧往前走,过了今夜就好了。”
“为什么过了今夜就好了?”
粗鲁的声音响起,一个微微佝偻着腰背,身强力壮,浓眉小眼睛,长着满脸络腮胡,看不清年龄的男人从柳树林里走出来,凶神恶煞地瞪着刘书生和廖姝。
廖姝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躲到刘书生背后。
刘书生强作镇定:“你是谁,光天化日之下要干什么?”
“和他废话这么多干嘛!”又一条凶狠的男声响起,刘书生和廖姝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一黑,一个麻袋当头罩下。
二人反应过来就是一通挣扎呼喊,只听一条声音在耳边轻言细语:“叫吧,叫吧,把人都引来,好叫大家知道你们是私奔的。”
于是那二人立时不叫了,安静如鸡。
田秉松一口气,翘着假胡子,示意雇来的两个帮闲捆紧麻袋,将二人拎起扔在马背上,让阿斗和小虫先牵着马带了人走。
他自己把两个帮闲叫到一旁:“家丑不可外扬,还烦劳二位不要往外说,咱们先清账。”
那两个帮闲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很是同情地道:“小哥,你节哀顺变,绿帽子不戴也戴了,别气着自个儿。”
“……”田秉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凄惨的苦笑:“家门不幸,时运不济,放心吧,待我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也就算了。”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何况是这种伤风败俗之事,当真是奇耻大辱,两个帮闲什么没见过?当下也不多言,拿了事先谈好的钱径自走了。
田秉确认身后无人跟踪,这才急匆匆追上阿斗和小虫,一起往前方去。
到了一片隐蔽的荒山处,田幼薇带着邵璟迎上来,悄悄比划手势:“成啦?”
田秉点头,与小虫一起,先将刘书生从马背上掀下来摔个晕头转向,再将廖姝推下去。
那二人被摔得很惨,却都咬着牙不敢吱声。
半晌,廖姝小声地啜泣起来,刘书生也渐渐慌了神:“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田秉冷飕飕地道:“还敢问我是谁?你占了我这么大的便宜,就没想过会有什么下场吗?”
顿时,廖姝不哭了,刘书生也不出声了,都以为是廖姝的未婚夫——那位吴家少爷来了。
田秉求助地看向田幼薇,用口型问道:“真要打吗?”
田幼薇急得皱眉毛瞪眼睛:“不打难道还要请他吃年饭?诱拐人家姑娘私奔,就得有吃苦受罪的准备。”
田秉很不忍心地对着小虫比了个手势,小虫冲上去对着刘书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刘书生凄惨大叫,想跑又跑不了,廖姝心疼他,失声喊道:“饶了他吧,都是我的错。”
田秉冷笑:“放心,你们谁也跑不掉,等我先收拾了你们,再把你们两家弄得家破人亡,我这口恶气也就出了。”
廖姝哭得背过气去:“都是我的错,和我爹爹没关系,是我不孝,自作主张违背他的意愿。”
田秉只是不理,冷声吩咐:“先把这臭不要脸、忘恩负义、拐人妻女的斯文败类打折腿,再将他的脸划烂,扔到海里泡两天,叫他一辈子讨口要饭,做个乞丐。”
小虫手上一用劲,刘书生又凄厉地惨叫起来:“你杀了我们吧!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
“师兄……是我拖累了你。”廖姝大哭,“吴公子,你怪我吧,放了他,和他没关系。”
田秉捂着脸皱着眉,憋着嗓子喊道:“贱*人,竟敢当着我的面替他求情,你去死吧!”。
“你要干什么?”刘书生话音未落,便听见廖姝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之后再无声息。
第62章 又不是绝色
死一样的寂静,就连鸟叫都听不见。
刘书生什么都看不见,惶恐地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动静,却什么都听不见。
“阿姝?”他嘶声喊着。
没有任何回应。
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摸索着想要往前寻找,然而麻袋限制住了他的动作,他只能缩成一团,在麻袋里颤抖不休。
“你们这群畜生!把阿姝怎么样了?”他嘶吼着,原本已经弱得不能更弱的胆气仿佛也壮了几分。
有温热的东西浸透麻袋,慢慢浸染到他身上,他伸手一摸,黏糊糊热乎乎的,一嗅,浓重的血腥味道。
这是血!
新鲜的血!
是阿姝的血!
刘书生悲愤的同时,巨大的恐惧也笼罩了他。
这些人,真的会杀人!不只是吓唬。
他们就这样,夺走了阿姝的性命!
他忍不住哭起来:“阿姝!你怎么啦?”
“你说她怎么了?”田秉冷嗤一声,一脚踢过去,阴冷地道:“这种女人,活着就是我吴家的奇耻大辱!”
“啊……”刘书生被踢到脑袋上,耳朵“嗡嗡嗡”地响,悲愤又害怕:“阿姝,是我害了你啊!”
“没错,就是你害了她!不过你现在还是想想自己吧,你想怎么死?囫囵死?还是死得你爹娘都认不出来?”
田秉演着演着也就放开了,阴笑着道:“我给你准备了几种死法,第一种是割几条血口子,被野狗撕咬而死。”
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表演,不远处传来野狗激动的吠叫声。
田秉回头一瞧,乖乖,好几条瘦得皮包骨头的野狗眼里闪着绿光,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他赶紧将装猪血的皮囊收紧,朝野狗群丢了一块石头,野狗屁颠屁颠跑远了又折回来远远盯着。
小虫道:“公子,干嘛这么便宜他?”
田秉愣住了,这还算便宜?
只听小虫道:“划烂他的脸,刺瞎他的眼,割了舌头,刺聋耳朵,再把他丢给靺鞨人为奴,不被榨干最后一滴血,他想死都不能。每天来上那么几鞭子,没吃没喝没衣穿,这才叫舒服。”
阿斗道:“是了,他家一共十一口人,男的都可以这么做,女的嘛……哈哈哈……”
众人在那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怎么恶毒怎么说,时不时又踢打刘书生一顿。
配合着野狗的吠叫声,很像那么一回事。
“呜呜……”细碎的哭声传来,属于刘书生的麻布口袋颤抖着。
田秉抹了一把汗,看向田幼薇,表示终于软了,这小子终于服软了,这可真不容易。
田幼薇猛使眼色:“快加一把劲儿!”
田秉就让小虫:“先把他的脸划烂!”
“好!”小虫一把揪住麻袋,就见刘书生疯狂地挣扎起来:“不要,不要,吴公子饶了我吧!我错了,我不该色迷心窍,都是阿姝勾引的我,我这才一时糊涂……和我家里人没关系呀,是阿姝勾引我的。”
田秉表示怀疑:“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勾引她!”
“是她,是她,就是她!她说她没有我就不能活,求我带她一起逃走……我一时心软糊涂,这才上了她的当啊……”
刘书生的哭喊声被寒风卷杂着,在荒野里来回飘荡。
田幼薇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她俯身凑在廖姝耳边轻声道:“听见没有,这就是你一心跟着他私逃,不顾自己、父母、家族生死名誉的男人,值得么?”
廖姝还在麻布袋中,只是被阿斗按住了手脚,口也被田幼薇捂住了,所以不能动不能出声,但外界所有响动,都落到了她耳中。
田幼薇明显感觉到,廖姝的呼吸变粗变激动,接着,挨着她脸的那一块麻布浸湿了。
这是哭了。
“你好好想想吧。”田幼薇觉得,到了这个份上,廖姝倘若还是死心塌地,不知返途,那也没必要再和她讲什么人生道理了,于是松开捂住廖姝口唇的手,让阿斗也松手,听之任之。
廖姝并没有大喊大叫,相反,她极力忍住自己的哭声,以至于麻袋都随着她颤抖起来。
田幼薇又给田秉使个眼色,田秉便道:“胡说!怎么可能全是廖姝的错?你对廖姝没有一点动心吗?”
刘书生呆了片刻,小声却很坚定地道:“是她的错,她仗着是师父的爱女,经常勾引我撺掇我,她现在已经死了,她活该,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不乱说……”
“刘项!你胡说八道!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廖姝嘶吼出声,剧烈地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田幼薇利索地剪断绳索,廖姝从麻布袋里爬出来,踉跄着朝刘书生扑去,握紧拳头使劲捶打着,哭喊:“你没有良心!明明是你……是你……”
她到底是从小读书的女子,不好意思说出那些难听话,只能耻辱地掩面大哭。
田幼薇觉着真不过瘾,廖姝打这几下,就和挠痒痒似的,她使个眼色,阿斗问道:“廖姑娘,要不要小的帮你打?”
廖姝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捂着脸大哭不止。
刘书生懵了片刻,大叫道:“阿姝,原来你没死,太好了!我刚才是想着你反正都死了,我得活下来照顾师父……”
田秉冷笑:“原来这么体贴,那可是留你不得了!”
小虫再次抓住麻袋迎头痛击,刘书生仓惶叫道:“不是,不是,就是她勾引的我,我不想死啊,爹娘,救命啊,阿姝,你救救我啊……”
廖姝面如死灰,也不哭了,直勾勾地看着刘书生的麻袋一言不发。
田秉示意小虫停下,微笑着看向廖姝:“如此反复无常,毫无担当的男人,廖姑娘究竟是看上他哪里呢?竟然为了他要推自己的亲爹入万劫不复之地,你爹养你当养个仇人啊!”
田幼薇道:“他家无恒产,读书不行,手无缚鸡之力,更无智谋出息,没有志气没有担当,忘恩负义,贪生怕死,蠢得像猪,这也罢了,长得又不是绝色,您怎么这样想不开呀?”。
这话说出来,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她,眼神怪怪的。
第63章 多留一条后路
“看着我干嘛?”田幼薇被看得心慌,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以为自己脸上怎么了。
田秉神色严厉:“不是绝色?若是绝色,就可以了吗?荒唐!”
田幼薇不明白矛头怎么突然转向她了,忙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长相、才能、财富、品行,总要图一样……”
邵璟绷着小脸,严肃地道:“阿姐,你别狡辩了,你就是觉得长得好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阿斗和小虫一起点头:“我们也听见了。”
田幼薇气得笑了:“这是重点吗?我们在做什么事?你们管这个干什么?”
“哦,是了!”田秉回头,打算继续劝服廖姝:“廖姑娘……”
廖姝回过味来:“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想干什么?”
刘书生也大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想干什么?就不怕官府知道吗?”
田秉一脚踹过去,阴笑:“官府知道前,你早就死了,难道你以为廖姑娘会帮你报案?”
“阿姝?”刘书生试探着央求廖姝。
廖姝把脸转开,盯着田秉:“你是谁?”
“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闲人,受过令尊的恩惠,实在看不下去你被欺骗,毁去终身。”田秉摸着自己的假胡须,努力做出凛然正气的样子。
廖姝又看向田幼薇和邵璟,看到的是两个脸蛋上涂了两大块鲜红的胭脂坨坨,眉毛画得像蚯蚓,嘴巴涂成血盆大口,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小孩子。
再看阿斗和小虫,一个满脸胡须,一个戴着鬼面,神秘兮兮,十分面生。
“廖姑娘,我们对你没有恶意。”田幼薇才不怕廖姝,目光一扫,阿斗和小虫就挡住了去路。
廖姝定了定神,说道:“现在怎么办?”
“趁事情没有闹大,我们送你回去,令尊一定吓坏了。”田幼薇指着刘书生,道:“至于他,扔给那些野狗好了。”
“汪汪汪!”野狗配合地叫起来。
“阿姝……求你看在往日恩情的份上帮帮我啊……”刘书生哀求。
“走吧。”廖姝黯然转身,走着走着,泪如泉涌。
田秉和田幼薇咬耳朵:“还不算冥顽不化。”
田幼薇并不敢松懈:“那不一定,这会儿是气狠了,谁知道气愤过后会怎么想?万一又舍不得又心软怎么办?”
田秉道:“不至于吧!”
田幼薇摇头:“先提防着……”
几人走了一段路,廖姝突然停下来,小声道:“这位公子,他不会死掉吧?”
田秉道:“死不了,只叫他吃些苦头就是了,毕竟我是想帮助你和令尊,并不想让你们惹上官司。”
廖姝还是不走,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田幼薇猛使眼色,表示:“怎么样?”
就在此时,忽听前方隐隐传来一阵喧闹声,阿斗爬到马背上一看,脸色大变:“一大群人往这边来了,领头的是那个卖茶水的叶婆子!”
“不好!她肯定是来捉*奸的!廖姑娘,你家是不是和叶婆子有仇?”
田幼薇恍然间明白过来,大概当年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廖姝走投无路,让廖秀才声名扫地,最终家破人亡吧!
廖姝早就吓得六神无主,颤抖着嘴唇道:“是,是有仇,她想把家里的老女儿嫁给我爹,我爹不答应……”
田幼薇“啧”了一声,这什么狗血淋头的爱恨情仇:“我们不能和他们对上,最好的法子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廖姑娘送回家里,这边所有的事都可以否认。”
廖姝道:“万一刘……被发现,说出来怎么办?”
田秉很直率地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他可没你这么笨,自找苦吃……”
廖姝脸色一白,羞愧地低下头。
田幼薇叫他们赶紧走:“别扯这些了,得快些避开,另找一条路……”
邵璟拉她:“往这边走,我之前看到这里有条路。”
一群人慌不择路,跟着邵璟往前走,走着走着,果然看到县城出现在前方。
“加把劲儿!走快些!”田幼薇松一大口气,激动地抱住邵璟:“你真聪明!帮了好大的忙!”
阿斗奇怪道:“阿璟少爷真厉害,说来我们这么多大人都没发现那条路,你怎么就知道?”
邵璟不慌不忙:“我爷爷说,做人做事要多留一条后路,所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先看看路。”
“邵爷爷真了不起!”田幼薇心服口服,由衷赞叹。
一群人抓紧时间进了县城,埋着头往廖家书铺赶去。
但见廖家书铺门口围满了人,指指点点的,书铺的门紧闭着,也不知道内里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廖姑娘这身打扮……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呀,不然要见鬼!”田秉转过身,护着大家往回走。
廖姝绝望极了,满脸是泪:“怎么办?怎么办?”
田幼薇严肃地道:“知道怕了?”
“知道了。”廖姝很可怜地央求她:“救救我,救救我爹。”
“后悔么?”田幼薇道:“以后还会不会再犯糊涂?”
“后悔,以后……如果还能有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我爹,再也不犯糊涂了!”
廖姝喃喃地说着,面如死灰:“实在不行,我以死明志,不拖累我爹……”
“既然死都不怕,这事儿就好办了!”田幼薇不慌不忙地拍拍马鞍上挂着的包裹:“这里面有一身衣裙,赶紧换了,咱们大摇大摆地回去!”
田秉乐了:“你可是个女诸葛啊!怎会想到这个?”
田幼薇一抬下巴:“多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
她之前想着,女子衣着不整最容易被人乱说乱道,多准备一身衣裙,总是有备无患,没想到真遇着了。
几人找个僻静之地,护着廖姝换了衣裙,田幼薇和邵璟洗了脸,弄整齐了,叫田秉和阿斗等人不要跟着。
他二人一人一边牵着廖姝的手往前走,笑嘻嘻的,姐姐长,姐姐短,一路说笑着往廖家书铺而去。
“嗡”的一声响,廖家书铺门口围着的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来,无数双眼睛看过来。。
廖姝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第64章 只看脸会被骗
“稳住!想想你爹,想想以后,想想那些巴不得你不好的人。”
田幼薇紧紧捏着廖姝的手,笑语嫣然:“阿姝姐姐,你们家门口怎么这么多人啊?”
邵璟眨巴着眼睛,天真无邪:“你们在看什么?”
众人惊疑不定,不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廖姝定定神,微笑着和众人打招呼:“你们怎么都围在我家门口?是有事吗?”
一个婆子忍不住,上前拉住她上下打量:“阿姝啊,你去了哪里?都说你不见了呢。”
廖姝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田幼薇抢着道:“我和弟弟走丢了,求这位姐姐带我们去找哥哥。”
“你是谁啊?”婆子怀疑地看着田幼薇和邵璟。
田幼薇道:“我姓田,是银湖那边田家窑场的姑娘。”
说起田家窑场,整个余姚没人不知道,众人一阵议论,信了几分,七嘴八舌地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呀?”
“很久啦,就是演傩戏的时候,我和弟弟贪看热闹,和哥哥走散了,只好央求廖姐姐帮我们找人。”田幼薇圆圆的眼睛闪着光,纯真又害羞:“姐姐是好人,带着我们找了好久。”
众人虽然还有怀疑,却觉着田家的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帮廖姝。
有人问道:“找着了吗?”
田幼薇一掐廖姝,廖姝这才道:“没找着,托人送了信,我先把他俩领回家,等他家里来接。”
邵璟突然哭起来:“阿姐,我们要挨揍了,怎么办?”
田幼薇强作镇定:“姐姐替你撑着!”
廖姝僵手僵脚地推开门,让田幼薇和邵璟进去:“快进来。”
一群人不由分说,跟着挤了进去,照旧围着他们看。
邵璟抽抽搭搭:“姐姐,我饿了!”
田幼薇道:“廖姐姐,你们家有吃的吗?我家大人来了,一定会重谢你的!”
廖姝几乎要晕死过去,听说要找吃的,这才有了定力,僵笑着去拿吃的。
田幼薇暗叹,就这样子还敢跟人私奔,难怪落到那个下场。
她佯作天真地问挤得最上前的一个妇人:“这位大嫂,你们在看什么?这样围着,怪吓人的。”
妇人干笑一声,向她打听:“你们一直跟着阿姝在一起?”
“是呀,阿姝姐姐可好了,一直陪着我们,要不是她,我们说不定会被拍花子偷走。”
“没看见别的什么人吗?”
“什么人?”田幼薇满脸懵懂:“满大街都是人啊,我当然看到了,就是看不到我哥。”
“让我问!”一个婆子上前,拉住邵璟的手,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大哥哥,跟你们在一起?”
邵璟摇头:“没有!”
“你们什么意思?”廖姝忍无可忍,尖叫着握住菜刀冲出来,满脸通红:“我不见了?谁说我不见了?我和谁在一起?你们想要我和谁在一起?”
众人吓得往外跑,有人大声喊道:“阿姝阿姝,不怪我们啊,是门口卖茶水的叶婆子说你跟刘小幺私奔了,她带着人去捉*奸了呢!”
“苍天啊!她怎能这样害我?”廖姝大哭,“我不就是和她吵了几句嘴,说不要她女儿做我娘吗?”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原来是这样……”
“不至于吧,无风不起浪,她兴冲冲带着一群人追上去……”
正当此时,只听一人愤怒地吼道:“你们干什么?围在我家门口干什么?什么私奔,捉*奸?”
却是廖秀才站在那里,气得浑身颤抖:“我廖家在此居住多年,与各位和睦相处,无冤无仇,四时八节也有往来,闲来还一处喝酒吃茶,你们怎能这样祸害我女儿,祸害我家名声?谁再乱说一个字,廖某与他势不两立!”
众人即便还有怀疑也不敢再乱说,各自散了回家听动静。
廖秀才阴沉着脸走进门去,廖姝颤抖着迎上去,小声道:“爹……”
“啪!”廖秀才一记耳光抽过去,怒不可遏:“你还有脸叫我爹?我日常是怎么教养你的?”
田幼薇利索地把门关了,劝道:“有客人在呢!”
廖秀才这才把目光落到田幼薇和邵璟身上,缓一缓脸色,整过衣衫,对着他二人长长一揖:“多谢二位小友救我廖家于水火之中。”
田幼薇和邵璟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赶紧闪身避开,摇着手同时道:“并没有,是廖姐姐帮了我们。”
话说出来,田幼薇转头看向邵璟,她是想着这种丢脸的事,谁也不想多提,就当没发生过好了,省得大家都尴尬。
没想到小小邵璟,竟然也和她的说法一样,这可不是一般的聪明。
邵璟紧张地看着她,小声问道:“阿姐,我说错话了吗?”
田幼薇摇摇头,和廖秀才道:“我哥哥稍后会来接我们,届时还请您接待一下他。”
“是。”廖秀才深深地看了田幼薇和邵璟一眼,低声训斥廖姝:“不许哭!把脸洗干净,不想死就给我笑!”
廖姝忍得浑身发抖,默默地退到后面去了。
“失陪片刻,两位小友请自便。”廖秀才跟着进去,把门关上。
田幼薇松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真是,累死她了,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才觉着全身都是僵硬的,疼得不得了。
“阿姐,你好厉害,运筹帷幄。”邵璟抱着她的手臂,崇拜地看着她:“你怎么猜得到这些事?”
田幼薇拍拍他的小圆脑袋,装腔作势:“多看多想。”
邵璟依偎着她,突然道:“阿姐,男人光是长得好看还不够,多数长得好看的都是骗子!”
又来了!田幼薇捏住他的小脸,玩笑道:“你懂什么?听谁说的?”
邵璟很认真地道:“爷爷说的,无论男人女人,最紧要的是品行和能力,你光看脸会被骗的!”
“我知道,不要说了,我不想听。”田幼薇捂住他的嘴。
谁能更比她清楚呢?
不是只有品行才貌和有钱就够的,最紧要的是两情相悦啊。
比如说当初的邵璟,什么都有,唯独不爱她。
第65章 努力比别人好看
“有人在家吗?”田秉按照约定,带着小虫用力拍响廖家书铺的门,“我是田家的人,听说我弟弟妹妹在府上,我来接人。”
好些脑袋探出来,偷窥着这边的情形。
廖秀才打开门,镇定自若地将田秉迎进去:“是这里。”
“多谢多谢……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不然我爹非得揍死我不可……”
“二哥,二哥,你终于来了!”田幼薇和邵璟迎上去,把戏演得十足十逼真。
一阵寒暄感谢之后,田秉和廖秀才作别,把弟弟妹妹抱上马背,当着众街坊的面,大摇大摆地离开。
廖秀才气势汹汹地瞪着众街坊,大声道:“等那叶婆子回来,还请各位告知我,我状子已经写好,必然要去告她的!”
众人赶紧缩回头关上门,廖秀才也关紧门回过身。
廖姝垂着头跪在他面前:“爹,我错了……”
廖秀才举起手想打她,末了又放下来,闭目叹息:“罢了,是我没教好你,也怪我有眼无珠,引狼入室,你真不想嫁去吴家,我便设法替你退婚吧。
你若实在想嫁刘项,我也替你筹谋,让你得偿所愿……你再不要这样,奔者为妾,爹只有你一个女儿,断然不想你被毁掉一生。”
“爹,我错了!”廖姝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去:“我不想嫁刘项,他不是好人……”
田幼薇等人出了县城,都是又紧张又轻松,小虫追着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阿斗嘲笑他:“笨死了,这么久还没弄明白。”
“不得无礼!今日多亏小虫帮忙。”田秉呵斥阿斗,又和小虫赔礼:“别和他计较,他就是个二傻子。”
小虫只关心一件事:“是不是能有猫耳朵面汤吃?”
田幼薇点头:“有,一定有!改天给你做!”
今天还真亏小虫帮忙,他力气大,让打人就打人,让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然只靠他们几个不可能这么顺利。
走了一段路,只听前方闹闹嚷嚷的,一群人走过来,走在前头的两个人互相推搡着,吵个不停。
阿斗眼尖:“是那刘书生和叶婆子!”
几人赶紧跑到柳树林里藏着等这群人过去。
只见刘书生青鼻肿脸成猪头,身上血迹斑斑,狼藉不堪,一瘸一拐,却只管揪着叶婆子不放,凶狠地道:“我和你什么冤什么仇?你要这样的害我?竟然找人绑我打我抢我,还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与你势不两立!”
叶婆子也不是吃素的,跳着脚手指风车似地只管往刘书生脸上、胸上戳:“谁害你了?分明就是你自己不检点,被吴家的人抓了……”
“吴家的人抓我干什么?吴家的人在哪里?我看就是你这丑婆子捣鬼害人……”
那二人狗咬狗,互不相让,跟在后头的人懒洋洋地劝:“别吵了,报官吧,报官不就水落石出了?”
“怎么办?他们要报官!”阿斗吓得脸色发白,这事儿若是真报了官,那就麻烦了!
田幼薇道:“不可能报官,都不是好东西,傻了才会惹火烧身。”
田秉心里慌慌的,但是看看周围一圈人,不是仆从就是比自己小的,他要是拿不住主意就白当这个头了,便强作镇定地一笑:“有事我顶着,别乱说话就行。”
等到叶婆子、刘书生等人走远了,几人才走出来赶紧地回家。
一路上也不敢多说话,遇着人就是傻笑。
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家,田父和谢氏等人还没回来,几人赶紧的毁灭各种痕迹,田幼薇去厨房拿了一大堆吃的让小虫吃了个饱,悄悄把他送走了。
“都过来。”田秉把所有人叫到一起,商量怎样应对后续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田幼薇笑眯眯地听着,不时插一句话,她二哥经过这件事,瞧着是比从前能干了呢。
这都是她的功劳啊!
正得意时,忽见田秉转头看着她,神色严肃:“阿薇你留下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田幼薇顿时觉得不妙:“二哥要和我说什么?”
田秉把阿斗和邵璟赶出去,非常严肃地道:“我觉得你有些想法很有问题,必须要和你好好说说才行……”
半个时辰后,田幼薇耷拉着两只无神的眼睛,有气无力地从田秉的房间里走出去。
天啦,她二哥怎么这样能说?
整整半个时辰,从古说到今,从女训说到廖姝,就是要她树立正确的择偶观,都不带重复的。
也不想想,究竟是谁带着他们阻止廖姝私奔的?
日子该怎么过,她心里有数得很。
“阿姐,你累了吧?”邵璟打开房门赶出来,紧紧牵着她的衣角:“我给你准备了热姜汤,喝了再走。”
田幼薇心里一暖,还是小阿璟招人疼啊。
她走到邵璟房里,果然看到桌上放了一盆热水,热水里暖着一只壶,壶里的姜汤微有些烫,喝下去就出了一身薄汗。
“阿璟也喝。”她给邵璟倒了姜汤,问他:“今天累着了吧?有没有吓着?”
邵璟乖乖地就着她的手喝姜汤,喝完了才道:“没有吓着,但是很累,脚疼……”
田幼薇就有些内疚,这么小一个人,成天跟着他们奔波,真是为难他了。
她叫阿斗打来热水给邵璟泡脚,擦干之后,一瞅,脚底好几个亮汪汪的大水泡。
“阿姐给你挑了,不疼的,忍着啊。”她取了干净的针在火上烤过,细细地给邵璟挑水泡。
邵璟一声不吭,乖乖地坐着,田幼薇用烧酒给他擦拭伤口,他也不出声,只咬着小牙齿,眼里泪花直转。
田幼薇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阿璟真乖。”
邵璟仰望着她,小声道:“阿姐是想给阿璟请先生学本领,阿璟不怕疼,阿璟想要学好本领,好好地长大,挣很多的钱,学很多本领,好好做人,努力比别人好看。”
田幼薇一愣,大笑起来:“那你就好好努力吧,我现在就给你瞅着,将来娶个最好的媳妇。”
邵璟盯着她看了片刻,甜甜一笑:“好,我都听阿姐的。”
第66章 怎么还得起
田父和谢氏回来,对此事丝毫不觉,只问邵璟是否好了,听说好了就不再多问,照常的过日子。
初六日,一家子正抱着秋宝逗乐,高婆子走进来道:“有客来访,这是拜帖!”
田父接过去看,奇怪道:“廖伯思,这是谁啊?不认识呀!瞧这字写得多好。”
田秉脸都白了,眼睛眨个不停,张口想说话,田幼薇赶紧冲他挤眼睛,叫他别出声。
谢氏帮田父换见客衣服,田幼薇趁此机会溜出去。
廖秀才独自站在院子里,背着手四处观看。
“廖先生。”田幼薇给他行礼,很直接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们是偷偷溜出去玩的,家中长辈不知,您能不能别让他们知道?”
廖秀才有些惊愕,随即点头应下:“行。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姑娘解惑。”
田幼薇道:“您要问什么?”
廖秀才道:“那天的事我已尽数知晓,几位如何得知此事?并如此周密?”
田幼薇早知他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道:“此事说来话长,今天不方便细说,改天我去府上如何?”
廖秀才点头应下:“我在家中恭候大驾。”
“阿薇,你在做什么呢?”田父大步走出,豪爽地和廖秀才打招呼:“不知客人从哪里来?”
廖秀才行礼道:“不请自来,十分失礼,还请田仕郎莫要见怪,听闻府上又出了秘色瓷,廖某十分好奇……”
说起秘色瓷,田父可得意了,立刻热情地邀请廖秀才进去坐,又叫平安奉茶。
田幼薇在门口听了会儿,一切正常,就折回去让田秉安心。
田秉拍拍胸口:“吓死我了,阿薇你胆子好大。”
阿斗道:“阿璟少爷的胆子才叫大呢,就不知道怕。”
邵璟埋着头吃豆沫糖,鼓着腮抬起头来,一脸茫然:“什么大?”
田秉见他唇角鼻尖沾满了豆沫,不由笑着替他擦脸:“别理他,就算有什么也和你没关系。”
邵璟微笑:“好。”
廖秀才在田家留了半个时辰后告辞走了,田父意犹未尽:“是个有学识的人,还是个秀才呢,在县城开书铺的。”
谢氏道:“开书铺的?那阿秉去买书,能不能便宜点?”
田父嘲笑她:“妇人见识,只想着这些。”
谢氏不服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能省一文是一文。”
田秉和田幼薇等人紧闭着嘴,丝毫不敢搭话。
正月十五,田幼薇撺掇着,田父叫老张赶了车,一家子进城去观灯。
他们去得早,天还亮着,田秉就说要去街上买些文房四宝送先生做节礼。
谢氏则是想去逛逛布庄银楼什么的,田父则想去瓷器铺子里走走看看。
一家人便分了两拨,谢氏和田父等人一拨,田秉、田幼薇、邵璟一拨。
迫不及待到了廖家书铺,门口叶婆子的甜汤铺子已经不见了,廖家书铺的门大开着,廖姝拿着鸡毛掸子在扫书架上的灰。
田幼薇轻敲房门,廖姝颇有些难为情,行礼打过招呼,就默默退到了里屋。
廖秀才从柜台后走出来,招呼他们:“来了,请坐。”
廖姝默默地上了茶点,又悄悄地退下去。
田幼薇见她虽然有些憔悴,看着却还正常,知道这件事应该处理得不错。
寒暄过后,廖秀才直奔主题:“几位如何知晓此事?又如何筹谋的此事?”
田幼薇道:“说来您不信,这件事真是赶巧了。”
她将那天买书遇到刘书生送猪头,听叶婆子胡说八道的事娓娓道来,说一半藏一半:“我觉着要出事,就多留了个心眼,和家兄商量之后,家兄也赞成,一是不忍看着歹人如意,二是对先生有所求。”
廖秀才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反而轻松了不少:“你们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田秉直来直往,喜滋滋地道:“听闻先生才华过人……”
就见廖秀才微皱眉头,打断他的话:“我早发过誓,不收弟子……”
“不是为了这个!”田幼薇拉了田秉一把,笑道:“不瞒先生,我们想做个事,但是手里有些紧,不知先生是否愿意通融一下,借我们一点钱。”
田秉吃惊地睁大眼睛,随即涨红了脸道:“不是的,我们不是为了先生的钱!”
田幼薇道:“我不是逼着先生拿,是说如果方便……”
田秉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一旁,气得脸都黑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随便张口问人借钱,你……”
田幼薇早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因此一直没提,这会儿挨了骂,也不着急辩解,就慢悠悠地听着:“二哥息怒,我又不是坑蒙拐骗,廖先生都没生气,你气什么?”
邵璟独自乖乖坐着,手托着肉肉的腮,并不受气氛影响,而是瞪圆了眼睛,认真地看着廖秀才。
廖秀才原本有些烦躁,看到他这样子反而笑了:“你叫什么?”
邵璟老老实实地回答:“阿璟,是田家收养的孩子。”
廖秀才早把田家的情况打听清楚了:“你姐姐要和我借钱,是她的意思,还是你家大人的意思?”
邵璟道:“是阿姐的意思,她想做生意,但是没本钱,不是坑蒙拐骗,您不愿意就直说好了,我们也不会生气。”
若是寻常的小孩子说做生意,廖秀才必然不当回事的。
但经过这件事,他还不敢小看这几个孩子,廖秀才想了想,道:“田姑娘,你要借多少?”
田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廖先生,她是胡来的,您别当真!”
田幼薇喜出望外:“我是认真的,您能借多少给我?我一定会还您的。”
廖秀才算了一下,道:“一百两银子?”
“啊?”田秉忙着要制止,对于他们这种人家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田幼薇诚恳地注视着廖秀才:“能不能借五百两?我还您三分利。”
“你疯了!”田秉又去捂田幼薇的嘴,恨不得她从来没说过这个话。
三分利啊,意味着一百两银子一个月要还三两银子的利,五百两银子就要还十五两银子的利。
怎么还得起!
第67章 有钱啦!
田幼薇掰开田秉的手,小声道:“二哥,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能不能别这么叽叽歪歪的!”
田秉气死了:“我叽叽歪歪?分明是你胆大妄为!走,跟我回家!”
廖秀才看着这兄妹俩,笑了:“你们一个说借,一个说不借,到底借还是不借呢?”
“借!”
“不借!”
田幼薇和田秉异口同声,愤怒地注视着彼此,想的都是早知如此,就别带对方来这里了。
“先生,借给我阿姐吧,您一定吃不了亏,上不了当。”邵璟奶声奶气,抓住廖秀才的袖子:“我保证您会赚钱的。”
廖秀才想了片刻,道:“行,看在你们帮了我家大忙的份上,我借三百两给你们,再没有多的了。”
田幼薇喜出望外,田秉气急败坏。
“不过,借了钱给你,之前的人情就算一笔勾销了,以后咱们各不相欠。”廖秀才淡淡地道:“我不想再听见类似的话。”
“成交!”田幼薇灵巧地从田秉咯吱窝下钻出去,跳起来使劲拍了廖秀才的手掌一下,“就这样定了!”
廖秀才看着她这模样,颇有些一言难尽,摇头叹息一声,走入屋内去取银票。
田秉将手箍住田幼薇的两只胳膊,拽着她往外拖:“你吃熊心豹子胆了,跟我回去!”
田幼薇低声道:“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去别家窑场转悠是为了什么!你敢坏我的事,我就让你也坏事!”
田秉吓得迅速缩回手:“你要干嘛?”
田幼薇哼哼:“很快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廖秀才走了出来,将三张银票递给田幼薇:“你看看。”
田幼薇对着光细看真伪,田秉羞得不忍直视,廖秀才却神色正常,不以为过。
“无误。谢谢先生。”田幼薇拿出两张契书,借了纸笔在借款数额那里填上“白银三百两整”,签字画押,摁上指印,递给廖秀才:“先生请。”
这是早有准备啊?
廖秀才被她这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惹得一怔一怔的,沉默着签字画押,摁上手印,递一份过去:“你打算做什么?”
田幼薇道:“买卖生丝,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入股。”
廖秀才摇头叹息:“我不入股。”
江南盛产蚕丝,接连几年都是丰收,通往北方的道路因战乱而被封闭,价跌了好几成。
眼看春天就要到来,很快会有大量的春丝上市,这价还得跌,这生意真没那么好做。
田幼薇猜着廖秀才所想,有些遗憾,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她笑着道别:“有劳先生,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
也不管田秉是什么神色,“嗖”的一下跳出门去,走得飞快,就像害怕廖秀才反悔,把银票抢回去似的。
田秉又气又急,还担心银票给偷了,匆匆一揖,拉着邵璟追了出去。
廖姝从里屋走出来,好奇地道:“阿爹,他们还是小孩子呢,就算要答谢,也该和他们大人打交道,这么多钱……”
廖秀才淡淡地道:“你的一辈子远不止值这点钱。给他们这些钱于我来说心甘情愿,怎么花用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若是真能还钱,那是你我的福气,也是他们的福气。若是不还,甚至拿着这银子为非作歹,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廖姝道:“可是他们帮了我……”
廖秀才摇头:“你太天真了,几个小孩子,神神道道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且看着吧。”
廖姝不敢再多话,就连朝夕相处的刘项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陌生人的面目就更看不清了。
田幼薇有了钱,立时觉得天更蓝云更白,就连吹在脸上的冷风都是暖的。
她兴致勃勃地去逛生丝铺子,走了好几家门都关着,一打听,周围人都道:“谁大正月的买这个?家里的丝不知存了多少呢,都要长霉了。”
田秉也曾跟着田父跑过生意,大概知道些情形,细心一打听,脸都绿了,怎么也不肯答应田幼薇做这生意,非得让她赶紧把钱还回去。
田幼薇觑着眼使出激将法:“早知道你这样,就不该让你掺和进来。小气吧啦的,没有一点远见和胸怀,像你这样,这一辈子都别想有出息。”
田秉果然禁不住激,立刻瞪眼道:“你小看我?”
田幼薇摊手:“不是我小看你,而是你看看自己做的什么事……我既然想好要做这事,自然是我有数。我和你讲,这是邵爷爷说的,他和阿璟讲,今年春天生丝会大涨。”
“什么?邵爷爷?”田秉将信将疑,看向邵璟:“阿璟,真的吗?”
田幼薇早就和邵璟说过,要他配合她,但到了此刻,她仍然担心邵璟会反悔或是说漏了嘴,于是虎视眈眈地盯着邵璟。
邵璟不慌不忙地盯着她一笑,再和田秉认真说道:“当然是真的,我本来是想和田伯父说的,但想着他肯定很固执,不会支持我们,反而会坏事,就没说。”
田幼薇接上去道:“二哥就不一样了,毕竟比爹活络多了,我们经常觉得他太犟,我看他要烧秘色瓷,家产迟早被败光,以后我的嫁妆,阿璟娶媳妇的本钱,都指望二哥了。”
邵为忠在窑户心中就是个德才皆备、英明神武的人物,田秉想到邵璟的表现,再听田幼薇这么一吹捧,属于少年人的骄傲和冲动上了头。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他看着那些生丝铺子,下了决心:“这个事情你们不能太冲动的,买了生丝存哪里?怎么收,谁看守,这些都要从长计议。”
田幼薇吐出一口气,她太难了,幸亏有邵璟帮忙,于是她看向邵璟的目光越发慈祥。
邵璟皱起眉头:“阿姐别这样看我,怪怪的。”
“怪吗?”田幼薇收回目光,心情很好地不计较:“二哥来筹谋吧。”
别看她这个二哥有些傻,出外行走办事真是离了他不行,这也是她始终把他拉下水的原因。
“今天急不来,我先打听打听,从长计议。”田秉是个爽利性子,一旦下了决心就不再踌躇,而是认真规划起来。
第68章 沾阿璟的光
谢氏逛了许久,只买了几朵头花两匹细布,贵重的首饰一件没舍得买,布也是给孩子们做衣裳的,她自己没做。
田父的心情非常不美妙,一通打听下来,他发现他好不容易生产出来的秘色瓷在对番邦人的外销中并不占便宜。
剑川所产的青瓷更便宜更精美更受欢迎,至于他家中裸烧生产的那些日用民间瓷器,相比之下就没那么好,完全卖不起价。
就连本地瓷器铺子里也摆放了不少剑川青瓷,而不是当地所产的越瓷。
这就让人进退维艰了,想做精品,宫里迟迟没消息,成本高没出路,做普通的,又竞争不过剑川瓷。
田父越想越难受,晚饭都没能吃下多少,勉强打起精神带着妻儿看了一回灯,心不在焉的险些摔一跤。
田幼薇瞧着不对劲,弄明白症结所在,就和谢氏商量:“我有些冷,好困,要不回家算了?”
谢氏也把田父的失意看在眼里,只是为了不让孩子们扫兴才勉强撑着,见田幼薇这样说,真是求之不得:“回家。”
路上田幼薇努力想要活跃气氛,奈何田父和田秉都是心事重重,谢氏也有自己的忧虑,没人理她,唯有邵璟配合地捧着小肚子“哈哈”笑,倒叫她徒生几多忧伤。
回到家里已是夜深,大家都累了,蔫蔫的吃了宵夜,各自休息。
第二天早上田幼薇还没醒,就被田秉吵醒:“我想好了,这件事必须要做好,不然我家以后怕是真的没日子过了。”
田幼薇看他顶着两个黑眼圈,知道他怕是一夜没睡好,索性与他打赌:“以后咱家要怎么走,我其实很有些想法,倘若这次做成功,二哥以后都听我的好不好?”
田秉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你真能赚回钱,别说让我听你的,叫你姑奶奶都可以。”
“胡说八道!”田幼薇小声叮嘱他一回,催着他去县城:“今天十六,好些铺子要开门,第一笔生意最好做,你赶紧去打听行情租库房。”
田秉找个借口,将要出门时,邵璟跟出来:“二哥,我和你一起去。”
田秉拒绝:“你留在家里读书写字玩耍,帮着带秋宝。”
邵璟不说话,只红了眼圈泪汪汪地看着他。
田秉被他盯得没办法,只好把他抱到马背上:“不许给我添乱。”
田父这一天也没闲着,早早就出了门,打听贡上去的秘色瓷花口碗是否得了宫中属意。
田幼薇则去寻谢氏,开年有很多事要忙,她得帮着带秋宝,再在合适的时候出谋划策,不能让谢氏因为劳累而生出其他想法。
秋宝在吐泡泡,发出单调的“哦哦呀呀”的声音,一逗就笑,谢氏很喜欢他,亲自喂的奶,见田幼薇来了,就让高婆子:“热羊奶还有多的,给阿薇倒一盏。”
田幼薇道:“我看娘最近瘦了,您喝好了。”
高婆子有私心,也是一样的想法,但是谢氏没出声,她也不敢应答,只是讪笑。
谢氏道:“我很好,你正长身体呢,快喝了。”
田幼薇抱着她的胳膊好一阵撒娇撒赖,谢氏这才答应和她一人一半。
高婆子闲扯道:“眼看就要准备稻种了呢,真是可惜了,去年秋天拿了那么多田地种麦子,收了麦子就得等着,不知要少收多少稻米。”
谢氏深以为然:“是可惜了,但麦子那么贵,算起来还是赚了。”
田幼薇趁机道:“我昨天在街上听几个人说起,稻子可以套种麦子呢。”
先种冬麦再种晚稻,这是她死之前,朝廷才开始试行推广的法子,确保一年两熟以充盈国库。
而这个时候,本地只种早晚两季稻子,更是只在旱地上种麦,没人想到要套种。
去年麦价高,秋天时,好多人家都尽量多的种了麦子,甚至将田地也改了种麦,田家也如此,她就没有多话。
过了年先准备早稻育种,接着就该准备晚稻育种,她得提前和谢氏吹风,准备更多的晚稻秧苗和肥料,以便收了麦子之后接着种晚稻,不让地闲着。
虽然靠粮食赚不了大钱,但能多赚一文也是好的,她绝不肯放过。
谢氏和高婆子都很吃惊:“这样种吗?能行?”
“能行,听说有些地方就是这样种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试。”田幼薇不遗余力地游说着,巴不得谢氏快听进去。
谢氏摇头:“哪有你说的这么轻松,那要和佃户商量,让他们劳作的,万一做不成,他们闹起来怎么办?”
田幼薇叹了一口气,她早就知道会这样。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父母兄长的性子都固执守旧,小事还好说,涉及到这种大事,基本不会听她的。
但也不要紧,一次说不动,她就说两次,三次。
然后再等到赚了钱,就可以越过谢氏和田父,以出本钱的方式怂恿佃户按照她的要求精耕细作。
想到这里,田幼薇不再多说,低下头拿了拨浪鼓逗弄秋宝。
秋宝蹬着小胖腿,两只小胖手抓啊抓,看着她甜甜的笑。
田幼薇让他握住自己的手指,笑道:“小秋宝,快快长大,帮着姐姐做事,孝敬爹和娘呀。”
秋宝应道:“咿呀,咿呀呀。”
谢氏瞧着,微微笑了,关于未来的那些愁苦担忧顿时淡了许多。
傍晚时分,田秉和邵璟回来了,两个人都很有些兴奋。
田幼薇背开谢氏,和二人凑到一处:“怎么样?”
田秉道:“问着了一处仓房,通风干燥又宽敞,只是价要贵些,长租要二十两银子,短租的话一个月就要二两银。位置很好,门前能进牛车,前面不远就是码头,便利得很。”
田幼薇听了,简直不能更满意:“租!明天就把契书签了!”
田秉洋洋得意地甩出一纸契书:“已经签了!怎么样,你哥我做事畅快吧!”
田幼薇道:“畅快!二哥你真厉害,这么短时间里就能找到这样合适的库房。”
田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沾了阿璟的光啊。”
第69章 自带财运
田幼薇愣了:“怎么沾阿璟的光?”
是她让邵璟跟着田秉去的,因为不放心二哥,想着万一那啥,邵璟可以将经过重复给她听,方便她做决定,可没想到邵璟居然起大作用了?
田秉道:“他非得吃那家的糖葫芦,我带着过去就看到了招租贴,一问刚好。”
“所以啊,阿璟是个有福气的。”田秉摸着邵璟的小圆脑袋:“幸亏今天带了他去,不然没这么顺利。”
田幼薇不太敢相信,竟然这么凑巧?
于是她看向邵璟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探究。
邵璟唇角还残留着糖葫芦的红色,迎着她的目光,天真地道:“阿姐,爷爷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很有福气的吧?大家一起用!”
田幼薇不说话了。
人要成功,除了有才干之外,还得有点运气。
邵璟很擅长经商能吃苦,却也很有财运,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她曾听很多人提起,都很羡慕邵璟的财运。
这或许就是人家天生自带的财运吧,能沾光是好事。
至于福气嘛,自己努力挣,努力积累吧。
田幼薇道:“仓房租好了,生丝问好价了吗?”
“问好了。”田秉拿出一张纸递给她看:“你看,县城共有四家生丝铺子,各个等级的生丝价目都在这里了,确实是很便宜了。”
“太贵。”田幼薇道:“他们也是从蚕户手里收上来的,中间赚了一道差价,想糊弄咱们呢。再缓缓,等到桑树发芽,价会跌得更厉害。我觉着一定还有不少蚕户家里存了生丝没卖。”
田秉挠头:“若是要这样收生丝,需得有人替咱们出面。”
他要读书,不可能经常往县城跑,一旦走漏风声,被田父知晓,定然前功尽弃。
田幼薇道:“我有个人选,但是需要杨监窑官出面。”
北村有个姓杨的独臂老兵,性情忠义正直又很机变,当年邵璟曾请他帮过忙,很是可靠能干。
让这个人替她出面收生丝,再合适不过了。
根据她的观察,这个人和杨监窑官走得近,只要杨监窑官开口,杨老兵一定会答应。
至于要怎么才能请得动杨监窑官,她毫不犹豫地将目光落到邵璟身上:“阿璟,还要再借你的福气用一用呢。”
邵璟道:“好,我的就是姐姐的。”
“真乖。”田幼薇夸了他两句,拿了纸笔记账:“库房是租了四个月对吧?那就是八两银子。”
田秉急道:“还有押金呢,押金是二两,今天花了十两银。”
“那就十两。”田幼薇笑起来,忽见邵璟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头上,便奇怪地道:“阿璟要做什么?”
邵璟嘟着圆鼓鼓的小脸,不怎么高兴地道:“我做得这么好,阿姐却没有夸我。”
田幼薇道:“我夸了啊。”
邵璟将头在她掌心下蹭来蹭去:“想要阿姐摸摸我的头。”
田幼薇失笑,无奈地揉揉他的头,邵璟安静地依偎着她,乖巧可爱得不得了。
“马屁精!”田秉真是看不下去:“跟着我就没这么乖,那臭脾气犟得很,要吃就要吃。”
邵璟立刻跑过去拉着他的手撒娇:“二哥,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阿斗跑进来道:“老爷还没回来,主母让二爷出去问问。”
田幼薇一瞧,天已经擦黑,按理田父早该回来了,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是挺让人担心的。
她想着怕是秘色瓷上贡的事黄了,虽然记不得当年田父具体经历过什么,但肯定不怎么好就是了,便道:“我和二哥一起。”
兄妹二人带了人,在村子里分头打听,问了许久,有人道:“之前在路上遇到过,和谢家七老爷在一起呢。”
谢七老爷是谢氏的亲哥,谢氏放了心,嗔怪道:“你们阿爹真是的,要去你舅父家也不知道先让人回来说一声。”
田幼薇并不放心:“怕是秘色瓷的事有变,我怕阿爹心里不痛快,还是让老张套了车,我和二哥跟去瞧瞧。”
谢氏一听又提起心来:“好,赶紧吃了晚饭就去。”
田幼薇和田秉匆匆扒了一碗饭就急着点了灯笼往外去,邵璟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盯着田幼薇看:“阿姐……”
田幼薇半点没心软:“回去陪着我娘和秋宝,到点乖乖睡觉。”
小小孩童,跟着田秉跑了一天,晚上还不睡觉,要跟着来回跑,不累着才怪,她可不想要他生病。
喜眉一把将邵璟抱起来,嬉笑着往里去:“阿璟少爷要乖乖的,不然明天没有鸡蛋吃了啊。”
邵璟努力挣扎一回,没办法挣脱喜眉的魔爪,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
早春的夜晚还有些冷,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便是村落里的灯火也是零星着。
田幼薇和田秉沉默着,都是心事重重。
“要是那件事能成就好了。”田秉叹息一声:“我想快些长大,多长些本事,以后若是咱家做不成瓷了,我也能养家,不叫阿爹这么辛苦,不叫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操心。”
田幼薇拍拍他的手:“一定会的。瓷,咱们也要继续做,我会做出更好的瓷。”
田秉一笑,振作起来:“那我不能被妹妹比下去。我还要好好读书,给咱家挣个功名。”
马车走了三分之二的路,忽见前头有灯影在晃。
田幼薇定睛一看,是一人牵着马打着灯笼,一人骑在马上摇摇晃晃,依稀就是田父和平安,于是催促老张:“快上去,好像是阿爹喝醉了。”
待到了跟前,只见田父骑在马上要落未落的,平安又要牵马又要打灯笼,还得顾着他别摔下来,急得满头的汗。
“哎呀,我的二爷和姑娘,这可真是及时雨呀!”平安看到他们,喜极而泣:“老张、阿斗,快把老爷扶下马来,之前就摔了一跤。”
“有没有摔到哪里?”田幼薇和田秉齐齐吓了一跳,围上去检查。
平安道:“还好,就是蹭破点皮,扭了下脚。”
田父哼哼着不要人扶:“我没醉!”
第70章 不是嫌弃你
田幼薇拿了灯笼一照,只见田父的帽子歪着,额头上有一条血印子,手上也有血,鞋袜上全是泥,扭着的脚踝肿得和馒头似的,不由气个半死。
一是气谢七老爷给田父喝酒,醉了还放他骑马出门赶夜路,也不套个车送送。
二是气田父自己不争气,不就是秘色瓷不被宫里接受么?不就是生计艰难么?这条路不通就换一条路呗。
心里不痛快就喝酒,不把自己的性命安危当回事,也不管家里老老小小怎么替他担心。
田幼薇越想越生气,见田父扭扭着不肯配合阿斗和老张几个,上去对着他的胳膊使劲拍了一下:“阿爹,你怎么能胡闹?!非得再摔一跤才好?”
众人齐齐吓了一跳,小丫头竟敢对老爹动手?
就连田父也吓了一跳,睁着醉眼看清楚是田幼薇,就道:“阿薇,你竟然打爹,你是不是也觉得爹没本事?秘色瓷要断送在爹手里了!爹没本事啊!对不起田家的列祖列宗,对不起你们娘几个!”
田父说着,坐在地上掩了脸嚎啕大哭起来。
田幼薇和田秉都跟着流了泪,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为到此伤心处。
田父其实很要强很克制的一个人,也不是那种随便就喝得烂醉如泥,摔杯打人撒气的。
今天这样,应该是真的很伤心很绝望了。
田幼薇一时后悔不迭,觉着自己不该拍田父那一下,她应该待他更温和更体贴的。
她抱着田父的胳膊哭起来:“阿爹,我是担心你啊,我怕你摔坏了,不是嫌弃你……”
田父看到她哭,也跟着哭,田秉也想放声大哭,却不好意思,只默默把脸扭开,任由眼泪流了满脸。
老张和平安要上去劝,田幼薇不让:“叫我爹发散一下。”
郁气总是积压在胸中,对身体不好,她爹今天这样失态,其实也是因为平时太难受了又没办法发散。
既然都醉了哭了,那就哭个够吧,反正周围也没外人,不怕被笑话。
田父嗓子都哭哑了,累了,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田幼薇哭笑不得,帮着把人挪到车上去,用被子仔细盖好,这才问平安:“怎么回事?”
平安叹道:“说来话长!”
田父一早出门去找帮忙运作的人,又送了厚礼才打听到消息,却不是什么好事。
今年正月朝廷北伐,打了胜仗,今上很高兴,办事的人趁着这个机会将秘色瓷花口碗敬上去,说尽了好话,今上却只是随便看过一眼就丢在一旁。
“说是不好看,不如汝瓷很多,让以后都别送上去了。老爷一听就急了,追问到底是哪里不如汝瓷,人家答不上来,说是不敢问,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田父很生气,为了这个事,他真是花了不少钱财,结果闹了半天,什么都没弄清楚。
但他理智尚存,并没有和那人争吵,只问人家要回他的秘色瓷花口碗,这东西在外头也要值不少钱的。
“二爷,姑娘,你们说气不气人?那小子竟然说丢了!丢在宫里没能拿回来!老爷多问几句,就说兴许是被宫人打碎了,或是拿去喂猫喂狗了。”
平安气呼呼的比划着:“依着小的看,肯定是被他贪了!那也要值不少银子呢!早年间,一只秘色瓷碗在市面上也能卖到几两银子,那还是次一等的!这样的精品,市面上已经看不到了!”
花了钱事情没办成,还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精品秘色瓷碗给弄没了,多问一声都不行。
可想而知,田父心里究竟有多憋屈。
他一路回来,半道上遇着谢七老爷,说起这个事,愤慨不已,谢七老爷就约他去家里喝酒说话散心。
“走的时候,老爷也没那么醉,瞧着挺清醒的,谢家舅爷也说叫我们住下,派人回来说一声,明天再回家算了,老爷不听,非得走,还不肯坐人家的车,说自己没醉。”
平安解释着:“走着走着酒劲儿上来,坐不稳摔了一跤,我说回去,他还骂我……”
田幼薇使劲揉捏眉心,平安是可信的,听起来似乎不怪谢七老爷,但她心里还是很不平静。
田秉生了疑心:“为何出门时无事,走着走着就醉成这个样子?”
平安道:“二爷,您不常喝酒,不知道这酒也分几种,有些酒后劲足,心里再有点事,人就醉了,老爷这终究还是心里不痛快。”
田幼薇追问:“都有谁跟着一起喝酒?”
平安摇头:“就谢七老爷一个,其他没了,老爷不想和其他人多说话。是有哪里不对吗?”
田秉还要再问,田幼薇拦住不叫他问了:“没什么,只是我娘问起来,总得答得出来。”
有关谢氏的娘家亲哥,有些话说起来得注意分寸,家里差不多一半的下人都在这里,谁听岔了会错意,透到谢氏那里,又是一场不痛快。
回到家里已近三更,谢氏看到这样子,免不得大惊小怪一番,问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就很难看,还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和不自在。
田幼薇知道谢氏是担心他们怪罪谢七老爷,一个字都没提,反倒安抚她:“没伤着其他地方,灌一碗醒酒汤,用药酒揉揉脚腕,明天早上起来就好了。今夜还要烦劳娘仔细照顾阿爹。”
“我知道了,放心吧。”谢氏点点头,叫她和田秉赶紧去休息。
田幼薇哪里睡得着,惨死过的人,看什么都是怀疑的,这整件事情,前前后后觉着没什么关联,可加在一起就让人很不安。
她拿了纸笔,将当年出事之后想要谋夺窑场的人名尽数写出。
族人是普遍性的贪婪,欺负她家没了男丁,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把窑场占为己有,大家一起分食。
债主是想着用她家的窑场抵债,另外几家有烧制贡瓷资格的窑场主也是虎视眈眈,有几家曾经问过要不要卖,被拒绝之后就不再开口,有一家则是明里暗里掺了一脚。
第71章 睡着都笑醒
这家人姓温,田家失去烧制贡瓷的资格之后,正是他家接了这个资格,但他家的窑场没有田家的好,所以千方百计就只想着要夺田家窑场。
田幼薇至今还记得温家窑场的主人、温泰那副两面三刀、恶毒贪婪的丑恶嘴脸。
至于谢氏的娘家,除了谢氏改嫁的事以外并未对田家的事有太多干涉,看不出好歹。
田幼薇在温泰、谢大老爷、谢七老爷、白家的名下分别划一条横线,再加一个田父请了帮忙往宫中传递秘色瓷花口碗的人名刘贤。
这中间,应该是有某种联系,得慢慢地查。
“阿姐。”邵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田幼薇吓了一跳,匆忙起身开门:“你怎么还没睡?”
刚才回家,她没看到邵璟,还以为他年纪小撑不住先睡着了,没成想突然又冒了出来。
邵璟站在门外,揉着眼睛,糯糯地道:“阿姐让我陪着伯母和秋宝,我一直陪着的,只是不小心就睡着了,突然想起不知道你们回来没有,就过来看看。伯父还好吗?”
田幼薇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起那个隐忍负责的邵璟,不管有多难,只是因为答应了就努力去做到,心里便是一阵酸疼。
“我爹很好。”她蹲下去,将手扶着邵璟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阿璟,你还小,困了想睡是很正常的事,我让你陪着我娘和秋宝,只是想要留你在家中休息,不想你太劳累。”
“放松一点,这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家人,一家人不用那么……”
田幼薇想说“不用那么客气”,但是又觉着这个词不对,这不是客气,而是太过周到太过辛苦自己。
“我知道啦,一家人就是要把彼此放在心上,我就想要一家人都好好的,这样我才睡得着,才不害怕。”
邵璟接上她的话,很认真地道:“阿姐,我一点都不累,跟你们在一起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很高兴,睡着都笑醒了。”
田幼薇被他逗得笑起来,发自内心地道:“我也是,睡着都笑醒了。”
可不是么,不是谁都有这种好运气,能够死了又重新回来再活一次,有机会弥补遗憾的。
“阿姐,我冷。”邵璟抱着胳膊叫唤。
“快进来。”田幼薇牵他进去,见他竟然没穿袜子,光着两只小脚,便让他坐在榻上,拿了毯子给他捂着:“怎么不穿袜子?”
邵璟道:“忘了,阿姐不是给我做了吗?”
“……”田幼薇很无奈,随时随地都在变着法子的催,这孩子的执念怎么这样深?幸亏她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还差几针,我这就缝上。”田幼薇去拿针线箩,折身回来只见邵璟趴在桌上看她刚才写的人名,便忙着收起。
邵璟眨巴着眼睛道:“阿姐,这都是些什么人?我认得谢字、白字、刘字。”
田幼薇敷衍道:“就是个账本,别管了,等着,我给你把袜子缝上。”
她坐在他对面,对着灯光穿针引线,很认真地缝袜子。
邵璟趴在桌上托着腮,静静地盯着她看。
田幼薇缝着缝着,突然觉得怀里有什么在动,低头一看,却是邵璟将一双冰凉的小脚塞到了她怀中。
她抬头去看邵璟,却见他将两只小手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里偷看她。
“……”田幼薇叹息一声,这孩子,总是试探着一次又一次打破她的规矩和底线,偏偏每一次都做得让她没办法翻脸发火。
她把针线放下,将他的脚放回毯子里,扬声叫喜眉:“弄个汤婆子来。”
邵璟也不觉着怎样,高高兴兴地道:“我一个人睡着有些冷,今晚汤婆子可以借给我用吗?”
“送给你了!”喜眉进来,刮了他的小鼻子一下,把汤婆子塞到他脚下,和田幼薇道:“这什么点儿了,姑娘怎么还在做针线?当心坏了眼睛,拿来我做!”
田幼薇还没来得及表态,邵璟先就急了:“这双就要阿姐做!喜眉姐姐不要包庇她偷懒!”
“……”田幼薇很无语,还包庇她偷懒呢。
袜子做好,她也困得不得了,红着眼睛递给邵璟:“你可以去睡觉了么?”
邵璟兴致勃勃,精神抖擞地穿上袜子,又下地走了两圈,满意地道:“阿姐做的袜子就是合脚,好穿!”
喜眉酸溜溜:“阿璟少爷是嫌弃奴婢做的袜子呗。”
邵璟过去拉着她的手晃:“喜眉姐姐做的也很好穿!”
喜眉这才转嗔为喜:“我送你回去,太晚啦,再不睡要挨骂了。”
邵璟眼巴巴地看着田幼薇,田幼薇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假装没看见,她也还是个孩子啊。
第二天田家集体起晚了,田幼薇睡到快中午才起来,匆匆洗漱过后就往正院去,远远听到秋宝的哭声,就加快脚步往里走。
“不哭啦,不哭啦。”高婆子抱着秋宝在院子里游走,见她来了就笑道:“姑娘起啦?刚主母和老爷还提起你呢。”
“我爹和娘起啦?秋宝这是怎么了?”田幼薇伸手去摸秋宝的额头,担心他是病了。
“就是昨天夜里被吵着了没睡好,这会儿闹觉。”高婆子压低声音,往屋里呶嘴:“老爷下半夜不太舒坦,吐了,收拾了许久。”
“爹,你怎么样了?”田幼薇大步走进屋里,很是担心,她爹有旧伤的,别昨天夜里摔那一跤给弄着了。
田父在喝清粥,见她进来脸就有些红,低咳一声借了胡须遮住羞色,模糊不清地嗯嗯道:“还好。”
田幼薇先凑上去看他头上和手上的伤口,又看他扭伤的脚:“请郎中来家看一下吧?”
“请什么郎中!我好好的!正月还没过呢!”田父一口回绝,毫无商量余地的那种。
谢氏悄悄给田幼薇使眼色,表示“看吧,你爹就是那么犟!”
田幼薇一看就知道谢氏之前已经说过类似的话了,只是自家老爹同样无情地拒绝了,正掂量着要怎么劝,就听邵璟脆生生地道:“咦,伯父的气色真好!”
第72章 献上肉饼
田父一听,顿时笑得眼角堆满褶子,慈爱地摸着邵璟的头,道:“阿璟真乖,过来,伯父抱抱。”
邵璟乖巧地依偎着田父,糯糯地道:“伯父还是不要抱阿璟了吧,您的脚还肿着呢。”
田父想假装自己没事,一动,脚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碍于妻女在前,便硬撑着将这口气吞了回去,若无其事地道:“明天就好了。”
邵璟道:“我也是觉得明天就好了。伯父,窑场好像很快就要开工了吧?到时候还带着我一起去看张师傅烧窑好不好?”
“好。”田父答应着,忍不住浮起几分焦虑。
确实,窑场很快就要开工,他这脚瘸着不能理事,那可怎么办?
谢氏知他甚深,便给田幼薇和邵璟使眼色:“快去厨房吃早饭,给你们热着呢。”
田幼薇便牵了邵璟出去,听到谢氏在身后低声道:“秋宝哭闹得厉害,我请郎中过来,顺便给你看看脚,开些舒筋活血的药。”
“唔……”田父的声音低不可闻。
只要肯就医,应该不至于引发旧伤导致生病,田幼薇笑起来,夸赞邵璟:“小机灵鬼!”
邵璟笑着翘起脚给她看:“阿姐看我的新袜子!”
就是昨天夜里她才给他缝好的那一双,看他得意的,就像捡着一个大元宝似的。
“一双袜子而已。”田幼薇假装不以为然,心里却十分受用,谁能受得了这个!
平安很快请来郎中,先给秋宝看了,“顺便”再给田父号了个脉,说是外伤倒不要紧,但是郁气积于胸中,得纾解纾解,不然久了必然变成症候。
谢氏吓了一跳,忙着让郎中开了药,又叫平安去抓药。
田父表面不当回事,还是很乖地把药喝了,又按郎中的吩咐,乖乖在家待着养伤。
谢家听说了这件事,难免兴师动众来探伤,谢七老爷夫妇不停赔礼道歉,怪自己不周到。
谢氏也不好说什么,田父更是很直爽地道:“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请我吃饭喝酒还有错了!”
田幼薇找了机会,悄悄问谢七老爷的妻子卢氏:“舅母,那酒是从哪里买的?听我爹说很好,我想买了让我爹在家喝呢。”
卢氏有些不好意思:“这酒是在村里现买的,你爹要是喜欢,下次我让你舅父买了送来。”
“不用,我们让人去买就好了。”田幼薇又问:“我舅父也醉了吧?”
卢氏道:“可不是,这酒后劲足,你舅父喝多了都不知道,闹腾了一宿。”
田幼薇看她的样子不似作伪,就不再追问,只去一旁和田秉嘀嘀咕咕。
田父养着伤,虽然难免伤怀低沉,但日子总还要继续往下过,看着一家人围着他团团转,便又重新收拾心情,振作起来。
田幼薇见家里安稳了,就带着邵璟去找杨监窑官。
这回她带去的礼物是四个肉饼,用油纸包了装在礼盒里,看起来也是像模像样。
杨监窑官躺在门口晒太阳,帽子盖在脸上,靴子丢在一旁,露出一双臭烘烘的脚。
邵璟跑过去推推他,笑眯眯地道:“杨伯父!”
杨监窑官吓了一跳,帽子掉在地上,翻身坐起:“是你!”
“是我,阿璟!”邵璟笑得十分天真可爱,将田幼薇推上前去:“您还记得吧,这是我阿姐,她来给您拜年。”
田幼薇上前行礼问安,杨监窑官慢吞吞地穿上靴子,说道:“你爹和二哥不是来过了吗?”
田幼薇道:“这事儿我爹不知道。”
杨监窑官抬起头来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
田幼薇心里七上八下的,却只能继续向前:“我娘准备做个小生意,但是我爹太固执不肯听,所以只能瞒着他……”
她假借着谢氏的名义:“听闻北村的杨老兵为人忠义能干又很机变,我娘想请杨伯父帮忙雇他做这事,我娘不方便出门,就让我来请您,这很失礼,不过您也知道,多有不便……”
谢氏日常不喜欢往外跑,谨守妇道不肯独自来见杨监窑官这个鳏夫,这是完全说得通的。
而杨监窑官,根本不可能去问谢氏求证这件事,这样,她就不会露馅了。
杨监窑官沉默着听完,也不问是做什么生意,爽快地道:“我明日让杨老兵去你家,具体条件你们自己谈。”
这就够了,田幼薇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轻松顺利,高兴地向杨监窑官献上肉饼:“这是我家里做的,您尝尝。”
嗯,是她亲手做的第二种面食。
邵璟在一旁道:“可好吃了,您必须得尝尝,这可是用去年秋天才打下的新麦做的饼。”
杨监窑官艰难地从肉饼上挪开目光,和善地对田幼薇道:“我有几句话要和阿璟说。”
田幼薇知趣地走开。
杨监窑官和邵璟对视着,一个神情复杂,一个纯真可爱。
半晌,杨监窑官叹一口气:“罢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说,我会尽力相帮。”
邵璟像模像样地对着他行了一礼,诚恳地道:“多谢。”
杨监窑官摇摇头:“应该的,去吧。”
邵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监窑官目送他走远,垂眸看着面饼,用力搓搓手,也不管饼早就凉了,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咸香鲜美的肉馅和最纯正的麦香味交织在一起,舌尖和两颊的唾液几乎是喷涌而出,杨监窑官陶醉地闭上眼睛:“真香啊!还是面饼好吃。”
田幼薇问邵璟:“阿璟,杨监窑官和你说什么啦?”
邵璟道:“就是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还说以后有事只管来找他。”
田幼薇心中大定:“真是沾了你的光啦。”
邵璟认真道:“阿姐,分明是我沾了你的光。”
田幼薇一笑:“我们回家。”
田秉特意在家等着,听说杨老兵来了,就跑去把人截住,假装自己是奉命替代谢氏传话。
谈好条件,杨老兵带着铺盖卷和银票去了县城,直接住进库房,把收生丝的招贴挂出去,对外宣扬要收生丝。
这个时候,市面上的生丝价位已经又跌了两成,接着,桑树发芽了。
第73章 这可真想不到
桑树一发芽,意味着会产生出更多的蚕丝,去年的生丝就跟着跌,原本观望的人耐不住,开始低价出让生丝。
田幼薇只收最上等的生丝,其余都不要。
收了一部分之后,她就通知杨老兵停下来,说不收了,没人要。
丝价越发跌得厉害,她便又开始收,收一收,停一停,价越跌越低。
三百两银子很快用完,她又让杨老兵去打听借贷的事,就将库房里的生丝做抵押,以五分利的代价又借了两百两银子出来。
丝价一跌再跌,等到她手里的银子用完,库房也半满了。
田秉偶然进城,看到那许多丝,往外一打听丝价,急得险些晕倒,回到家里问田幼薇:“怎么办?丝价一跌再跌,就要血本无归了!”
田幼薇不慌不忙:“不要急,很快就要涨了。”
若是她哥知道她又用那些生丝作抵押,又又借了两百两银子,怕是要当场气死。
不过算了,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太急了不好。
田秉气道:“涨?涨?我看是你饭量长了吧!”
邵璟没忍住,“扑”的一声笑出来,田幼薇虚点他一下,笑道:“二哥的饭量长得更多。”
田秉气鼓鼓地瞪她,她没什么反应,继续做她的事。
喜眉从外头进来,边擦鞋底的稀泥边抱怨:“这雨接着下好些天了,就没个晴的时候。听说村子里好些人家养的蚕都生了病。”
田秉眼睛一亮:“生病?为什么会生病?什么病?”
喜眉道:“听说是怪天气不好,太潮湿了,看起来像是僵蚕病。”
僵蚕病很难根治,而且很麻烦,上一批蚕得了,下一批蚕发病的可能性极大,一旦蔓延开来,简直是灾难。
田秉高兴过后,又替蚕农担心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田幼薇也没办法,一是她不懂得这个,二是说了也没人信,这样的世道,个人的力量太渺小,能保住自己和家人已是足够幸运。
田秉担忧了一回,自己又想开了:“等到丝价上涨,我们赶紧卖掉吧?”
田幼薇摇头:“不急,还不到卖的时候。”
鉴于之前自己表现太差,田秉底气严重不足,没敢再跟她争,只道:“你要用我就说,我一准办得妥妥的。”
田幼薇微笑点头:“那是肯定的。”
半个月过去,整个江南一直阴雨绵绵,僵蚕病不断蔓延,成了一场大灾难,以至当季蚕丝减产七成。
蚕农吃了大亏,都不敢怎么喂了。
而这个时候,高丽的商船即将抵达明州港。
按照惯例,高丽人每年都会换回许多生丝。
于是生丝大涨,好些人来询价,都想买走田幼薇囤的那些上等生丝。
杨老兵的作用充分体现出来,不管对方怎么利诱怎么劝说,毫不动心,只将库房看得严丝合缝,再把对方提的价记下来报给田秉,让货主自己定夺。
田秉听到那生丝价一天一个样,几乎翻了四五倍,喜得心花怒放,又去劝田幼薇:“卖了吧,落袋为安。”
田幼薇也觉得差不多了,和田秉商量之后,找了个借口去县城处理此事。
杨老兵道:“前天有位廖秀才托人带了信来,说,若是二爷和姑娘来了,先别忙着卖生丝,去他那里一趟。”
田幼薇和田秉都觉得奇怪,不过卖丝也不急在这一时,便带着邵璟去了廖家书铺。
廖家书铺一如既往的门可罗雀,进去之后,田幼薇一眼就看到柜台边站了个穿灰色长袍、年约四十来岁的男人,那样子一看就是豪门管事。
她的目光再一瞟,就看到柜台里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廖秀才,一个是和廖秀才年纪差不多的男人,穿得十分富贵,二人低着头小声交谈,十分亲密的样子。
田幼薇惊住了,这是吴家的家主吴琦啊,看这模样,和廖秀才的交情非同一般,这可真是想不到。
那管事俯身下去低声说了几句,廖秀才和吴琦都抬头看了过来。
田秉领着弟妹上前,恭敬地行礼问安:“廖先生,听说您找我们。”
廖秀才的目光在他三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田幼薇身上,神情很是慎重:“对,是有事找你们,屋里坐。”
管事打起帘子,廖秀才请了吴琦和田幼薇三人入内。
田幼薇这才看到,廖家铺子后头是个小小的天井,种了几棵竹子一丛兰草,简单,却清爽。
廖秀才领着他们去了堂屋坐下,廖姝低着头奉了茶,安静地退下去。
廖秀才给田幼薇三人介绍:“这是明州港的吴七爷,他急需一批上等生丝,听说你们存了不少,托我做个中人,价钱一定不比市面低。”
吴琦虚虚一礼,呵呵笑道:“余姚人杰地灵,真是让我开了眼界,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也出来做生意了。”
田秉并不知道这吴七爷究竟是谁,但看他的模样也知道是个富商,不卑不亢地笑着应道:“家中长辈辛苦,我们几个不想吃闲饭,就找点事来做。”
吴琦一笑:“你们做得主?”
他是担心和孩子做了生意,回头人家里知道了毁约,麻烦。
田幼薇道:“我们能做主。”
谁想吴琦只看着她微微一笑,就转头看着田秉了:“哥哥来说。”
在他看来,即便是孩子,也还是男孩子能做主。
被无视的田幼薇:“……”
所以当年,她爹无论如何也要把邵璟塞给她做童养夫。
一念至此,她幽怨地看了邵璟一眼。
邵璟察觉,先是莫名其妙,接着就是讨好地将眼睛笑成弯月亮,再悄悄牵住她的衣角。
这个时候,廖秀才开口了:“他们能做主,我不会给你惹麻烦。”
吴琦便道:“先去看丝的成色。”
一行人去了库房,杨老兵打开门,吴琦轻轻颔首,那管事便熟门熟路地入内查看生丝成色。
但见木架子上,成束的生丝码得整整齐齐,无霉无潮,成色极佳,便退回来和吴琦道:“老爷,成色不错。”
吴琦这便问田秉:“你们要价多少?”。
田秉下意识地看向田幼薇。
第74章 算盘打得很好
田幼薇比个手势,田秉这才道:“您开个价吧,您是廖先生介绍的,我们信您。”
有名的富商,又是廖秀才介绍的,对着几个孩子,坑蒙拐骗是否下得起手?
吴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认真打量起田幼薇,田幼薇大方地迎着他的目光甜甜一笑,不卑不亢。
吴琦道:“这所有的生丝,我全要,给个总价,二千两银子,你们看如何?”
田秉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气来了,二千两银子啊!二千两银子啊!爹啊!娘啊!苍天啊!大地啊!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田幼薇见她二哥傻了,便抢着开了口:“二千两只能拿走五分之四,余下五分之一要换成高丽货物给我们。”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齐齐看向田幼薇。
田幼薇的脸有些热,仍是坚定地道:“我知道,您拿了这丝是要和高丽人换货的,我们小本生意,就是想混口饭吃。
只能厚脸皮仰仗着您,换些高丽货回来摆个小摊卖着,也好给家里的兄长和弟弟换些笔墨钱,我也能换几朵头花戴戴。”
她是第一次和真正的强者做生意,并没有太大的信心,但是如果不试试,就永远没有成功的可能。
万一,成了呢?
吴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这个要求过分了。”
田幼薇坚定地道:“不过分,等到明天后天,生丝还会继续往上涨,您若是有其他办法,肯定不会来余姚,毕竟咱们这里更多的是瓷器。”
高丽人的船每年春末夏初乘着北风季节来到明州港,会带来很多高丽特产的螺钿器、各色丝织品、人参、药材和纸墨等物,交易多是以物换物。
许多商人都会提前准备好高丽人喜欢的货物,再换回自己想要的高丽货拉到其他地方贩卖,很是赚钱。
所以田幼薇做的绝对是个长期生意,而不是只挣一次钱就算了。
这算盘打得很好。吴琦和管事交换了一下眼色,道:“若是要我给你换货,只能给一千八百两的现银。”
田幼薇摇头:“那不行,我零碎出卖也不止这个价。没开口乱要高价,那是看在廖先生的份上。”
吴琦摇头:“算了,这生意谈不成。”
田幼薇一笑:“那您慢走。”
杨老兵面无表情地去关库房门,让吴家管事和吴琦:“二位让让,天潮着呢,潮气进来了!”
田秉一阵肝疼,眼睁睁看着吴琦等人走出门去,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忍住没叫人回来。
田幼薇轻吁一口气,低声道:“别急……”
话音未落,就见田秉眼里含满了泪花,不由奇道:“你哭什么?至于吗?今天卖不掉,明天也一定能卖掉。”
田秉很小声地道:“疼的,我掐自己太狠了。”
“哈哈哈哈……”邵璟捧着小肚子大笑起来。
田秉恼羞成怒,去捏他的小耳朵:“你再笑!你再笑!”
邵璟笑着躲到田幼薇身后:“阿姐救我!”
田幼薇莞尔,她这个傻二哥,实在太可爱了。
她从前只觉着他稳重懂事,全然没想到他还有另外一面,真好。
笑声传到外面,吴琦停住脚步,看向廖秀才:“这几个孩子是谁家的?”
廖秀才道:“田家窑场的。”
“他家啊。”吴琦听说过田父的名头,但彼此并没有任何往来,只晓得这人名声很不错。
“这几个孩子,尤其是那个女孩子,聪慧太过。”吴家管事发表自己的看法:“做主的人是她。”
廖秀才无意和他们探讨一个小姑娘,淡淡地道:“七爷,您觉着这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
吴琦道:“看,嫌我小气啰嗦了是吧?”
廖秀才道:“您是生意人,小气啰嗦是正常的,我只是觉着为了两百两银子平白耽搁许多功夫没意思。”
“行行行,都听你的。”吴琦摇着头往回走:“再说下去,又要嫌我铜臭。”
田秉追着邵璟跑了两圈,停下来捧着自己的心疼:“阿薇啊,你可真是铁石心肠,那么多钱,说不动心就不动心……”
“开门开门!”门被“啪啪”拍响,几个人都是一惊。
侧耳静听之后,田秉惊喜道:“咦,他们回来了!”
田幼薇也高兴:“你不许让步!我已经让够了的。”
田秉连连点头:“总不能让小阿璟再笑话我。”
杨老兵打开库门,吴琦笑着走进来,道:“田姑娘,听你的,成交!”
田秉忍不住笑起来,嘴角扯到耳根:“我来写契书!”
田幼薇努力撑着,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高兴:“多谢您了。”
她又走过去给廖秀才行礼:“谢先生厚爱。”
廖秀才淡淡地道:“我是为了自己的银子。”
田幼薇苦笑,还真给邵璟猜中了,这位廖先生真是油盐不进,一副生怕和他们扯上人情关系的样子,看来想拜他为师,很有难度啊。
田秉其他事情不太行,写契书倒是轻车熟路,很快就写好了。
“好字!”吴琦赞了一声,不由又高看他兄妹二人一眼:“等到换好货物,我会让人给你们送来,以后若还有机会,希望能和你们再做生意。”
田秉不好意思地应了。
田幼薇却是心里一动:“七爷,您收秘色瓷么?听说高丽人也很喜欢好瓷器的。”
去年她爹烧的那一批秘色瓷,虽然不够做贡瓷,在市面上也是很少见的精品,若是卖给高丽人,那也能换一笔钱。
当时谢大老爷承诺说帮忙销售,因为还没到时候也没动。
若能绕开谢大老爷,自己搭起一条销售的路,岂不是更好?
“秘色瓷?”吴琦神情微凝,郑重地看向她:“哪里有秘色瓷?”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秘色瓷了,如今的越瓷没落得不像话,完全配不起秘色瓷这个名称。
田幼薇咽喉发干:“我家有,您要看看吗?”
“可以。”吴琦能发家致富,有很大一个原因是不放过任何能挣钱的机会,“我们什么时候去?”。
田幼薇道:“如果您方便,今天就去如何?”
第75章 我的是长腿
“那就走吧!”吴琦也是个性子急的,看看天色还早,就约廖秀才一起去:“你陪我去,顺带也散散心。”
廖秀才不拒绝:“行。”
几人结了账,仍将生丝存放在库房里,叫杨老兵守着,等吴家找船来拉。
田幼薇将还没捂热的银票恋恋不舍地交给田秉:“二哥收好,千万别掉了。”
田秉并不想现在就回家,他想赶紧的先把廖秀才的钱还了,于是边走边默算该还人家多少钱,险些撞到廖秀才背上,又尴尬地忙着赔礼。
廖秀才回头看他一眼,说道:“冒冒失失,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田秉羞得不行,田幼薇忍不住笑了,这个廖先生,非常有意思啊,难怪会成为高僧。
正笑着,就见廖秀才看着她道:“不过你那一笔账,倒是可以先还了,反正我们也顺路,就一起吧。”
田幼薇喜出望外,虽然找的是声誉好的借贷人,但始终自己这边都是小孩子,未免有些担心人家临了坑一把。
能有这两尊大佛一起陪着,她还怕什么?
她对廖秀才真心生出几分感激来,恭敬地行礼道谢:“谢谢先生。”
廖秀才没吱声,仰着头往前去。
吴琦道:“你要去哪里?这不是去你家的路,也不是出城的路。”
廖秀才皱眉:“啰嗦。”
“我知道,还有小气。”吴琦很主动地加上这么一句,不和廖秀才说话了,转而逗着邵璟说话。
他是看出来了,田幼薇和田秉嘴巴都很紧,问不出什么,那么这小小孩童就是最好的打听对象:“你们怎么会想到囤丝啊?”
邵璟满脸天真呆傻,不管问什么都是:“不知道,记不得了,要阿姐和二哥才知道。”
吴琦费了许久的力气,什么都没问到,忍不住也要说一声:“小气,真小气!”
待到还了借贷出来,他不由皱了眉头:“你这银子是借的?”
田幼薇很坦然:“是啊。”
田秉咬着牙,冲她瞪眼睛,悄悄骂她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做这种事,而且他一点都不知道!
田幼薇装作没看到,笑眯眯地道:“天色不早,我们走吧,还要拜托几位,不要告诉我们家长辈这件事,我们自己说比较好。”
吴琦和廖秀才都不是多嘴的人,答应了就不会乱说话。
至于过后她说不说,他们也不知道。
吴琦才不管这些闲事,他巴不得田父不知道才好,不然又反悔又谈价的,多麻烦。
突然有明州港的大商人来看秘色瓷,这是田父怎么也想不到的事。
他既激动又期盼,同时还有些不安,搓着手迎上去,笑得脸都是僵的:“请屋里奉茶。”
廖秀才来过一次,相对比较熟悉,领着吴琦就往里去了。
田幼薇看到全家都动起来了,而且都很紧张,就道:“不必紧张,咱家是做贡瓷的,都是宫里的贵人用呢,不就是来个客人么?慌什么?”
她把围拢在院子里的下人全部赶走,亲自去奉茶。
田父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紧张过后慢慢平静下来,和吴琦、廖秀才谈起秘色瓷的事,说得也是头头是道。
田幼薇听他们谈得挺好的,就跟着田秉、邵璟站到廊下候着。
寒暄过后,田父领着吴琦等人去看库房里的秘色瓷,田幼薇没跟去,躲回房里喜滋滋地算账去了。
算了一回,除去所有开支成本,她空手套白狼,挣了一千四百两银子还有多,此外预估还能有一车高丽货,还可以再赚一笔。
田幼薇幸福得捂着脸笑,见邵璟在一旁乖乖地守着她,就道:“阿璟,我和你说,天下间,最幸福快乐的事就是数钱了。”
邵璟也很高兴:“阿姐很喜欢钱吗?”
田幼薇道:“谁不喜欢钱啊!我以前没觉着钱有多重要,现在觉得钱真重要!”
有钱,可以庇佑她的家人不至风吹雨打,不至颠沛流离。
护住了家,她和邵璟都不必再委屈,可以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将来,她有了钱,找一个真正情投意合的过日子,再让邵璟鹏程万里,青云直上,田家可以靠着他这棵大树乘凉,那日子不要太好过!
田幼薇越想越美,捧着邵璟胖乎乎的小脸蛋道:“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让我抱你的粗腿!”
邵璟很认真地纠正她:“我的不是粗腿!是长腿!”
田幼薇有钱万事足,笑嘻嘻不和他计较:“是长腿!”
田父擦黑了才回来,谢氏准备了一桌酒菜,没看到廖秀才和吴琦,有些愣神:“怎么没跟了老爷回来吃饭?”
田父揉揉眉心:“不肯来。”
田幼薇觉着事情怕是没成,就悄悄问跟了去的田秉:“怎么回事呀?”
田秉道:“到处走着看了一圈,也询价了,说我们家的秘色瓷不错,但没说要买,只说过几天再给信。饭也不肯来吃,我看这事儿悬。”
秘色瓷太贵,且很多年没在市面上出现,吴琦不能判定它是否受高丽人的欢迎。
田幼薇想到症结所在,安抚田父几句,把田秉叫到一旁说悄悄话:“做人做事不能太死板,吴七爷担心秘色瓷太贵,不能判定番人是否喜欢,所以不敢进货。”
那么,如果采用寄卖的方式呢?
不要吴七爷支付秘色瓷的本金,只请托他先将秘色瓷放在他的店铺里试销。
等到卖出去了,双方再来分成。
对于吴七爷来说,无非就是提供一点场地,再动动嘴皮推销一下的事,卖不出去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田幼薇觉得吴琦一定会同意。
要说这个法子,还是当初邵璟生意刚起步时用的,她一直为他的机变灵活而骄傲,没成想今天就用上了。
田幼薇有些愧疚地看向站在不远处、替她和田秉望风的邵璟,不好意思啊,抢了你的好法子。
邵璟一无所知,小小的身子站得直直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十分尽职尽责。。
“好办法,我去找阿爹拿钥匙取瓷器。”田秉激动得很,立刻就要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