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自首
星光璀璨,紫薇树在夜风里簌簌而响。
田幼薇坐在廊下托着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想心事。
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小羊来了。
她并没有回头,照旧想着她的心事,看着她的星星。
“阿薇。”小羊在她身后站定,身上的熏香和酒气传到了她的鼻腔里。
“郡王妃是个贤妻良母,待人也很亲切友好,很有皇室的气魄和风度。郡王爷是个幸运的人。”田幼薇说道:“您每次过来,都穿戴得体体面面、整整齐齐,是她一手打理的吧?”
良久,小羊才闷闷地回道:“是这样,她很好。”
“我忘了问您,五娘进府了吗?”田幼薇回身看向小羊,眼神明亮而清澈。
小羊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难免有些尴尬,他微垂了头,手藏在袖中紧攥成拳:“进了。”
田幼薇点点头:“我算着时间也差不多啦,我曾提出要送五娘,她不让,说自己入府是做侧妃,而我是郡王爷的朋友,我去送她,会让郡王妃和您为难,不好。
她的终身大事,自然要以她的意愿为主。我答应她的要求,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去观礼,送上我的贺礼。没想到遇上这种事,一来二往的,硬生生错过。真是对她不起。一切都还顺利吧?她在郡王府过得怎么样?”
小羊的表情越来越尴尬,身体越来越僵硬,眼神四处飘散:“五娘过得挺好的,她很守规矩,人也聪明善良,我和郡王妃都很喜欢她。”
田幼薇轻笑一声:“是呀,五娘是个赤诚良善的人,喜欢谁,就一门心思对人好。她那个时候和我说,因为很敬仰郡王爷,打小就喜欢,所以愿意做侧妃,愿意为了您恪守规矩。
我仔细想想,真不容易。我喜欢阿璟得要命,可我绝对不会因为喜欢他就给他做妾。山野里长大的姑娘,也不懂得那么多的规矩,高兴不高兴都在脸上。
若是让我像五娘一样的,我一定会惹很多大祸,会把自己和别人都弄死。阿璟常常骂我善妒,我知道这不好,但就是爱嫉妒小心眼儿,这是天生的,真没办法。”
小羊沉默着听她说完,低头垂眸许久,慢慢抬起头来,笑容有些发冷:“那你真幸运,没有遇到强取豪夺的人,不然有些人是只管自己喜欢,不管别人死活的。”
“是只要得到手就行,管你要死还是要活的那种吗?”田幼薇笑道:“那很可怕。不过我不怕,因为郡王爷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对不对?”
小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慢慢地道:“对,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我要做个让人尊敬的好人。”
“您能做到的。”田幼薇甜甜一笑:“您来这里是要带我去见我的父母和兄长吗?”
“不是。”小羊一直看到她的眼睛深处去:“林家出了一件大事,孟氏被人硬生生吓疯了,林大少杀人未遂,名声俱坏。”
“啊?竟然!”田幼薇惊叹一声,随即毫不掩饰地道:“说句让您不高兴的话,这是咎由自取吧?”
“咎由自取?”小羊向前逼近一步,脸只距离田幼薇不到半尺远,浓烈的酒气直呼到她脸上。
田幼薇全身汗毛倒竖,强忍着想要后退躲开的愿望,越发站得挺直,平静地回视过去:“对,咎由自取!孟氏抛夫弃女,又因心有怨气而仗势欺人,不停折辱前夫和亲生女儿,这样的人肯定做过不少坏事,才会被人报复。至于林大少,杀人未遂,更是活该了!我有说错吗?郡王爷?”
“你没错。”小羊将手撑到田幼薇身后的柱子上,将她整个人拢在他的阴影里:“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是不是你让人做的?”
田幼薇毫不迟疑地钻出来,跳到一旁的假山石上蹲着,和小羊遥遥相望。
“我被您一直关在这里,接连画了好几天的画,玩了几天瓷泥,都没见过外人,又怎能让人去做这种事?您是喝多了,糊涂了吧。”
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实则毫不客气地嘲笑小羊:“不知道郡王妃和五娘有没有见过您这么糊涂的样子呢?瞧,都站不稳了,得撑着柱子才能站稳。让我有些看不起啊。”
“看不起?”小羊像是被激怒了,收回手臂站直身体,快速朝她走来:“你看不起我?”
他本是很凶的样子,奈何田幼薇占据了假山石的最高点,只是蹲着就已经比他高出了一大截。
这样两两相对,一个低着头笑吟吟的,一个努力仰起头气呼呼的,气势已经分了高下。
“是呀,您的酒量太差了。”田幼薇笑着,将手指朝小羊轻轻勾了勾,说道:“是朋友,就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朋友,想找茬,那也可以,我乖乖听着就行,反正您是郡王爷,我只是个草民。”
小羊听到后面那句话,身上的怒气瞬间没了。
他靠在假山石上,皱了眉头看着院子里的树木,淡淡地道:“孟氏见鬼,吓破了胆子,她认为是丫鬟香钏在捣鬼,就让林大少把人打卖了。林大少不知是怎么想的,让家奴把丫鬟弄死埋掉……”
说完经过,小羊轻叹:“现下的情况是这样,孟氏被吓得精神失常,林家下人生怕被林大少弄死,索性投案自首,丫鬟香钏跑到府衙击鼓鸣冤,仆告主,我仔细一琢磨,孟氏恐是杀害田幼兰的凶手。”
田幼薇惊讶地道:“孟氏是杀害田幼兰的凶手?田幼兰难道不是林家弄死的吗?”
小羊揉揉眉心:“还真不是。周相最爱斩草除根,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经过这一事,他与邵璟已成死敌,他只会让邵璟再无退路。田幼兰是重要证人,他怎会杀死田幼兰呢?”
田幼薇拖长声音:“原来如此~多亏郡王爷英明。不过,孟氏为什么要杀害田幼兰呢?我想不通。”
“什么英明,不过是这事刚巧爆出来而已。”小羊道:“指证阿璟是渊圣次子之事,恐怕是孟氏搞出来的。”
第483章 砸门
“又是她!”田幼薇勃然大怒,“我和她什么仇什么怨,她几次三番这样的害我们。而您!”
她指着小羊,不客气地道:“您的脑袋里全是水吗?竟然一次次纵容她这样残害我们。因为她是您的师母,您就忘了公平冷静清醒地处理这些事?真过分!”
小羊张口欲言,她打断他的话,生气地道:“她作恶多端终于惹火烧身,假装被吓疯就可以逃过罪责,您是不是又心软了,想劝我算啦?不行!我不答应!阿璟和我们全家人都不答应!”
小羊闷闷的,半晌才道:“可她疯了,也问不出什么来。”
田幼薇冷笑:“若是真想逼问,如何问不出来?难道就这样含含糊糊地过去,让阿璟前程尽毁,被关一辈子?您可真让我失望。”
被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讽,小羊终于忍受不住发了脾气:“我还没做,你怎么就知道我会这样?田幼薇,我想问问你,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目中无人,不敬我?”
田幼薇跳下假山,与他面对着面,嬉皮笑脸:“当然是您给的胆子了,您从前说过的,只要我没犯法,您让我横着走。您还说咱们要当成兄弟姐妹那么相处,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被朋友嘲讽几句,不是正常的吗?”
小羊被她气得没脾气,指着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你”,最终别开头接连深呼吸好一会儿,自己想通并笑了起来:“行,你有理。我倒要看看,这件事结束之后,你要怎样谢我。”
田幼薇警惕地打量着他,确认危险解除,就跟着把眼睛笑成了弯月亮:“那我就指望着您了啊。我保证,您护着我们,绝不会让您失望。”
小羊一笑,朝她伸出拳头。
田幼薇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小羊不耐烦地挑起眉头:“没看见阿璟平时是怎么做的吗?”
她抿着唇角笑起来,将手紧握成拳,迅速而用力地砸上小羊的拳头。
“嘭”的一声响,小羊痛得呲牙咧嘴,怒道:“田幼薇!我是你的仇人吗?你竟然下这样的死手!”
田幼薇迅速跳到安全的距离,无辜地道:“是我不好,我一时忘了,毕竟我是个粗鲁的、干力气活的人,都算不得女人了,算半个男人!”
小羊瞪着她没好气地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成心报复!准备一下,明天晚上殷善会送你去见令尊令堂!”
田幼薇欢喜不已,朝他深深一揖:“郡王爷,您真是个绝世大好人!”
小羊很不情愿地勾勾唇角,转身走了。
夜风微凉,紫薇树簌簌发响,他的长袖和袍角随风轻扬,他越走越快,很快走得不见了影踪。
田幼薇收了笑容,靠在假山石上。
假山石被晒了一天,温温热热的,然而硌得背脊发痛。
她揉着太阳穴,暗自祈祷之后的事情一切顺利。
另一边,小羊走出别苑,翻身上了马背,并不搭理殷善的关心,手起鞭落,马儿便如闪电般冲了出去。
殷善暗自心惊,匆忙追上去,也不敢多问,只紧随左右。
许久后,小羊停在了田家的宅子门前。
那宅子大门紧闭,一点灯光都没有,更没有半点人声。
殷善小心翼翼地道:“郡王爷,里头没有人的。”
小羊跳下马,将马鞭手柄使劲敲着大门,到后面改用拳头砸,拳头砸了又用脚踢,弄得山响。
左邻右舍听到响动都悄悄探头来看,见着他这样子又不敢多问,只从门缝里偷看着。
殷善团团作揖赔礼:“喝醉了撒酒疯呢,吵着大家了,多多谅解,都回去吧,关了门别管,一会儿就好了。”
左邻右舍又静悄悄关上了门,夜风送来一声女音:“发酒疯也不能把人家的门砸坏啊,这么好的人家,砸了门得赔,不然小心得报应!”
殷善哭笑不得,上前劝解小羊:“郡王爷啊,咱们回去吧。”
“我不!”小羊砸不开门,就在门槛上坐下来,将手扶着额头遮住脸,一声不吭。
殷善无奈,只好陪在一旁等他平静。
半晌,小羊哑声问道:“殷善,人年轻时候渴望得到而一直没得到的,到年老时会释怀吗?”
殷善顺着他的毛捋:“会的会的,年轻时候的想法和年老时不一样,到时候回头一看,不过一笑而已。”
“不是。”小羊靠在门框上,轻轻地道:“会一直心心念念,一直忘不掉。越到老,想得越多。”
殷善搜肠刮肚地想要宽慰他:“也不一定的吧……”
“我会。可我不会为了她,舍弃一切。”小羊站起身来,冷淡地道:“去林家。”
再骑上马背,他又变成了那个冷静自持宽厚温和的普安郡王:“你安排一下,明天带她去见田家人,一定要小心,别走漏痕迹。”
殷善道:“您不去吗?”
“不去,在邵璟出来之前……”小羊顿住话头,他都不会再私底下去见田幼薇了。
见得越多越是魔障,他不能这样,就像从前不管有多喜欢她制的瓷器,也最终还是将它们锁到了仓库里。
他得不到她,即便强取豪夺,也得不到,还会失去更多。
那不划算。
林府。
孟氏痴痴呆呆地坐着,头发乱蓬蓬的,一点响动,她就会惊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大声叫喊:“鬼!那里有鬼!她要害我!我什么都没做!”
婆子上前去劝她拉她,反被她抓得一脸一身的血痕。
林二少和闻讯赶来的林老大等人愁眉苦脸地坐在一旁,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林大嫂从外进来,看到这情形就叉着腰骂道:“你们都是猪吗?就这么看着她发疯折腾?把她绑起来啊!要不就是请大夫开了药吃。趁现在疯得不厉害,早治早好。”
话音刚落,就见孟氏朝她扑过来,死死攥着她的手臂痴痴地笑:“大嫂,大嫂,别绑我,夫君在一旁看着呢……嘻嘻……”
林大嫂被她搞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力甩开她的手,嫌弃地道:“俗话说得好,娶妻娶贤,我看这些破事就是她搞出来的!”
第484章 生路
林二少到底还要护着母亲,当即和林大嫂撒气:“大伯母这就不对了。你家原来靠着我家过了多少好日子,我父母照顾了你们多少。现如今我家遇到祸事,你们不能帮上忙也就算了,怎么还骂人呢?”
林大嫂只忌惮林元卿和孟氏,如今这二人一个死一个疯,林大少还惹上了官司,前途尽毁,二房可算是完了。
林二少这么一个嘴上还没长毛的孩子,她又怎会看在眼里?
当即将手一插,胸脯往前一挺,劈头盖脸地骂过去:“有娘养无娘教的臭小子给我闭嘴!你的规矩和孝道呢?读了这么多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谁教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
你爹娘当初对我们好,那是因为他小时候是我和你伯父养活的!他欠我们的情!现如今你家遇到祸事,我们不是立刻就来了?你要怎么帮才算帮?难道去衙门替你那个心狠手辣害人命的哥哥顶罪?
你娘这样疯癫,说白了就是自找的,她不害人,怨鬼怎会找上她?说不定就是装疯卖傻!赶紧地去找大夫开药吃,再搞出什么事来,老娘可不管!你爱哪里凉快就哪里凉快去!当家的,我们走!”
林二少气得干瞪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老大连忙站出来做和事佬:“算了算了,孩子不懂事,你和他计较?老二看着咱们呢,不能叫他的根苗被毁了!我去请大夫,我去请大夫!”
孟氏嘻嘻哈哈的,翘着兰花指,目光含情,在那娇声娇气地唱着余姚小调,又喊:“夫君,你写个字给我看,摘那朵牡丹给我簪在鬓角~”
“我呸!骚老娘儿们,不晓得害臊!”林大嫂小声骂着,指挥仆妇去绑孟氏。
林老大叹口气,推开房门往外走,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吓得连退两步才看清楚是谁,赶紧地跪下去道:“草民见过郡王爷!”
林二少眼眶发红,起身朝着小羊扑过去,跪在地上揪住他的袍脚哭求:“郡王爷,求求您看在我父亲的面上,救救我母亲和兄长吧!”
小羊面无表情地看着林二少,威严地道:“起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那边孟氏恍若未闻,继续扭着腰娇声娇气地唱。
小羊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道:“师娘,有人状告大郎、二郎和之前一桩命案有关,我这就要把二郎一并绑走了!”
孟氏继续唱着,没有半点反应。
倒是林老大扑过去将林二少紧紧护在怀中,失声叫道:“弄错了吧?这埋汰孩子虽然惹人厌了些,却没有这样大的胆子,一定是弄错了,请郡王爷明鉴啊!”
小羊一言不发。
殷善带了几个侍卫过来,如狼似虎地将被吓蒙了的林二少抓住往外拖。
“娘,我没有,娘,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和大哥没有做过这种事,娘啊,你救救我……”林二少绝望地大哭着被拖了出去,惨呼声响彻天地。
林老大绝望地抓住头发,喊道:“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林大嫂一皱眉头,上前抓住孟氏的肩膀使劲摇晃:“弟妹,弟妹,你醒醒啊,你的两个儿子就快没命了,就算你活着也没有出头之日啦,你倒是快醒过来,把事情说清楚啊!”
孟氏还是无动于衷。
小羊也不多说,转过身就走了。
林大嫂气道:“果然人走茶凉,人情淡薄不如纸!当家的,侄儿都没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这个装疯卖傻、恶毒无情的坏东西就由着她自生自灭好了。”
林老大犹豫:“这不好吧。”
林大嫂硬生生把他拖走了。
房内伺候的仆妇看看孟氏,大着胆子走到妆台前抓了几件金银首饰藏在怀中,弯着腰就跑了。
房内转瞬之间就只剩下孟氏一人。
她疯着疯着停下来,看着墙壁面无表情。
她没那么怂,纵然被吓坏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真的疯了。
只不过是意识到越来越危险,麻烦越来越大,索性选择装疯卖傻,想要混过这一关而已。
没想到小羊竟然不顾旧情,做得这么绝。
是要保自己,还是保儿子?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难选择。
但对于她来说,却是很难选择。
保自己,或许是保不住了,对方既然做到这个地步,绝不会轻易饶过她,最有可能就是两个孩子和她一起被弄死,今后一家子做了孤魂野鬼,祭拜的人都没有。
保儿子,或许还能多个祭拜的人。
但只是,辛苦筹谋一辈子,好不容易做了祭酒夫人,却落到这个悲惨地步,叫她怎么甘心?!
孟氏神色狰狞,将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林大嫂的声音在外响起:“看吧,我就说这婆娘是装的,就没见过这样狠心的娘。”
“滚进来!”孟氏冲到门边,用力拉开房门,恶狠狠瞪着林大嫂道:“去把郡王爷追回来!我有事禀告。”
“你想做什么?”林老大真是怕她了,他林家也不知是作了什么孽,竟然惹上这么一个女人,倒了八辈子的霉。
“师娘醒了?”小羊缓步而来,神情威严:“果然被吓疯的,就得再吓一吓才能回来,这个偏方果然不错。”
孟氏面无表情地道:“我招认,田幼兰是我弄死的,香钏那丫头也是我下令处置的,和我两个孩子没关系。”
小羊道:“你为何要弄死田幼兰?”
孟氏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因为她没用,竟然想拖我下水……我嫉恨田家人,特别最恨田幼薇,就是她撺掇着阿姝和她父亲对我不好。
刚好田幼兰来找我,想要一起对付邵璟和田幼薇,我就给她出了这么一个主意。邵璟失踪之后,田幼兰竟然又想来找我去作证,我怎能作这个证呢?
岂不是将我林家的清誉一并拖入泥潭之中?我好好和她讲道理,她总是不肯听,我气急之下推了她一把,她没站稳就落水了。”
小羊严厉地注视着孟氏:“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主意?必然有原因的,老老实实说出来,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第485章 差错?
天才微亮,田幼薇就起了床。
她勤劳惯了,每天都起得很早,从前在家时总要狠狠跑上那么一段时辰,松松筋骨才觉着舒服。
现下被关起来,没得地方跑,她就在这座半空的宅子里来回跑。
跑完之后,又将腿放在花台上压一压,松松筋骨。
出汗正爽快时,忽听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及近,朝着她这个方向而来。
那脚步声一下下十分用力,听起来就让人莫名不安。
她稳住心神,转身回头,只见小羊快步而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双眼睛更是锐利无比。
难道是孟氏那里出了差错?
田幼薇心神一凛,紧张地看着小羊:“您怎么这么早就来啦?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羊严厉地盯着她不说话。
在对方不知事由的时候,骤然出现,用这样的方式,能给对方造成很大的压力,后面的问话能事半功倍。
田幼薇瞬间转过许多念头——最坏不过是秘密泄露,她陪着邵璟一起去死而已。
想到这里,她反而轻松起来,坦荡地回视着小羊,说道:“看来不是阿璟,也不是我家的人出了什么事,而是我做错了事,郡王爷这是来找我麻烦的。说吧,我做错了什么?”
小羊冷声道:“你和阿璟为何欺骗我?”
田幼薇装傻充愣:“什么欺骗?我们何曾欺骗过您?”
小羊厉声道:“事到如今还敢抵赖!田幼薇,你对得起我!枉我这么巴心巴肝地对你们,千方百计维护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田幼薇满脸懵:“您在说什么呀?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百分之百肯定,小羊是指邵璟身世的事。
只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又或者只是发现什么疑点,趁着这个点儿她不防备,特意来此吓唬讹诈她。
反正她是抵死不认的。
即便邵璟暴露了,她也要假装自己不知道,她还有家人。
“你还装!孟氏什么都告诉我了!”小羊恨铁不成钢:“你们可真能装,连我都蒙在鼓里,这是不信我?以为我会害你们?”
“打住!”
田幼薇强势打断小羊的话,镇定地道:“郡王爷,我实在不清楚您在说什么。更不知道我们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与孟氏有任何关联。
无论她告诉您什么,我都不知情,更是莫名其妙。您可以护着她,徇私情,让我看在您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但请您别用这种方式侮辱和我和阿璟的人品,以及对您的诚心和好意。”
她转过身,大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下巴仰得高高的,看着背影就很倔强委屈。
她默默地等,等小羊叫她站住,等小羊和她说刚才都是误会。
然而小羊并没有,一直到她走进房门,也没听见小羊发过任何声音。
紫苑和紫珠已经不在屋里了。
四处静悄悄的,就连廊下挂着的画眉鸟也被提走了。
仿佛在突然之间,这座精巧华美的宅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该不会没得饭吃吧?
田幼薇自嘲一笑,见盆里没什么水了,就自己寻去厨房,准备自己动手烧水盥洗,再自己弄饭吃。
她有手有脚的,什么都能做,这可吓不住她。
厨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推开门,正好看到厨娘在偷吃,吃的还是猪脚上最好吃的地方。
“呃……”厨娘吓得赶紧将嘴里的肉咽下去,谁知咽得太急被噎住了,于是张着油乎乎的手和油光发亮的嘴,翻着白眼哼哼,脸瞬间涨得通红发紫。
田幼薇眼疾手快,冲过去对着厨娘的胃就是一下。
“哇”的一声,厨娘吐出一大坨猪脚肉,扶着桌子直喘气,眼泪汪汪的。
“对不住啊,我没想吓你。”田幼薇拍拍厨娘的肩,好心地倒了盏温茶给她,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厨娘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委屈巴巴地看着田幼薇道:“您怎么会来这里?”
田幼薇笑道:“突然想要自己做饭吃,所以就来了。”
厨娘这样子,明显是没收到风声啊。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多弄点食材,才不要自己坦白呢。
厨娘大为惊恐:“您是嫌我做的不好吃吗?”
“没有,没有,您做得好吃极了,我很满意,这么说吧,我想拜师学艺!”田幼薇一本正经地给厨娘行礼:“师父就收了弟子吧。”
厨娘是个白白净净的胖妇人,一张脸长得极喜庆,仿佛白面馒头上镶嵌了两颗黑葡萄再加一颗红樱桃,眉毛画得又弯又细,鼻头翘翘的,很有特色。
田幼薇看着那颗红樱桃似的嘟嘟嘴,暗想这么小一张嘴,偷吃肉竟然如此厉害,一口叼得下这么多,啧啧!
厨娘怪不好意思的:“叫什么师父啊,您想学,我教您就是了。不过听说您擅长做浮元子和面食,可否互学?”
“当然可以了!”田幼薇求之不得,高高兴兴和厨娘做起了技术交流。
只一会儿功夫,二人就混熟了,厨娘揭开砂锅,抓了另一只猪脚给田幼薇:“尝尝,可好吃了!”
田幼薇笑而不语。
厨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干净的,我吃那只在那边呢,您看,完好无损!”
“好啊!”田幼薇把袖子一挽,学着厨娘的样子直接上手啃啊啃。
厨娘看得好开心:“好吃吧?这样上手啃可比切成片用筷子夹着好吃多了!原汁原味,你再吮吮那骨髓,好吃!”
田幼薇依言而行,竖起油亮的大拇指夸道:“好吃!”
厨房外头传来一声轻响,她眼角余光一扫,看到一条人影晃过,知道是小羊的人在偷看。
她也不理,照旧吃得开怀,和厨娘说起各种各样的吃食,头头是道,唬得厨娘一惊一乍的。
多大个事呢?谁都怕死怕麻烦。
但既然没办法躲避,那么,怕也没用,所以就不怕了,吃饱喝足爽快拉倒!
田幼薇就这么和厨娘开开心心地过了一天。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扛着一袋米,拎着几条咸肉离开厨房,厨娘依依不舍:“明儿又来啊。”
不远处,阴影中,紫苑轻声问小羊:“要不要把厨娘也打发走呢?”
第486章 抽筋
小羊淡淡地道:“没看到她从厨娘那里拿了米和咸肉吗?”
对于一个擅长厨艺、不怕麻烦的人来说,是否有厨娘,又有什么区别呢?
紫苑羞愧不已:“都怪奴婢想得不周到,没提前把厨娘打发走。”
小羊不置可否。
殷善低眉垂眼地站着,心里想的却是,你想不到正常,郡王爷也想不到就不正常。大概压根就没想过要饿人家。
田幼薇回到房里,先把米和咸肉高高挂上房梁,满意地看看再拍拍手,这回就算是老鼠也偷不去。
如果小羊让人来和她抢,那她就拼了!
只是,原来说过今天晚上要带她去见父母家人的,现在看来,大概也泡汤了。
她沮丧起来,蔫蔫的盥洗完毕,趴在桌上发呆。
呆着呆着突然跳起来把灯灭了——得省着用啊,万一以后断了供应,岂不是要摸黑?
窗外,殷善小声道:“灯灭了,大概是睡下了?郡王爷,还领她出门过那边去吗?”
“去什么去?难道半夜三更让人开城门?”小羊一肚子的火没地方撒,正好对着殷善发作。
殷善缩着脖子装鹌鹑,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好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少一文钱。
幸亏小羊不是那种爱拿下人乱发脾气的人,骂了两句之后就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阴沉着脸道:“你去拍门,就说要把她押送到天牢里去。”
殷善一脸难为情:“郡王爷,这不好吧?林夫人昨天夜里究竟和您说了什么?怎么就要送天牢啦?您若有证据,直接把人抓了,该干嘛就干嘛。没有证据,这样来回折腾,又能得到什么?”
小羊一竖眉毛。
殷善连忙摆手:“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啪啪啪”殷善有气无力地拍着门扇,大声喊道:“开门,开门!”
要把人送天牢?亏自家主子想得出来。
公事公办是这样的吗?好歹也给他几个持刀侍卫装装样子啊!
正想着,门一下子被拉开,一张披头散发的女人脸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啊!你要干什么!”殷善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也和孟氏一样见鬼了!
女鬼轻蔑地冲着他嗤笑:“出息!说吧,又想折腾什么?”
这女鬼十分眼熟,头发啥的也没滴水,还和田幼薇长得一模一样……殷善尴尬地笑:“田姑娘,请您见谅,小的奉命押送您去天牢。”
田幼薇一竖眉头,拔高声音:“天牢?就你一个人?”
殷善硬着头皮道:“是呀。”
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田幼薇嗤笑起来:“就凭你一个人就能押送我去天牢?说得天牢就像是你家郡王爷自己开的一样。就算要吓人,好歹也拿出点诚意来!真是的!我还以为他知道自己不地道,叫你来送我去看我爹娘和兄长呢!”
她送了殷善一个白眼之后,回转身当着他的面使劲把门拍上了。
殷善碰了一鼻子灰,神情呆滞地回身看着小羊,耷拉着肩膀无话可说。
小羊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转身离开,等到殷善快步跟上来,他就破口大骂:“一点本事都没有!被个女人拿捏得毫无办法!”
“是,您骂得对,都是小人的错。”殷善脾气很好地承认错误,心里想的却是,我理解的,您骂的其实是您自己。
小羊这一走就是三天。
这三天里,紫苑和紫珠都没出现过。
田幼薇走到哪里都把米袋和咸肉拎着,厨娘渐渐的也回过味来了:“这是怎么了?紫苑和紫珠姑娘不是一直服侍您的么?怎么不见人啊?”
田幼薇叹气:“谁知道呢,大概是她们的主人看我不顺眼吧。”
厨娘就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再温柔安慰她:“大妹子,我和你说,男人靠不住的,要是靠得住啊,母猪都会上树!你厨艺这么好,不必靠谁也能有饭吃。这京里有专给人家办红白喜事的四司人,就凭您这手艺,去了哪里都会被人抢着要!”
“我也是这样想的。姐姐可有熟悉可靠的,给我介绍一下?”田幼薇晓得厨娘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却也懒得解释。
二人说着说着,又发出了欢快的笑声,跟着食物的香气从厨房里散发出来,勾得外头一众饿着肚子盯梢的人包了一嘴口水。
第四天挨晚时候,田幼薇正吃晚饭,殷善来了:“田姑娘在吃饭呢?吃什么好吃的?”
田幼薇拿给他看:“喏,山穷水尽没饭吃,喝菜粥呢。您是来送我去天牢的吗?这次手续齐全啦?”
殷善尴尬得很:“看您说的,之前不过是开玩笑而已,小的是奉命来领您去看令尊令堂的。”
田幼薇放下粥碗,似笑非笑:“殷善,咱们也认识好多年了,你家主子阴阳怪气的,你去告诉他,有什么就拉明了和我说,这一套在我这里没有用。男子汉,杀伐果断爽快些!我不去!”
殷善蹙了眉头:“田姑娘,您这又是何必呢?”
这话叫他怎么传?说不得郡王爷听了又要拿他发脾气。
田幼薇继续喝她的菜粥,真是的,这几天她就不该听厨娘的话,顿顿吃那么油腻,这么热的天,可把她的胃口搞坏了,必须吃些菜粥清清肠胃。
殷善劝了一回,见田幼薇纹丝不动,只好回去复命。
小羊冷着脸一言不发。
殷善想着这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正想劝呢,就见小羊起身往外走。
他忙跟了上去,小羊却是去别院的。
今夜乃是十五,月亮又圆又大,田幼薇坐在院子里打坐晒月光,听到动静就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小羊。
小羊冷道:“你还没想清楚吗?再不坦白,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您爱怎么就怎么吧,我懒得说。”田幼薇至此已经知道,孟氏应该没和小羊说什么,不然小羊绝对不会有耐心和她这样玩讹诈。
场面一时尴尬下来,殷善直朝田幼薇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别这么倔,递个梯子给小羊下,这件事就过去了。
田幼薇并不搭理,反道:“殷善,你的眼睛抽筋啦?”
第487章 缘分
田幼薇的话才出来,殷善就晓得坏事了,这女人故意的啊!
果不其然,小羊恼羞成怒地对着他骂:“你做什么?还嫌丢人不够吗?”
“小人错了,错了,以后再也不犯了。”殷善很自觉地找个角落蹲下去,将手抱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小羊气呼呼地看向田幼薇:“你非得这样和我作对到底吗?”
田幼薇笑着伸出头颈,轻描淡写:“您若是想要这颗头颅,请拿去,我一定不挣扎。”
月光下,她乌黑的头发闪着冷冷的微光,白皙颀长的脖子纤巧脆弱,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捏断。
小羊看着田幼薇,突然之间眼眶潮湿。
就那么难吗?
就那么难吗?
他以为他此生的目标只会是天下,只会是完成那些雄心壮志,其他一切都可以舍弃,包括他的生命和喜好。
但这一刻,他真的很难过很失落。
她不爱他。
这么聪明坚韧狡猾的她,不爱他。
一点儿都不爱。
她在他面前那么轻松地说出这样可怕的话,并不是仗着他喜欢她而肆意妄为,而是,她真的有一种亡命之意。
无论他有多么出色,终究也入不得她的眼。
有的人是有缘无分,有的人是有分无缘,他和她无缘无分。
小羊沉默着转身往外走。
田幼薇伸一回脖子累了,收回来再看,小羊已经不见了,只有殷善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她坦然自若地把碎发捋到耳后,整整衣裳,坐回去准备继续打坐。
“别坐了,我领您去看令尊令堂。”殷善气鼓鼓的,嘴巴噘得老高。
田幼薇道:“之前不是说过不去的吗?怎么又来?还有,你气什么?我借你的米还你谷子啦?”
“田姑娘!请您适可而止!”殷善大声叫道:“您不觉得您很过分吗?”
“哎,吓着我了,这么大的声音,好可怕,我不能呼吸了,不好了!”田幼薇揪着衣襟装模作样要往石桌上倒。
殷善气得胸脯起起伏伏:“您别太过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田幼薇坐直身子,勾唇冷笑:“我把你关起来了?还是把你家的人关起来了?怎么?只要让你们不如意,就是过分?”
殷善一凛,随即低了声音:“您别和小人计较,小人刚才就是激动的,您要生气就和郡王爷生,别为难小人好么?”
田幼薇这才起身:“这么说还差不多,走吧。”
马车是早就备好的,紫苑打起车帘接她上去,双方乍一碰面都有些尴尬。
田幼薇想想对方也是个听人安排没自主的,便没为难紫苑,笑嘻嘻和她打个招呼坐下了。
殷善拿着令牌命人开了城门,领着马车往外走了一截,靠到车窗前方说道:“田姑娘,可否让小的与您说几句话?”
“可以啊。”田幼薇笑着打起帘子:“你上来。”
她长着耳朵,人家非得和她说话,她总不能将手捂着耳朵一直念“不听不听老和尚念经吧”。
紫苑行礼退下,换殷善上来。
“田姑娘,您和从前不一样了。”殷善斟酌着选词形容田幼薇:“从前您多是一本正经的,这次突然改变了风格,有些混不吝。”
“哦。那不然怎么办?我又不爱哭,哭也没用。”田幼薇一本正经地看着殷善:“我哭或是苦苦相求,你会心软心疼吗?会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吗?”
殷善为难道:“您也知道,小的身不由己。”
“那就是了,谁不是身不由己呢?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像我们这种人家都要受这种无妄之灾,我懒得多说。反正说了人家也不信,哭和哀求?别丢人现眼了!没用的!”
田幼薇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又给殷善倒了一杯:“我看你忙了一天,渴吧?喝水喝水,夜还长,咱们慢慢地聊。”
殷善谢过,捧了杯子在手:“您何不好好地和郡王爷说呢?总这样和他僵持着对着干,对大家都没好处。”
“你别和我提他,提起来我就满肚子的气。”田幼薇赶殷善走:“下去,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殷善苦笑:“姑奶奶,从前真没发现您脾气竟然这么大。”
“那是因为你们没招惹我。”田幼薇抬起脚来作势要踹,殷善赶紧下了车。
紫苑跟着进来,见田幼薇趴在车窗上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便柔声道:“姑娘晚饭没吃好吧?这抽屉里有现做的点心。”
“没胃口。”田幼薇蔫蔫的,紫苑小心一看,只见她眼角亮晶晶的,显然刚才是流了泪。
紫苑顿时放心许多,被娇养大的女孩子,再怎么坚韧,遇到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一点眼泪都没有是很不正常的事。
终于正常了。
紫苑没敢打扰田幼薇,假装整理车帘,和殷善比了个“流泪”的动作,又指指车里。
殷善懂了,轻轻点头。
田家人住的庄子距离京城并不算远,马车走上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狗叫声一阵更比一阵响亮,听着倒像是有一二十条狗在狂吠似的,吵得田幼薇耳朵“嗡嗡”响。
“怎么这么多狗?”她跳下马车,直奔狗叫声最大处。
确确实实有一大群凶悍体壮的大狗在那使劲的叫,庄头见着殷善就赶紧喝止了狗,让人把狗牵走暂时关起来。
田幼薇心里就有了数,之前普安郡王妃郭氏用来帮她的那群狗,原来就是出自此处。
“这是王妃的陪嫁。”殷善解释道:“好些是军中豢养的,年纪大了,或是咋的,有人想把它们吃了,郡王妃和家中长辈讨了来,一直养到现在,有些是前头狗儿的儿女。”
“王妃真是心善。”田幼薇对郭氏多了一分不一样的感受,所以人和人之间,真是要长久相处才能知道彼此是个什么人。
“阿薇,你来啦?”
刚进二门,就听到谢氏激动的声音。
紧接着,谢氏扶着田父,田秉牵着秋宝,喜眉阿斗等人全都跑了出来,看着田幼薇笑得合不拢嘴,纷纷道:“还以为不来了呢。”
田幼薇哭笑不得:“你们这么开心的?”
第488章 面亲
秋宝清脆地道:“阿爹说了,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得想法子让自己尽量开心一点,以便活得更久一些,等你们。”
田幼薇来前想过的,见着家人绝对不哭,省得大家都难受。
此刻她却是忍不住哭了,田父已然头发全白,谢氏的鬓边也见了白发,田秉瘦得皮包骨,秋宝也不再是小胖墩了。
大家都过得很不好,却假装自己很快乐,过得很好。
“你这孩子,怎么见着我们就哭?不应该是笑吗?”谢氏掏出帕子给她拭泪,“可不许再哭了,一家人能完好无损地见面,是大喜事。”
田父叹道:“对,就是差了阿璟。”
“我们先进去,今天夜里有露。”田幼薇一手扶着田父,一手挽着谢氏,领着他们往屋里走。
这个庄子的条件不错,不比他们在临安的家差,一家人坐下来,看着彼此都是感慨万千。
“二哥,你伤着了哪里?”田幼薇拿了炭笔写字问田秉,很是关心地打量他的身体。
“我很好,没事。”田秉回答了她的问题,皱了眉头道:“你去哪里了?谁让你独自出门的?你家里没有兄长吗?还是我残废了,不能替你去办这件事?要让你一个女娘独自冒险?”
反正都是教训的话,田幼薇站起身来垂着手乖乖听着,只要能让家里人高兴,装乖巧也没错的。
反倒是田父看不下去了,再三阻拦田秉:“骂你妹妹做什么?才刚见面,不兴说些好听的?她生你气不理你了,看你怎么办!”
田秉虽然听不见田父在说什么,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自家老爹就这德行,早习惯了。
见田幼薇态度还算端正,他也就顺势放过田幼薇:“去了哪里?”
田幼薇边写边说,把自己的想法和举止一一说给家里人听:“穆老夫人还在活动,只是我成日被关着不能出门,所以不知做到什么地步了。不过我想,应该快了。”
从小羊的表现来看,孟氏那边应该是被打开缺口了,只要孟氏不乱说,给邵璟正名是迟早的事。
而她算着,孟氏绝对不敢乱说话——林元卿那些事禁不住查,一旦被查实他的真实身份和目的,林家、孟氏,会比现在惨十倍都不止。
自私的人,就算要害别人,也不会用两败俱伤的惨烈法子,而是会最大化的保全自己。
一家人亲亲热热说了一歇,殷善就来催了:“天快亮了,该走啦,咱们必须赶在城门打开时,第一个入城,否则引起太多关注对大家都不好。”
田幼薇和家人依依惜别,凑在谢氏耳边轻轻说了田秉能治好的事。
谢氏高兴得很,小声道:“你快走,这些事我会处理。”
田幼薇又叫喜眉跟上,问殷善:“我用她惯了,带她一起回去你没意见吧?她不会功夫,除了会绣花以外什么都不会。”
殷善道:“之前郡王爷就有过交待,可以让喜眉姑娘跟着伺候您。”
喜眉一个飞奔朝田幼薇冲去,紧紧抱着她笑:“好姑娘,可想死婢子了。”
“那你还是别想吧,好好活着。”田幼薇摸摸秋宝的头,又抱了田父和谢氏一下,拍拍田秉的肩,笑着走了。
紫苑见着喜眉,十分尴尬惊讶:“姑娘,您这是……”
田幼薇淡淡的:“我用惯的丫头,喜眉,我带她回去,以后我贴身的事情你们不用管了。”
紫苑眼圈有些发红,低头偷看殷善,见殷善没啥反应,就安静地退到一旁,把地儿让给喜眉。
喜眉果然是只喜鹊,上车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声音清脆语速极快,说的却都是些七零八碎的琐事。
田幼薇听得津津有味,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等到醒来,她被喜眉抱在怀里,身上披着喜眉带出来的披风。
窗外已经泛白,微弱的光照到车中,只见喜眉和紫苑互相对视着,谁也不让谁,仿佛在争“谁是第一丫鬟”。
田幼薇掩着口秀气地打了个呵欠,道:“还没到吗?”
“在等城门开启呢。”
喜眉和紫苑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话,又同时停住生气地瞥向对方,再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假装不认识。
田幼薇“啧”了一声,道:“井水犯不着河水的两个人,置什么气呢!”
她换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继续睡:“到了叫我,没大事别吵我。”
那两个丫头同时泄了气,看戏的人不感兴趣,还演给谁看?
等到田幼薇再次醒来,她已经回到了小羊的别院里。
紫珠带着几个婆子出来接她,殷勤地道:“您房里的铺盖卧具全都换过啦。”
“赏。”田幼薇指尖轻点喜眉,喜眉立刻从腰间取下一只荷包,抓了一把银瓜子出来,婆子们一人分一颗,紫苑和紫珠则是一人两颗。
两个紫愣愣地道:“姑娘,婢子们不该……”
喜眉抢去话头:“是觉得自己伺候得不好,不配,是吧?没关系,还我,以后我自己来,我一定配得上这几粒银瓜子。”
两个紫赶紧收回去,说道:“才不便宜你!”
“切,小气,眼里只有钱!”喜眉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冲上前去给田幼薇整理床铺,顺便将屋里检查了一遍。
有喜眉在,田幼薇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睡不着了,她含含糊糊地道:“喜眉,看好房梁上悬着的米袋和咸肉,别叫人偷了。”
喜眉莫名其妙,紫珠红着脸道:“早收走了,谁敢饿姑娘的肚子呀。”
喜眉点点头,拿一把蒲扇往旁一坐,给田幼薇慢悠悠地打着扇子,主人似地打发两个紫:“行了,这里有我,你们下去休息吧。”
紫珠严重不服,凭什么啊?谁才是主人?
紫苑坚持把她拉走了。
喜眉轻嗤一声,继续尽心尽力地照顾田幼薇。
等到田幼薇醒来,已是日落西窗。
一个梳着高髻,穿轻罗长裙、身材窈窕的女子背对她站在窗边。
“五娘?”田幼薇惊喜地叫起来,“你怎么来了?”
张五娘回头看着她笑:“我来告诉你一些事。”
第489章 得仁
“……孟氏向郡王爷招认,这整件事都是由她心生嫉恨搞出来的,目的是想要弄死你和邵璟,让你们家从此再不能翻身……”
张五娘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郡王爷是从中发现了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担心以后会留后患,所以想要弄清楚这件事,一劳永逸地解决妥当。没想到伤了你的心,他叫我来和你说这些,是想解开误会,让你别生气了。”
田幼薇淡淡一笑:“没有误会,也没有生气。其实我很理解郡王爷,他要走的路不一样,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身处的角度不一样,只要是这种天然对立的关系,就永远做不得真正的朋友。
小羊要登高,卧榻之旁自不能容他人鼾睡,他想要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把邵璟的真实身份查个水落石出,那是很正常的事。
他若一点疑心都没有,反倒显得他不够聪明。
而她和邵璟,永远不会把真相告诉他,有所保留对彼此更好。
所以她就算真的生气,也不会承认自己在生气。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
现在不算账,将来万一被翻旧账呢?
张五娘聪慧,顺着话头笑道:“对,我就和郡王爷说,阿薇大度,有什么事都是当时过了,事后就不会再提再想。可他总不放心,非得让我走这一趟。”
田幼薇眨眨眼:“对,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们家的人都这样,记吃不记打。”
张五娘大笑起来,问她:“听说你私藏米肉,走到哪拎到哪?夜里还悬挂在梁上?”
田幼薇摊手:“这不是不想饿肚子吗?”
“你真有才。”张五娘拍拍她的肩,小声道:“郡王妃不知打哪儿听说了你在这里的事,难免有些不踏实。听说你私藏米肉的事以后,笑了一回就放了心。待我这里回去和她说说,她就更放心了。”
田幼薇尴尬一笑:“咱们别说这些了,和我说说孟氏那里怎么处理的?对阿璟有帮助吗?他最近怎么样?”
这些事小羊一件都没告诉她,她非常不满!
张五娘道:“孟氏死了。”
田幼薇真正吃了一惊:“死了?她就这么死了?总不会是自尽的吧?”
她很害怕是霍继先那帮人做的,若真如此,那是后患无穷——一个信口胡说的妇人,当然不至于被人谋杀。
一旦被谋杀身亡,意味着她不是信口胡说,而是别有隐情。
张五娘道:“你是不是以为她这种人不会自尽?她还真是自尽的。”
原来那天夜里,小羊几次三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各种恐吓威逼利诱,孟氏始终咬定是她乱说的。
这件事不是一般小事,关系到很多隐藏在深层的事情。
比如说,皇帝对渊圣一脉的态度,本身就是不能提的事,被这么个妇人胡说八道,竟然就把人抓起来了,等同于将皇帝的圣人面孔撕扯下来扔在粪水里。
皇帝怎能忍得?
必然是要雷霆大怒。
迁怒于孟氏的两个儿子也是极有可能的。
小羊很快将此事报给了皇帝,皇帝果然大发脾气,却又不肯轻易相信,便命小羊密审孟氏。
其时皇帝坐在屏风后头没露面,小羊坐在前面审讯孟氏。
中间难免动了刑讯,孟氏始终坚持同样的口供。
折腾许久把人关到牢房里,孟氏当天夜里就用裤带把自己吊死了。
这是很聪明的做法,死了才是一了百了。
不死的话,不但会继续受刑讯折磨,还会让两个儿子陷入更多的风险之中。
“陛下很愤怒,但是这口气没办法撒出来,估摸着稍后会寻别的由头把林家那边的所有一切都褫夺了,孟氏那两个儿子啊,前途也就这么着了,不过好歹是能活下来。”
张五娘推测点评一回,告诉田幼薇:“阿璟一切安好,但暂时并没有放他出来的意思,不过有个好消息,听说陛下让人送了许多古籍善本到他那里,让他把损毁的部分校对并补录出来。”
等到有一天,皇帝改变了想法,就可以用“这段时间是让邵探花去修缮古籍了”的借口把人失踪的事描补过去。
也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
田幼薇激动地捂住脸,不让张五娘看到自己的眼泪。
张五娘温柔地拥住她,轻声安慰:“会好起来的,耐心等着。”
说到耐心等着,两个人都禁不住沉默了。
这一天或许会到来,但那是什么时候呢?
皇帝老了?死了?几十年后?或者是一辈子?
有人在外低声道:“侧妃,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啦。”
田幼薇一看,天果然要黑了,便起身送张五娘:“你特意过来这一趟,也没让你喝着茶吃口饭,以后,等我出去以后,我请你。”
“好。你保重。”张五娘重重地抱了田幼薇一下:“我走了。”
“你怎么样?”田幼薇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
张五娘灿然一笑:“我很好,非常好,和在家里差不多的自在。平时就和王妃一起聊聊天,插插花,逗逗孩子,帮着管管家务,郡王爷有吩咐了,就全力以赴地去做。”
听起来很惬意美好,但真能这样吗?
田幼薇不太相信。
张五娘贴在她耳边轻声道:“郡王爷难得去我那里,懂了吗?”
不受宠,本人也没想着要争宠,又聪明识趣,说是侧妃,实际像个管事女官,郡王妃当然喜欢了。
毕竟王府不比其他人家,多一个张五娘不算什么,相反二人若能此时就结下深厚的友谊,将来对郭氏是很有利的。
“郡王妃有什么好的都会想着给我一份,免了我每日清晨的请安和伺候,郡王爷顾念儿时的情义,时不时也有赏赐,这赏赐又是在规矩里头的,从不曾僭越,你说我过得潇洒不?”
张五娘开心地和田幼薇挥手:“我真走啦。”
她拢起长长的轻罗石榴裙,脚步轻快地下了台阶,在几个嬷嬷丫鬟的簇拥下,蝴蝶一样飞出了别院。
田幼薇轻轻出了一口气,求仁得仁,应该是这样吧?
第490章 团聚
自张五娘来过以后,小羊和殷善再未出现。
田幼薇又熬了两个月,终于等来了殷善。
殷善见着她就笑,长长一揖:“田姑娘,大喜。”
田幼薇心跳如鼓,勉强按捺住喜色:“什么大喜?”
“您可以回家了。小的是来送您归家的。”殷善比了个“请”的姿势:“您请!”
田幼薇翘起唇角,笑道:“可是我不想走了,把我叫来关了这么久,让走就走,我也太没面子啦。得给我补偿。”
殷善知道她在开玩笑,便配合地皱着眉头道:“那您想要什么呢?太贵重的物品,小的可做不了主啊。”
田幼薇将一袋子厨娘做的肉干拿在手中:“就这个,我必须全部带走。”
殷善大笑起来:“成,您要多少有多少,不够我还让人给您做!”
“够了,吃多上火。”田幼薇和喜眉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卷,拎着个小包袱就往外走。
两个紫站在道旁依依不舍地朝她挥手,她笑吟吟地道:“以后有空来我家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紫珠瘪瘪嘴,流了泪:“一定要来,这段时间您总做好吃的又不肯给我们尝,可折磨人了!”
“出息!”紫苑骂了紫珠一声,严肃地和田幼薇说道:“您说话一定要算数,必须把这些日子做过的全部做一遍。”
田幼薇笑道:“得看我心情。”
人已走到门外,即将登车,厨娘气喘吁吁地拎着个食盒赶来:“妹子,要走也不说一声,真不地道!我和你一起去,给你介绍个工钱优厚的好地方!”
殷善傻了眼:“什么?什么工钱优厚的好地方?”
田幼薇给厨娘捋一捋碎发,笑道:“大姐,我改主意不做吃食了,我嫁人去。”
厨娘一呆:“也好,你长得好看又好玩,会做好吃的,一定能把男人抓得紧紧的……”
“嗯。咱不靠男人吃饭。”田幼薇笑着上了马车,厨娘又把食盒塞过来:“给你做的,路上吃,别忘了我啊!”
“您人缘还真不错呢。”殷善骑马跟在一旁,语气听来颇有些酸溜溜的。
田幼薇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就连我们的殷总管也对我这么客气照顾,何论其他人呢?对吧?”
“那倒是。”殷善笑起来:“回家以后还有惊喜,你该做顿好吃的招待我。”
“没问题啊,想吃什么只管点!”田幼薇浮想联翩:“惊喜是阿璟回来了吗?”
“想什么呢?换一个。”殷善今天格外放松:“那个事情耐心等着吧,很快朝廷的使团就要去靺鞨了。”
田幼薇怅然看天,天空高远,阳光灿烂,但秋天是真的快来了。
马车走到田家门前,喜眉先就笑了:“咦,门开着,家里人回来了!”
接着就见秋宝狂奔出来,大声喊道:“阿姐,阿姐,喜眉姐姐!”
不远处,田秉和廖姝并肩而立,灿然而笑。
田幼薇迫不及待地拍车:“停,停!”
车刚停稳,她就一个箭步蹿下去,将秋宝用力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再对着他的胖脸蛋使劲亲了一口,笑道:“家里都好?都回来了?”
秋宝亲亲热热地搂着她的脖子道:“都回来啦,只差三哥了。廖先生也在,说是让我以后跟他去念书呢。”
殷善笑着和田幼薇道别:“小的回去复命啦。”
田幼薇这会儿看他怎么都顺眼:“留下来吃了饭再走,我给你做好吃的。”
“不了,下次再来,这会儿留着不是没眼色么?”
殷善利索地离开,田幼薇牵着秋宝走到田秉和廖姝面前,笑眯眯地道:“你们好呀!”
田秉和廖姝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接着,田秉很坚定地握住了廖姝的手,再抬眼看着田幼薇道:“我们打算下个月成亲。”
田幼薇笑道:“好啊,你们可以先用我和阿璟的家具,什么都准备好的,别说下个月,过几天都行。”
“不了。”廖姝羞涩地道:“那是阿璟的一片心意,你们自用就好。我和阿秉之前也准备过的,我们打算就将那些用起来,还有,我们打算回乡去办。”
田幼薇仔细想想,田家在京城也没太多亲戚好友,反倒是邻里和生意伙伴比较多,但是近来家里人莫名失踪了那么久,多半人家也避讳。
余姚那边族人众多,很多人家也是累世的交情,在那里办最为妥当不过,还热闹。
“那就回乡去办。我们吃了饭就商量怎么准备。”她风风火火地走进去,大声叫喊:“爹,娘,我回来了!”
“知道啦!”田父和谢氏互相扶持着走出来,两个人都苍老憔悴了一大截,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田幼薇快活地撒娇:“我才回来就嫌我烦,这是什么道理?一点都不疼我的吗?”
谢氏道:“谁要疼你,我以后要疼儿媳妇。”
廖姝闹了个大红脸:“伯母~”
田秉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却也大概猜得到在打趣他和廖姝,便也跟着笑。
廖先生慢吞吞地走出来,先上下打量田幼薇一通,点评道:“没见瘦,反而是胖了,可见过得不错。”
田幼薇吓了一跳,赶紧捏捏自己的脸,再摸摸腰:“哎呀,真的又胖了!我怎么就这样爱长肉呢?都怪厨娘手艺太好,胃口也太好!”
成天地带着她吃,变着花样地想着法子做了吃,早中晚加夜宵,一天四顿,不胖才怪!
田幼薇冲到屋里照照镜子,大声叫唤:“啊啊啊啊……以后怎么见阿璟?”
万一他长得更美了,她变丑了,那可怎么好?
田父、谢氏等人相视而笑,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模样,真好。
至于邵璟,不管怎么说,日子总是要继续过下去的,他们被平安放回,也就意味着事情始终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廖先生捋着胡须道:“能这样想就是最好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渐渐的,也就一切都正常了。”
晚间,田幼薇坚持给谢氏和田父洗脚,顺便看了田父的腿,确认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幽禁而变得更肿,就踏实了许多:“经常有大夫给您看病的吗?”
第491章 好懂
田父道:“有的。”
谢氏补充:“你二哥不是受伤了吗?那位太医经常过来给他瞧,也给你爹瞧的。说起这个来,还真是很感激郡王爷了。”
田秉道:“阿薇你别总记着人家软禁我们,情况凶险,他把咱们关起来,其实也保护了我们。多记他的好,知道吗?”
抛开天然对立这个事来说,小羊对待田家真的很尽心。
田幼薇点头:“我记住了。”
对于小羊,她只怕他一时想不通强娶豪夺,还怕他追根究底,怀疑并不肯放过邵璟,其他真没什么可说的。
廖先生道:“不管怎么说,全家平安团聚始终是好事,今晚我们几个喝一杯。”
谢氏一听,立刻悄悄去扯田父的衣袖,使眼色挤眼睛,要他拒绝,不许他喝酒。
田父假装不知道,就是不肯回应谢氏。
谢氏气得悄悄拧他腰间的软肉,然而田父皮糙肉厚,硬是忍住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对着廖先生道:“好啊,叫阿薇给咱们做几个好菜!”
田幼薇看到父母的小动作,忍俊不禁,笑道:“把白师傅和小虫也请来呀!”
廖姝道:“早就让平安骑马去请啦。”
田幼薇去厨房张罗晚饭,厨娘见了她,又是好一顿念叨,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还有被关在庄子里时的恐惧。
田幼薇耐心地听着,安慰了一遍又一遍,厨娘抹了一回眼泪,总算高兴了,指着旁边的新鲜菜蔬鱼肉道:“都是廖姑娘采买来的,真新鲜,廖姑娘当家挺好。”
“说我什么呢?被我听见了啊!”廖姝笑着走进来,大方地道:“我们一起做饭,今天要叫你们晓得我的厉害!”
喜芝笑道:“你们不知道,我们姑娘在家就是学着做各种各样的饭菜,为的就是想要在今天吓你们一跳!”
廖姝微红了脸皮,虚张声势:“对!特别要吓阿薇一跳!”
田幼薇怪叫:“啊,我好怕啊!我被吓到了!嫂嫂做菜手艺怎么这样厉害!”
“我捶你!”廖姝羞涩地笑着,抡起拳头追着田幼薇打。
二人笑闹了一回,见天色不早,赶紧收住去做菜。
做着做着,提起了孟氏。
廖姝很平静:“知道她死了的。才死,我爹就知道了,我以为自己会很高兴,但是没有,我还是哭了,哭完之后,就当这一页翻过去了。我没去送她,林家也没来报信。
虽然是这样一个人,我也早和她断绝了关系,并不想为她守三年孝,只是好歹要顾忌你二哥和咱家的声誉,所以打算在热孝期间成亲,这就是咱们打算下个月成亲的原因。”
田幼薇点头:“你们心里有数就好。按着我们家人的想法,你和二哥经历了这么多,当然是越早成亲越好,其他我们不在意。”
“你们不在意,我在意啊。咱们这么亲,我舍不得你们受任何委屈,很多时候只是怨怪自己没本事,帮不了大忙。”廖姝眼眶发红:“若是我和你二哥上次顺利成亲,也不会耽搁你和阿璟了。”
“说这些干嘛?”田幼薇亲热地用手肘碰碰廖姝,叮嘱她:“小心些,别弄着手,我二哥不饶我。”
菜很快备完,秋宝跑进来:“姐姐,姐姐,白师傅和小虫哥哥来了,可以炒菜啦!”
说完也不离开,就在那眼巴巴地盯着桌面上的菜和肉:“都做什么好吃的呀?”
“小馋虫,难道缺了你吃的?”田幼薇赶他出去:“这里油烟大得很,去玩吧。”
“我不,我要跟着你们学做菜,将来自己想吃什么就做。”秋宝拉个小马扎放在一旁,认真地看她们做菜。
田幼薇想想也对,无论男女,都该学习生活技能,这样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才能照顾好自己,便认真地教秋宝:“……茄子吃油厉害,油少做不好,油多太腻,可以先切片或者切块放到热水里泡泡再做就好啦……”
菜很快上了桌,田幼薇甚至做了一份饺子,以便白师傅和小虫吃得爽口。
廖先生拿出一小坛酒,封泥上都长了霉,一看就是存了很多年的那种,打开之后,酒香四溢,田幼薇这种不能喝酒的闻着都觉得馋。
田父口水滴答:“老廖,这是啥好酒?”
“存了二十年的羔羊酒,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廖先生将酒倾入壶中,再给众人斟酒。
田父紧紧盯着,兴奋地搓着手,眼睛闪闪发光。
却见廖先生满上一杯递给白师傅,再倒了约有三分之一小杯递过来:“老田尝尝就行了。”
“……”田父看着那距离杯底没多远的酒,十分不敢相信又不服气地看向廖先生:“你什么意思?”
廖先生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要你多活几年,能活着看到阿璟出来,和阿薇成亲,能看到几个孩子儿女成行四世同堂。”
田父那点子酒瘾立刻没了,老老实实将酒推回去:“我不喝了,不想以后你一个人作威作福天天折腾我孙子。”
谢氏抿着嘴笑,给了田父一杯凉白开:“这个最好!”
才经大事,大家都没敢放开喝,浅尝辄止,多是吃菜说话。
小虫照旧地埋头狂吃,吃完之后和田幼薇道:“阿薇,我记得之前曾把自己的工钱交给你保管来着。”
田幼薇挑眉:“是啊,我给你拿去放在铺子里做生意赚钱了,你要用钱吗?”
小虫红着脸道:“我大概找着媳妇了。”
“谁?”
一道高亢激动的声音响起来,既不是田幼薇,也不是廖姝,而是秋宝。
秋宝激动地拽着小虫的袖子,仰头盯着他兴奋地道:“谁啊?小虫哥哥,快说给我听,脾气好不好?懂得持家不?对你好不好?长得合你的心意吗?嫁妆丰厚吗?家里都有什么人啊?他们家人赞成你们吗?”
“???”田幼薇和廖姝都惊呆了,秋宝这孩子不一般啊,竟然懂得这么多???好像比她们还要懂的样子?
“谁教你这些的?”田幼薇揪住秋宝的耳朵,叫道:“老实交待,不然有你好看!”
第492章 合适
秋宝忙双手护住自己的耳朵,急急告饶:“阿姐轻些……我没学坏,我就是原来家里媒婆多的时候听了些……我只是关心小虫哥哥啊……以后我不了,我错了。”
“不许你欺负秋宝!”小虫扒开田幼薇的手,把人推到身后护着,说道:“秋宝是我宝贝弟弟,谁都不许欺负他,你也是!”
田幼薇酸唧唧,指责道:“小虫你变了,从前都是不许别人欺负我的,还听我的,现在变成秋宝了啊。”
秋宝在小虫身后探出头来狠狠补上一刀:“还有虫嫂啊,以后他要听虫嫂的了,不能再听你的啦!”
田幼薇举起手掌作势要打,秋宝调皮地冲她吐吐舌头,又缩回去。
小虫一本正经地回答秋宝的问题:“她叫香钏,原来是林家的丫鬟,因为不得林夫人的意,被他家活埋了,是我把她救出来的,她家里没其他人了,也没嫁妆,长得还可以,人也聪明,什么都会做。她不嫌弃我不好看、又笨还是个穷窑工,愿意跟着我照顾我,待我很好。”
原来是孟氏那个丫鬟。
这是田幼薇想不到的,难免有些担忧。
香钏或许是走投无路,才会愿意跟着小虫,万一将来有比小虫更好的人出现,她会不会像孟氏一样的,毫不犹豫地抛夫弃子往高处走?
小虫实诚,必然经不住这种打击,一定会杀人的,这辈子就算毁了。
廖姝知她所想,把她拉到一旁小声道:“丫鬟管不着主人要做什么呀。主人坏,下人未必坏,当娘的不好,女儿未必不好。别瞎担心了,我见过那姑娘,挺好的,也看得出来是真心想要找个依靠。”
田幼薇哑然失笑。
是的,不能因为对孟氏心存偏见,就对孟氏身边的所有人都带了偏见,这不对。
“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呢?”她高高兴兴地和小虫商量:“你具体在我这里存了多少钱,我也记不清了,不过记得有账簿,明天我算好再告诉你,你也可以让香钏过来找我,我和我娘问问她的想法。”
小虫高兴得不行:“你不嫌弃她吗?”
他居然想得到这个?田幼薇奇了:“你怎会认为我会嫌弃她?”
“是香钏说的啊。”小虫抓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道:“她觉得自己的身份可能不太受欢迎。我要告诉她,她猜错了!你们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廖姝朝田幼薇挤眼睛。
田幼薇汗颜,差一点她就成了那样的人,白师傅这么精明厉害的人都没反对,说明他也认为很合适。
这一夜,一大家子谁都没有困意,吃饱喝足之后就煮了茶汤,坐在一起聊了很久,直到鸡叫三遍,才意犹未尽地分别去睡。
田幼薇和廖姝躺在一张床上,彼此都没睡意。
田幼薇在想邵璟,担心他在宫中是不是缺衣少食,会不会被欺负被暗害,身体好不好。
廖姝则在想田秉,心疼着田秉又庆幸着自己终于等来了转机。
次日,田幼薇起了个大早,精心地熬了一锅荷叶粥,又做了几样爽口的小菜,装在食盒里去了驿馆。
穆老夫人刚起床,正由雅歌伺候着梳洗,从镜子里瞧见田幼薇,就笑道:“昨天出来的吧?我估摸着你今天早上必然会来,而且一定会拎着早饭过来。”
雅歌笑道:“就是,婢子昨夜问老夫人今早想吃什么,老夫人说,由阿薇来安排吧。她给我吃的,必然是最合适我的。婢子就想啊,万一田姑娘不过来,那可怎么办?”
穆老夫人得意地道:“我看得上的人,怎么都不会让我失望。”
田幼薇笑着蹭过去:“就是,我和老夫人是一条心的。”
穆老夫人扫她一眼,嗔道:“狗腿!”
田幼薇乐呵呵的:“只要能让您老开心,狗腿就狗腿呗。您还想要我怎么狗腿?您说,我照办!”
雅歌被逗得大笑,穆老夫人也忍不住笑着作势要打她:“你这个猴儿!这张嘴越发刁滑了,不学好!”
田幼薇净了手,将饭食摆好,招呼雅歌:“雅歌姐姐,我怕你只吃粥不够,另外给你带了几个自己烤的肉饼。”
雅歌也是很喜欢田幼薇的手艺,很是高兴道了谢,拿着自己的一份早饭去一旁吃,留田幼薇照顾穆老夫人。
穆老夫人严格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悄无声息地用完了饭,才开了口:“天热,我正觉着有些燥,想着让驿馆的厨子做一份清火的荷叶粥之类的,却又瞧不上他们这手艺。还是你最懂我。”
田幼薇挨着穆老夫人坐下,亲热地道:“您喜欢就好。”
她想着穆老夫人年纪大了,这段时间正是临安最热的时候,老人家孤身一人在此办那件大事,再怎么淡定的性子,也难免有些郁燥上火,所以才做了荷叶粥。
穆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温声道:“我仔细和你说说那件事……”
穆老夫人进宫求见太后,提及邵璟之事,太后之前一直不肯承认邵璟和渊圣次子一事有关联,一味只是否认:“听说是陛下召邵探花另有要务。”
毕竟渊圣既是前任皇帝,又是今上亲哥,在皇室血脉单薄至此之时还这样对待渊圣后人,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穆老夫人就不直接提这件事了,而是和太后聊从前的事,聊汴京,聊孩子们,聊百年之后。
她天天请见,只要太后愿意见她,她都去。
太后其实也寂寞,五国城那段遭遇一直是心里的刺,不说出来真是难得过去这个坎。
穆老夫人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因此太后十次里六七次总是愿意见她的,聊天、赐饭、赐补品,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孟氏那件事发生后,按照皇帝的想法,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将邵璟一直关着好了,省心。
是太后去找皇帝说的情。
母子俩究竟说了些什么,众人不得而知,但两天之后,皇帝就下令让邵璟修缮古籍了。
穆老夫人神态铿锵:“朝廷派去靺鞨的使团四天后出发,老二已经安排妥当,绝不会出差错。”
第493章 镇宅
“大恩不言谢。”田幼薇肃衣正钗,端端正正拜倒下去,对穆老夫人行了大礼:“愿您和您的家人长命百岁,平安康健。”
穆老夫人神态肃穆地受了这一拜,叫雅歌扶她起来:“可以了,谢意以后不必再提,亲人之间何必计较这么多呢?”
一老一小坐着谈了许久,穆老夫人将近来发生的大事一一说给田幼薇听。
重点有两个,一是郭氏凭着才出生的孩子得了梁皇后的欢心,经常入宫伺候。
二是魏国夫人和周袅袅母女入宫给太后请安时,因周袅袅失仪,被太后发作了一顿,颜面尽失。
田幼薇从中听出了两个意思:梁皇后有倾向小羊之意,因为邵璟的事,宫中对周相一家非常不满。
她低声道:“既然认定是周相因私废公,恶意报复,何不直接斥骂惩罚他?”
穆老夫人轻叹:“所以才说他势大。”
周相是今上手中的快刀,是主和派的力推者,今上倚重他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所以即便知道他结党营私,权势滔天,徇私枉法,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何况邵璟此事涉及到渊圣一脉,尤为敏感,今上即便心有不满,也不会明着发作,否则岂不是暴露了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所以,才会由着太后发作魏国夫人和周袅袅,双方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都不会点破。
田幼薇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感叹:“这么点事,也要绕这么大个弯,真的是太复杂了。”
她仔细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经历过的种种,惊觉自己能顺利活到现在真是太不容易,运气也真的是太好。
穆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能够远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谁说不是呢。”田幼薇问道:“天气渐凉,老夫人想家了吗?若是想要归家,我送您回去。”
穆老夫人专为此事而来,现在已经取得显著成效。
在还没证实邵璟是穆家子弟之前,再留下去会显得很不妥当,容易让人生疑。
何况一个老人家孤身一人客居京中,田幼薇感激的同时尤为过意不去。
穆老夫人道:“是该回去了,不过不要你送,我于半月之前已经使人送信回家,让小孙子来接我,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收到信并准备出发啦。”
田幼薇就邀请她:“去我们家住吧,我家虽无府上雅致,但也还算干净整齐,我可以每天照顾您陪您聊天说话,我娘性子也极好的。”
穆老夫人不去,意味深长地道:“你着急什么?以后日子长着呢,只要将来别嫌老太婆烦就行。”
田幼薇也不勉强,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起身去铺子里巡查生意。
她又多了个心眼儿,没有直接进店子去查看,而是在街对面的茶楼里挑个雅座坐了,叫个闲汉过来:“你去对面那家铺子给我买几件东西,扶桑折扇、高丽参、大食**。”
田幼薇就在窗后看着闲汉进了自家铺子,过了盏茶功夫,被店铺伙计笑吟吟送了出来。
闲汉将东西递交给田幼薇,一一报了价目,笑道:“姑娘好眼光,知道这家的海货地道,价钱也公道,童叟无欺。”
田幼薇一笑,随手抓了一把铜钱丢过去,递过一碟子乳饼和一盏茶汤:“听说他们东家出了事,怎么还能继续做生意呢?”
“谢了!”闲汉一口饮尽茶汤,笑道:“东家确实出事了,据说是一大家子人,莫名其妙的在夜里消失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找不着。
这家掌柜的打听了一些时日,始终找不到人后,就没再找了,而是安安心心做生意,对外头说的是,既然东家把铺子交给他管着,那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管东家在不在的,把生意经营好,将来交还东家即可。”
“这可真是难得的仁义啊!”田幼薇先称赞一通,又问:“那他东家出了事,没人来找麻烦么?”
“怎么没有!”闲汉激动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听说周相府不知怎么地,看上了这铺子生意兴隆,想要白占了这铺子去,使些坏东西来捣乱。但这铺子为什么还平安无事呢?您猜一猜,且看您猜得着不?”
田幼薇被关这些日子,很久没见着这样好玩的人了,少不得配合地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铺子有镇宅神兽!”
“您猜对了!”闲汉一拍大腿,眉飞色舞:“真有这么回事!所以这铺子才能遇难呈祥!”
田幼薇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怎么说的,她竟然不知自家铺子里有神兽镇宅?
闲汉笑道:“那天啊,一大群人跑来闹腾,说是在这里买的高丽参吃死了人,又说买假货。闹得正凶之时,普安郡王刚好从这里经过,直接让人把闹事的抓了。
说是他也吃着用着这铺子里的高丽参,怎么不见自己出事,明显就是使坏讹人。还说天子脚下,不许出现这种恶事,谁再敢来这里闹事,他都管定了……”
田幼薇不想再听下去,挥手命闲汉将才买来的东西送去驿馆给穆老夫人,她自己又坐了会儿才进去铺子。
伙计和掌柜正在招呼客人,见她进去,大喜过望,急匆匆将客人打发走,迎过来道:“姑娘,您可回来了!家里都好?”
说着,两个人的眼眶都红了。
掌柜道:“自从府上出事,我天天都去打听,都去府上看,直到这段日子才死了心,没想着您就回来了,这可真好……”
田幼薇宽慰二人一回,掌柜很自觉地捧出账簿请她看:“刚出事那段,生意有些影响,直到普安郡王出面之后,才又恢复了原状,甚至比之前还要好些。”
伙计道:“外头都在传咱家铺子的东家换了普安郡王府,再也没人敢来捣乱了。”
田幼薇从最后一页开始看,只见她刚才命闲汉过来买的东西已经记了账,分厘无差,心里就有了数——邵璟选的人很不错,值得信任。
她也没立刻开口夸人,而是抱了账簿道:“家里有事要用钱,我得拿回去盘一盘。”
第494章 博弈
田幼薇回到家中,先将账簿挨着盘算了一遍,见喜眉总是歪着头看,就问她:“想不想学?”
喜眉不好意思地摇头:“婢子笨得很。”
田幼薇笑道:“你可不笨,是我想的不周到,没有早早让你学起来,不然这会儿我都能偷懒了。”
她想起喜眉前世的遭遇,知道这一世应该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但不管男女,生于这世间,总该有一技傍身,如此才可进退。
喜眉之前看田幼薇读书写字也跟着认了一些字,见田幼薇是认真的,便道:“姑娘确实挺累的,虽则咱家将来可以请账房,但是婢子觉着,您身边还该有个自己的人精通这些。
您和邵爷再怎么要好,还是得有自己的私房钱,这样才过得舒坦呢。不同的人想法总会不一样,用自己的私房钱不知能省去多少麻烦。”
田幼薇忍不住笑了:“听听这话,还没成亲就想着存自己的私房钱,将来给你找了婆家,不知要存多少呢。咱们喜眉是属老鼠的吧?”
喜眉红了脸,小声道:“我就一直跟着姑娘,才不找什么臭男人。”
田幼薇不再玩笑,称赞她:“你自来是极通透能干的,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将来你出了门,我不再担心了。”
廖姝探进头来:“说什么呢?私房钱?出嫁?婆家?到底是年龄大了,留不住了。”
田幼薇把她拉进去:“在说教喜眉盘账打算盘呢。”
廖姝也感兴趣:“我们一起来。”
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将算盘打得“噼啪”响,不到半天功夫,就将账目盘清了。
生意一点没亏,赚到的钱反倒比之前邵璟未进去时的平均数略高。
廖姝点着账册上的某一处让田幼薇看:“瞧,一笔大生意,全是香料,都是普安郡王府买的,就是这里让最近的生意反超了。”
田幼薇无声叹气。
到处都是普安郡王府,论理她该备一份厚礼登门拜谢,然而以张五娘的提醒,郭氏怕是有些看法,就这么大喇喇地登门,也怕郭氏心里更不舒坦。
她是自问光明磊落真没啥,可搁不住这种事原就没有太绝对的对错之分。
廖姝见田幼薇愁眉不展,便道:“你怎么了?说来我听听。”
田幼薇突然用力拍了自己的头一巴掌,连声道:“糊涂了,糊涂了!就这样办!”
“???”廖姝和喜眉面面相觑,齐声道:“你怎么了?”
田幼薇道:“我们得备一份厚礼,再拿二哥的名帖送去普安郡王府,全家登门拜谢普安郡王。男人去见郡王,女眷拜见郡王妃。”
这样不就都解决了吗?想来郭氏也不至于小气到那种地步。
廖姝不好意思地道:“我也去吗?”
田幼薇戏谑道:“当然了,你是我嫂子嘛。”
廖姝居然很认真地思索一回,失望地道:“我倒是真想去,郡王爷该喝一杯谢媒酒,只是去不了,不方便。”
再说不认孟氏,也打算立刻出嫁,始终不能犯别人的忌讳。
田幼薇抿着嘴笑,这要出嫁的人啊,果然不一样。
见天色还早,田幼薇又骑着马去了铺子,将账簿还给掌柜,再狠狠夸了他一回,又给铺子里的人多发一个月的工钱算作奖赏,才让掌柜准备礼品:“……是送去感谢郡王府的,务必准备最好的。”
掌柜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折腾了两三天,终于准备妥当,郡王府那边也传来回信,让他们过去。
于是一家子穿着簇新的衣裳,高高兴兴去了普安郡王府。
果然如同田幼薇所料,男人们被殷善引去见小羊,女眷则由张五娘领着去见普安郡王妃。
郭氏在正院的宴息处见了她们,笑吟吟的,拉着谢氏和田幼薇的手嘘寒问暖,又叫张五娘把儿子抱出来给她们看:“长大了很多吧?一天一个样,陛下要赐名……听说还没拿定主意,小名叫延儿。”
延,取延续、长久之意。
今上无后,这孩子算是孙子辈中的头一个,是希望能带来好运、江山永固的。
“这名儿好!”田幼薇和谢氏都很认真地称赞了一回,见那孩子眼珠乌黑闪亮,盯着她们咧着小嘴笑个不停,便都发自内心地喜欢起来,满怀的母爱藏都藏不住。
张五娘掩着口笑:“我早知道咱们延儿可爱讨喜,却没想到你们就爱成了这样!”
做母亲的,通常乐于见到别人真心喜欢自己的孩子。
郭氏很大方地让谢氏和田幼薇抱:“……陛下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很喜欢延儿,说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们多抱抱他,以后遇到的都是好事。”
田幼薇感动地看向郭氏:“王妃,您真好。”
换她处在郭氏的位置,未必做得更好。
郭氏拍拍她的手:“会好起来的,等邵探花回来,好好过日子。”
一个小厮站在廊下行礼道:“王妃,前头田老爷和田二爷要走了,让请谢孺人和田姑娘出去回家呢。”
郭氏忙道:“怎么这样快就走啦?去和郡王爷说,务必留下客人吃晚饭,我已经让厨房准备了。”
小厮道:“郡王爷说不必了。”
郭氏颇意外,又问田幼薇:“要不,我让人领你们去见见郡王爷,当面和他道个谢?”
小厮跟着道:“郡王爷说了,不必客气,他还有事。”
这是不肯见田幼薇和谢氏的委婉说法。
郭氏抱歉地道:“你们看,他天天就这么忙……”
谢氏和田幼薇笑着告辞,张五娘自告奋勇送她们出去。
待三人走远,郭氏将长子抱在怀中逗弄着,跟孩子一起咿咿呀呀。
一旁伺候的嬷嬷上前来,小声道:“郡王爷不留饭不见人,倒是让人意外了。”
郭氏淡淡地道:“有什么意外的?这才是他。这样挺好,叫人放心。传令下去,谁也不许乱动,不然以叛主罪处置。”
她不会动田幼薇,就像她会一直善待张五娘一样。
这一场博弈,是她和小羊的,也是她和命运的。
所以,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努力推动邵璟早日归来。
第495章 雪夜
转眼秋去冬来。
田家的日子一如既往地过着。
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田秉和廖姝终于成了亲,夫妻恩爱。
田父盛情邀请廖先生搬过来一起住,以便二人一起聊天喝茶下棋什么彼此有个伴——也方便他在廖先生喝酒时偷尝一二。
然而廖先生看透了田父的内在,严词拒绝:“以为我会让你方便偷酒喝吗?做梦去吧!不来!”
田父很生气:“你这个老古板!是觉着在女婿家住丢人吧?我看你是书读多了,越读越傻!偷酒喝?谁耐烦喝你的酒?我喝了一辈子的酒,人血酒都喝过,会稀罕你那破酒?”
廖先生道:“是,我的是破酒,所以更不来了。”
二人不欢而散。
田父恶狠狠骂田秉:“赶紧的生个孙子给我,我看这老古板不厚着脸皮天天往咱家里蹭!”
田秉听不到,只晓得他爹又在发飙,乐呵呵地听着,见田父闭了嘴才道:“不高兴就冲着我嚷嚷好了,反正我听不见,也不会生气,嚷完就好了,咱还高高兴兴的。”
本是豁达温软之语,田父听了却说不出的难受,自己好好的孩子,竟然遭遇那种不幸,听不见声音,毁去大好前途。
廖姝原本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的,见田父眼里泪光闪闪,晓得他又难过上了,忙道:“嗳,真好啊,我还以为没办法嫁给阿秉了呢。”
田父立刻转悲为喜:“是啊,真好。”
“我回来啦!”穿着男装的田幼薇带进来一股冷风,她倒是不冷,脸红扑扑的,屋里围着火盆的几个人却是齐齐打了寒颤。
田秉嚷嚷:“关上门,关上门,臭丫头故意不关门的吧?这北方吹得嗖嗖的,真冷。”
田幼薇道:“下雪了!我特意不关门,好叫你们去看雪。”
“下雪了?”所有人都站起来往外走,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居然就这么不期而至。
谢氏叨叨:“天越发冷了,也不知道阿璟有没有炭火取暖,衣裳够不够穿……”
田父怕田幼薇听见难过,没好气地打断谢氏的话:“你比我小那么多,记性怎么还没我好?前些日子不是才把绵袍送去郡王府吗?叨叨,叨叨,啰嗦!”
谢氏连忙看向田幼薇,说道:“对,对,对。”
田幼薇带着秋宝站在房檐下伸手接雪花,笑眯眯的道:“娘,别担心,说是一切都好呢!”
邵璟还在宫中幽禁着,偶尔也能请托小羊带些衣物进去,再给彼此带几句话。
殷善会把邵璟的口信带过来,通常都是很简单的报平安,其余没有多话。
但这种时候,对于彼此来说,最大的好消息莫过于平安。
半夜时分,雪越下越大,飘落在窗纸上“簌簌”的响,窗外也渐渐白了起来。
田幼薇睡不着,索性穿衣起身裹上厚厚的大毛披风出了门。
她从生活回归正常之后,又以白师父侄儿白清沅的身份回了修内司官窑继续干她的瓷器活儿。
当初小羊给她处理这事时,对外是宣称她家中出了事,回家给老人伺疾去了。
于是田幼薇回来,好些人都问她:“令堂的身体好些了吗?”
田幼薇难过地叹气:“没了。”
她亲娘确实没了,这不算说谎。
众人听了,通常都会同情地安慰她几句,唯有程保良十分沉默,并不问她去了哪里,也不问她家里的情况如何。
那天早上他见到她,略有些意外,随即不过淡淡一句:“回来了?”
她说:“回来了。”
他便道:“既然回来了,就还按着之前的规矩办差。眼看是冬至,郊祭即将举行,我们还有一批祭器要赶出来,赶紧去熟悉熟悉情况,立刻动工。”
田幼薇二话不说,立刻出门找人熟悉情况。
程保良看着她的背影,由衷松了一口气,露出些许笑容。
终于回来了!意味着他身上的担子也要轻松很多。
田幼薇对宣和博古图谙熟于心,画工流利,釉料配比火候都有造诣,对整个制瓷工艺流程熟得不能更熟。
她之前给他当助手,他虽觉着她能干精细,却也没觉着有多重要,毕竟整个窑场里的匠工都是全国最拔尖的,直到她突然之间不再出现,他才发现她的重要。
单论某种技术,匠工们确实是最拔尖的,若论对整个制作礼器的工艺流程、细节精度火候把控,谁也不及田幼薇。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程保良真的是被折磨惨了。
于是,这一次田幼薇回到修内司官窑后,发现自己的任务更重了。
程保良之前还会过问瓷器制作生产的细节,现在基本不问,但凡工艺上的事全交给了她。
奇怪的是,窑场里其他匠工、管事啥的无人反对,很听她的。
但田幼薇也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人,最爱还是集思广益——不是若干好意见加在一起就能好事的,必须有人能把它们糅合,再拧到一股绳上才是好事,不然就成坏事。
幸亏她在这方面有足够的天赋和耐心,虽然繁忙,却也游刃有余。
礼器顺利上缴,三年一次的南郊大祭顺利完成,程保良得了嘉奖,她什么都没得到。
程保良很抱歉,特意把自己得的金银分给她,说道:“我是向上头推荐了你,正式任命你做我的副手,也没品级,但至少可以提一提待遇,正一正名。
但上头没回复,听说问题出在普安郡王那里,你和他相熟,不如改日登门拜访,问一问?”
她不过一笑而已。
修内司官窑的副主管,再没品级,始终也是小吏了,而她,是个女人。
小羊这样谨慎的人,又怎会给她这个职位呢?
田幼薇想着这些事,仰头看向天空。
无数雪花柳絮似地旋转着飘落下来,悠悠地落到她脸上,留下几丝冰凉,再化成了水。
田幼薇悄无声息地开了大门,沿着被细雪堆满的街道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夜深人静又飘雪,街上空荡荡的,雪还薄,小牛皮靴子踩上去就是浅浅一个脚印。
她步履轻快地朝着皇城走去。
第496章 糖盐
一直走到皇城附近,能看见值夜的御林军了,田幼薇才停下来,仰着头,静静地看着那座高高在上的皇城。
她爱的人,她的丈夫,她的阿璟,就在那里面。
她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究竟是在修缮古籍,还是在休息,或者独自倚窗望雪想她。
她也不知道他又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是否有衣穿有新鲜洁净、热乎乎的饮食。
但她相信,他一定很努力、很顽强地坚持着,活着,并且她相信他一定也很豁达、很耐心地等待着。
朝廷派去靺鞨的使臣已经如期出发,想必这个时候已快要抵达靺鞨都城。
穆老夫人也回了襄阳,前不久她托人带了一些这边的风物过去,那边也回赠了她当地土特。
周家最近安静如鸡,并未再有其他动作。
若不是邵璟还关在宫中,有时候她几乎要生出错觉——两家人从未有过这许多的恩怨,井水不犯河水。
雪越发大了起来,渐渐成了鹅毛大雪,随着寒风一团团地飘落,远处传来值守御林军抱怨的声音。
田幼薇却不觉得寒冷,她的心里燃着一把火,那是对邵璟的思念之火和生存之火。
她走到一处无人的城墙下,将手轻轻放在冰凉的墙上,想着她在这一头,邵璟就在那一头。
有脚步声渐次而来,有人惊道:“那里有人!干什么的?”
是巡夜的御林军,刚好巡到这里了。
田幼薇并不打算逃跑,她收回手,转过身,默默颔首。
却叫那一队御林军看呆了眼。
朦胧的火光雪影下,暗红色带白色兔毛边的兜帽下方,一张清秀精致的小脸,肌肤柔润,清亮的大眼睛透着恬淡安静,英气中又透了几分婉约的长眉,天然上翘的红润嘴唇。
挺拔玲珑健美的身形,即便是宽大的披风也不能掩盖其美,分明是安静柔和的,却又透着飒爽之姿。
实在是个独特少见的美人儿,而且胆子大得出奇。
领头那位年约二十多岁、身形魁梧、容貌端正的御林军校尉走上前来,皱着浓眉打量田幼薇,语气严厉:“你是谁?半夜三更不在家待着,孤身一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田幼薇坦然一礼:“我姓田,普通人家的女子,难得见着下雪,有句诗总也推敲不好,就出来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倒是吓着诸位了。”
众人看她模样,觉着她的话十分可信,纷纷笑了起来:“还以为是夜会情郎的呢……”
田幼薇只当没听见,和一群不通礼仪的糙汉子较什么真,只当对方放了一个屁而已。
何况她还真是来会邵璟的,只是没见着而已。
“去,去,去,胡说八道什么!”校尉喝退了手下,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田幼薇一通,冷着脸道:“回家去,这里不许人停留!”
“是。”田幼薇从善如流,径自回了家。
途中觉着有人跟在她身后,她几次设计都没能发现对方真身,索性不管,直接回到家中将门紧紧一关,睡大觉去了。
如今天冷,不利于制瓷,修内司官窑已然放假,她可谓是想怎么睡都可以。
次日醒来,一家子围炉喝茶吃烤栗子烤红薯,说说笑笑,倒也过得舒服。
午后,廖先生独自踏着残雪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找田幼薇:“我有话要和你说。”
田幼薇见他神色严肃,先就吓得心乱跳:“是阿璟的事吗?”
廖先生道:“他没事,昨天郡王爷还特意去看过了,送了些炭火好茶之类的过去……我是来问你的,昨天夜里你独自一人跑到皇城下方去啦?”
田幼薇装糊涂:“我去那里干嘛?”
“所以我来问你啊,你去那里干嘛?”廖先生的语气有些冲:“你知道吗?有人托请我替他向你提亲。”
“???”田幼薇吓了一跳:“什么什么什么?”
廖先生鄙视她:“这会儿知道麻烦了?夜里到处乱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田幼薇却是笑了起来,轻快地道:“谁啊?说给我听听,也叫我乐一乐。”
这日子过得啊,仿似千年老龟身上长绿毛。
廖先生这才道:“就是你昨天夜里遇着那一个,御林军校尉云振,对你一见钟情,不知从哪里打听着你是谁,才下值就跑去普安郡王府找我。”
田幼薇想起昨天夜里见着的那张冷脸,好笑得很,摇头道:“不好,我不喜欢冷脸,我还是喜欢爱笑的脸。”
她还是更喜欢邵璟那张脸啊,那么美,无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侧看正看,怎么都好看。
廖先生指着她,好气又好笑,最终警告道:“我已经替你回绝了,下次再不许这样了!不然惹出祸事怎么办?”
如今的田家,再也不能经历风雨了。
田幼薇怅然地道:“我知道了。”
所以,以后她就连随意出门闲逛都不能了吗?真是莫名其妙的烂桃花。
廖先生见她怅然,心软了几分:“是担心阿璟吧?放心,很快了。我听郡王爷说,他修缮古籍很是用心,补齐了好几样十分珍贵的善本,是陛下所喜欢的。
又命人拿了内库的账簿过去给他看,他也很快找出了其中的弊端,还出了主意。陛下命人按着他的法子来,小挣了几笔。陛下虽未明说,确实很高兴,命人给他换了新做的被褥,重新糊了窗纸。”
田幼薇就又高兴起来,喜滋滋地去了厨房亲自给廖先生做下酒菜。
真希望冬天赶紧过去,春天快快到来,使臣们也早些归来,带回她所想要的好消息。
她想在明媚的春光里,和邵璟手牵着手,一起去西湖游春赏玩,看遍春花。
她想要坐在蹴鞠场旁或是马球场旁,看邵璟鲜衣怒马、风流倜傥,和他那群球友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
等到他精彩进球,她就站在场边,将手拢在口边,用尽全身力气,很大声地为他喝彩。
这一天的田幼薇,不小心把廖先生的下酒菜做成了邵璟最爱吃的饺子,并且还把盐错放成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