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长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桌案上,疏疏落落的光影。
案上两枝菊花开得灿烂,一旁的邵璟静气凝神,悬腕落笔,神情认真又严肃。
江南的秋,温软迷人。
田幼薇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邵璟,依稀看到了那个俊朗出尘的少年。
她迷恋过他,热爱过他,心碎落一地、血泪流尽之后,余下的全是岁月过往里留下的那些温软和遗憾。
“阿姐。”邵璟抬头看着她,放下笔高兴地朝她扑过去:“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自己走了!”
他紧紧抱着她,将毛茸茸的头讨好地在她身上轻轻蹭着,眼睛闪闪发亮。
“我能去哪里?我就是看一看,今天不宜再生事端。”
田幼薇抓住邵璟的肩将他扶了站直,板了脸道:“站直!记住你是男子汉!别动不动就撒娇,动不动就蹭来蹭去的。”
邵璟乖巧地站直,眨着眼睛慢声细气地道:“可是,我还是个孩子啊,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才六岁。”
田幼薇一时有些无语,直视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道:“不可以,我已经八岁,很快就是大姑娘了。还有,我不喜欢你这样。”
“阿姐不喜欢阿璟?”邵璟眼里瞬间涌起泪花,瘪了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一定改,但是不要不喜欢我,好不好?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长成你喜欢的样子。”
“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长成你喜欢的样子……”
田幼薇将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眼眶微热,绽出一个灿烂而诚恳的笑:“不,阿璟,你要长成你自己喜欢的样子,而不是别人喜欢的样子。这样你才过得好,你已经很好,不必刻意讨好别人。”
邵璟眼里泪花直转,他盯着她看了很久,轻声道:“阿姐,你也要长成你自己喜欢的样子。我想要你过得很好,也不想要你委屈。所以,我会很努力,很努力。”
田幼薇眼眶微热,她笑起来:“好,我们一起努力,做最好最好的姐弟,好不好?”
邵璟看着她,半晌,慢慢点头:“好。”
“我们拉钩。”田幼薇朝他伸出小手指。
邵璟把手藏到身后,轻轻摇头:“不拉,万一我惹你生气就不是最好的姐弟了,要变小狗的。”
这是什么理由?刚还觉得他是个懂事的小大人,转眼就变成了傻傻的小孩子。
田幼薇笑着放过了他:“那好吧,继续写字呀,小狗弟弟。”
邵璟安静地坐回去写字,田幼薇也坐到另一边读书,房间里只剩下“沙沙”的习字声和翻书声。
邵璟抬头看向田幼薇,光影里,她肌肤如雪,眉有英气,眼睫如羽,神色专注,又静又美。
他一时看得入了神。
田幼薇惊觉,收了书本:“阿璟,你看什么呢?”
邵璟很认真地道:“阿姐,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尤其这里最好看。”
他指指自己的心口,很郑重地道:“我以后一定会让你每天都高高兴兴。”
“哈哈哈,阿璟真会说话,阿姐真开心。”田幼薇不太在意地笑着敷衍:“认真写你的字!”
新婚那几年,他也经常夸她好看,她每天都乐滋滋。
但其实,他自己也足够好看,婚姻并不是彼此有一个漂亮的皮囊,就能两情相悦。
邵璟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一笑,垂眸写字。
他的手太小,人又瘦弱,握笔腕力不足,但是字相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绝对拔尖。
田幼薇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天生的读书人聪明人啊,于是她低下头,更加投入地读起书来。
田父在谢氏的安抚下,很快恢复了精气神,每天早出晚归,认认真真养家糊口,只是对田幼薇和田秉仍然没有好脸色。
田秉和田幼薇老实得和鹌鹑似的,都不敢作妖,老老实实做乖孩子。
田秉每天上交十篇大字,早上去学堂,下午去窑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任何怨言。
田幼薇每天上交十篇大字,跟着谢氏学做一个时辰的女红,还被勒令了去厨房学做最简单的饭食。
这些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假装自己真是竭尽全力才能完成。
闲暇时候,兄妹俩就变着法子地拍田父的马屁,你倒茶,我就捶肩,你端洗脚水,我就提鞋。
“阿爹您真辛苦。”
“阿爹您的胡子真威风。”
“阿爹,您的眼睛真好看,和我的一模一样。”
邵璟话不多说,他们干什么就跟着干什么,同样每天勉力上交十篇大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如此过了三四天,田父终于绷不住了,忍不住轻弹田幼薇的额头:“马屁精。”
田秉赶紧道:“妹妹一直都这样。”
田父瞪他:“你也不是好人。”
邵璟凑过去:“伯父,伯父,我是好人。我最听您的话。”
一家人都笑了,和好如初。
田幼薇顺口道:“阿爹,阿璟字写得好,您什么时候抽空去和路先生说,叫阿璟跟着去念书呀。”
田父很不自然地摸了下胡子,说道:“我已经和路先生说了,他说这段时间有些忙,学生太多,单收阿璟一个不好教。等过一阵子,统一收一批。”
田幼薇道:“虽是这个道理,但阿璟不同,他早已启蒙,识得好些字了,字也写得不错,完全可以跟上前一批学生。阿爹您再去和路先生说说呗。”
学堂是这周围的几大姓协同办的,人力有限,学生都是一批一批收的。
当初邵璟来到田家之后,也是没有立刻就去上学,而是等到他病好以后才去的。
不过这次,田幼薇看不出来他有生病的迹象,所以认为,他完全可以立刻就去上学,把基础打得更牢固。
田秉也赞同:“阿璟确实很不错,总让他在家里不出门,或是天天跟着阿薇跑也不是事。”
田父的目光有些飘:“唔,改天有空再说吧。”
田幼薇督促他:“那您千万记得啊。”
田父一拍脑袋,忙着往外走:“嗳,我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邵璟注视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32章 不给读书
邵璟读书的事情一拖就拖了半个多月。
田幼薇追了几次,都被田父以“太忙”“忘了”的理由给推了过去。
到后面,田父甚至开始躲她了,和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敢看她,四处乱飘。
田幼薇再怎么迟钝,也看出不对劲来。
她爹不太会说谎,为人尤其正义诚恳。
所以一开始,她完全没怀疑他。
现在是很明显了,田父不想让邵璟去读书。
至于原因,她想不明白,因为上次邵璟入学很顺利。
田家虽然不算很宽裕,也不是供不起邵璟读书,田父不会心疼那点束脩。
她从谢氏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也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因怕邵璟多想,她找个机会把人支走,悄悄去寻田秉。
田秉老老实实跟着张师傅烧了一炉瓷器,烤得人蔫蔫的,回到家就歪在床上一动不动,要阿斗削了梨块用竹签喂到他嘴里,美其名曰去火润燥。
田幼薇走进去,见田秉翘着腿看着窗外发呆,只管木木地接受阿斗递过的梨块,木木地咀嚼,眼睛是直的,压根没发现她来了。
阿斗要叫,田幼薇抬手止住,接了竹签子,微扬下巴,叫他出去。
阿斗就轻手轻脚退出去,守在门边听用。
田幼薇慢吞吞地喂田秉吃梨,碗里空了,田秉还张口等着,她就把旁边一块墨锭喂进去。
“呸呸呸!”田秉呸了几口,翻身坐起,作势要揍她:“臭丫头,竟敢不敬兄长。”
田幼薇才不怕他,冲他吐舌头做鬼脸:“你在想什么?我来了都不知道,我叫阿爹给你说媳妇。”
“你再乱说!我揍你啊!”田秉的脸一下子红了,羞得难以自抑。
田幼薇笑得前仰后合。她二哥有三个特质,一是疼爱家人,二是特别害怕疼痛,三是提到终身大事最害羞。
田秉见田幼薇笑得嚣张,气得要赶她出去:“你再这样就不理你了。”
田幼薇忍住笑意:“我错了,我错了,二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田秉这才板着脸道:“下次不敢再犯啦?”
“不敢了。”田幼薇伏低做小,拿一只梨要削了给他赔罪。
田秉哪里敢让宝贝妹妹动刀子,立刻拿走:“你有什么事?”
田幼薇这才道:“阿爹为什么不想让阿璟读书?”
田秉一怔:“有吗?”
这么明显的事他居然看不出来?
田幼薇也怔住了,很认真地打量田秉,确认他果然是不知道,再想想他刚才发呆的样子,就没追问:“是呀,你是路先生的得意门生,学堂里的情况你最清楚。”
田秉都没细想这事的前因后果,就随口道:“那我明天去和路先生说说。”
田幼薇道:“这样,咱们先诈阿爹,说你见他总也忙不过来,就把阿璟带去给路先生看了,路先生已经收了阿璟,看爹怎么说。”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中间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因贸然插手而惹出麻烦。
同时也是为了逼田父说出真心话,好叫她掌握当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田秉道:“哟,你厉害了嘛,居然敢算计阿爹。”
田幼薇正色道:“阿爹纯善正义,我们得帮他守着家。”
田秉欲言又止,最终一笑,轻拍她的发顶:“对。”
田幼薇看看天色:“不早了,阿爹快回来了,这事儿不好当着阿璟的面办,等会我把他支走,咱们再骗阿爹。”
田秉酸溜溜:“你待小阿璟倒是真的好。”
“这话说得,好像你对他不好似的。”田幼薇转身往外走,似是不在意地丢下一句:“二哥,你有什么心事,要和我说啊,我可不是寻常的小孩子。”
田秉微笑:“知道了,知道了。”
田幼薇走出东跨院,只见邵璟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门口,托着腮抬头看着天空,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嘟嘟的嘴,表情呆呆的,叫人看着就想捏一把。
她赶紧左手抓右手,不叫发痒的指头乱动:“阿璟,你怎么在这里?”
邵璟回头看着她,眼里瞬间迸发出亮光,随即那亮光又黯淡下去:“我在这里等阿姐。”
田幼薇看他像是很不开心,就道:“那你怎么不进去?”
邵璟将手背在身后,挺起小胸脯很认真地道:“阿璟很乖,因为觉得阿姐可能想让我在这里等,所以我在这里等。”
田幼薇忍受不了,小邵璟怎么可以这样乖,乖的让她真是……
她很想待他好一点,想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可以给他的,便在荷包里摸出最后一颗茉莉花味道的糖丸:“给你。”
邵璟紧紧捏着那颗糖丸,依恋地看着她:“阿姐,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田幼薇笑道:“因为阿璟很好,是我的好弟弟。”
即使他不爱她,他仍然很好很好。
邵璟不再说话,紧紧牵着她的衣角往前走。
田父很快回来,一家人吃了饭,田幼薇轻咳一声:“阿璟啊,我给阿爹做了双袜子,忘记拿过来了,你去帮我拿来好不好?”
“好!”邵璟很高兴地去了。
田秉看他出了院门,就和田父道:“差点忘了,我看阿爹太忙,就抽空把阿璟带过去给路先生看了,先生很喜欢,当场收了他。”
“什么?!”田父吃了一惊,猛地跳起来,险些把茶打翻,随即惊觉失态,掩饰地低头抚须:“胡闹!拜师是件大事,哪能这么随便?!”
田秉浑不在意:“过后补嘛,路先生不是计较这些虚礼的人。”
田父的脸色很难看,干巴巴地道:“可是,阿璟不是在和张师傅学烧窑吗?”
谢氏不明就里,笑了:“这么小的孩子学烧窑?看看就得了,还是得先读书才能明理,老爷真是糊涂了。”
田父沉默片刻,闷闷地道:“反正不能这么马虎。”。
田幼薇笑眯眯地道:“既然如此,阿爹明天就把这拜师礼给补了吧。”
第33章 我当家
田秉也道:“拜师礼的事交给我去办,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给阿爹分忧!”
田幼薇笑道:“若是家里没钱,我还存有一些压岁钱,我去取出来!”
“是,我还有些澄心堂纸,我去拿来!先生一准喜欢!”
兄妹俩分头行动,嚷嚷着就要去准备拜师礼。
“给我站住!”田父一声断喝。
兄妹俩同时停住,齐齐看向田父:“怎么啦?”
田幼薇更是道:“难道阿爹不想让阿璟读书吗?”
田父眉头紧皱,唉声叹气,欲言又止。
谢氏发现不对,本想劝两句,又觉得自己半路进门,本就隔了一层,多嘴多舌怕是讨不了好,索性避开。
“阿爹为什么不想让阿璟读书?”田秉也皱眉头:“您不是苛刻吝啬之人,中间必有原因,您要是不说出来,我还把阿璟带去。”
“阿爹说出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着解决呀,我和二哥都不是小孩子了。”
田父知道自己是被儿女联手算计了,既欣慰又心酸:“你们长大了,懂事啦,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们。杨监窑官说,阿璟不能回去。若是回去,必有大难。”
“回哪里去?”田幼薇情不自禁想起那一夜的恐惧凄惨。
“回去朝堂。今上主和,身边的人多是主和,阿璟的父亲和邵局与这些人有仇。听说阿璟的父母死得不明白,邵局也是被人害的。”
田父摇头叹息:“阿璟若是老老实实做个寻常人,不想着报仇什么的,还能平安无事。倘若出人头地、又念着报仇,只怕凶多吉少……他太聪明,天生的读书料,我们不敢让他读书,怕害了他。”
“什么道理!”田秉不服气:“一个小孩子能怎么着?阿璟现在才六岁,等到读好书再长大,怎么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那个时候谁晓得会是什么样子。”
朝堂太远,里头的事太复杂,田父也说不出太多所以然,只坚定地道:“杨监窑官说,这也是邵局原本的意思。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懂能碰的,小心为上。做个平头百姓也挺好的,至少能活着。”
田幼薇沉默下来。
杨监窑官的话或许是真的。
她想起临死前遭遇的那两艘速度飞快的大船,以及那双停留在她面前的华贵锦靴。
那不是海盗能有的,更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难道真是邵璟中了进士之后,寻谋着报仇雪恨,所以招了祸?
至于为什么当年杨监窑官没有阻止邵璟读书,现在却要阻止,她不得而知。
从邵璟和她的遭遇看来,愚笨无知或许真能保命,但她知道,那一定不是邵璟想要的生活,也不是她想要的。
田幼薇慎重地开了口:“阿爹,不能这样。一生愚笨无知,与虫鸟禽兽有何区别?那样活着能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们是为了阿璟好,可你们问过他的父母和他自己了吗?”
田父一怔:“他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叫我们怎么问?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田幼薇摇头:“不,他的父母早就已经告诉你们要怎么办了。”
田父茫然得很:“我没梦见过他们。”
田秉“噗”的一声笑出来:“阿爹真有趣,还梦见他们呢,就算梦见了,你能认得出来么?你见过人家啊,和人家很熟?”
田父脸一红,扬手作势要揍田秉:“臭小子,敢笑你爹?”
田幼薇道:“阿爹,阿璟的父亲是个不怕死的人,所以他才敢诛杀六贼,才敢力战而死。他的母亲也愿意苟活,所以才会自尽。至于阿璟,他肯定也不愿意做个平庸无知之辈。”
田父摇头:“不,你不懂得父母的心,就算父母自己不怕死,也是舍不得儿女去死的。所以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路先生那里我会想办法去回绝,你们也设法安抚好阿璟。”
“阿爹!”田幼薇试图再和田父讲道理,田父却不由分说赶她和田秉走:“此事到此为止,这家里还是我当家,你们若是不想让阿璟难受,就该配合我做好此事。”
田秉朝田幼薇摇头,表示这事急不得,毕竟田父的固执有目共睹。
恰在此时,谢氏在外头咳嗽了一声,三人便停止谈论此事。
邵璟拿着个布袋子走进来:“阿姐,喜眉姐姐说,都装在里头了。”
田幼薇接过袋子,分别拿出三双袜子递给田父、谢氏、田秉:“每人一双,都来试试。”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大件的针线活给家人,田父、田秉都是喜滋滋的,当场就脱了鞋子试,谢氏更是感动得眼眶都红了,拿在手里反复摩挲,不停地夸:“做得真好。”
一家子都是喜气洋洋,田幼薇看在眼里,感慨万分。
从前她被家人一直宠着,基本想不到这些。
等到家里出事被逼着懂了事,晓得给家人做针线活的时候,二哥已经离世,田父重病,谢氏也无心在意了。
“真合适!”田二哥满足地比划着:“我脚二指和中指长得特别长,一般袜子总是穿着不舒服,阿薇这个替我想到了,舒服!”
田父也夸:“我脚汗大,袜子要厚,阿薇给我多加了一层底,真好。”
谢氏则笑:“我的绣了我最喜欢的兰花……”
“不会是喜眉替你做了,你再假冒军功吧?”田二哥打量着田幼薇,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针线活的人。
“我是那种人吗?”田幼薇作势要抢回去:“还我!”
田秉的脚趾在袜子里翘来翘去:“不给,就不给,你要怎么样?”
“我拿针戳你。”田幼薇假装掏针,田秉配合惨叫,兄妹俩闹成一团。
“真是吵得不得了。”田父和谢氏叹息着,一笑而已。
田秉偶然抬眼,只见邵璟安静地站在灯下,一双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田幼薇,不笑不气。。
田秉笑容一滞,柔声道:“阿璟,你怎么啦?”
第34章 他还小
邵璟轻轻摇头,仍然直直地注视着田幼薇。
田幼薇没发现,低着头专心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咳咳……”田秉咳嗽一声,推了她一下。
“干嘛?”田幼薇抬头,刚好对上邵璟黑幽幽的眼睛。
二人目光才对上,邵璟就盯住了她的眼睛,一动不动。
田幼薇被看得有些发虚,想要转开目光逃避,邵璟却紧跟过去,仰头继续盯紧她的眼睛。
到此,谁都看出来了,邵璟是在默问田幼薇:“我的袜子呢?”
田父看不下去:“阿薇,阿璟的是还没做好吗?”
“喜眉已经给阿璟做了好几双……”田幼薇话音未落,手就被邵璟抓住了,他把头仰得高高的,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泪光,嘴角瘪着,固执地盯着她的眼睛。
田幼薇迫于压力改了口:“我不太会做小孩子的,还在学……”
“学好以后就一定会给我做吗?”邵璟跟着接上去。
“嗯,当然。”田幼薇违心应道。
她是故意不给邵璟做的,袜子是很私密的东西,她不想给他做,喜眉的针线比她还要好,有得穿就行了。
“我们拉勾。”邵璟勾住她的手指:“说话不算数的是小狗。”
“呵呵……”田幼薇挤出一个假笑,不就是做小狗吗,无所谓啦,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人变成狗的呢。
之后整个晚上,邵璟都紧紧跟着田幼薇,直到发困打瞌睡,他还紧紧揪着她的衣角不松手,头一点一点的,十分惹人发笑。
高婆子笑道:“这孩子真有趣,和姑娘特别亲,这就叫投缘。”
田幼薇叹气,越是想甩开他,他越是粘得紧,还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
田秉去抱邵璟:“阿璟,跟我回去睡觉啦。”
邵璟不但不松手,反而更紧地抱着田幼薇,还小声地哼哼。
他平时是个很知趣的孩子,难得当着大家的面做这种事,看得田父心都软了,加上读书的事对他心怀内疚,便道:“阿薇和你二哥一起送阿璟回去。”
田幼薇双目无光:“我一起送?需要吗?我也很困了,我想睡觉。”
田父认真点头:“需要,他还小嘛。”
谢氏也道:“大半夜的,别招他哭。”
田秉更是道:“跟我一起送他回去,我再送你回去。”
还小。
好嘛。
田幼薇沉默地跟在田秉身后,任由邵璟揪着她的一只手。
他赢了,不枉他这些天总是抢着给田父端茶倒水,眼疾手快地帮谢氏做事,闲了还帮田秉研墨。
瞧,这一家子都站在他那边,生怕她把他惹哭了。
她怎么觉得这个小邵璟好像比以前那个更精呢?对家里人的脾性真是摸得准极了。
田幼薇再看,邵璟趴在田秉身上睡得很熟,一脸稚气懵懂,什么都看不出来。
等到把邵璟安排妥当,田幼薇把田秉叫出去:“二哥帮我打听个人。”
田秉笑道:“谁啊?”
“我只知道他姓邬,就是咱们越州人,家中只有一妻一女,精通番邦话,学识渊博。”
田幼薇把她所知道的有关那位高僧的事一一说给田秉听:“也或者这会儿他已经在翠云寺出家了。”
田秉奇道:“你寻他干什么?”
田幼薇早想好了说辞:“阿爹不叫阿璟读书,总得给他寻一门手艺,他若学会了番邦话,将来可以去明州港和番人做生意。二哥也可以跟着学,倘若咱家以后不能再做贡瓷,总得改行做点别的。”
田秉把这话听进去了,郑重道:“我一定尽力找到这个人。读书的事别提了,让阿璟伤心误会不好。”
为着这事儿,家里人都小心翼翼的,就怕邵璟哪天问出读书的事来。
出乎意料的,邵璟根本不问,仍旧每天乐呵呵地跟着田幼薇练字识字,田父对此并不管。
反正田幼薇自己就是个女孩子,知道的有限,最多就是不叫邵璟做个睁眼瞎而已。
这样也好的,省得大字不识,算账做生意都不会。
只是田父对田幼薇仍然管控得很严厉,不许出门,更不许去窑场。
田幼薇并不怎么在意,每天午后谢氏总要午睡半个时辰,她利用这个时段,从后院翻出墙去溜达一圈,和村里人闲聊几句,问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翻墙是个技术活,刚开始很笨拙,上去就下不来,后来慢慢也就灵活了,胆子越来越大,时间越掐越准。
她做这件事是瞒着邵璟的,总是找借口把他支开,邵璟也从未表示过怀疑,非常听话。
这日风和日丽,谢氏娘家有事,因不放心,打算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去。
田幼薇另有打算:“我不想去,我那朵山茶绣了一半,正得趣呢。”
谢氏劝不动她,又看向邵璟:“阿璟呢,和伯母一起去认认亲戚,那边的小孩子也很多的,脾气也好。”
邵璟礼貌地拒绝:“多谢伯母好意,我想留在家里给阿姐作伴。”
谢氏无奈,只好带着高婆子去了,临行前自是交待老张,千万不许放两个孩子出去野。
等到谢氏出了门,田幼薇就假说自己要在房里绣花,不要邵璟打扰,丢给他十张描红:“拿去写,写不完不许来找我。”
邵璟看她一眼,默默地拿着描红走了。
田幼薇伸个懒腰,跑回房里打开一只沉甸甸的黑漆匣子。
匣子里装满了用红绳串着的银制成的钱,年头久了,有些红绳颜色已经淡了。
这些都是她的压岁钱,是田父特意兑了银子打制的,上头铸了各种吉祥如意的祝福,说是将来给她做嫁妆。
田幼薇剪开一串,装到自己的荷包里,慢悠悠走出去,交待飞针走线的喜眉:“我在门口溜达一圈。”
喜眉晓得她天天都要出门溜一圈,叮嘱几句就不管了。
田幼薇轻车熟路翻出墙去,走到村头一户人家门口,学了声猫叫。
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走出来,朝她一笑:“走吧。”。
三人一起朝着村外走去。
第35章 可怜虫
在田家庄和窑场之间,有一个才兴起来的小村落,住的全是从北方逃来的难民,窑场里很多工匠也住在这里。
村子很小,房屋低矮狭窄,因为地势偏低,地面好多地方积了水,不得不用石块垫着。
石块摇摇晃晃,走在上面如同踩高跷,一不小心滑一脚,便是污水四溅。
田幼薇跟在族姐菊芬和族兄大友身后,灵巧地往前走,避开了所有的污水。
菊芬握紧她的手,笑道:“没想到你这么灵活,那天他们说你狠揍田柱子,我还不信呢,看来是真的。”
田大友道:“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阿薇不愧是吃鸡蛋和肉长大的,力气可大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菊芬脸红地拍了弟弟一巴掌,朝田幼薇抱歉地笑:“阿薇你别在意,他就是个憨货!”
田幼薇摇头:“不在意,他又没恶意。”
这姐弟俩是她在村子里唯二的两个朋友了,前世他们并没有太多交往,但她知道这一家子都是可以长久来往的厚道人。
这一次,她想多交几个朋友,做一些不一样的事。
所以每天午后她从家里翻墙出来,多数时候都和这姐弟俩在一起。
靠着分吃小零食和给菊芬画花样的情谊,他们很快成了好朋友。
“阿薇,你看,那个是不是你说的小虫。”菊芬指着前方。
前方是一幢低矮的竹木房,外头用泥巴抹了做墙,墙根浸湿了大半,屋顶盖着些稻草,看起来摇摇欲坠,一点都不牢固。
小虫抱着头蹲在墙根下,壮实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是他。”田幼薇不太确定:“他好像是在哭?”
“估计是又被他爹打了吧,村子里这些孩子也经常欺负他。”田大友指指自己的脑袋:“他这里好像有问题。”
正说着,就见几个半大孩子跑过去,轮次着在小虫的头上“啪”地一巴掌,再哈哈大笑着跑远:“蠢虫子!”
小虫咆哮着跳起来,握紧拳头大声道:“我弄死你们!”
孩子们就往他身上扔石块和泥巴,做着鬼脸:“小眼睛,你爹揍死你,你爹不疼你,你爹不要你!你娘跟人跑了,也不要你!”
“哇啊啊啊……”小虫大叫着冲过去,却被人伸腿一绊,狼狈地摔在污泥里。
他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朝那些孩子冲过去,又再次摔倒,再次爬起。
田幼薇看呆了。
那么蛮横不讲理讨人厌的小虫,竟然被人欺负得这么可怜。
那天她听田大友说起,都不敢相信,今天亲眼看到,真的是大吃一惊。
小虫终于抓住一个孩子,他紧紧薅住那孩子的头皮,从地上捡起一块碗大的石头,狰狞着对准那孩子的脸使劲往下砸。
“不好!”田幼薇喊了一声,不假思索地冲过去,一把抓住小虫的手腕,大声道:“会死人的!”
石头堪堪停在那孩子的眼前,那孩子翻着白眼,吓得差不多晕了。
“放开!”小虫嘶吼着,想要甩开田幼薇的手。
他的力气极大,田幼薇几乎被他甩飞起来。
但她就是不松手,大声招呼菊芬和田大友:“快来帮忙,不然要出人命!”
菊芬和田大友一拥而上,帮着把那孩子从小虫手里拉扯出来。
那孩子这个时候才醒过神来,“哇”的一声大哭着往外跑,其余孩子也被吓住了,一窝蜂的四散了抛开。
过了一会儿,一个孩子折回来,远远地道:“我认得你,你是田老爷家的姑娘,你别和这个人玩,他娘跟人跑了,他爹不要他,他是个疯子。”
这些人,就爱做这种杀人不见血的事。
田幼薇心中腾地生起一股怒火,厉声道:“关你什么事?”
那孩子唬了一跳,白了她一眼,呸一声,自己走了。
“我娘没跟人跑,她是死了,找不到了。”小虫很大声地吼着,小眼睛里满是泪水,一会儿功夫,泪流了满面。
认出面前的人是田幼薇,他羞耻得很,就将满是污泥的手捂着脸,压抑地抽泣。
田幼薇沉默地看着小虫,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她之前还很讨厌他,现在又觉得他真是太可怜了。
她想了想,掏出一颗糖:“给你。”
小虫不理她。
她也不多话,就将手一直伸着。
糖块在雪白柔嫩的掌心里闪着金光,看起来就很甜,田大友馋得直吸溜口水:“他不要就给我吧,阿薇妹妹。”
一只脏兮兮的手飞快地伸过来拿走了糖块,小虫本就不大的眼睛此时肿成了一条缝,他从眼缝里偷看着田幼薇,小声道:“我不是疯子。”
田幼薇点头:“嗯,你不是疯子。”你只是有点轴。
小虫拿起糖块,慢慢地舔着,手指上满是污泥,满脸的泪和着泥。
田幼薇简直不敢直视,轻咳一声,把目光转开。
小虫安静地舔半颗糖,小声道:“上次……我只是想吃你的糖。”
“???”田幼薇没太懂,这意思是说,上次他对她穷追不舍,咄咄逼人,大声骂她不要脸,只是为了想吃她兜里的糖?
“我看到你给你弟弟糖了,晓得你有糖。”小虫看着田幼薇,露出些许羞涩:“糖好吃,没钱……”
这孩子果然是有些傻吧?
“如果我上次给你糖吃,你就不骂我了?”田幼薇试探着问。
小虫猛点头:“嗯,你随便看师父做啥,我给你把风。”
“……”田幼薇忍不住对白师傅生出几分同情,师父不如一颗糖。
“有娘养无娘教的疯傻,打坏我儿要你填命!”
一个妇人骂骂咧咧的拖着刚才被揍的孩子走过来,对着小虫呸了一口浓痰,走到那座低矮潮湿的房前,使劲拍打着门,高声叫骂:“赵老歪!别装死,你儿子打坏了我儿子,你给我个交待!”
小虫手一抖,糖落到了地上。。
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瘸着腿的男人走出来,阴沉沉地看过来,小虫恐惧地大叫一声,抱着头蹲到地上瑟瑟发抖。
第36章 以后出门要带着我
妇人喋喋不休,唾沫横飞:“看看,这孩子脸都被弄青了,头发被薅了一大把,你说他怎么这么毒!就和他娘一样!娘种子!老歪啊,你得往死里打才能教得好……”
罗老歪一言不发,拄着拐杖走到小虫面前,站定了,举起拐杖朝着小虫身上使劲砸下。
小虫完全没了之前的彪悍,只是抱着头缩成一团哀鸣,甚至没敢求饶。
“你住手!”田幼薇实在看不下去,大声喊道:“我们亲眼看着的,是他们欺负小虫!哪有你这种当爹的,不分青红皂白,不给自己的孩子撑腰,上来就打?”
罗老歪看都没看她一眼,沉默地举着拐杖,一下又一下地往小虫头上砸。
小虫呜咽着缩成一个球,紧紧护着头,一任那拐杖砸在他手上,砸得血淋淋的。
田幼薇冲过去张开手臂护着小虫,大声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就让我爹报官把你抓起来!”
罗老歪阴沉沉地举着拐杖照旧往下砸,眼看着那拐杖就要落到田幼薇身上,菊芬和田大友都大喊着上去推搡罗老歪。
拐杖擦着田幼薇衣角滑落,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不让自己怂。
她赌这个人不敢打她,果然他也不敢。
但是,她护得了小虫一时,护不住他一世。
等到她走了,罗老歪还会继续打他。
怎么办呢?
田幼薇有些发愁。
罗老歪并不搭理田幼薇等人,只收了拐杖,冷冷地注视着小虫:“回家!”
小虫瑟缩了一下,往田幼薇身后藏,颤抖着悄悄揪住她的衣角。
菊芬很着急,凑到田幼薇耳边小声道:“你可千万不能带他回家,不然北人会一起打上门去闹的。”
田幼薇当然知道。
逃难过来的北人和当地人相处得并不是很好,常为了一点点小事起纷争,她爹就经常被请去主持处理此类纷争。
但要叫她就此放手不管此事,她又做不到。
刚才小虫已经要杀人了,他爹瞧着也是想把他往死里打。
要是白师傅在这里就好了,田幼薇刚这样想着,田大友就大声叫道:“白师傅来了!”
接着,就见白师傅板着脸大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个跑得飞快的短腿小豆丁。
田幼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璟!你怎么来了?”
邵璟没说话,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白师傅已经和罗老歪搭上了话:“怎么又打孩子?你答应过我什么?”
罗老歪气哼哼地犟着脖子道:“他不学好,贱人生的贱种!呸!”
那妇人在一旁尖声道:“就是!他打我孩子!看看,头发都被他薅了一大把,这里肿了鸡蛋这么大个包!拿石头狠命地往下砸!这是要人命啊,什么仇什么怨……”
白师傅冷冰冰地瞅了妇人一眼,手指微弹。
田幼薇只看到眼前一点银光闪过,妇人“呃”的一声就没了声息,张着嘴说不出话、满脸惊恐,再也不能聒噪。
“啊!”田幼薇惊跳起来,看向白师傅的眼神里只剩下崇拜和新奇:“这是什么奇技!”
白师傅没理她,只威严地询问小虫:“为什么动手?”
小虫自见到白师傅就使劲地哭,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和污泥:“他们骂我是疯子,说我爹娘不要我,骂我娘,打我,绊我摔跤……”
田幼薇作证:“就是这样的,他们一起欺负小虫。”
白师傅掏出一块帕子,半点不嫌脏,细致地给小虫擦脸擦手,看到小虫被打得血肿稀烂的手,便是一顿,生气地看向罗老歪。
罗老歪梗着个脖子,冷哼一声,把脸转开。
“你们先回去。”白师傅道。
田幼薇慢了半拍才明白这话是对她说的,她默默地行了一礼,示意菊芬和田大友跟着她走。
从邵璟身边经过时,她小声道:“走了。”
“嗯。”邵璟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小声道:“阿姐,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田幼薇带着他走出村落,才问:“你怎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在家里写字么?你又是从哪里找来的白师傅?”
邵璟不说话,只抬手指向前方。
老张牵着小毛驴站在村口东张西望,看到他们就赶过来,生气地指责田幼薇:“姑娘可真行,都会翻墙了,要不是阿璟少爷发现,老张要被你害死!”
“……”田幼薇看向邵璟,会告状了。
邵璟无辜地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我以为你去窑场了,路上听人说你在这里,打听了一下因由,就把白师傅领来了。”
田幼薇沉默了。
她准备了很久才找到小虫,邵璟只出一次手就命中了目标。
真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
邵璟怎么能这样聪明能干呢?
邵璟轻晃她的手:“阿姐,我是担心你,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田幼薇挤出一个假笑,转过头和菊芬、田大友说话:“我爹肯定知道了,我先走一步。”
菊芬和田大友都理解:“快去,快去,改天又约。”
田幼薇把菊芬拉到一旁,抓几个银钱给她,二人嘀嘀咕咕说了半晌才分开。
等她回来,邵璟已经骑在驴背上了,伸一只小手给她:“阿姐快上来。”
田幼薇不想说话,沉默着上了驴背,和邵璟保持距离:“我爹知道这事儿么?”
老张道:“不知道,阿璟少爷让我在外头等,他自己悄悄进去的。”
田幼薇的气消了一半:“那你会告诉我爹吗?”
老张蔫蔫地道:“阿璟少爷说,如果我告诉老爷,也是我的错,怪我没看好家。所以不如不说,皆大欢喜。”
田幼薇笑了:“就是这个道理,你假装不知道这事儿,我爹问也别承认,这样我爹要也是找我一个人的麻烦。”
好吧,她的气全都没了。
进了家门,谢氏还没回来,二人在老张的掩护下轻手轻脚跑进去,洗手洗脸换衣服,收拾妥当,并肩坐在桌前写字。。
“阿姐,以后出门要带着我。”邵璟抬头看向田幼薇:“不然我就告诉伯父你翻墙,还去了北村。”
第37章 好孩子
“啥?”田幼薇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看清楚邵璟眼里的认真,气得:“哈!你威胁我?”
邵璟很认真地道:“不是威胁,我是怕阿姐吃亏。我虽然小,也能帮你很多忙。今天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田幼薇不想说话,天生没人家聪明,还能说什么呢?只是这么个小屁孩儿就把她比下去,她真的不服!
邵璟见她不说话,就趴在桌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泪光:“阿姐喜欢菊芬姐姐和大友哥哥吗?”
田幼薇皱眉:“只要待我好的我都喜欢。”
太黏她了,还会嫉妒她和别人好,这真的不行,必须想个法子才行。
谁知邵璟小声道:“我也喜欢他们,我觉着他们是好人,想和他们一起玩,家里只有我一个小孩子,你又忙。”
“……”田幼薇再次无话可说,隐隐还有些内疚,似乎错怪了邵璟。
“阿姐,我先走了。”邵璟看到她的脸色不大好看,很识趣地收了自己的笔墨,低着头走出去,小小的背影竟然透出几分落寞之感。
田幼薇趴在桌上发呆,喜眉在一旁唠叨:“姑娘还没阿璟少爷懂事讨喜。”
田幼薇酸溜溜:“那你跟着他去啊,不要我好了,我一定不会怪你的。”
“这醋吃得真没道理。”喜眉笑着摸了她的脸一把,说道:“你之前和主母夸下海口,说要绣出半朵山茶,这一针都没动呢,不行啊。”
田幼薇惊跳起来,忙着要去绣山茶,却见那朵山茶早绣得差不多了,一定能交差。
她高兴地抱住喜眉:“好喜眉,你最好了。”
喜眉笑眯了眼,语重心长地教她:“阿璟少爷亲近你是好事,姑娘只有二爷一个哥哥,近支的族兄弟也没两个。
将来出了门,要靠娘家撑腰,当然是兄弟越多越好。阿璟少爷也差不多和亲弟弟一样了,你和他感情好,他将来就会护着你。”
田幼薇眼睛一亮:“是呀,那我叫他做亲弟弟呀。”
就这样了,让田父收了邵璟做义子,把姐弟名分坐实,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田父想来不会拒绝,但得先通过谢氏,谢氏倘若不愿,这事儿还得黄。
一念至此,田幼薇跑去厨房帮忙:“今天都有什么菜?”
宋厨娘笑道:“莲房鱼包、酒烧香螺。”
“我来帮着洗螺……”田幼薇挽起袖子,忽听一旁水响,再看,邵璟乖乖地坐在那里洗螺,见她看来,就冲她甜甜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田幼薇叹了口气,哪里都有他。
她也不说话,坐到邵璟对面和他一起洗啊洗,卯着一股劲儿,就想比邵璟做得好和快。
忙乎了半晌,她抬起头来,指着自己旁边堆得高高的螺,再指指邵璟明显比她少很多的螺:“我……”
“阿姐好能干啊!刷得又快又好!阿璟拼命地追,怎么也追不上呢!”
邵璟欢喜地夸赞着,看向田幼薇的眼神诚恳又认真,仿佛对着一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今天我看到阿姐冲过去护住小虫,觉得你好像女侠啊!上次田柱子他们欺负我,你也是这样护住我的。我要向阿姐学习,也做一个这样的人。”
“……”田幼薇沉默片刻,不得不礼尚往来:“阿璟也很能干,今天多亏你及时把白师傅叫来,不然这事儿真不好解决。”
“我就是想帮阿姐的忙。下次白师傅见着你,肯定对你很客气。”邵璟将眼睛笑成月牙。
田幼薇到底是大人心态,想法比较多:“白师傅会不会认为我们故意讨好、做给他看,很假?”
邵璟睁大眼睛看着她,满脸懵懂。
“算了,你不懂。”田幼薇挥挥手,自己想通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她一开始是存了从小虫那里下手、打动白师傅的心思,但见到小虫那个可怜样儿,她就没管那么多了。
不管白师傅怎么看待她,下次见着同样的事,她还会帮小虫。
谢氏很快回了家,进门就见田幼薇眼巴巴地坐在台阶上盯着门口看,就道:“阿薇在做什么呢?”
田幼薇笑着迎上去:“我等娘回家,厨房要做酒烧香螺,我和阿璟帮着洗的螺,洗得特别干净,娘可以多吃些。”
“真乖。”谢氏一听就笑了,这是她最爱吃的菜,就是嫌厨娘做得不干净,不敢多吃。
田幼薇又拿出那朵山茶花:“看,我听娘的话,很认真地绣花了。”
谢氏更加满意,觉得继女这样乖巧可人,自己功不可没。
高婆子却是笑道:“薇娘是有什么话要和主母说吧?”
田幼薇不好意思:“这都被阿婆看出来了。”
谢氏轻抚她的发顶:“说吧,想做新衣裳啦?”
“不是。”田幼薇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让阿璟叫您义母,好不好?”
谢氏面色微变:“你爹让你说的?”
田幼薇摇头:“不是,我自己想的,反正咱家都要养他长大,不如定下名分更亲近些,这样咱家也算多一个男丁。”
高婆子想了想,道:“是这么个理。将来肯定要给阿璟娶妻的,定了名分就不是伯母,而是养母。”
邵璟无父无母无家,无论是否收他做义子,田父都会管他到成家,所以不如绑定了,亲上加亲更划算。
谢氏动了心,交待田幼薇:“这不是小事,还不知道你爹怎么想呢,你别往外乱说。”
田幼薇目的达到一半,高兴得直点头:“不会的,放心吧。”
母女俩亲亲热热挽着手进去,看到邵璟又在那帮着喜眉分线,既有耐心又有细心,分得头头是道。
谢氏忍不住道:“真是一个好孩子。”
再看邵璟,越看越满意,眼里充满了慈爱。
她进门几年,始终也没自己的孩子,心里很急。
那时候以为邵璟是田父的外室子,嫉妒得要不得,还不敢闹,怎么看邵璟都不顺眼。。
这会儿知道不是了,就想把名分定下,真的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起来。
第38章 唯有利诱
谢氏的热情太过明显,邵璟立刻就感觉到了。
他先冲谢氏甜甜一笑,再飞快地看向田幼薇。
田幼薇脸上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恰恰被逮了个正着,她索性冲着他灿烂而笑:“娘,阿璟很乖是吧?”
谢氏猛点头:“很乖很乖。”
邵璟眨眨眼,笑得更加天真可爱。
田父和田秉回到家里,很快就发现家里的气氛和以往不太相同,特别的融洽。
田父笑道:“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谢氏道:“我今天回了娘家,三哥家里添了个儿子。”
田父也很高兴:“这是好事儿啊,下次你去的时候叫上我,把礼备厚些。”
谢氏感动得很,跟着这么个丈夫,固然操心他总是仗义疏财,却也感动于他对她的大方和体贴。
她娘家不宽裕,几个嫂嫂都不是好相与的,但她每次回去,全家都把她捧着,就是因为田父大方,经常替她做脸。
田父察觉小妻子的恋慕感激,轻拍她的肩头,说道:“这算不得什么,只要咱家能欢欢喜喜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嗯!是这么个道理。”田幼薇和邵璟同时出声,说了一样的话。
“哈哈哈~”田父开心极了,叫高婆子:“打二两酒来。”
田父喝酒,谢氏温酒,夫妻俩时不时对视一眼,甜滋滋的。
田秉飞快吃完,催促弟弟妹妹:“吃快些!”
田幼薇和邵璟飞快扒完饭,跟在田秉身后,迅速离开了主院。
当夜,田父和谢氏屋里的灯亮了很久。
田幼薇次日起了个大早,打扮得整整齐齐地跑到父母院子里等着。
田父最先出来,看到她就道:“怎么起得这样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田幼薇揪住他的衣襟道:“阿爹,娘和你说了没有?”
“什么?”田父默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收阿璟做义子的事吧?既然你和你娘都觉得好,当然是可以的。不过这事儿还得阿璟自己乐意才行。”
“他一定愿意的。”田幼薇很有信心。
做义子而已,又不需要改姓。
他爹好意开口,邵璟还能拒绝么?
肯定不能啊!
说话间,邵璟和田秉一起过来了。
谢氏也笑眯眯地走出来,吩咐高婆子摆早饭。
田幼薇恨不得田父赶紧问邵璟,愿不愿意做田家的义子,然而田父不慌不忙,只顾低头吃饭。
田幼薇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田父:“阿爹?”
田父道:“专心吃饭!”
田幼薇无奈,只好闭嘴。
邵璟推过一只划花纹盘,笑眯眯地道:“阿姐吃鸡蛋。”
青瓷盘里放着的鸡蛋早就剥干净了,白生生的惹人爱,一如剥鸡蛋的那个人。
田幼薇不敢要,伸手去拿另一个没剥皮的鸡蛋,伪善地道:“我自己来,阿璟快吃,乖。”
误会解除之后,邵璟如今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扶摇直上,与她对等,同样每天一个鸡蛋不能少。
邵璟并没有坚持,而是笑眯眯地拿起鸡蛋咬一口,说道:“阿姐待我真好。”
“……”田幼薇有气无力地剥蛋皮,你天天这样吹着捧着抬着,我敢不对你好吗?脸都拉不下来啊!
终于吃完了饭,田父却在田幼薇期盼的目光中走了。
田幼薇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好疯狂暗示谢氏。
谢氏抿嘴一笑:“急什么。”
“坐好,坐有坐相,吃有吃相!”田幼薇把软绵绵靠着她的邵璟推了坐直,心说,怎么能不急呢?看把她逼成什么样了。
“阿薇,你跟我来!”田秉把田幼薇叫出去:“我听阿璟说,你和娘在悄悄商量什么事。”
田幼薇道:“就是想让阿璟做爹娘的义子,这样会更亲近啊,二哥你觉得如何?”
田秉也不反对:“可以啊,只要阿璟愿意就行。”
大家都说要邵璟同意才行,田幼薇突然恐慌起来,万一他不同意怎么办?
她想来想去,唯有利诱。
于是等到午后谢氏休息,她就招了邵璟一起:“咱们出去溜达溜达。”
邵璟笑得很开心,又叫又跳:“阿姐,阿姐,真的带我一起吗?”
“真的。”田幼薇带着邵璟走到后墙,利索地沿着梯子爬上去,朝他招手:“快来,慢一点。”
邵璟笨笨的,爬到墙头就捂着眼睛不敢往下看。
田幼薇莫名有些骄傲,她终于有件事赶在邵璟前头了。
“别怕,手要稳,心要细,不慌不忙,你看我怎么做的。”
她给邵璟做示范,先下到外面,叮嘱他:“别怕,我接着你。”
邵璟真的就将眼睛一闭,朝她扑去。
田幼薇还没准备好,就被他扑了一跤,幸亏邵璟不重,两人都没伤着哪里。
田幼薇揉着摔疼的屁股,却不敢说任何抱怨的话:“我们还去菊芬姐姐家里,我有惊喜给你。”
“真的吗?是什么惊喜?”邵璟紧紧揪着她的衣角,眼睛发亮。
“到了就知道啦。”田幼薇不说,得意的将眼睛眯起,她敢保证,邵璟一定抵抗不了那诱惑!
到了村头,田幼薇学一声猫叫,田大友就开了门:“快进来,我爹娘不在家。”
田幼薇拉着邵璟跑进去,喜滋滋地问道:“怎么样?”
菊芬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布袋,小心翼翼地打开:“我把钱拿给我娘了,只说是窑场里的北边师傅要买了做寿面的,没说是你要买。”
布袋子里是白色的麦粉,并不精细,里头掺杂着黑黄色的麦麸。
田幼薇道:“我们来做面吧!”
乡里的人一天只吃两顿,早一顿,晚一顿,中间不吃。
小孩子好动,这个时候早就饿了,田大友的口水顿时吞得响亮:“阿薇,你真的要和我们分吃吗?”
田幼薇道:“当然了,好朋友就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但你们得说到做到,别把这事儿说出去,不然以后见了我别叫我,叫了我也不理。”
菊芬笑道:“知道了,你家开支大,你娘精打细算,肯定舍不得吃麦面,你想待阿璟好,又怕别人知道了说你娘的不是,所以才要瞒着嘛。我懂得轻重。”。
其实不完全是菊芬说的那样,田幼薇有些心虚。
第39章 怎么能一样呢?
这面还有别的用处,也不止是专给邵璟一人吃的。
但现在看来,显然菊芬误会了。
田幼薇干笑:“别说了,抓紧时间,我来和面,你烧水。”
邵璟洗葱,田大友抱柴,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面下了锅,麦香味儿随着水蒸气升腾而起,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细细地嗅着这迷人的麦香。
菊芬陶醉地道:“真不愧是用阿薇的银压岁钱买的面啊,真香!我得有两年没吃过麦面了。”
“阿姐。”邵璟突然低低地喊了田幼薇一声。
田幼薇回头,看到水汽氤氲中,邵璟的眼圈红了。
他仰头看着她,黑眼睛里满满都是感动。
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他的意思。
他觉着她拿了压岁钱,寻了这么个地儿,专为给他做面吃,心里特别感动。
田幼薇心里也有些小激动。
从前受了邵璟太多照顾,现在她也能照顾他一二了。
虽然这动机不太纯,但也没坏心不是。
她拍拍邵璟毛茸茸的小脑袋,随意地道:“头发长了,明年夏天就能扎起来啦。”
“是呀,阿璟的头发真软。”田大友学着田幼薇的样子,伸手去摸邵璟的脑袋,却被邵璟毫不客气地拍了一巴掌。
“男人头,女人腰,你不能随意摸我的头。”邵璟板着小脸,很严肃地教训田大友。
田大友被唬得愣愣的,可他心宽,当即捂着肚子笑起来:“小阿璟这样,就和学堂里的先生似的,好吓人啊。”
菊芬也跟着笑:“阿璟不许大友摸你的头是对的,但你为什么让你阿姐摸啊?”
“那是我阿姐,能一样吗?”邵璟看着菊芬姐弟俩的笑模样,慢慢地也笑了:“除了我们家的人,谁也不能摸我的头。”
“面熟了!”菊芬喊了一声,用筷子将面条挑到碗里。
清汤寡水,没有油盐酱醋和任何调料,只有几颗葱花,几根小白菜孤零零地飘在面汤上。
几个人却都很高兴,捧着碗吃得热火朝天。
“太好吃了!比肉还好吃!”田大友不停地赞叹,不时向邵璟求证:“阿璟,你说是不是特别好吃?”
邵璟慢慢地道:“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面。”
田幼薇一掐时间:“快,时间差不多了,得赶紧回去了!”
吃了最后一口面,二人匆忙和菊芬姐弟俩道别,匆匆忙忙赶回去。
邵璟仍然笨拙无比,田幼薇又推又扶,急出一身汗,好不容易才把他弄上去。
二人刚把梯子收好,回到房里,谢氏就带着高婆子亲自过来给他们送梨汤了。
见两个孩子乖乖地坐在窗前写字,谢氏非常欣慰,勉励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田幼薇放下笔,露出甜美的笑容:“阿璟,面好不好吃?”
邵璟跟着放了笔,认真地看着她道:“很好吃。”
“想不想以后经常吃面?”田幼薇笑得更加甜蜜。
“想。”邵璟道:“我还想吃面饼,用葱油加鸡蛋烙的那种,香香的,外头脆里头软。”
田幼薇被他说得流口水:“以后都给你做,不过,得答应一直做我们家的小弟弟才行。”
邵璟茫然地道:“可我现在就是阿姐的弟弟呀。”
“这不一样,这是暂时的,不是永久的。”田幼薇循循善诱:“你若是做了我爹娘的义子,那就是永久的了。”
邵璟皱起眉头,看着她不说话。
田幼薇道:“不要你改姓的,你仍然姓邵,还是你亲生爹娘的孩子,将来成家立业有了孩子也姓邵,只是再多了一对爹娘,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而已。很划算的。”
邵璟若有所思。
田幼薇心里莫名紧张,继续许诺:“你若是做了我的义弟,我可以去学做面食,不重样地做给你吃。”
她都会呀,之前为了照顾邵璟,全学会了,可以很多天不重样!
“好。”邵璟缓缓点头,漾起一个天真可爱的笑:“阿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田幼薇一下子放松了,高兴得揉揉邵璟的头发:“真乖,阿姐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嗯。”邵璟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也会对阿姐很好的。”
吃过晚饭,在田幼薇期盼的目光中,田父慢吞吞喝了一盏茶,终于开了口:“阿璟跟我来。”
田幼薇朝邵璟使眼色,示意他别忘了答应她的话。
邵璟点点头,开心地跟着田父去了隔壁。
田幼薇竖着耳朵,试图听到一星半点动静,心里既忐忑又期盼,更有一种尘埃就要落定之感。
田父和邵璟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神情都很愉悦。
田幼薇勾着脖子等宣布:“阿爹?”
田父摸摸邵璟的头,怜爱地道:“我们还这样吧,收不收义子并不重要,都是一样的过日子。”
“轰!”田幼薇耳边仿佛响起一道巨雷,劈得她险些晕倒过去。
怎么不重要呢?怎么能一样呢?明明很不一样好不好!
只听田父又道:“阿薇对阿璟很好,阿璟也对阿薇很好,我很欣慰,你们要一直这样友爱才好。”
田幼薇无力挣扎,只想问一句:“为什么?明明大家都说好了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啊?!”
谢氏帮她把这句话问出来了:“阿璟不想吗?”
田父抬手止住谢氏:“不关孩子的事,别为难他,就这样吧,以后都别提了。”
谢氏有些遗憾,但鉴于她最近和田父感情好得蜜里调油,她也就不追问了,专心做个听话的小媳妇。
田秉更是个心宽乐天的:“怎样都好,反正我们都是一家人。”
田幼薇势单力薄,觉得自己好孤单好无助。
“你们要一直这样友爱才好……”不!从明天开始,她要离邵璟远远的!
吃了她的面,却翻脸不认人,说话不算数!
别以为田父护着,她就不知道是他拒绝了此事。。
田幼薇阴沉着脸大步离开,听见田父在后面道:“这孩子真是狗脾气!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别理她,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第40章 好久不见
收义子一事就此耽搁,田幼薇蔫了几天又精神起来。
因为田家窑场出了一批精品贡瓷,得了褒奖,田父决定在窑神庙举办一场隆重的敬窑神仪式。
好些人都想去看,田幼薇央求谢氏说动了田父,也让她一起去看看热闹。
于是这一天,谢氏带了田幼薇和邵璟二人一起坐了马车去窑神庙,高婆子和喜眉、吴厨娘也跟了一起去,一辆车坐得满满当当的。
田幼薇扒着车窗往外看,乡村之中难得有热闹事,好些妇人姑娘盛装出门,花花绿绿的,好不热闹。
身边传来一阵淡淡的皂角香,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拱啊拱,从她肩旁探了出来。
邵璟紧紧地挨着她,大声道:“咦!那是个媒婆!”
媒婆在乡间出没可是一件新鲜事,意味着有人家要说亲,所有人都好奇地探头去看,田幼薇也忍不住去看。
看完媒婆,不小心就对上邵璟乌溜溜的眼睛和讨好的笑容:“阿姐~”
他糯糯地叫着她,悄悄去拉她的手:“别生气了。”
田幼薇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掰开,无情地把脸转开。
为着邵璟出尔反尔的事,她已经好几天没理他了。
本以为他会哭闹,好叫田父逼迫她与他和好,她还想着若真是那样,她就要趁机闹一场,从此对他板着脸。
可没想到邵璟精乖得很,根本不闹,静悄悄的,只是抓住一切机会对她示好。
这会儿也一样,她不理他,他也不出声,识趣地缩到角落里,将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乖乖坐着。
谢氏看他乖巧,忍不住说田幼薇:“还在生气呢?到我这边来,我有话和你说。”
田幼薇不好给谢氏甩脸子,只好坐过去。
谢氏搂了她在怀中,小声道:“阿薇,你不能这样,不能因为咱家收留了阿璟,就逼迫他做不愿意的事。”
这个道理她当然知道,田幼薇很是委屈:“可是他答应过我的。”
邵璟要是一直不肯答应也就算了,答应了又反悔,害得她空欢喜一场,真的很可恶。
谢氏道:“或许他并没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他还小。”
又是他还小!
没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吗?
不!田幼薇认为邵璟明白得很!
谢氏看她不服气,就温柔地道:“别生气了,你生日快到了,给你打对金丁香耳钉,做身好看的新衣服好不好?”
田幼薇沉默地靠在谢氏身上,谢氏喜欢用茉莉花味道的香粉,又爱洁净,身上又软又香,挨着很舒服。
她记不得自己的亲娘是什么样子了,记事起就是父兄照顾她,男人粗糙,很多时候都照顾不周。
自谢氏进了门,她就过得很舒服,她心里对谢氏是有孺慕之情的。
因此那时候谢氏不顾田父刚过世,无情地抛弃她、迫不及待地离开,她伤心大过怨恨。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看得出来,谢氏和田父是真的感情很好,人也真的不坏。
她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谢氏做出那样的选择,但这一次,她不想让那种事再次发生。
她想让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谢氏感受到田幼薇的依恋,不由揽紧了她,神情很是愉悦,越发温柔:“阿薇要听话,娘疼你,给你做好吃的。”
邵璟看着,也往旁边挪了挪,眼巴巴地看着谢氏,眼睛乌溜溜的闪着光。
谢氏不由得笑了,也揽了他在怀中:“阿璟也是乖孩子,要听话,伯母也疼你,也给你做好吃的。”
邵璟和田幼薇面对着面,眼对着眼。
邵璟看着田幼薇笑,田幼薇把脸撇开,还是不想理他。
他就不再惹她,乖乖伏在谢氏怀里,小声道:“伯母,听说今天会唱戏?”
谢氏道:“是呀。”
“会唱什么戏?”
谢氏被问住了:“我也不知道呢。”
喜眉激动地大声道:“听说有乐昌分镜!”
“什么是乐昌分镜呀?”邵璟追问。
“就是前朝有个公主遭难,和驸马分了一块镜子,后面破镜重圆,夫妻团聚!”喜眉嘴皮子利索得很,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剧情。
邵璟眨眨眼:“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玩。”
这下子可惹着了满车的女人,喜眉道:“我觉得挺好的。”
高婆子道:“小孩子不懂事,这又不是玩!”
谢氏抿着嘴笑,显然也是喜欢的。
邵璟调皮地道:“就是不好玩,我喜欢看杂技,特别喜欢看爬杆,还喜欢看相扑。”
喜眉道不屑地道:“那个有什么意思?”
“可有意思了……”邵璟叽叽呱呱地描述着爬杆和相扑好玩的地方,整个车厢都是他的声音。
田幼薇不想听也得听,她索性转过身继续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声喊她:“阿薇妹妹,阿薇妹妹!等等我们!”
喜眉探头看了一眼,道:“呀,是谢舅爷家的阿良少爷!”
谢氏立即叫老张放缓速度。
不多时,后头的马车追上来,一个长脸妇人跟着探出头来,笑眯眯的和谢氏打招呼:“五妹。”
正是谢大老爷的妻子魏氏。
谢氏就和魏氏隔着车窗攀谈起来,谢良则趴在车窗口,激动地冲田幼薇挥手,白胖的圆脸上满是笑意:“阿薇妹妹,好久没见着你了,你一向可好?”
田幼薇冲着谢良礼貌微笑:“阿良哥哥,许久不见。”
谢良道:“是呀,你为什么不来我家玩?”
田幼薇道:“我爹不许我出门。”
“为什么呀?”谢良同情地道:“你是不是犯错了,你别怕,我叫我爹和五姑父说,叫他别怪你了,五姑父一准会听的!”
“谢谢呀。”田幼薇刚答了这么一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就从她身边冒了出来,邵璟好奇地盯着谢良:“阿姐,这位哥哥是谁呀?”
当着外人的面,田幼薇不能不给邵璟面子,只好不哼不哈地道:“谢良,谢舅父家的表兄。”
“表哥好!”邵璟很自来熟地冲着谢良笑。。
谢良一呆,随即道:“他就是阿璟吗?”
第41章 太开心
“我就是阿璟。”邵璟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个小酒窝,可爱又讨喜。
“这孩子长得真俊俏。”魏氏不由赞道:“听说很是聪慧?”
“一般一般。”谢氏谦虚着,如同父母谦虚自家的孩子。
邵璟很自然地靠在谢氏怀里,甜甜地道:“舅母好!”
“嗳,真乖!”魏氏欢喜道:“五妹你可真会养孩子,阿薇和阿璟又好看又知礼。”
谢氏也是很满足,轻轻抚着邵璟和田幼薇的发顶,笑道:“大嫂也很会养孩子啊,阿良懂事又能干,你自己也贤惠,一身好厨艺,大哥真是有福。”
“哪里……”魏氏勉强一笑,缩回头去:“灰尘好大,稍后聊啊。”
谢良还在探着头和田幼薇说话,马车却“呼啦啦”往前头去了,他嚷嚷了一句什么,马车始终没减速。
“啧!”高婆子道:“刚才大舅奶奶眼圈都红了,急急忙忙就想避开咱们,多半是听说了那件事,怕咱们笑话她呢。”
谢氏瞅一眼两个孩子,忙着制止高婆子:“别说了。”
高婆子立刻闭口不言,惹得田幼薇心里痒痒的:“什么事呀?”
高婆子和谢氏交换着眼色:“没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她就知道会这样。田幼薇叹口气,懒得多说。
到了窑神庙,敬窑神仪式已经开始了,先是祭拜窑神,田父领着一群窑户跪拜上香供品,整个过程严整肃穆,无人胆敢喧嚣。
田幼薇很认真地注视着窑神,双手合十,默默祷告,求的是全家顺顺利利,平安长寿,窑场里多出好瓷器。
之后唱戏的登场,果然是演的《乐昌分镜》,众人看得痴痴的,田幼薇并不怎么感兴趣,正走神时,一只手轻扯她的衣角。
她回头,只见小虫站在她身后,满脸笑意,手里紧紧握着什么递到她面前。
田幼薇不明所以,伸出手掌。
小虫松开手,几颗花生落到她手里,他憨厚地冲她一笑,转身跑了。
田幼薇措手不及,低头去看那花生,有两颗已经霉烂了。
“那是谁呀?”高婆子絮叨着去接她手里的花生:“这不能吃了,都烂了。真是的,送人需好物……”
田幼薇没吱声,她觉着,这也许就是小虫认为的好东西了吧,大家都不容易。
“阿姐。”邵璟灵巧地从人群中穿过来,拽着她的衣角,踮着脚要和她说悄悄话。
田幼薇不想理他,骄傲地抬起下巴扭开脸。
邵璟急得满脸通红,指着左前方小声道:“白师傅找你。”
田幼薇顺着一瞧,只见白师傅和小虫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在看热闹。
小虫看得入迷,白师傅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
“找我干嘛?”田幼薇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隐约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你跟我来。”邵璟小心翼翼地勾着她的手指,眼里满是恳求。
田幼薇被这双眼睛看得忍不住心软,情不自禁跟了他走:“我告诉你,我不是想理你,我是怕白师傅找我有什么事。”
邵璟安安静静地牵着她穿过人群,走到白师傅身边,小声道:“白师傅。”
白师傅看了二人一眼,低声和小虫说了句话,转过身往外走。
邵璟牵着田幼薇默默跟在后面,田幼薇习惯性地走了一截路,突然回过味来,立刻走到前头占据主导,换成她牵着邵璟走。
白师傅慢慢地走着,且走且停,始终和田幼薇、邵璟保持一段距离。
避开喧闹的人群,来到窑神庙后的一堵矮墙旁,白师傅总算停了下来。
田幼薇快步赶上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白师傅,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白师傅道:“为什么去北村?”
田幼薇满怀希望而来,没想到竟然是问这么一句话。再看白师傅,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喜怒。
她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我想跟着您学配釉,所以去北村找机会,瞧瞧能不能讨好您。”
白师傅淡淡地道:“怎么讨好?”
田幼薇低着头掰手指:“我看您对小虫特别好,知道他嘴馋,就想哄哄他别总和我过不去。若是能从他那里知道您喜欢什么,那就更好了。”
“不怕被打?”
“怕的,不过我觉得小虫的爹不敢真打我,这种人欺软怕恶。”
白师傅点点头:“会做什么?”
田幼薇理智地道:“我会做猫耳朵面块汤。”
她会做的倒是多,但是这么个年纪,又是娇养大的,说出来也没人信,倒像是她在吹牛撒谎。
白师傅不置可否:“下次去窑场,可以过来。”
可以过来?
田幼薇没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白师傅走了,邵璟使劲晃她的手,她才恍然大悟,高兴地追上去道:“师傅,您是说我可以跟着您学吗?”
白师傅看她一眼:“不收徒弟,可以看。”
可以看,那也和徒弟没差了。田幼薇激动地追着问:“您不觉得我处心积虑讨好您,不是什么好人吗?”
白师傅面无表情:“没觉得。”
田幼薇还要再问,白师傅已然加快脚步,三两下就走得距离他们老远。
“嗳,怎么这样容易呢?”田幼薇幸福地捧着脸,感觉像是在做梦,上辈子那么难的事,这次怎么这样容易?
“白师傅讲话真是言简意赅,好有性格。”她迫不及待想要找个人分享这份喜悦,也顾不上是不是还在生邵璟的气了。
“当然是阿姐人品好!”邵璟开心地拉着她的手晃:“白师傅让我来叫阿姐,我就觉得肯定是有好事,果真如此啊!”
或许真是因为她的人品好?田幼薇摸着下巴作深沉状,终是忍不住,“哈”地一声笑出来,好开心!
“哈哈哈~”邵璟看着她笑,也将两只小手放在肚子上,学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看起来特别的可爱。
别以为长得可爱就可以为所欲为!!
田幼薇本想瞪他一眼,可惜实在太开心,没能瞪成功,索性使劲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许和别人说!”
第42章 授受不清
“我不说,一定不说!”邵璟开心地揪着田幼薇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毫不作伪的欢喜。
田幼薇被这样的目光所打动,心里一软,算了,不能强人所难,强按牛头饮水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到底意难平,她拉着邵璟往前走,低声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邵璟道:“我是真的很想让阿姐高兴,答应你的时候也是真心的,但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我不能做伯父的义子。”
田幼薇奇怪道:“为什么?”
邵璟有些忧伤,声音很小:“我其实知道伯父为什么不让我上学。”
田幼薇一怔,难免紧张:“你知道了什么?”
“我怕拖累你们,不做义子,牵扯没那么深。”邵璟细声细气,垂着长长的睫毛,“我不能因为想吃好吃的,就做不该做的事。”
田幼薇的心一下子被打动了,既是这样,那倒是错怪他了,她紧紧握着邵璟的手,认真地道:“没有拖累,真的,我们自己愿意的。”
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她,帮着田家重振家业,就算最后横死,她也从来没有怪过他。
要就怪残害他们的人,断然没有怪罪同是受害者的亲人的道理。
邵璟专注地盯着田幼薇的眼睛,眼圈有些红:“阿姐,我只想要大家都好好的。”
田幼薇叹口气,摸摸他的头,坚定地道:“会的。”
这一次,一定会和从前不一样。
二人和好如初,手牵着手往前走,田幼薇问邵璟:“谁告诉你这事儿的?”
“我猜的。”邵璟语气里充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毕竟我是见过风浪的人,啥事儿没见过?”
“……”田幼薇不想说话,这话正是之前她教训邵璟的话,他现在拿出来说,是几个意思?
“阿薇,阿薇,你在这里呀!”谢良跑过来拦住二人,笑眯眯地拿了一个油纸包给田幼薇:“给你,你最爱的茉莉花糖丸!”
田幼薇很自然地接了,回赠给谢良一包五香瓜子:“谁去明州港了呀?”
“当然是我爹啦。我也去了!”谢良兴奋地比划:“我看到这么大的船,快得不得了,还看到好多番人!穿得花花绿绿的,有些女人都不穿鞋子,胳膊露在外头。”
田幼薇打开油纸包,递给邵璟一颗糖丸,又分谢良一颗:“舅父去明州港做什么?”
“谈生意,听说那边有高丽人想买瓷器。”谢良含着糖,含糊不清地道:“阿薇,你们刚才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你们。”
“随便逛逛。”田幼薇试探道:“你们家专做匣钵的,怎么做瓷器生意呀?”
“我也不知道呢,不过我好像听说,我爹想买或者建个龙窑,自己制瓷。”谢良道:“我们不要管这个了,好不容易见面,一起玩吧!”
“玩什么?”田幼薇一点兴趣都没有,却又不好拒绝,便想着稍许陪伴谢良玩一回,就赶紧撤。
“本来是想玩角球,但是这里又不合适,咱们踢毽子吧。”谢良笑眯眯地拿出一个毽子,望空一抛,抬脚踢起,一个转身,将脚往后向上一蹬,刚好接着毽子。
“踢得好!”田幼薇给他鼓掌,却见谢良将那毽子递到她面前:“阿薇,你看这个毽子好不好看?”
这毽子的羽毛染成五彩色,毽底沉甸甸的坠了铜钱,还绣了花,十分精美。
田幼薇赞道:“好看。”
谢良就道:“送给你好不好?”
田幼薇还没开口,就听邵璟脆声道:“不好!”
谢良一愣:“为什么不好?”
邵璟从田幼薇手里拿过毽子,一本正经地道:“俗话说得好,食人三餐还人一宿,表兄又是给糖又送毽子,我们没礼物还你啦。”
谢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要你们还,我就是想送阿薇,叫她高兴。”
邵璟天真地道:“为什么呢?为什么想要叫阿姐高兴呢?表兄想要什么?”
谢良的脸渐渐红了,摸着头道:“我就是,就是,就是喜欢和阿薇在一起玩,有啥好的就想分她。”
“那不行!男女授受不清!”邵璟不由分说,把毽子塞回谢良手里,板着小脸道:“阿姐我们走!”
田幼薇哭笑不得,可是看到谢良的样子,也觉得彼此渐渐大了,该避嫌的还得避嫌,便微笑着和谢良挥手:“我先走啦,我娘找不到我要骂的。”
谢良着急得跺脚:“阿薇,你拿着毽子!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是从明州港买回来的!”
田幼薇认真地道:“谢谢表兄,这一定很贵,我不能要。”
她话未说完,就被邵璟拖着往前走了。
谢良追上去:“阿薇,你别走,你不要我就不给了,行么?咱们还一起玩啊。”
田幼薇点点头,没再赶他走。
走回原处,《乐昌分镜》已经演完了,谢氏等人正焦急地寻找他们。
高婆子看到他们就咋呼呼地道:“来了,来了,小祖宗,不声不响地跑去了哪里?”
谢良赶紧道:“都怪我,是我叫阿薇妹妹和阿璟去那边体毽子了。”
谢氏要给谢良几分面子,随便骂了田幼薇和邵璟几句就算了,又叫人拿糕点给谢良吃:“你娘呢?”
“我娘在那边和人说话,叫我过来寻阿薇妹妹玩耍。”谢良香甜地大口塞着糖炒米花,白胖的圆脸上尽是满足。
这时候,又听得前方锣鼓响,两个只穿了短裤,光腿赤膊的壮汉拍着肚子走上台去,围着戏台绕了一圈,摆足架势,扑在一起角力。
众人欢呼大叫,谢良高兴得又叫又跳,使劲拍邵璟的肩:“我赌那个穿红短裤的赢!”
邵璟随口道:“我赌那个穿绿裤子的赢!”
谢良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他要赢。”邵璟粲然一笑,眼睛弯成月牙。
田幼薇懒得管他俩怎么斗嘴,只顾东张西望着寻找白师傅。。
白师傅的身影没看到,倒是叫她看到了一个人,令她想起一段往事来。
第43章 肯定不想我们劝
人群中,一个大肚子妇人蹒跚而行,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突然,她眼睛一亮,扑上去抓住一个男人的衣服,大声道:“张狗儿,你把我男人弄到哪里去了?”
那男人回身使劲推她一把,恶形恶状:“疯婆子,谁认识你男人,滚开,死远点!”
妇人被推倒在地,痛得脸都变形了,却是死死拽着张狗儿不松手,尖声喊道:“你怎么不认识,是你叫他一起去贩瓷的,怎地你回来了,他却没回来?”
“我怎么知道?兴许他看到哪个小花娘惹人喜爱,就懒得回来理你这个黄脸婆了!”
张狗儿满脸恶毒的嘲讽笑意:“看看你这副鬼样子,哪个男人要你!”
“不是!我男人不是那种人!你说,他是不是被你害了!”妇人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朝张狗儿扑去。
“娘!”田幼薇大声喊谢氏:“那边要出人命了,那个好像是青婶子。”
谢氏赶紧回头去看,恰好看到妇人又被推倒在地,不由勃然大怒,叫了老张等人冲过去,高声叫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我田家庄的人!”
众人闻声,一窝蜂地围上去,将妇人与张狗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狗儿见势头不好,立刻转身要跑,却被几个田家庄的壮小伙按翻在地。
高婆子和喜眉上前扶起妇人,道:“真的是青婶子。你不是去县城住了么?怎么回来了?”
谢氏道:“青婶子,你怎么样了?这是怎么回事?”
青婶子痛得满头冷汗,颤抖着道:“这恶徒骗了我男人一起出门做生意,他回来,阿青没回来……定是被他害了……啊,我肚子疼……孩子……”
谢氏没生过孩子,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忙叫高婆子去看。
高婆子一瞅,道:“怕是要生了,得赶紧抬到那边去。”
众人七手八脚,将青婶子抬到墙边,田幼薇叫了邵璟,跑回车上取下布幔等物拿回去做遮掩。
一群妇人将青婶子围起来,把田幼薇等小孩子赶到一旁去。
青婶子一声高一声低地叫着,听得人毛骨悚然。
谢良吓得脸色惨白,将手捂着耳朵:“好可怕,她是不是要死了。”
“呸呸!”田幼薇学着田父的样子说道:“童言无忌,坏的不灵好的灵!她会母子平安的。”
邵璟配合地道:“对,一定会平安的。”
谢良看看田幼薇,又看看邵璟,蹲在一旁不说话了。
青婶子一直不停地叫唤,好像永远没有止境,田幼薇难掩担忧。
在她的记忆里,青婶子是死了的。
那一次敬窑神,因为邵璟生病,她没来,而是留在家里陪伴邵璟。
后来听说死了人,一尸两命,死的就是青婶子和她腹中的胎儿。
虽说后来张狗儿被抓住送了官,到底人已经死了,于事无补。
高婆子和谢氏念叨了很久,满满都是惋惜,田幼薇也挺难受的。
青婶子夫妻俩早前住在她家附近,家道算是小康,青婶子性情很好,常逗她玩,还送过她绣花手帕。
后来青族叔要去县城做生意,夫妻一起离开了田家庄。
再后来,听说青族叔与人搭伙做生意出了远门,一直没回来。
又有传言说他是被人谋财害命弄死了,张狗儿被抓之后也承认是因为生意亏本吵架,失手打死了田青。
田幼薇没想到自己能遇着这件事,她想,上次青婶子出事是因为没得到及时的帮助,这次应该有所不同吧?
突然,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传来。
田幼薇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
谢良露出一个微笑:“好像是生了。”
妇人们集体发出一声喟叹,又是一阵忙碌,谢氏脱了褙子递过去:“用这个包吧。”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婴儿裹在褙子里,被谢氏轻轻搂在怀中。
田幼薇和邵璟等人凑过去看,那婴儿的脸不过拳头大小,皱巴巴的,紧闭着眼睛,猫叫似地哭,一点都不好看。
田幼薇追问:“青婶子怎么样?”
“还好。”高婆子告诉她:“这就叫人把她抬回去,好好地养,总能缓过来的。”
田幼薇长出一口气,好歹是活下来了。
喜眉跑过来报信:“老爷和族老们一起审了那个坏东西,他什么都不肯说,不过大家都认为是凶多吉少了,决定先把他绑起来,稍后送官。”
“真是可怜。”谢氏一阵感叹,吩咐众人把青婶子抬到田家的马车上,叫高婆子先送这可怜母子回田家庄。
敬窑神是大事,田父下令继续庆祝,他自己和几个族老骑了马,押送张狗儿去县城见官。
谢氏带着田幼薇和邵璟又看了一会儿热闹,觉得没有意思,正好有族人的牛车要走,就想搭车回家了。
谢良依依不舍,追着田幼薇问:“阿薇你就要走了吗?再玩一会儿,稍后我让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那不行,人太杂了,我不放心。”谢氏一口回绝:“不过阿良你可以跟着去我家玩,稍后我让人送你回家。”
谢良眼睛一亮:“不如让我家的马车送你们回去呀!”
邵璟突然道:“阿良表哥,舅父舅母好像在吵架!”
谢良吓了一跳:“你别乱说!”
邵璟认真地道:“我是说真的,你看。”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一瞧,只见不远处的墙脚下,谢大老爷和魏氏对着彼此怒气冲冲。
“唉,真是!”谢良一拍脑袋,朝着父母跑去。
田幼薇很是好奇谢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道:“娘,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劝劝?”
谢氏远远地看了会儿,很坚定地拒绝她:“不行,他们肯定不想我们劝,走吧。”。
田幼薇深表遗憾。
第44章外室子
牛车可没马车那么好坐,四面不挡风,又冷又硌屁股。
田幼薇坐会儿换个姿势,冷得鼻尖通红。
一双温软的小手探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着,一点温暖自指尖渐次生起。
她低下头,看到邵璟若无其事地直视着前方,神情安静乖巧。
田幼薇动了动指尖,他立刻抓紧她的手,仰头看着她,央求道:“阿姐,我怕掉下车去,让我抓着你好不好?”
田幼薇能说什么呢,只能这样了。
谢氏在和牛车的女主人冬嫂咬耳朵,神秘兮兮的。
邵璟拉了田幼薇一下,示意她看路旁。
路旁有个卖豆腐脑的摊子,一个穿着淡绿色衣服的妇人侧身站着,身边站了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二人俱是衣衫褴褛。
妇人在抹眼泪,少年满脸怒色,激动地说着什么,妇人只是摇头。
“就是这个,都这么大了,今年有十五了吧……”冬嫂激动得很,音量没控制好,叫田幼薇听了个正着。
她盯着那对母子看了片刻,再看看谢氏和冬嫂的表情,有些明了。
当年田父与谢大老爷绝交,理由之一是谢大老爷私德有亏,所以,这约莫是谢大老爷的外室子?
正思量间,少年已然抓住妇人的手,使劲拖着往这边走来。
妇人只是呜呜咽咽地哭:“不能,你不能没有家族……”
“你闭嘴!我宁可是个孤儿!”少年满脸厉色,目光扫过,刚好和田幼薇对上。
田幼薇看得分明,这张脸和谢良有三分相像,却又比谢良好看得多。
谢良是个满脸喜气的大圆脸,这少年是个五官分明的鹅蛋脸。
田幼薇正要细看,却见那少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凶神恶煞地转过头去,一把揪住妇人的胳膊,用力往前一推。
妇人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也不顾,硬拽着走了。
“这脾气实在不够好,难怪谢大老爷不肯认,谢大奶奶不依不饶,这要是进了家门,还不得把阿良少爷压得死死的。”冬嫂小声感叹。
谢氏拉了她一把,使个眼色,示意别叫小孩子听见。
冬嫂不以为然:“他们听不懂。”
二人又凑到一起嘀嘀咕咕,那对母子蹒跚着走得远了,田幼薇看得仔细,少年的裤腿短了,高高地吊着,露出半截脚脖子,那脚脖子瘦长有力,脚跟腱薄如刀刃,透着一股狠劲。
到了家中,天都快黑了,个个被冷风吹得脸都木了,吴厨娘张罗着送了热姜汤上来,一家子团团围坐着喝姜汤烤火盆。
待到缓过来,高婆子回来了,低声禀告青婶子母子的安置情况。
田青的父母早就过世,家中还有个分了家的兄长,房和地都是一家一半。
田青搬去县城的时候,把地卖给了兄长,房子借给兄长一家住着。
这次青婶子母子回来,竟然没有地方居住。
当着众人的面,她嫂子虽是临时腾了一间屋子出来,却抱怨说没有这个,没有那个,总之脸色很不好看。
“家里孩子多,本身又不宽裕,这青婶子孤儿寡母,又无钱财傍身,等于以后要靠他家养着,高兴得起来才怪!”
高婆子道:“给了两床褥子用,补丁摞补丁,我探手一摸,硬得和石头一样,哪里能用?这半天了,都没一口热水喂到产妇嘴里,这天气一天更比一天冷,又是早产,这样下去怕是养不好。”
谢氏沉默片刻,道:“罢了,遇也遇着了,给她送两床被褥,几件衣服,两斤棉花,拣十个鸡蛋,半斤糖,半斤油送过去罢。”
高婆子道:“主母真是心善!要不您和老奴一起过去?他家看到您去了,好歹也得给这个面子不是?”
谢氏应了,和高婆子收拾了一堆东西,一起往外去,田幼薇跟着追出去:“我和你们一起去。”
谢氏想着叫她知道些人情世故也好,就叫她提了糖跟着一起走。
邵璟很自然地跟着,要帮高婆子拿棉花。
高婆子喜得夸他:“真是一个好孩子!”
邵璟笑着,很自然地牵住了田幼薇的手。
田幼薇认命地叹了口气,他就像一根小尾巴,随时随地跟着她,甩也甩不掉。
青婶子家就在田幼薇家附近,走过去不过片刻功夫。
屋子里闹嚷嚷的一大堆人,七嘴八舌都在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更是大声道:“可怜阿青侄儿,听说是死得很惨,尸首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田青的兄长田茂抱着手臂蹲在门口,阴沉着脸不说话,眼眶红彤彤的。
他老婆丧着脸站在屋子正中,大声打骂自家长女:“瞎了眼的死丫头,只会吃不会做,要你何用?趁早死掉算了!”
“真不像话。”谢氏摇头叹息,亮起嗓子喊道:“茂嫂子,忙着呢?我来看看阿青媳妇和孩子。”
屋子里的人安静下来,田茂夫妻俩堆满笑容迎上去:“这怎么好意思?”
谢氏道:“都是同族,遇到了难事儿怎能不帮一把呢?也是行善积德。”
田茂脸一红,他老婆却若无其事,高声道:“是这个理,再怎么难,也得帮着老二家渡过难关不是?”
说着,迫不及待地接过谢氏手里的东西,笑道:“大嫂是来看老二家的吧?我先让大丫领您进去。”
田幼薇多长了个心眼,叫喜眉:“人多事杂的,你去帮着给青婶子煮几个糖水鸡蛋。”
“好!”喜眉笑着从田茂老婆手里接过吃食,热情地道:“我去帮您做事儿!您陪着我们主母和姑娘罢。”
田茂老婆脸一抽,尬笑一声,领了谢氏和田幼薇往里走,邵璟走到门口就不进去了,乖巧地守在外面。
众人啧啧称奇:“这小男娃到底是读书人家出身的,懂规矩。”
青婶子昏昏沉沉的,婴儿在一旁小声啼哭着,谢氏探手一摸,被窝里冷冰冰的,孩子身上也冷,就道:“这怎么得了!”。
一群人忙着张罗了许久,总算给青婶子安置妥当,又喂了两个糖水鸡蛋下去,再请村子里在哺乳的妇人过来喂了婴儿。
第45章自作主张
田父第二天才回来,叹道:“人没了,生意亏本吵架失手杀人,丢到海里去了。看运气好不好,能不能被海浪推到海滩上吧。”
众人一阵叹息,田父衣服都没换,就去了田茂家报信。
没多久,哭声就响了起来,谢氏和高婆子去了一趟,回来说起青婶子的情形,都是叹息。
“奶水也没有,那孩子饿得只是哭,她一句话也不说,问急了就说是怪她没拦着男人。哥嫂对他们又不好,这样子下去怕是不成。”
田幼薇道:“不能想想法子帮帮她?”
田秉道:“族里肯定是要管的,但她自己有兄嫂娘家,别人也不能管得太多,再说无论给她什么,也得她自己立得起来才行。”
田幼薇不说话了,是这么个理,别人再怎么帮,也得自己立得起来才行。
田青的丧事是由族里帮着办的,田父找了族长,表示愿意给一定的钱粮帮助青婶子母子渡过难关。
族里也找了田茂夫妻谈话,要他们善待孤儿寡母,田茂夫妻自是指天发誓,表示自己一定会做到。
然而青婶子的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还没出月子,人就不行了。
一天托了人请谢氏过去,说是有话要交待。
田幼薇道:“娘,我陪着您去。”
谢氏不要她去:“不是什么好事,小孩子别去凑这种热闹。”
田幼薇道:“要去的,好歹以前她也带过我。”
田父道:“叫她跟去吧,眼瞅着就是大姑娘了,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谢氏只好带了田幼薇一起,邵璟很自然地跟上。
田幼薇如今已经不说邵璟什么了,他愿意跟着就叫他跟着,一起读书一起写字,只是尽量不去揉他的头,摸他的脸,一本正经地教导他。
青婶子昏迷着,婴儿被田茂家的长女大丫抱着,哭得声嘶力竭,小姑娘也没办法,只管呆呆地站着。
人还没死,田茂夫妻俩已经张罗着办丧事,口口声声说倒霉。
谢氏进去,顿时被这凄凉惹得落了泪,抓着青婶子的手道:“我来了,你有什么心事说来我听。”
青婶子眼里迸发出亮光,紧紧拉着谢氏的手,指着哭声渐渐微弱的儿子,哑声道:“求大嫂救救秋宝,我没本事管他长大了……”
谢氏很是为难,就算亲娘没了,秋宝也有自己的伯父伯母,轮不到她来管。
田幼薇却是突然生出一个想法,看田茂家这样子,怕是没人会管秋宝。
这孩子是早产,身体本就偏弱,需得精心养育,没了亲娘,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还不如把人抱过来养,既活了他的命,将来倘若不幸还会发生那种可怕的事,也可以过继,就不用什么童养夫了。
正是两全之策。
她当即出声:“婶子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照顾秋宝长大的。”
青婶子含笑点头。
田幼薇道:“只是怕有人会干涉,觉着我们多事。”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谢氏慌忙阻拦她,“别瞎说。”
青婶子怔了片刻,喃喃地道:“既如此,倘若不嫌弃,就把秋宝送你家吧。”
青婶子说着这话,人已经羞愧得不行,人家又不缺孩子,自己这便宜占得真是过分,算是不要脸了。
“那怎么行?”谢氏哭笑不得,她可没想过要收养这孩子啊,少不得怪田幼薇多嘴。
田幼薇却抢着道:“娘,咱们若是不管,这孩子定然活不下去。”
青婶子激动起来,挣扎着要爬起来给谢氏磕头恳求。
谢氏左右为难,只好道:“这不是小事,得双方都同意,族里也没异议才行。”
就听田茂老婆在门口大声道:“我们同意!我家五个孩子,七张嘴等着吃饭,本来就穷,连着办两场丧事,家底都掏空了,拿什么养这孩子?你们抱走吧!省得每天嚎丧一样地嚎,好好的运气都嚎没了。”
青婶子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眼睛一翻晕厥过去。
“你怎么能这样!”谢氏气得嘴唇都是抖的,亲亲的兄弟俩,这样无情寡薄也真是少见了。
田茂老婆冷笑道:“大嫂子也别笑话我,您没吃过苦,不晓得生计艰难。人亲钱不亲,既然这孩子能有好的出路,我们拦着反而是害了他。您善良,就收了他吧,活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田幼薇叹为观止,人活到这样无耻还真是少见了。
不过正合她意,她大声道:“你是说真的吗?哪怕将来这孩子出息了,也和你们没关系?”
田茂老婆只想甩脱这个烫手山芋,赌咒发誓:“他就是当了状元也和我们没关系!我讨口要饭也不从他家门口过!”
田幼薇又问田茂:“族叔,你的意思呢?”
田茂将手插在袖笼里,低着头好半天才道:“家里实在是穷,快要揭不开锅了。”
田幼薇就道:“行了,阿璟去把我爹找过来!”
邵璟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了。
田幼薇被那一眼看得莫名有些心慌,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谢氏把她拽到一旁,小声训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不是小事,你怎么敢……”
田幼薇低着头道:“我不该违背您的意愿,但秋宝太可怜了,不管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以后我不吃鸡蛋了,留给他吃,我也不穿新衣服了,分给他穿。”
谢氏一时无语,只好狠狠戳她的额头:“你等着你爹来了收拾你吧!”
没多少时候,田父来了,进门就先狠狠瞪了田幼薇一眼。
田幼薇抢在他开口之前跑过去紧紧拉住他的手,小声央求:“阿爹,阿爹,您就可怜可怜秋宝吧,遇也遇着了。以后我再也不乱来了。”
田父看一眼谢氏,欲言又止。
“啪”的一声响,却是青婶子醒过来,翻身从床上滚下,趴到地上给田父磕头:“他大伯,您救救这孩子的命吧。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啊!”
田父忙道:“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高婆子和谢氏去扶,青婶子坚决不起,声声泣血,婴儿也跟着哭。。
田父长叹一声:“好,我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