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内库
直到小羊离开,田幼薇也没露面。
她想好了,以后若非必要,都尽量避开小羊比较好。
至于想吃点啥,以前是怎样,以后还怎样。
三日后,发生了一件大新闻。
京中有一位人称“巧手赵”的修面匠,因为技术很好常为达官贵人、富商豪绅修面。
这天他应邀到周府为周相修面,修好以后,本该收取工钱二十文,但是周府整整付了他五百文。
他以为错了,周相府的管事却说,这种铜钱很快就停止流通了,赶紧用掉比较好。
这可不是小事,又是从周相府传出来的消息,一准不能假。
巧手赵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家亲戚邻里和客人,消息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存有余钱的人家赶紧拿钱出来买东西。
有那不信的,见身边的人都在动,也忍不住信了,跟着把钱取出来买东西。
又三天,钱荒解决,物价上涨。
田幼薇激动得很,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邵璟:“你是怎么想到的?真正的四两拨千斤。”
邵璟一笑:“附耳过来。”
田幼薇凑过去,却被他一口亲在脸上,“啪叽”一声响。
她便揪着他的衣襟,嚷嚷道:“不行,我吃亏了,必须报复。”
邵璟捂着脸惊慌失措:“你的意思是想非礼我?”
“什么非礼啊?”田父和谢氏扶持着走进来,乍然听到这一句,满头雾水。
“没有,您听错了!”田幼薇闹了个大红脸,瞪邵璟一眼,转换话题:“有事吗?”
田父道:“我们琢磨着,你二哥这事儿也不知哪天才能好,总不能他一直不成亲,你们就一直这样,阿璟的大事也忙得差不多了,挑个好日子成亲吧。”
邵璟翘起唇角:“好啊!我这就去请廖先生看日子。”
看这急得,田幼薇低咳一声,邵璟这才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伯父您腿脚不便不好走路,不如让我跑这一趟。”
田父瞥他一眼,还是很看不惯他得意洋洋的样子:“这是大事,当然该我出面,腿脚不好不是有车有轿子么?”
邵璟脾气很好地道:“那我送您去。”
这二人出了门,谢氏只管看着田幼薇笑,田幼薇被笑得不好意思,扭着靠在谢氏肩上:“您别笑了。”
谢氏抚着她的头发道:“娘是真的高兴啊,孩子们有出息,你终于要出嫁,不能不笑。只是你二哥……他若能好起来,我宁愿后半生一直茹素。”
田幼薇意外又感动:“不用茹素,会好起来的。”
谢氏一笑,换了话题:“我和你爹商量了,新房就在你这个院子,你想怎么布置……”
田幼薇早有打算:“一切从简。”
是廖先生送田父回来的,说是邵璟被宫使召走了。
田幼薇先前猜着怕是为了解决钱荒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然而到了夜里邵璟还没归家,便有些着急了。
她打发平安去郡王府问,听说小羊并未跟着邵璟一道,于是更加恐慌。
又不敢告诉田父和谢氏,只能独自撑着,慌慌张张等到快到三更,才听到门响。
她赶紧冲出去,挑着灯笼照了邵璟,上上下下一番打量:“你没事吧?”
邵璟见她满眼仓惶,知道她被吓着了,连忙接过灯笼牵着她往里走,低声道:“不但没事还有好事。”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田幼薇渐渐安心:“什么好事?”
邵璟轻声道:“陛下内库空虚,想让我帮着打理。”
“???”田幼薇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是皇帝的内库啊!非亲信不能接触。这个皇帝倒好,突然就把内库交给邵璟打理了?
邵璟解释道:“不是直接交给我,是让我帮着赚钱,毕竟内库的钱太少了。”
朝廷南渡以来,财政空虚,穷得不行,加上战事不断,更是捉襟见肘。
那么点钱平时尚且不够使用,遇到灾荒之时,今上只能从内库中抽取自己的钱财交给户部赈灾。
如此一来,内库的钱越来越少,亟需一个能力超强的人把钱盘活,多赚些钱。
但是皇家与民争利,说出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倘若那些酸儒知道了,指不定还要上书指责闹腾什么的。
所以皇帝并不敢将此事公开,而是一直暗暗物色合适的人选。
邵璟就这么进入了他的视线,年轻、脑子灵活、能力强、本身就在经商、不容易引人注目,最合适不过。
田幼薇道:“所以之前解决钱荒那个事,其实也是在试你?”
邵璟笑道:“可不是么?听说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让我上手,因为周相提了钱荒的事,就顺便试试我,没想到还行,赚钱不等人,索性直接安排我去做。”
这倒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经常出入宫廷面见皇帝,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被牛鬼蛇神欺了去。
田幼薇忍不住笑起来:“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周相若是知道,鼻子都得气歪!”
邵璟突然低下头与她额头对额头,小声道:“知道成亲的日子了吧?”
田幼薇心里甜蜜蜜的:“知道了!”
“我本来觉着越快越好,但是翻了黄历日子都不是很好,先生也说天气炎热不利做厨,不如八月初六。”
邵璟小算盘打得叮当响:“也挺好的,那时候我应该和同僚处得熟悉了,正好收礼钱。我绘制了一套簪钗图,改天带你去金铺打……”
田幼薇道:“我今天和娘说了,咱们的婚礼一应用度从简,尽量省钱。簪钗头面不必新制,之前不是准备好了吗,拿去炸一炸就行。”
邵璟有些意外:“你真不要?哪有女人嫌首饰少的?”
田幼薇道:“以后吧。”
自从田秉出事,邵璟借了许多钱,又给了小羊许多钱后,他就开始各种想办法挣钱,之前是卖自己的小像,现在竟然想着如何才能收同僚的礼金。
她现在没做瓷器,从窑场拿回的工钱尚且不够做一身漂亮裙子。田父的医药费又是很大一笔,还有谢氏、秋宝,这一大家子都要用钱,全靠邵璟一个人忙里忙外,她看着心疼。
第453章 喜讯
“你心疼我?”邵璟看着田幼薇笑。
田幼薇道:“我才不心疼你这个算计同僚礼钱的人!”
邵璟失笑:“和你开玩笑的,我还不至于看得上那几个钱,我只是希望来观礼的人多一些,热闹些。”
至少,也要比上一世更热闹吧。
上一世他们在凄惶不安之中成的亲,远远谈不上热闹,甚至没有喜庆之感。
这一次,他只想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她风光出嫁,成为他的新娘。
虽是这样说,田幼薇哪里又舍得浪费钱呢?
一分一厘都是血汗钱,浪费要不得。
她和谢氏商量了,样样精打细算,能将就的都将就,只是宴席不能寒酸——她担心邵璟的同僚会笑话他。
只是她日常都要往窑场去,这些事情少不得交给谢氏一手打理。
谢氏是个勤俭持家的,自是照着田幼薇的安排去做。
屋子该上漆的上漆,该粉刷的粉刷,至于家私,之前田幼薇和邵璟预备成亲时,曾做过一批,后来他们搬到京中居住,用了一部分,余下的还有,再卖些补上成套,也就能用了,这就可以省不少钱。
这日,谢氏才叫平安去打听哪家铺子可以补类似的家私,午间就有人送了成套的螺钿桌椅家私过来,做工极其精美,堆了满满一院子。
谢氏晓得这东西很是贵重,心想家中没买,突然送了来,怕是有人想要贿赂邵璟做啥不法之事,于是坚决不收。
送货的伙计急得要哭,再三解释:“就是你们家里的人买的,姓邵,闻名遐迩的邵探花邵小郎,他亲自去我们店里看货,又叫送到这里来的。”
谢氏只管摇头:“谁不晓得邵小郎,你哄骗不了我,从哪儿搬来的搬回哪里去。”
双方僵持不下,引得邻里来看热闹,对着那些华贵的螺钿家私又是摸又是看。
秋宝生怕弄坏了退不掉,再给邵璟惹麻烦,便端了一碟子瓜子花生出来,笑着请邻里吃,好言好语:“各位叔伯婶娘哥哥姐姐看看就好别上手,这东西弄错了,要退人家的呢,不然赔不起。”
这种事若由大人去做,总是容易让人不高兴,要说他家势利欺负人,但由秋宝这么个白生生胖嘟嘟的孩子来办,却只引得众人一味发笑夸赞:“这孩子养得真好,真是把家。”
谢氏骄傲得很,也跟着福礼赔罪,转过身又和那伙计吵:“拿走,拿走,磕坏了我们不管!”
那伙计也烦了,招呼脚夫:“走了!哪有这种人,送上门来还不要!”
谢氏坚决不许走,叫家中下人紧紧拽着不放人,田父午觉醒来听到动静,便也跟着加入战团。
吵得正热闹,邵璟下衙回来了,见状不由笑道:“真是我买的,抬进去吧。”
谢氏和田父对视一眼,都不相信。
田父把邵璟拉到一旁小声道:“真是你买的?这套螺钿家私太贵重,咱家不讲究这些虚的排场,只要你和阿薇过得好、平平安安就行,千万别贪心走错了路。”
邵璟心里暖洋洋的,笑道:“真是我买的,咱们的海船回来了,获利颇多。”
田父先是大吃一惊,随即高兴得流了泪,不好意思让女婿看见,就又背转身悄悄擦泪。
谢氏见状,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忙把邻里打发走,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邵璟又重复了一遍,说道:“不必担心钱的问题,阿薇喜欢什么,或是爹娘觉得什么好,只管买回家来就好。”
谢氏也是惊喜莫名,嗔道:“这是天大的好事,笑都来不及,老头子哭什么?”
田父不承认:“我才没哭,是风吹砂子进了眼。”
谢氏也不戳穿他,欢天喜地张罗着将家私搬到屋里摆放妥当,又想赶紧让田秉和田幼薇知道这喜事,便道:“阿璟给你二哥写封信,说说这事儿,叫他回家来。”
邵璟笑道:“二哥早就知道了,这事儿就是他写信告诉我的呢,现下也是他在那边盯着处置宝货。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所以没说。”
田父用力拍拍螺钿桌子,提醒他:“赶紧把欠的钱还清,别叫人家来问。”
“知道了,您老放心,这些小事我们都会处理妥当。”邵璟笑着扶他坐下,忙忙地换了衣裳,奔出去想接田幼薇下工。
如意提醒他:“还早着呢,姑娘要到傍晚才能下工。”
然而邵璟此刻一门心思只想见到田幼薇,因见路边有人在卖绿豆冰,便想起个主意来,叫那小贩收拾东西跟他去窑场,借口拜会程保良,怎么也要见到田幼薇。
却说田幼薇才盯着匠人做完一批模具,热得像狗似的吐着舌头用手搧风歇凉,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喊道:“白管事,程大人叫你过去!”
田幼薇就又眯着眼睛顶着烈日进了议事房:“大人,您找我……”
她的声音骤然停下,不敢相信地看着坐在正前方的人。
宝蓝色的纱袍,雪白的里衣,脚下青布鞋,腰间一块上佳的羊脂玉配,双眉斜飞,鬓如刀裁,纤尘不染,清凉无汗。
一双眼睛清亮明澈,唇角一个浅浅的酒涡,笑起来时纯净美好,不笑之时玉面冷雪,反正怎么都好看。
正是她家的邵璟邵小郎。
“你怎么来了?”田幼薇冲口而出,又做贼心虚地悄悄看向程保良。
邵璟很自然地接上去:“我过来探望程大人,白小哥一向可好?”
田幼薇赶紧调整表情,笑道:“托您的福,多得程大人关照,很好很好。”
程保良盯着他二人看了又看,说道:“你们认识?”
邵璟道:“当然认识的呀,白师傅的侄儿,还去我们家吃过饭呢。”
程保良一拍脑袋,叫道:“看我糊涂了!你们家和白师傅有那层关系,岂能不认识小白?我那日还说,要带小白去见阿薇呢,这可好了,不如今晚我做东请你们几个吃饭,大家叙叙旧,也好叫小白和阿薇交流一下制瓷心得。”
田幼薇讪笑着瞅邵璟,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第454章 杀鸡
邵璟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啊,今晚我吃定你这桌席面了!”
程保良哈哈大笑:“不醉不归!”
说话间,白师傅、小虫都来了。
邵璟叫那卖绿豆冰的小贩上来:“给在座的都上一碗冰。”
小虫口水滴答:“阿璟,你真好!”
程保良忙道:“现下该是邵探花邵主事了……”
白师傅面无表情地道:“那他就不是阿璟了?”
邵璟笑着双手递上第一碗绿豆冰:“我还是阿璟。”
程保良抚掌大笑:“好!还是阿璟,我还是老程,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田幼薇捧着绿豆冰吃得眉开眼笑,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舒坦,她家阿璟特意给她送来的绿豆冰呢,好吃。
程保良性子好,管事们都不怎么怕他,听见这里有绿豆冰吃,都涎着脸进来要。
邵璟来者不拒,只管让小贩做给他们吃,还顺道拜托他们:“多多照顾我家白师傅、白小哥和小虫。”
众人都用艳羡的眼神看着田幼薇三人,不但和主管是老熟人,还和新科探花郎熟识,这可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刘大奔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既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程保良看不惯他那样子,便皱了眉:“有事?”
“没事,就听说咱们窑场来了个神仙人物,过来沾沾仙气……”刘大奔挨挨挤挤地坐下,也要了一碗绿豆冰。
邵璟扫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了,转头自与众管事说笑,说着说着,竟然谈起了生意。
原来这些管事好些家里都有富余的粮食,但又不算很多,零零碎碎的,卖给粮商总要压价,每每总是觉着有些吃亏。
邵璟爽快得很:“若是信得过就都卖给我,市上是什么价就什么价!”
众管事眉开眼笑:“当真?”
“当真!”邵璟直接指定田幼薇:“小白,你来负责收大家的粮!”
田幼薇埋着头苦吃冰碗,邵璟说啥都没听见。
邵璟毫不客气地夺了她的冰碗,道:“就知道吃!我刚才的话听见了么?”
众人大笑,又把邵璟的话重复了一遍,半开玩笑地道:“小白,以后要仰仗你啦!”
“好说,好说!一定帮着大伙儿把这事儿办妥!”田幼薇抱拳行了一圈礼,心里甜滋滋的,她家邵璟来帮她打点关系了!
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又不能喝酒,除了干活的时候会和大家有交集,其他时候基本无交集,这样一来,彼此之间难免疏远。
有了帮着收粮这件事,关系自然而然变得更加紧密,人家也不会轻易得罪她。
刘大奔看得泛酸,怪声怪气地道:“白小哥好福气啊,总是有人照看你。也难怪,这样细皮白肉的,手艺又好嘴又甜,像个女郎,大人们自是喜欢得不得了。”
众人的神色顿时怪怪的,有人觉着刘大奔真是没数,自家的大靠山已经死了,不收敛着些,折腾啥?
有人更是上下打量田幼薇,觉着她备受重视,怕还真是占了这张脸的便宜,毕竟这窑场里几乎不见女人。
再有人跟着笑:“就是,白小哥真的像个女郎,这么热的天,大家都脱了衣裳干活,只有他捂得严丝合缝!”
“你娘才是个女郎!”田幼薇勃然翻脸,劈手抢过刘大奔手里的冰碗,一下砸到他头上,再一拳打到他鼻子上,开个染料铺子。
刘大奔根本没料到她竟会突然动手,等到反应过来,人都摔倒在地上了,鼻血长流,于是“嗷嗷”地叫着,要程保良给他主持公道。
程保良也没料到田幼薇脾气竟然这么大,当着邵璟的面少不得有些尴尬,想要护着田幼薇,又怕落人口实,只好两边打板子:“都退下!成何体统!”
邵璟将扇子一叠,皮笑肉不笑地道:“慢着,刚才这个大银牙是在说小爷喜欢自家师弟,说小爷的师弟像个女郎吗?”
程保良忙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邵璟摇头:“这人与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然而开口就敢污蔑侮辱朝廷命官,传出去还不知人家要怎么看待朝廷命官呢!程兄你能忍?”
程保良苦笑:“不能忍。”
邵璟就道:“窑场有规矩的吧?这种该不该打?”
“该打。”程保良沉了脸,叫杂役:“把刘大奔拖下去打二十棍子!”
刘大奔哪里想得到自己随便说句话就会挨打?少不得叫苦叫冤,却被捂着嘴巴拖下去结结实实打了二十棍。挨了打还得拖着伤腿去拜谢赔礼,心里别提那个憋屈了。
邵璟淡淡的:“我看你像是不服?程兄啊,他会什么?”
程保良一怔:“好像什么都不会……”
邵璟把扇子往手里一砸,惊讶地道:“那你养着他吃白饭,挑事招祸啊?”
程保良自从过来之后,就一门心思想要做些成绩出来,其中一条就是不养闲人和是非之人。这刘大奔两者都占全了,确实不能留。
刘大奔发现程保良的目光一直往自己身上溜,惊得透心凉,大声叫道:“大人,小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邵璟又幽幽地道:“听闻从前他也是这样说的。”
程保良本就是朱将作监这一边的,没理由为个刘大奔得罪邵璟,当即道:“收了他的腰牌,把他赶出去!谁来说情都不见!以后再有人胆敢乱来乱说话,就是一样的下场!窑场不养闲人和是非之人!”
刘大奔就这样挨了打还失去了差事。
他不甘心地怒吼着被人赶走,众管事看向田幼薇的目光又不同了。
总感觉这是杀鸡儆猴和给甜枣呢。
还有这新科探花郎与程大人的关系也太好了吧,几乎言听计从。
惹不起啊惹不起。
“活儿都干完了?”程保良板着脸道:“干完了就把明天的份一起干了!不干完不许走!”
管事们顿作鸟兽散。
田幼薇也很自觉地去干活,并没有借机偷懒陪聊不动弹。
程保良很满意,问邵璟:“阿薇最近在做什么呢?好些人向我打听她的瓷器,不做太可惜了。”
第455章 遇见
邵璟笑道:“她在家备嫁呢,闲了就读书画画写字访友做生意,成天比我还忙。”
程保良叹道:“这一身技艺就这样闲置,实在太过可惜。”
邵璟泰然自若地换了话题:“我有一事要与大人商议,您之前做监窑官,与剑川和景德镇那边的窑场都熟悉吧?咱们可以收一批既便宜又质好的瓷器卖到番邦去……”
天色向晚,田幼薇高高兴兴跟着邵璟往城里走,一旁跟着程保良和白师傅、小虫。
到了酒楼,先回家去“请田幼薇”来吃饭的如意抱歉地道:“姑娘今日去了张府,还没回来呢。”
程保良遗憾得很,将手拍着田幼薇的肩头道:“小白啊,这次不巧,只好下次了。”
田幼薇巧妙地躲开:“不着急,反正是认识的,我随时都可以找田姑娘商议。”
“我知道你是个上进的,最近制作的礼器呈上去很受褒扬,我已向上头申请让你做我的副手……”程保良说着,又想拍田幼薇的肩头。
邵璟走过来,抱着他的肩膀使劲一带,将他拉了个趔趄。
程保良莫名其妙:“???”
邵璟又笑着使劲拍他的肩膀,程保良痛得龇牙咧嘴:“用得着这么大力气么?”
邵璟一挑眉头:“咦,你不喜欢这样啊?我以为你喜欢呢。”
程保良看看他,再看看田幼薇,突然默了。
田幼薇觉着很不妙的样子,似乎邵璟做得太明显,让人怀疑了?
再看邵璟,无知无觉,只管拉着程保良、白师傅喝酒聊天。
该来的总会来,担心也是白担心,田幼薇索性和小虫一起埋头大吃。
刚啃完一条鸡腿,忽听程保良幽幽地道:“小白吃得真不少,你前些日子说是要去相亲,相中了吗?若是没有,我帮你找一个?”
“人家看不上我,嫌我是个穷窑匠。”田幼薇险些被噎住,悄悄踩了小虫一脚:“是吧,小虫?”
小虫憨憨地看向她,突然间福至心灵:“是呀,是呀,和我一样没人要。小白倒是有寡妇看上她,她又看不上人家。”
“这样啊。”程保良想了一会儿,说道:“嫌弃你的总归与你不搭,你得找个和你差不多的,才能把日子过好,是吧?过几天我让家里给你看个合适的。”
田幼薇头皮发麻:“不了,我就想好好做瓷,像我伯父一样。”
白师傅却道:“你别像我,程大人若有合适的,只管介绍。”
程保良这回是真的笑了:“好,我回家就和孩子娘说!”
田幼薇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回是不怀疑了吧。
或许是因为高兴,邵璟把程保良和白师傅喝倒了,他自己也喝了个半醉。
送走程保良后,他非要田幼薇一起走路回家,田幼薇不肯,他就眼巴巴地看着她,央求地拉着她的袖子轻轻的晃,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还和小时候一样。
二人相貌都出众,在街头随便那么一站就很引人注目了,田幼薇生怕被人认出来惹麻烦,只好叫小虫和如意先把白师傅送回去,自己陪着邵爷一起漫步街头。
邵璟兴致高得很,不好牵手就假装酒醉,非得半倚半抱将田幼薇笼在怀中,喜滋滋地道:“阿薇,若是我们的海船顺利带了宝货回来挣了很多钱,你想要什么?”
田幼薇还不知道自家的宝船回来了,但也不想扫一个醉鬼的兴,便道:“若是挣得多啊,我想要一整套镶螺钿的家私。”
邵璟道:“没出息!家私是全家人用,挑个自己喜欢的!”
田幼薇仔细想了想,道:“上次看到阿九那个扶桑珠子很不错,若是有机会可以弄两颗来做耳坠。”
邵璟就道:“好,做了耳坠再做项链和手串!”
田幼薇没当回事,哄他道:“咱们快回家吧,明日还要办差呢。”
二人相携着往前走,忽见旁边一间酒馆里冲出个女人来,后头两个男人跟着追,大声喊道:“抓住这娘儿们,不识抬举,竟敢打爷爷!”
那女人一头冲到田幼薇和邵璟面前,仰头看了他们一眼,立时低下头往前方跑远了。
邵璟没注意,田幼薇却是看了个清楚,竟然像是田幼兰!
她连忙回头去看,只见田幼兰已然消失在街头的人群之中。
那两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回来,指着掌柜的鼻子大骂:“你家的温酒娘子打伤客人,你要怎么赔?”
田幼薇赶紧提醒邵璟:“刚才那个好像是田幼兰!”
邵璟清醒了一半:“她怎会在这里?”
田幼薇推测:“多是出狱以后没地方去,就来这里讨生活吧。”
田幼兰已是被出了族的,断不可能再回余姚田家庄生活,她以为田幼兰会去台州找田俭,没想到居然没去,果然此人不能以常理推之。
邵璟微一沉吟,上前去问掌柜:“刚才那女子姓甚名谁?”
掌柜的正被那两个男人搞得焦头烂额,见邵璟也来问,便道:“姓田,姓田,其他不知道!你没在我这里喝酒吃饭,她得罪了你也不关我的事。”
田幼薇就去和伙计打听,晓得田幼兰来这里做温酒娘子就是最近的事。
温酒娘子常常会被客人摸手揩油,田幼兰性子不好,温酒技术也不好,短短几天就得罪了许多人,这就要做不下去了。
眼瞅着那边吵得没完没了,田幼薇便叫邵璟:“我们先回家。”
虽不是什么紧要的人,到底还是让人失了好心情。
二人默默走了一截路,邵璟拍拍田幼薇的发顶:“别想了,毒杀生母、坐视生父为自己顶罪而死的人不是什么善类,早就该死的人,何必管她如何。”
田幼薇道:“我倒不是想管她,我是怕她跑去找我爹闹腾,我爹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当初我要报官,他尚且觉得丢脸呢,这回若是田幼兰又搞个什么拿捏他,多半还是会屈服。”
邵璟想了想,说道:“那我明日让人去看看,不要她留在这京城里,不然闹个什么事出来也难看。”
第456章 如意
回到家中,田父和谢氏都没睡,还在看那些华贵精致的螺钿家私,见着田幼薇就道:“你快来看!阿璟买的!”
田幼薇大吃一惊,飞快地转头看向邵璟:“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回事?”
邵璟抱着手臂斜斜靠在门边,弯着唇角看着她笑。
田幼薇忍不住地笑,跑过去拉着他的袖子笑道:“你哪里来的钱?”
邵璟道:“我也不知道呢。”
田父大声道:“闺女,咱家的海船回来了!载回好多宝货呢!所以有钱了!”
田幼薇掩口大笑,蹦了几蹦:“真的吗?”
“真的!”谢氏给田父使个眼色,老两口悄悄地退了出去。
“阿璟,阿璟,阿璟……”田幼薇围着邵璟转圈,爱死了这个男人。
她一直觉着海船能顺利回来,但他有意给她的惊喜却是钱财换不回来的,因为里头满满都是心意。
邵璟张开手臂,田幼薇猛冲过去挂在他的腰上,搂着他的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半晌,二人肩并着肩坐在廊下看星星,说些无用的废话。
“阿璟,我今天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为什么突然想到去看我?”
“因为突然很想你啊,觉着你一定很热,就想给你送点绿豆冰。”
“绿豆冰很好吃。”
“我知道。”
“不过以后你还是少去窑场比较好。”
“为什么?不乐意见着我呀?”
“我怕露馅,今晚程大人像是怀疑了。”
“没有,你想太多。”
“以后我真给大家收粮食啊?”
“当然是真的,别怕麻烦,也别担心不挣钱,处着处着大家熟悉了,即便哪天事情泄露,也不至于苛责。”
“你是早就想去了吧?”
“是呀,只是从前没有考中探花,去了也没意思。”
“阿璟,你考探花是为了什么呀?”
“为了阿薇呀!我想让她高高兴兴、体体面面的活着,我想让她和家人一生无忧,想让她更喜欢我,更舍不得我。”
田幼薇抿着唇笑,将头靠在邵璟肩上:“阿璟,我做的饭好不好吃?”
“好吃极了,你是为谁学做面食的呀?”
“当然是为了邵小郎啦,要抓住他的胃,叫他离不得我。”
两个人看着彼此,傻傻地笑了起来。
次日,田幼薇照常去了窑场,果见各处大小管事对她热情了不少,唯独白师傅冷着个脸。
直到午间邵璟让人送去酱肉和十年陈酿,白师傅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哼道:“臭小子翅膀硬了,竟敢把我灌醉!”又叫田幼薇去把程保良请来一起吃喝。
程保良见了田幼薇,倒也没表现出什么怀疑的意思,一如既往地催她干活:“利索些!闲了也和你伯父一道看看釉水配制,上头说是釉面一直都这样,最好是弄点新式的出来。”
田幼薇小声抱怨:“哪有那么好弄,得一次次地试,不晓得要花多少钱和功夫呢。”
程保良摆摆手:“又不花你的钱,只管埋头干活就是了。”
于是田幼薇空闲之余,又重拾了老本行——与白师傅一起研制新的釉药配方。
程保良仿佛忘了那天晚上的事,再未提过要给她说亲的事,也再未拍过她的肩头,日常相处很是注意,有窑工说荤话乱开玩笑,他也严厉禁止。
田幼薇深觉他一定知道了什么,但是既然没点破,她也不至于傻到跑去和人坦白。
就这样蛮好的,若是哪天真的暴露,只一口咬定程保良不知道,她自己一力承担就是了。
日子忽忽过去,转眼到了郭氏生产的日子。
郭氏年轻体健,日常保养得当,虽是头胎,却顺利得很,一举得男。
消息传出,今上激动得让人放了许多鞭炮,大赏众臣,就连邵璟也得了不少东西。
其中一瓶子御酒是户部按照官职等级分下来的,另有两串金制的宝钱和一坛子御酒是皇帝亲自赏给他的。
邵璟将那金制的宝钱交给田幼薇收着,笑嘻嘻地和她讲述自己为何会得这份赏赐:“我做了个内库增收的计划,送进宫去呈给陛下看。正说着呢,外头就来报,说是普安王妃母子平安……”
皇帝非常高兴,认为邵璟是个有福气的人,于是给了他这么独一份的赏赐。
田幼薇高兴之余忍不住发愁:“送什么贺礼才合适?”
邵璟道:“把普安郡王的红利分给他,另外再挑几样宝货就好了。”
田幼薇记得谢氏亲手做了婴儿衣裳,算一算,加起来也不差了,便道:“那你明天先把钱送过去,我等到满月以后再去。”
男人有男人的交情,女人有女人的交情,郭氏之前帮过她的忙,无论如何都该亲自上门恭贺。
邵璟深以为然:“可以。”
次日和谢氏说起,谢氏却觉着不够,非得拉着田幼薇一起去金银铺子再买两对婴孩用的金手镯和脚镯。
田幼薇恰好也休息,又想着要把自己和谢氏的金银首饰一起炸一炸,该改款的得重新打制,就又让喜眉去把廖姝请来,三人结伴上街。
廖姝道:“听说阿薇上次见着了阿兰,后来如何了?”
田幼薇道:“阿璟次日派人去那家店子打探,说是她当天夜里就没回去,住在哪里大家也不知道,还寻访着呢。说来也奇怪,阿璟手下的人寻人寻物颇有办法,这次竟没找着。我们家她倒是没来过,你们那边也得小心她找上门去。”
廖姝想起田幼兰那些手段也是不寒而栗:“我晓得了。”
三人在金银铺子里盘桓了半日才把事情办妥,各各添了一两件新上的首饰,高高兴兴登车归家。
谁都没注意到,在街道另一边的茶楼窗户后,婢女装扮的田幼兰怨毒地看着她们,双手握得紧紧的。
“啧,看看田幼薇的样子,再看看你这副样子,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啊。”周袅袅嘲讽地道:“真不敢相信你们竟然是姐妹。怎么样,看到她就要风光如意地嫁给邵璟,你心里很恨吧?”
田幼兰目光微闪,恭顺地道:“回禀姑娘,婢子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第457章 找人
“你打算怎么撕?光说不动不行啊,我这里不养闲人。我们周府好歹也是京中一等一的高门大户,若是让人知道我身边竟然养个坐过牢的女囚,叫大家怎么看我?”
周袅袅仔细打量着自己鲜红的蔻丹,慢条斯理地道:“若是让我父母亲知道,说不定会把你乱棍打死!”
听到“乱棍打死”四个字,田幼兰便是一抖,咬唇抬头看向周袅袅,沉声道:“姑娘,奴婢是被陷害的!田幼薇嫉妒奴婢更招人喜欢,所以害了奴婢!”
“行了!在本姑娘面前装什么装?”周袅袅不耐烦:“你什么都不如她,哪里值得她嫉妒?我看是你嫉妒她想害她没害成!是你自己找上门来求着要为本姑娘卖命做事的,可不是我求你来的!”
田幼兰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眼里的怨毒之色却是更深了:“是奴婢不会说话,还请姑娘不要与奴婢一般见识。还请姑娘给奴婢一些时候和银钱,奴婢才好着手布置。”
周袅袅示意三角眼丫鬟:“拿十两银子给她,平时也不必安排她做事,叫她进出自由,有事随时来报我。”
“姑娘不怕她拿着银子骗了您再偷跑?”三角眼丫鬟愤愤不平,都是伺候人的丫鬟,田幼兰还是坐过牢的,出身清白皆不如她,凭啥可以什么都不做,还能拿银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跑?”周袅袅轻蔑地笑了,“她的身契在我手里,能跑到哪里去?若是敢跑,逃奴打死不论!”
三角眼丫鬟这才肯给田幼兰银子,只是仍然没有好脸色,又趁周袅袅没注意,使劲踩了田幼兰一脚再捏着她胳膊下方的肉使劲一拧。
田幼兰痛得眉目狰狞,却咬死牙关不发一声,硬生生忍下来。
周袅袅起身道:“一个月,过一个月你若还是不能想到办法,我就把你卖进勾栏!”
田幼兰意外极了:“姑娘,奴婢就算无能,也不至于被卖进勾栏……”
“怎么不至于?你恨他们,想借我的手报复他们,就不兴本姑娘略施手段惩戒你?这叫有来有往,我又不傻!”周袅袅打个呵欠,起身下楼。
田幼兰赶紧跟上去,要上马车时却被三角眼丫鬟一把推开:“你不去做正经事,一直赖着姑娘做什么?”
田幼兰道:“奴婢还想再熟悉熟悉情况……”
周袅袅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命令车夫:“走!”
就这样,田幼兰被孤零零地扔在了街头。
她紧紧握着拳头咬紧牙关,仇恨地瞪着周袅袅的马车,这些人,全都是坏人,没一个好东西!
该去哪里找这个机会呢?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早前曾听说廖先生有个前妻抛夫弃女,嫁了高官,似乎与田幼薇闹得很不愉快,或许可以从那里打听到些情况。
要问清楚这件事,还得回相府。
田幼兰也不客气,就将周袅袅给的十两银子拿出来,先切些卤肉打瓶酒,雇一乘轿子坐着舒舒服服回了相府,请专往外头跑腿的小厮吃喝说笑,顿饭功夫,就将要问的事弄得清楚明白。
收拾妥当,再买些素食糕点拎着,上了林家的门。
没了林元卿这个做官的靠山,林家大房再不能在京中留下去,索性回了乡下种地,京中只留了孟氏母子三人。
孟氏手段强,虽然没了男人,照样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门房听田幼兰说来探望故人,立刻就往里报了。
田幼兰见了孟氏,先哭一声林祭酒死得冤,说是要上香,再和孟氏自我介绍:“夫人或许不认识奴婢,奴婢却认识您,奴婢之前曾多次听人说起您,对了,就是阿姝姐姐和田幼薇。”
孟氏之前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里才淡淡地道:“你谁啊?”
“奴婢姓田名幼兰,乃是田幼薇的族妹,被她害得家破人亡,不得已投在周相府周姑娘门下……”田幼兰自见到孟氏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这是她要找的人!
这一天,田幼兰在林家待到傍晚才走,回到周府也不和人多说,吃了就睡,醒来就往周袅袅身边讨好卖乖,非必要不出府,出府只去孟氏跟前。
转眼小羊的长子快要满月,按民俗,这天才举行“洗三”礼,届时京中有头脸的人家都会去,宫中也会派宫使前往赏赐。
原本田幼薇并不打算参加洗三礼,只想着避开人多的时候,静悄悄去看看郭氏和新生儿,再送上礼物即可。
但普安郡王府并不这么想,提前就送来了帖子,盛情邀请田家一家子参加仪式,再三强调田幼薇和谢氏一定得去。
谢氏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却很高兴,兴致勃勃地做了新衣,叫田幼薇教她礼仪。
田幼薇不忍扫谢氏的兴,想着那日人多,混在人群里送了礼再退出来也不显眼,便也认认真真准备起来。
接着廖姝让家中小厮过来传话,说她也得了郭氏邀请,不如一起去,好有照应。
谢氏更高兴了,有廖姝在,完全不用担心人生地不熟被欺负。
田父则是不打算去,他自己病着,行动不便,去了席间什么都不能吃,熟悉的人只有一个廖先生和邵璟,非常没意思,便说要留下来带着秋宝看家。
秋宝也很想去王府见识,却懂事的表示自己会照看好阿爹。
邵璟现在反而最疼秋宝,许诺回来要给他买匹小马,秋宝高兴得在地上接连翻了好几个跟斗,跳起来就将脏兮兮的手捧着邵璟的脸使劲蹭了几下,惹得全家大笑不已。
正日子这天,田幼薇和谢氏打扮得整整齐齐,由邵璟骑马陪着,一起去接了廖姝,一并去了普安郡王府。
郡王府外头车水马龙,停满了各种高官贵人的车马,田幼薇他们并不和这些人挤,由廖先生派来的管事直接领着从后门进去,男客往前,女客往后。
花厅里已经坐了好些个贵夫人,邱夫人正声音洪亮地给人介绍里头陈设的花瓶等物:“我们家也有类似的一套,都是草微山人亲手做的……”
第458章 蠢坏
“可惜她不做了,我那套瓷器也升值了呢,前些日子有人愿意再加三百两银子给我买……咦,正念叨着,人就来了……阿薇,过这里来……”
邱夫人热情地招呼着田幼薇,看到谢氏和廖姝,就又热情地把这二人一起拉过去,分别介绍给众人。
好几个曾和田幼薇做过生意的更是热情,拉着她问长问短,又极力夸赞谢氏贤惠厚道会做娘,再夸廖姝温柔端庄。
其余人等大多数都是和蔼可亲地笑着,问田幼薇最近有没有写字画画,为什么不做瓷器了。
有几个却是微微冷笑,很是看不起田幼薇等人,觉着这样的小官儿家眷不配与自己平起平坐。
田幼薇对于这方面自来心态极好,乐意就多说几句,你有礼我有礼,不卑不亢;不乐意就站远些,你无礼我不理你,还是不卑不亢。
廖姝是心不在焉,随时神游,更不在乎这些。
谢氏却是有些不自在,强撑着应付片刻,就悄悄拉田幼薇的袖子,表示想要离开这里,去下头自己坐着喝茶自在。
邱夫人看出来了,眼珠子一转,大声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有一批海船满载宝货归来,其中有两艘船是阿薇家的!阿薇,老实说,你家这次赚了多少?”
众人一听,表情顿时不太一样了,纷纷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盯着田幼薇。
邱夫人俏皮地冲田幼薇挤眼睛,让她看看这些人。
田幼薇也冲邱夫人抛了个眼风,装作很是贤惠的样子,羞羞答答地道:“我不知道呢,一应生意都是家兄和阿璟打理,我只管在家闲着写字绘画捏瓷坯玩耍。”
邱夫人道:“反正是赚得不少是吧?我早说过,邵探花是极好极好的人,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阿薇你真有福。”
提到邵璟,众人又是一阵笑,和谢氏打趣:“什么时候才让两个孩子成亲呀?这么郎才女貌的,可真般配!”
忽听一条女声冷笑道:“那个才要加个贝字吧,貌?貌似也不怎么样!不过运气好而已!”
周袅袅趾高气昂的走进来,一身华服晃得人眼睛疼。
众人看见是她,先就想起之前榜下捉婿捉错了人,抓了个脸上长着大痦子的半老头子的事,不由暗暗想笑。
周袅袅也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笑话,可她是什么人?她的父亲权倾朝野,就算陛下也对她爹言听计从,百官女眷更是以她母亲为首,谁敢笑她?
于是一双眼睛横过去,堪堪落到谢氏身上,冷笑道:“你不服?你可是对本姑娘有什么意见?”
谢氏哪里想得到这飞来横祸竟然落到自己身上,情急之下红着脸结结巴巴:“我,我没有……”
田幼薇轻轻握住谢氏的手,低声道:“不怕,这是在郡王府。”
谢氏一想也是,便顺过气来,认真问道:“请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我不认识您啊……”
“噗……”不知是谁笑出了声,又急急地捂住了嘴,然而周袅袅已是听见了,于是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你是故意的吧?你不认识我?我……”
谢氏很认真地道:“我确实不认识您,也没得罪过您。”
周袅袅咬着牙正想发作,邱夫人笑着迎上来拉住她的手,赞道:“袅袅,你最近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啊,我看这肌肤又白又嫩的,可好看了!哎哟,这身衣裳新做的吧?真好看啊,回头告诉我从哪里买的料子,我也给家里不成器的女儿做一身。你娘呢?怎么不见她?”
一大串连夸带问,周袅袅不得不先放下谢氏应付邱夫人:“我娘去郡王妃那里了……”
言下之意是你们所有人都不如我娘,我娘可以直接去见郡王妃,你们却只能在这里等着传召。
邱夫人晓得她的性子,笑着往上捧:“哎呀,你娘是我们中间顶顶有福气的那个,早知道我就该和她一道走,也沾沾光……”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袅袅虽然很看不上邱夫人这样的武官女眷,但是也不好做在脸上,应付着应付着,就被邱夫人拉到一旁坐下了。
邱夫人一个眼神,一大群女眷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夸赞周袅袅这好那好,就连头发丝儿都被挨着夸了一遍。
一时之间,周袅袅是真的无暇顾及田幼薇几个了。
田幼薇轻轻拉了谢氏和廖姝一下,示意她们看周袅袅的随从。
只见田幼兰低眉垂眼地站在周袅袅身后,穿的服饰与周家丫鬟的一模一样。
“难怪找不着她,原来是躲到这里去了!她可真是……真是……”廖姝咬着牙,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一句骂人的话。
“又蠢又坏。”田幼薇下了总结,心说这两个人蛇鼠一窝混在一起,不知又想作什么妖。
却见田幼兰抬起眼来,从睫毛下方朝她看过来,目光相接,勾起唇角挑衅一笑。
田幼薇也冲着田幼兰微微一笑,躲是躲不过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田幼兰又垂了眼,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纤弱模样。
忽听有人谄媚地叫道:“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却是魏国夫人华服灿烂,由两个王府女官引着进来,目光威严一扫,花厅内鸦雀无声,气势堪比郡王妃亲自到来。
谢氏这会儿已经捋清楚这里头的关系了,见着周夫人这架势就有些发怵,小声道:“阿薇,要不我们还是先走了吧,我有些害怕。”
“不怕。”田幼薇握紧谢氏的手,周家人若是诚心要报复她们,这个时候已经走不掉了。
与其出去在隐蔽处方便别人下手,不如稳稳坐在花厅中、众目睽睽之下来得安全稳妥。
谢氏很听话,果然安安稳稳坐着,廖姝原本坐在田幼薇身边的,见状就挪了凳子坐到谢氏另一边,与田幼薇一道将人牢牢护在中间。
谢氏心中很是安慰,忍不住又想起田秉,便握紧廖姝的手一阵遗憾。
魏国夫人被众星拱月似地坐到了正中间,坐定之后,就把目光落到了田幼薇三人身上。
第459章 发威
“这三位是谁呢?”魏国夫人笑道:“以前怎么没见过?”
谢氏只好带着田幼薇和廖姝起身行礼,邱夫人也忙着介绍这是谁:“这是谢孺人。”
魏国夫人淡淡一笑,把头转开和其他人说话,将谢氏和田幼薇、廖姝晾在那里。
其余人看着这样子,也知道这三人不受周相府待见了。
谢氏默默坐下紧紧握住田幼薇的手,她日常在余姚在家里都是被人尊敬着的,很少出来交际,不知道在外行走的艰难,现在知道了,便很心疼田幼薇。
田幼薇与谢氏心意相通,知道她在心疼自己,便甜甜一笑:“我没事,您也不要生气,不值得。”
谢氏点头:“我晓得的,不与她争。”
魏国夫人和人聊了许久之后,才像是突然想起谢氏来,问道:“谢那啥什么……你夫家是谁?”
谢氏只好又站起身来回答:“妾身谢氏,夫家姓田。”
魏国夫人又不理她了,转过身又和其他人说笑,谢氏好不尴尬,脸红到耳朵根。
田幼薇当即叫了一个王府婢女过来:“我们要见郡王妃,还请替我通传。”
婢女是认识田幼薇的,立刻应了要去通传,却见魏国夫人指着她道:“你,过来给我斟茶。”
婢女无奈,只好先过去给魏国夫人斟茶,原以为斟了茶就算完事,不想魏国夫人又把她叫住,问这个问那个,就是不让她离开。
周袅袅和田幼兰轻声说了几句话,田幼兰走到田幼薇和谢氏面前,嘲讽地笑道:“伯母、阿姐,你们感觉如何?是不是脸上**辣的臊得慌?不该自己来的地方,还是不要来丢脸比较好。”
田幼薇和谢氏理都不理田幼兰,廖姝则道:“对,不该自己来的地方还是不要来丢脸比较好,滚!”
田幼兰阴阴地看着廖姝,说道:“阿姝姐姐,我与你无冤无仇……”
廖姝道:“滚开,你不配和我说话,你这个弑父弑母的恶毒女人!”
田幼兰咬着牙退开。
魏国夫人又道:“谢孺人,你是凭什么封的孺人啊?”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谢氏猛地站起身来,朗声道:“回夫人的话,妾身凭着儿子封的孺人!我的儿子田秉是两榜进士,为了朝廷国家险些丢了性命,得到陛下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褒奖!
我的男人也曾拿出家产组织乡勇打退靺鞨人和乱匪,保家卫国,得封将仕郎,烧制贡瓷更是多次得到朝廷褒奖!我家女婿邵璟是今科探花,才名远扬!”
花厅内瞬间鸦雀无声,好些个人低下头强行忍住笑意,也有人很是钦佩谢氏,只不敢当面与魏国夫人母女作对。
魏国夫人城府深沉,只是眼皮一跳而已,并未露出别的神色。
周袅袅却是受不住,厉声道:“大胆!你个小小孺人,竟敢对我母亲不敬!来人啊,把这个没规矩的乡野妇人给我拖出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田幼薇站起身来正要高声驳斥,就听一人笑道:“谁在发威呢?谁要把我辛辛苦苦请来的客人拖出去啊?”
郡王妃郭氏按品大妆,由几个宫中来的女官陪着走进来,目光在室内一扫而过,落到周袅袅母女身上,唇角虽然在笑,笑容却很冷。
周袅袅没想到竟然给郭氏看见了,虽有些尴尬,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草草一礼,上前撒娇道:“王妃来得正好,这个乡野妇人竟敢不敬我母亲,对着我母亲大叫大吼,我气不过她扰乱今日的喜事,所以命人将她拖出去……”
郭氏无视周袅袅,径自走上前去在主位上落了座,先和蔼地和谢氏、田幼薇、廖姝说道:“站着干什么?都坐!来人,般几个杌子放在我身边,请谢孺人和两位姑娘坐。”
竟是看都没看朝着她笑的魏国夫人一眼,拉着谢氏的手轻言细语:“都怪我招待不周,我一直让人在前头守着,叫他们看到你们来了就立刻领去我那里,不想竟被错过了,倒叫你们受了委屈。”
魏国夫人听到“委屈”二字,脸色终于难看起来,站起身硬邦邦地道:“都是妾身不好,让王妃的贵客受了委屈。”
郭氏这才淡淡地看向魏国夫人:“这件事夫人确实做得不妥,府上的千金也该好生教一教规矩了。田家一门忠烈,理当敬重礼遇才是,如此刻薄刁难,不是名门闺秀该有的行为。若是人人如此,岂不是寒了英烈忠臣的心?”
周袅袅的脸涨得通红,眼里含了泪水:“我……”
“闭嘴!”魏国夫人低斥一声,再抬头面向郭氏,已然尽是悔恨羞愧之色:“王妃教训得是,妾身羞愧,这就给谢孺人赔罪。回家去定然好生教训这孽障。”
说着,果然真的对着谢氏施了一礼。
谢氏有些不安,想要让开,却被田幼薇按住肩头,转念一想,别人给自己撑腰,自己就不能认怂,何况本来就是周家母女太过分,便安然受了这一礼。
魏国夫人笑得灿烂,指甲却已深深掐入掌中。
众女眷看在眼里,既敬佩田家人硬气,又替她们担心。
郭氏淡淡地道:“周姑娘?”
周袅袅强忍屈辱,不情不愿地也行了一个礼。
郭氏这才笑起来,分别握了谢氏和魏国夫人的手,温声说道:“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谁要是再拿出来说道,或是因此报复生怨,只管来告诉我,我一准禀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管到底。”
“不会,不会,您放心。”魏国夫人竟然主动去握谢氏的手,和蔼可亲地道:“你千万别和我们计较,空了一定来我们家做客!”
田幼薇在一旁看着,叹为观止,这魏国夫人实在太过能伸能屈。
邱夫人是个活跃气氛的高手,三言两语便将气氛扭转过来,说说笑笑间,刚才的事情好像真的没发生过一样。
郭氏只管拉着谢氏问些育儿的事,谢氏只养过秋宝一个小婴儿,其实并不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但也知道郭氏是为了给她脸面,便配合地说了许多。
第460章 古怪
正热闹时,外头来传话:“吉时到了,还请诸位移步正堂。”
郭氏便让嬷嬷把新生儿抱出来,再叫谢氏:“你也跟着。”
众人不由一阵艳羡,原来听说过田家与郡王府交好,可也没想到关系竟然这么好。
周袅袅噘着嘴垮着脸跟在魏国夫人身后,倒是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
正堂内,男宾们已经尽数到场,屋子正中放了一只金盆,金盆四周用各色彩缎缠绕,盆内香汤热气腾腾,里头放了洗儿金银、葱、蒜、枣子等物。
宫中女官代表太后用金银钗搅拌香汤,众人依次上前,将带来的金银器物放入盆中,以作添盆。
今日来的都是有头脸的人家,备下的礼自不会薄了,不过片刻功夫,金盆里就装了满满当当一大盆金银。
众人大笑着,纷纷说些吉利话,看新生儿沐浴剃发。
田幼薇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仪式,难免看得入了迷,心说自己和邵璟将来要是有了孩子,也要来这么一次。
忽听身旁有人轻嗤:“你终于出现了啊?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躲在家里不出来呢。”
竟然是阿九。
田幼薇不想和他过多纠缠,讪笑一声就准备撤离。
阿九却一脚踩住她的裙子,冷笑道:“你敢走!你若是走了,看我怎么让你下不来台!我知道你不要脸面,邵璟却不能不要,多为他想想吧!”
田幼薇早知道这人就是个疯子,硬碰硬是不行的,便长叹一声,无奈地道:“公爷想要如何?”
“不如何,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你到店铺里去做生意?”阿九瞅着那新生儿,冷不丁道:“看着就是个短命的。”
田幼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又气又怒:“还请公爷口下留德!”
阿九嘲讽道:“你气什么?又不是你生养的。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他收入囊中,这孩子短命不是对你更好?”
田幼薇二话不说,抬脚狠狠踩下。
阿九全没料到,痛得龇牙咧嘴,等到缓过气来,田幼薇已经躲得离他远远的了。
他却也不气,反而朝着田幼薇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田幼薇只当没看见,心里烦得要死。
忽见一个婢女过来低声道:“田姑娘,殷总管请您过去说话。”
田幼薇便跟着婢女出去,果见殷善站在廊下候着她的,便道:“什么事?”
殷善道:“适才看到邵探花与周姑娘往那边去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田幼薇四处一看,果然没看到这二人的身影,连带着田幼兰也不见了,便匆忙谢过殷善,往前寻去。
沿路走到一处水榭,远远看到田幼兰在路口处站着把风,她便换了个方向,想从另一边过去。
不想整个水榭只有那么一条路,她这里倒是隔得近了,就是不能过去,索性站在那里看。
只见邵璟和周袅袅面对面站着,周袅袅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邵璟始终淡淡地立在那里,并不怎么搭理周袅袅。
周袅袅突然张着手臂朝邵璟扑过去,邵璟灵巧一让,她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邵璟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开。
田幼薇看得好生解气,不用问也知道,这人必然是在向邵璟示爱。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警惕回头,只见阿九蹑手蹑脚地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
“你这耳朵真灵光啊,我还说过来吓你一跳呢,竟然被你发现了。咦,你这是来捉奸的啊?”
阿九“吃吃”地笑着,说道:“我说你俩真是木头疙瘩不开窍,过得这么艰难干什么?不如你嫁给普安郡王,邵璟娶周袅袅,各自飞黄腾达,多好!”
田幼薇不理他,绕开他去追邵璟。
“你躲什么?要是不肯嫁我哥,嫁给我也一样!小爷一准宠你上天啊!”阿九追着田幼薇嚷嚷个不停。
田幼薇烦死了,低着头只管往前走,恰逢周袅袅捂着脸冲过来,险些迎面撞上。
田幼薇赶紧让开,周袅袅却是看到了她,立时停下来,怨恨地抬手朝她脸上搧去,咬着牙骂:“贱人!”
田幼薇岂能让她打着自己,轻轻一让便躲得远远的,倒是周袅袅用力过猛,踉跄着扑出去。
阿九伸手扶住她,嗤笑道:“周姑娘为何对我投怀送抱?是钦慕于我么?可我才看到你想去扑邵探花呢,你到底更爱谁啊?”
周袅袅气得要命,颤抖着甩开阿九跑了。
田幼兰跟过来,看看阿九又看看田幼薇,古怪一笑,追着周袅袅去了。
“拦住她!”田幼薇觉得不对,田幼兰刚才的眼神太可怕了,她非得拦住田幼兰问个明白不可。
“拦她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打周袅袅的丫鬟出气?”阿九挡住她的路,嬉皮笑脸:“听说这丫头是你族妹?”
“不是。”田幼薇捡起一块石子对准阿九:“你让不让?”
阿九这才不甘心地让开,然而田幼兰和周袅袅已经走得不见影子了。
田幼薇心急火燎地赶回正堂,洗三礼已经结束,男女宾客已然吃席去了,正堂里只剩下几个奴仆在清扫收拾。
喜眉从一旁迎上来,嗔道:“姑娘去了哪里?倒叫奴婢好找,主母去那边吃席了,廖姑娘不放心只好先陪她过去,咱们也去吧……”
田幼薇道:“田幼兰呢?你看到她没有?还有阿璟去了哪里?”
喜眉道:“邵爷也入席了,田幼兰和周姑娘出去了,奴婢看着那架势是要归家。”
邵璟照常入席……田幼薇仔细想想,不管情况如何,他选择照常入席,那她就得配合着来,于是也整理了一下衣衫发髻,跟着喜眉一同去了前方。
“阿薇来这里。”廖姝给她留着坐的,等她坐下才小声道:“听说周袅袅不小心摔了一跤,伤着手了,所以回家去了,和你没关系吧?”
田幼薇镇定地道:“和我当然没关系,我怎么也不会选在今天给王府添乱。”
“我觉着也是。”廖姝抚抚胸口,轻声道:“不知怎么回事,我心里慌得很,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第461章 死局
席终人散,田幼薇张罗着要回家,却迟迟不见邵璟过来。联想到刚才的事,忍不住十分担忧,便把谢氏和廖姝交给廖先生安顿好,她自己去寻殷善。
殷善虽忙得脚不沾地,倒是晓得邵璟在哪里:“适才与郡王爷一道送客,后来又说有什么急事要和郡王爷说,在书房呢。您要不先找个地儿坐着喝茶,出来就知会您?”
田幼薇忧心忡忡,就在书房附近找了个地儿坐着,眼巴巴地看着路口。
此刻,书房内。
小羊神色凝重:“你说周袅袅威胁你,说是倘若你不肯与她成亲,便要检举你是渊圣次子?”
邵璟无奈苦笑:“可不是么?我真不知这话从何说起,本待不理,奈何她身份特殊,乃是周相之女,一旦提起此事,周相少不得护着,到那时,不但我冤枉,朝廷上下只怕也会人心惶惶。”
小羊沉默许久方道:“好端端的,她为何提及此事?既然要胁迫你,总得有证据,她的证据是什么?”
邵璟收了笑意,淡声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无风不起浪,她既然敢这么提,一定是有所依仗。我自是问心无愧,奈何有人要拿我遗腹子、被邵为忠收养的事来做文章,我能怎么办?”
小羊很是认真地注视着邵璟,缓声说道:“我实话与你说,这件事非常难办,可以说是死局。”
“倘若周家不肯放过你,非得向陛下检举揭发你,那么,以周相的权势,任何人都拦不住,包括我也不能。
你只能等着被收监,再由圣上下旨彻查。若是运气好,查清楚此事与你无关,你自能全身而退。若是运气不好,就只有死路一条。”
邵璟脸上的肌肉轻轻抖了一下,眼神绝望而不甘:“我不服!就凭他们权势滔天,就可以随意抹杀我苦读多年、挣扎多年的辛劳吗?如果大臣可以因为个人喜恶随意诬陷其他官员,恕我直言,国在哪里?君在哪里?”
小羊不为所动,眼神平静无波:“不管你怎么不甘心,这就是现实,不得不屈服!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免受摧残,前途无量。那就是,答应周家的要求,解除和阿薇的婚约,迎娶周袅袅。”
邵璟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做不到,阿薇于我而言,不止是未婚妻那么简单,她是我的依靠、是我的梦想、是我的希望、是我的命。”
“我知道你做不到。但如果,阿薇乃至田家所有人都会被这件事牵连呢?你又该怎么办?”小羊冷静地分析着利害关系:“所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你迎娶周袅袅。”
邵璟定定地看了小羊一眼,随即淡然一笑,长长一揖:“下官知道了,多谢郡王爷为下官解惑。天色已晚,您忙了一天,明日一早还要入宫觐见,下官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他退后几步,转身大步离开。
小羊长叹一声,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臂:“你生什么气?我这不是在和你分析这件事的利弊吗?总不能因为我说了实话,你就连着我一起迁怒吧。”
邵璟僵着脸,淡淡地道:“下官只是不想为难郡王爷而已。毕竟周家势大,便是陛下也有所忌惮。何况您呢?廖先生说您将来会是很好的明君,我和阿薇也这样认为。为万民计,我们死了伤了都是值得的。”
“你的口才可真好。”小羊明知他在激将,仍是气得笑了:“我是不愿意惹麻烦,也想一展宏图,但还不至于做个小人!你先回去,不管周家如何运作,都稳着不要妄动,越是慌乱越是容易出错,你懂我的意思吗?能替你做的,我自会去做。”
邵璟长长一揖:“我有三件事要告诉您,第一件事,读书多年,我只想竭力为国家和百姓做些实事,令其富强,再助您收回北方,与阿薇常日厮守。
第二件事,倘若我有不测,请替我照料田家及阿薇,莫让他们受寒受饥,被人欺辱残害。
第三件事,我不会答应周袅袅的无理要求,我是邵璟,顶天立地的邵璟,不是旁的谁。我不想死,但不畏死。”
邵璟转身大步离开,衣袖当风,稳如松柏。
小羊沉重地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又坐到椅子上,疲累地长长叹了口气。
有侍从在外轻声禀道:“郡王爷,王妃有事禀告您呢。”
小羊揉揉眉心,淡声道:“进来。”
郭氏笑着走进来,先蹲了个礼才道:“夫君累了吧?妾身替您揉揉肩?”
小羊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轻声道:“辛苦你了,今日事多,身上觉得怎么样?”
“妾身很好,孩子也很好,府里的嬷嬷们尽职尽责,又有您盯着,什么都很好。”
郭氏怯怯地试探着伏在他肩上,小声道:“刚才看到阿薇在外头等邵璟了,好像很担心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羊一笑,轻拍她的手背:“没什么大事,你不是有事?说吧。”
郭氏道:“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发生了一件事,周夫人母女对待田家母女很过分,几次三番挑衅折辱。妾身实在看不下去,又觉着她们在咱们孩子的洗三礼上如此嚣张,是藐视皇族,故而发作了她们,叫她们给田家母女赔礼了。
过后有人提醒妾身,那魏国夫人阴险隐忍,周相也不是好相与的,妾身就开始担心,会不会给您招祸,让您为难?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得告诉您,让您有所准备。”
小羊拉住郭氏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来,很认真地道:“你做得很好!这才是郡王妃该有的样子。皇家要有皇家的风范和气度,尽心护佑弱小,不叫猖狂者得意,端得起来放得下去。我会将此事禀告宫中,宫中必然还会给你嘉奖。”
郭氏双目闪亮,殷切地看着小羊低笑:“妾身并不想要宫中嘉奖,妾身只要您高兴就好。”
小羊温柔地抚摸她的鬓角:“固然天下的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顺从讨好,但你我不一样,我做错的事,你一定要给我指出来。”
第462章 喝茶
郭氏笑道:“夫君也会做错事吗?您在妾身眼里是最睿智最正直最仁善的。”
小羊笑了:“或许是我想竭力做这样一个人。但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私心。”
郭氏娇俏地侧头仰望着他:“除去天下,夫君最大的私心是什么呢?”
“我啊……”小羊神思恍惚,除去天下,他最大的私心是求而不得的某个人,而此刻,似乎机会就在眼前。
“夫君?”郭氏抱着他的脖子撒娇摇晃。
小羊收回神思,看着郭氏一笑:“我想要邵璟再正大光明地帮我挣些钱,府里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郭氏目光微闪,正色道:“真的,这次要办洗三礼,虽说宫中有份例拨下来,但始终杯水车薪,好多看不见的地方要用钱,妾身原本想要动用嫁妆,幸好邵探花及时送来分红,解了妾身燃眉之急。
田家人也很本分实在,打了两副又重又粗的金手镯脚镯添盆,还做了衣裳,送了好几样值钱的宝货,妾身都收起来了,就算留到将来给孩子娶媳妇都很不错……”
“我知道了。田家人和邵璟都很好。”
“所以,夫君一定要护着他们,尽力成全邵探花和阿薇呀,别叫那周家母女得逞,这天下可不姓周!”
郭氏絮叨着,得到小羊今夜会过去陪她的承诺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走出房门,嬷嬷笑道:“恭喜王妃,郡王爷很是高兴呢。”
郭氏也笑,她仔细琢磨过了,小羊喜欢的正是这种。
既然如此,她就顺着他的意,占着正理做好事,既能让他满意,还能给自己和孩子积德,何乐而不为。
这是阳谋,大道而行。
同一时间,田家。
田幼薇和邵璟对面而坐,两个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具体的经过,田幼薇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定和田幼兰有关系,她和谁接触过?”
“孟氏。”邵璟很肯定地道:“孟氏就是那个知情者。当初林元卿一定不小心走漏了消息,被孟氏知道了。之前一直没敢说,是她投鼠忌器,生怕惹祸上身。而这一次,她看到了机会。”
今上忌惮渊圣及其后人,却又不会明着说出来。
一旦周家检举此事,他一定会被秘密收监,整个处理过程不会对外泄露任何风声,更不会牵涉到更多的人。
孟氏那边应该是和周袅袅达成了某种协议,既能保证她的利益不受损,又能保证一举将邵璟打死——就算打不死,以后周家、田家、邵璟,乃至于廖先生父女,都等于有了把柄落在她手中。
田幼薇冷笑:“她以为自己赚了吗?她这是与虎谋皮,自寻死路!还有田幼兰,也活不长了。”
说着别人是在找死,她的眼泪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因为生怕被人听见,只能死死捂着口。
邵璟叹息着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哄着她,亲吻她的头发:“别哭了,不是早就想到最坏的结果了吗?”
田幼薇使劲摇头。
不应该是这样,她不甘心。
“跑吧,阿璟。”田幼薇泪眼朦胧,挣扎着要去给邵璟收拾行李,“你自己走会快很多,别管我们。”
邵璟摁着她不许她动:“胡说八道,我怎可能不管你们?我仔细琢磨过了,不能认怂,不能逃,否则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你我将永无翻身之地,那样活着,我不想,你也不想,你懂吗?”
田幼薇不想听:“我不懂,我只晓得我不想你受罪,我不想和你分开。”
“你听我说!阿薇,你冷静些!”邵璟紧紧掐着她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未必所有的路都被封死了,我们还有一条路可走,还记得从前商量过的事吗?”
胳膊上传来的疼痛让田幼薇清醒了些许,她竭力让自己乱麻麻一片的脑子变得有条理些。
“穆家。”邵璟轻声道:“那或许是一条路,但是要靠你去走……”
田幼薇浑浑噩噩地坐到天亮,又眼睁睁地看着邵璟换上官服,整洁肃然地走出家门。
她追出去,嘶声喊他:“阿璟!”
邵璟回头看着她甜甜一笑,犹如小时候那样将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
田幼薇悲从中来,却竭力想要给他一个灿烂的笑。
如果这是最后一面,她想让他记得她的笑脸而不是哭脸。
她也把眼睛笑成了月牙,但是眼泪也流了满面。
邵璟张开手臂,当着下人的面,给了她一个毫无保留的拥抱,有力而温暖,却让人绝望。
是那种哭都不能哭、无处发泄诉说、只能一个人默默忍着,忍到灵魂撕裂颤抖的绝望和痛苦。
田幼薇紧紧抱住邵璟的腰,不肯放他离开,仿佛这样就能一直将他留在身边,永生永世。
“阿薇,我该走了,不然会迟。”邵璟一点点地抠开田幼薇的手,后退两步,迅速翻身上马,催马向前。
田幼薇撒开腿追上去,刚跑了没几步,就听见谢氏和田父在身后仓惶地道:“怎么了?怎么了?”
她的脚步又被硬生生困住,她擦去眼泪,回过头,看着父母轻声道:“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
天还未明,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只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
街边的民宅、商铺在微光里犹如黑色的怪兽,马蹄敲打着青石铺就的路面,“哒哒”地响,清脆而有节奏,光是这样听着,就会觉着马背上的主人也是不紧不慢的。
有火光从路口转过来,盔甲和兵器上反射着火光和晨光,冷而利,刺痛人眼。
“是邵璟邵探花吗?”为首的武将身材十分高大强壮,手里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偃月刀,大有一言不合就会提刀斩下之意。
在他身后,是几十名张弓搭箭的箭手。
冰冷锋利的箭头尽数对着邵璟,只需一声令下,就会将他射成箭垛。
如意吓得尖叫:“你们要干什么?”
“闭嘴,这里没你的事。”邵璟先呵斥了如意,才平静地道:“是我。有什么事?”
武将见他照旧泰然自若,不慌不忙,风度翩翩,不由生出几分钦佩:“有人想请您喝茶。”
第463章 卜卦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如果晚上阿璟不回来,就一定是出事了。”田幼薇冷静得可怕:“从此刻起,我们便是命悬一线,务必谨言慎行。”
谢氏流下泪来:“可是,明明就是周家陷害忠良,官家也要当真吗?阿璟太冤枉了!这不行,阿薇你去找郡王爷,去找朱将作监,去找郡王妃,去找五娘,啊,还有吴七爷……”
田父低声呵斥道:“找谁都没用!除非最上头那位开口,否则谁也没用,人家也不敢沾这种事!”
谢氏哭道:“那怎么办啊?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阿璟受罪不管吗?”
“您管不了。”田幼薇很有些感动,尤其是和前世比起来,谢氏真的很不一样。
她握着继母的手,柔声道:“您呢,就安安心心在家待着,尽量少出门,有事让平安他们去办。我估计稍后会有人上门找您询问这件事,有可能是闲聊,有可能会把您请去公堂,您知道什么就答什么好了。切忌画蛇添足。”
谢氏不太明白:“什么画蛇添足?”
“就是千方百计替阿璟说话,力证他是清白的。他本来就是清白的,无需多说,实话实说就好,添油加醋反而是害了他。”
田幼薇想得很清楚,谢氏本来就不知情,照实了说反而是最可信最安全的。
“你听孩子的。”田父很是郑重地交待谢氏:“别好心办坏事。”
谢氏虽然不太赞同,还是抹着眼泪答应了。
田幼薇松了一口气:“那您还是继续操持家务吧,该做什么做什么……”
谢氏擦干净眼泪,又扑了些粉和胭脂才出去操持家务,张罗着要送秋宝去学堂。
秋宝一无所知,开开心心地跑来抱着田幼薇问:“阿姐今天不出门吗?等到三哥回来,你们一起带我去买小马好不好?昨天他答应我的。”
田幼薇温柔笑道:“好,一定买给你。”
秋宝使劲亲了她一口才跟着平安离开,田父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田幼薇道:“阿璟觉得很对不起你们……”
田父抬手止住她:“和他没有关系,是我同意他来这里的,也是我一手把他养大的,要就只能怪我没照顾好他,让他陷入险地。他那张脸太招祸,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应该……”
“应该怎样?”田幼薇本来心情极糟糕,听到这里忍不住追问:“难不成您要把他烫成个大麻子,或是往他脸上划几条疤?”
田父瞅了她一眼,气道:“想什么呢?我下不得这个手,白师傅不是会变妆吗?让他把脸藏起来就好了。”
田幼薇轻叹:“别说您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呢。”
前世可没有周袅袅这号人物,邵璟的容貌虽然带来一些麻烦,但都是小事,最多就是让她和邵璟多生嫌隙罢了。
当然,那个时候邵璟也不如今生这么耀眼。
“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鬼话,坚决不让他读书……”田父又叹了口气,后悔不已:“怪我,都怪我。”
田幼薇沉声道:“事情已经发生,再去想这些没有用,接下来您知道该怎么做吗?”
田父道:“我当然知道,你放心吧,我晓得该怎么做。”
父女俩又仔细商量了一回,确认无误,方停下来静静等待。
“卖水啦,卖水啦……”外头传来卖水郎的叫卖声,门子大声叫住卖水郎,让往家里拉水。
“嗳,这位夫人,你们买丝线吗?”一个皂衣婆子站在门口大声问着谢氏,将篮子里的七彩丝线晃过来晃过去:“自己纺的丝线,自己染的色,可好了,还便宜,只要五文钱一绺……”
谢氏正烦着呢,当然没有好脸色:“不买,不买。”
那婆子却借着卖水郎送水的机会,死皮赖脸地摸进来,谄媚笑道:“夫人啊,老婆子我会看相,您若买了我的丝线,就给您免费看相再卜一卦。”
谢氏皱眉:“我不看,也不卜卦,你走吧。”
“这位夫人!老婆子看您印堂发黑,近来必有祸事缠身!”皂衣婆子厉声叫着,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谢氏,说道:“您可以不信,老婆子却一定要说!”
谢氏高声叫来仆从:“把她赶出去!”
皂衣婆子道:“这位夫人,您命中无子,却有儿女缘分,真是奇怪!从面相看,您的子女都是有出息的人,光宗耀祖,可惜中间藏了个大变故,重则家破人亡要见血光,轻则厄疾缠身,不得安宁!”
谢氏暴怒:“把她打出去!”
田幼薇在屋里听得明白,想起之前曾听张五娘说过,这京中也有女密探,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出现,手段花样百出,以便向案犯或其家眷取得证据。
江湖人士、神婆小贩都是他们最常用的身份和手段。
前头卖水,后头就有卖线婆子看相卜卦,还把田家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不是密探又是什么?
她微一沉吟,快步走出,叫道:“慢着,我有事要问她。”
谢氏不满:“这种装神弄鬼满嘴胡说八道的人,有什么好问的?叫她走!”
“娘!我就随便玩玩。”田幼薇抱住谢氏的胳膊撒娇,低声道:“我想问问那件事。”
谢氏这才不说话了,只叫丫鬟搬个小杌子给她坐,以便牢牢守着这婆子。
卖线婆子先把田幼薇狠狠夸了一通,笑问:“小娘子要问什么?”
田幼薇道:“你给我算一卦……”
她揪着手帕,低声道:“有人看上了我的未婚夫,她家远比我家有钱有势,她威胁我总有办法把人弄走,得不到就要弄死我们,你给我算算这个事会如何?”
卖线婆子很是兴奋:“小娘子能说说这个人是谁吗?再不然把您未婚郎君的生辰八字给我?”
谢氏怒道:“给什么给?谁家的生辰八字能随便给人!你拿去作法害人怎么办?!”
田幼薇道:“不能给生辰八字,你不是会看相吗?就这样看,这样算好了。”
卖线婆子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又要看她的手相,看完之后一脸懵:“这不该呀。”
第464章 密探
“什么不应该?”田幼薇不动声色,且看这个密探要怎么表演。
卖线婆子神秘兮兮地道:“姑娘这手相贵不可言!但是从前头看这位夫人的面相又是个倒霉相,这不对呀!您快和我说说具体情况,我给您解解?”
贵不可言?前世就是个死于非命的短命鬼而已,看这牛吹得真不要脸……田幼薇不动声色:“你先和我说,如何贵不可言?”
卖线婆子小声道:“是做娘娘的命!”
田幼薇怒道:“赶出去!我是定了亲的人,还做什么娘娘!你这老骗子!难不成本姑娘还能二嫁不成?”
喜眉和宋婆子立刻上来赶人,卖线婆子忙道:“别呀,姑娘这手相真是这样。您别急啊,咱们一件件的来。”
田幼薇这才让人退下,冷笑道:“算得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咱们先算您刚才问的那件事。”卖线婆子拿出几枚铜钱和一个龟壳装模作样地捣弄半晌,惊叫道:“呀!大凶!”
田幼薇“吓”了一跳:“怎么说?”
卖线婆子又摆弄铜钱许久,说道:“老婆子晓得这里头的关键了。之前看这位夫人面相带了霉运,再看姑娘又是贵不可言的命,原来大变故就在姑娘的婚事里头。”
这回谢氏也被吸引了,坐下来道:“不能解吗?”
婆子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冥思苦想许久,说道:“我刚仔细看过了,这大凶之中藏了一线生机,就看你们怎么把握了。把握好了,未必不能有所转机,把握不好,啧啧,怕是真凶了。”
她十分能言善道,硬生生把之前看不上她的谢氏说得一惊一乍,忧心忡忡。
田幼薇不动声色地听着,见这婆子由算命转运慢慢转到打听家中情况和邵璟的事上,百分百肯定这就是密探。
邵璟今天回不来了。
她悲从中来,只好装作被吓坏的样子:“那该怎么办啊?我和阿璟青梅竹马……好不容易看到他有了出息……”
谢氏也察觉出不对劲了,一边安慰着田幼薇,一边按那婆子的要求,将有关邵璟的事一一说给那婆子听,追问转机在哪里。
那婆子突然翻脸发作:“我好心好意想为你们破除厄运,你们却没有一句实话!既然不信我,那就算了!”
谢氏冤枉极了:“哪有啊,我说的都是事实。”
田幼薇冷笑:“娘,别问了,这就一个江湖骗子,不知打哪儿知道了咱们家的情况,上门来讹钱的。说不定是那周家使她来的,想要吓唬我们,好让阿璟娶她,做梦呢!把她打出去!”
平安正好回来,立刻叫了门子一道,把这婆子叉了出去,再把门一关。
田幼薇悄悄上了墙头,只见那婆子在门口站了好一歇,又去了隔壁邻居家里卖线,这一去就没出来,可见也是打听相关消息去了。
“怎么办?”谢氏十分害怕,手抖到不能拿稳茶杯。
田父淡淡地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看你刚才做得很好。”
田幼薇道:“若是阿璟晚上不回来,我们再慢慢去找,找不到人,这婆子还会上门,到时候再求她,话还是照实了说。”
一家子面对面看着,都吃不下饭去。
“吃呀!不吃怎么能有力气去救阿璟?”田幼薇咬着牙,夹下一大块鱼肉喂进嘴里狠狠地咀嚼。
她绝不认输!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试着去蹚一蹚!
田父道:“对!咱们得吃饱!咱俩身体好,再把秋宝照顾好,家里照顾好,孩子们才能安心,不能给他们拖后腿!”
谢氏含着泪埋头扒了一大口饭。
日头一点点地滑下去,围墙外头孩童的嬉笑声,小贩的叫卖声似乎隔得很远又很近。
田幼薇站在台阶上盯着大门,希望它能突然之间发出“吱呀”一声响,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风度翩翩地走进来,微笑着说:“我回来了,今晚做什么好吃的呀?”
落日将天边的晚霞和墙头、门窗染得血红,天空一点点地变暗,门仍然没有响。
田幼薇轻轻呼出一口气,叫厨娘将冷了的饭菜重新热了一遍,叫上田父和谢氏、秋宝一道,慢慢地把饭吃了。
她吃了一碗又一碗,还要添第三碗时,田父按住了她的手:“够了,胃会疼。”
田幼薇道:“我是想着今天夜里我可能会四处奔波找人,不吃饱不行……”
“那也不能一次吃这么多。”田父让喜眉收了田幼薇的碗筷:“喝碗百合汤去去火。”
秋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道:“三哥怎么还不回来?他是去给我买小马了吗?”
田幼薇摸摸他的头:“吃好饭就去写作业,马一定会有的。”
“哦。”秋宝有些委屈,却也不闹腾,乖乖地写字去了。
二更时分,田幼薇带着平安和喜眉出了门。
她先去的户部。
户部的活儿多,经常有人留在衙里干活,这个点儿灯还亮着,看门的杂役靠在墙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平安上前问了好,笑道:“我们是邵璟邵主事家的,他今日没回家,是还在衙门里头吗?”
杂役揉着眼睛道:“邵主事没在家吗?他今天没来啊!”
“啊?”平安惊了,疾声道:“怎么会没来呢?一大早就出了门的。您怕不是记错了?”
杂役不耐烦地道:“就是没来!一整天都没看见他。”
田幼薇走上前去,先递了一点碎银,笑道:“这位大哥,怕是被长官临时安排去办差了?能帮我们问问吗?家里还等着他吃饭呢。”
杂役接了银子,再看一眼田幼薇,这才道:“等着,我去帮你们问。”
不一会儿,杂役出来道:“没在里头,今天没来,也没派他出去办差,大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不,小娘子往他相熟的人家去问问?”
田幼薇又打听杂役知不知道,邵璟平时都和什么人交好。
杂役笑道:“邵主事开朗大方,和他交好的人多了去,要不您往别处问问?”
田幼薇谢了杂役,又往廖先生家里赶去。
第465章 来访
大概是因为心绪不好,田幼薇觉着今天夜里的街道也格外冷清肃杀。
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只能假装一无所知,装模作样地去找人,诉说……
在之前,她觉着这大概是很难的事,真的做起来,仿佛也没那么难做。
“先生,阿璟不见了。”她站在廖先生面前,忍不住眼圈发红,带了哭音。
邵先生大概是最能给她有用建议的人,但是出于各种原因,她并不能据实以告,否则会把廖家父女一起拖入深坑。
廖先生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很快镇定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当着廖先生,田幼薇终于可以放开了哭:“周袅袅昨天威胁他……今天阿璟就没回家,也没让人来报信,他从来没这样过。我去了户部,说他没去过,周家怕是已经动手了,怎么办?”
廖先生神色大变:“竟然有这种事?难怪。”
“难怪什么?”田幼薇从廖姝怀里抬起头来:“先生知道什么吗?”
“今天郡王爷找我说话,问了许多有关阿璟和你们家的事……我当时就觉着不对劲,没想到竟然是这件事。”
廖先生欲言又止,最终轻叹一声:“你们不告诉我是对的,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随意告诉别人反倒是找事。但只是,倘若真是因为这个,找郡王爷也没用,不过还是该去找找。”
小羊就是他们的保护人,遇到大事难事急事,无论如何都该去找他的,不找反而不正常。
田幼薇道:“我是今天夜里去还是明天去?”
“瓜田李下,这不是还没多少时候吗?明天再去。”廖先生揉着眉心,叹气又叹气。
“我想让阿璟出来,想让家里还和从前一样安生过日子,先生有什么办法吗?”田幼薇希冀地看着廖先生,希望能够得到意外的惊喜。
廖先生道:“很难,很难……这种事无法自证。除非,五国城那边能有人过来,力证此事为假。今年年底会派使臣过去,或许能查证此事,但我怕……”
怕邵璟根本熬不到那个时候,不声不响就这么消失在人世间。
“我懂了。”田幼薇起身道:“我该走了。”
“我送你。”廖先生打开门,用极快的语速低声道:“不要乱找人,或许有人跟着你的。”
田幼薇眼皮一跳,飞快地扫了廖先生一眼,他却若无其事地朝她挥挥手:“慢一些,别着急。”
田幼薇没回家,继续往夜市去找罗小满。
要寻找没按时回家的人,总得往好朋友那儿去看看。
自然是找不到的,到了三更,田幼薇才无可奈何地回家。
次日一大早起来,她又带着喜眉去了户部守着,门子记得她:“邵主事还没回家吗?”
田幼薇尴尬地笑,有两个年轻官员走过来,问明她的身份,嬉笑道:“怕不是被人抢走成亲去了。”
田幼薇就红了眼圈,要哭不哭的。
那些人不好意思再开玩笑,都赶紧撤了。
田幼薇等到中午,拜托门子若是见着邵璟就往家里送信,这又去了邵璟日常玩蹴鞠、打马球的地方,向那些人询问消息。
一无所获后,她目光呆滞地去了郡王府。
郭氏见她这副憔悴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你怎么了?前天见你还好好的,是遇着什么事了?”
田幼薇抓着郭氏的手行了大礼:“求王妃帮帮我,阿璟不见了!”
郭氏直接吓住了,把她拉起来道:“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不见了?”
田幼薇忍着眼泪,又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周袅袅才说过这个话,接着阿璟就不见了,户部的人说他怕不是被人抢去成亲了,我怕他是被周家害了……”
郭氏想想这件事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便让人:“去看看郡王爷回来没有,若是回来,请他立刻过来。”
不想小羊直到天黑也没回来,下人也说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田幼薇不好再等下去,只好告辞。
郭氏许诺:“你别急,郡王爷一回来我就告诉他,问清楚情况就让人去和你说。”
田幼薇再三谢过,出门之后喜眉道:“姑娘,咱们要不要再在这外头等一等?或许郡王爷很快就回来了呢。”
田幼薇摇头:“等不着。”
倘若她没猜错,这个时候小羊应该就在处理邵璟的事。
廖先生说得对,瓜田李下,通过郭氏找小羊是正常途径,自己半道拦人定会得罪郭氏,没必要多树敌人。
反正很多事情邵璟已经安排好了,霍继先等人自会按着章程有条不紊地去做,远比她到处乱窜更有用。
回到家里,谢氏和田父都没睡,眼巴巴地等着她:“怎么样?问清楚阿璟在哪里了吗?”
田幼薇摇头:“我先去睡了。”
田父安慰她:“没事的,我看阿璟是个有福气的。”
谢氏则道:“今天那卖线的婆子又来了,只在门外叫卖,没进来,我把她叫进来说了一回话,还和上次差不多。厨娘今天去买菜,也有人问她这些事呢。”
五月份的天已经很热,田幼薇跑了一天全身是汗,黏糊糊的难受,匆匆洗了个澡,躺在榻上假寐晾头发。
睡得昏昏沉沉时,喜眉推醒她:“姑娘,郡王爷来了。”
田幼薇惊得跳起来,忐忑不安地将头发随意绾了个发髻,换上见客衣裳赶出去。
小羊坐在正堂里和田父说话,田父边说边流泪,谢氏陪在一旁也是默默流泪。
小羊轻言细语:“阿璟没事,是朝廷有件紧要的差事要他去办,他走得急,就没告诉你们,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田幼薇听到这里便走进去福礼:“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应该的,我从前说过,咱们要以兄弟姐妹相处。”
小羊的目光落在田幼薇身上,将她看了个仔细。
她的头发看起来是刚洗过,又来得匆忙,来不及好好打扮,是以碎发飘散着,发髻松散不成型。
未施脂粉,脸有些憔悴,却一点都不难看,反而弱化了平时的刚强,难得的我见犹怜。
第466章 夜谈
田幼薇从未像此刻这样排斥小羊的注视。
这让她浮起很多不好的忖度,毕竟曾经发生过那么多的事。
她抬起头来,坦荡大方地回视小羊:“经过那么多的事,没想到您竟然亲自来了,我很感激。我刚才听到您说,阿璟是去办差了?过些时日就能回家?”
小羊没敢和她对视,有些不自在地收回目光,低声道:“是啊,我有些事要单独交待你,方便吗?”
“方便。”田幼薇看向田父和谢氏:“爹,娘,你们先休息。”
田父道:“不懂事,贵客在家,我们怎么能睡?谈你们的,我就在这等着,让你娘去做些吃食来宵夜。”
“不必麻烦,夜太深了,我说完就走。”小羊坚决地拒绝了宵夜,问田幼薇:“阿璟有份公文放在他屋里,你带我去找找?”
这自然是托辞。
田幼薇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是要搜查邵璟的房间。
虽然知道以邵璟的小心谨慎,肯定没什么东西,但她就是害怕,万一呢?
大概是她的害怕显而易见,小羊轻声道:“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他,我虽然……”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过了片刻才道:“以后你总会知道我是个什么人的。”
田幼薇连忙道:“我知道您不会害他,如果您都要害他,那我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好人了。”
这话听着是夸人相信人,实则也是拿话压人。
小羊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收回目光。
田幼薇推开邵璟的房门,再将烛火点亮:“这就是阿璟的屋子,正中这间待客,左边是卧房,右边是书房,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邵璟的屋子家具用具都只是普通,却布置得很雅致,除了书画之外,做了整整一面墙的架子,上头全是田幼薇和他做的各种瓷器。
田幼薇主动打开各种抽屉柜子:“都在这里,要拿出来给您看吗?”
小羊道:“你不介意我让人来看吧?”
田幼薇道:“当然不介意。”
殷善便带了四个人进来,逐寸搜查室内所有的物品,翻找得十分彻底仔细。
田幼薇看得很不是滋味,忽听小羊道:“阿薇,你过来和我说说这些瓷器都是什么时候做的。”
田幼薇定了定神,走到他身边一一讲解。
讲着讲着,小羊突然问道:“当初你为何会想到买卖生丝,为何想要帮助廖先生一家?你怎会知道当年的生丝会涨价?”
田幼薇猝不及防,默了片刻才道:“廖先生才名在外,我想求他教我们番邦话,教我二哥和阿璟读书科考,就一直找机会,那天听到他家门口卖糖水的婆子说闲话,便安排了家里的小厮守着……”
“至于买卖生丝,是因为我做了个梦,梦见一直不停地下雨,有人在梦里说生丝涨价了,涨价了……当时家里情况太过艰难,我就觉着要不赌一把好了……不怕您笑话,和廖先生借钱,是因为知道他不会问我还。说得不要脸些,这叫挟恩求报。”
小羊半晌没出声,田幼薇不知道他是否信了她的话,毕竟做梦这种事太难求证了,感觉都是托辞。
“阿璟刚来你家时的事,你还记得吗?”小羊再开口,整个人都变了,目光锐利而森冷,仿佛能洞悉人心。
“当然是记得的,我爹去明州港把人接回来的,我娘不喜欢他,村里的人都说他是我爹的私孩子……您问这些,是因为您也相信周袅袅的话吗?”
田幼薇看着小羊,十分不解且愤怒:“这种栽赃陷害的事,别人可以看不出来,您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小羊抬手止住她,淡声道:“阿薇,你不是小孩子了,这些年也经过了不少事,你要知道,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这件事由我来查证,对大家是最好的,换了别人不见得会用这样温和的方式。”
田幼薇沉默许久,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全力配合您。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小羊找了把椅子坐下,指着对面的椅子道:“你也坐,他们搜查还有些时候,我们慢慢聊。说说你和阿璟小时候的事。”
“……阿璟想去学烧窑,为此央求张师傅教他,我也仗着张师傅疼我,不停撒娇帮他的忙,张师傅却说,阿璟目有光华,应该去读书……吴家想要他做女婿,我嫉妒极了,和他生气别扭,吴锦骂他命硬克亲,我很心疼……”
田幼薇眼里泪光点点,“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不如放他和周袅袅在一起,活着要比什么都更强。”
一块雪白的丝帕递到她面前,小羊轻声道:“擦擦。”
田幼薇没接,掏出自己的帕子擦去眼泪,一字一顿地道:“这件事很好查,谁说的,让他把证据拿出来,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小羊道:“我会去查。”
二人相对无言,只管想着自己的心事。
鸡叫三遍,殷善走过来轻声道:“郡王爷,查完了,没什么。”
小羊比了个手势,殷善等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又把门关紧。
烛火将要燃尽,室内忽明忽暗,田幼薇全身紧绷,警惕地看着小羊:“您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我吗?”
小羊站起身来专注地看着她,轻声道:“阿薇,当初在明州,你为何要救我?你不怕吗?”
“怕。可是我记得你很喜欢我的瓷器,曾经为了有人假冒我的瓷器而伸张正义,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如果我们事先不认识呢?你还会救我吗?”
“不知道。”
“你相信我没有有意地害过你们吗?”
“相信。”
“真的?”
“真的!”
“我在你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前途远大、心怀壮志的郡王爷,善良可亲,长情磊落,有妇之夫,并且即将娶我的好友的人。”
“呵~”小羊自嘲一笑:“阿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阿璟与你有缘无分,你该怎么办?”
“我还活着,毕竟家里这样,父母年老,兄长病残,幼弟孱弱,我得照顾他们。”
“我知道了。”小羊道:“倘若你信我,请你不要再找阿璟。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