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凶悍薇
田父叹一口气,催促田秉:“还不快去读书!”
田秉赶紧拎着书箱走了,田父泡了一壶浓茶坐在院子里发呆。
田幼薇带着邵璟在一旁描红,描着描着,平安进来道:“谢家舅爷来了。”
紧接着,谢璜快步走入,喜气洋洋的:“妹夫,看我带什么来了!”
田幼薇瞟眼去瞧,只见谢大老爷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黑漆螺钿匣子,看着轻飘飘的,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便笑眯眯地过去请安:“舅父好!”
谢大老爷又想摸她的头,手伸到一半,大概想起之前她曾经避开他的碰触,就又收手:“阿薇你看这个匣子好不好看?”
是个婴戏纹样的黑漆螺钿匣子。
瞧着是蛮精致的,但田幼薇收过邵璟送的更加精致贵重的螺钿家私,并不怎么稀罕,只客气道:“很好看。”
谢大老爷把匣子往她手里塞:“将来留给你做嫁妆。”
“?”田幼薇不大明白,怎么就扯到她的嫁妆上了,于是抬眼看向田父。
田父微皱眉头,接过螺钿匣子,沉声道:“阿薇还小,我势必多留她几年的。”
“那当然了,谁不知道你宠孩子。”谢大老爷不以为意,拿过螺钿匣子亲手打开,拿出几张银票:“这是我给妹夫的赔偿。”
田父粗略一算,说道:“多了。”
谢大老爷摇头:“不多,你我之间的情义何止这个价!你若不收,为兄真是羞愧死了!”
田幼薇撑着下颌在一旁观察,谢璜是为了表示诚意和悔意,还想继续和田家交好,态度蛮诚恳的,但自家爹是真实在。
两个大人在那推来推去,折腾许久。
田幼薇看不下去,悄悄扯扯田父的袖子,不是说好谢璜送钱过来就收下,叫他吃个教训的么?怎么又这样?
田父抱歉地看她一眼,十分犹豫。
谢氏突然从屋里走出来:“大哥来了。”
谢大老爷有些尴尬:“嗯,来了……”
田父也尴尬,不过中间还带了几分讨好:“你好些了?”
谢氏没搭理田父,伸手接过银票,说道:“这个钱我们收下了。”
“好!好!”谢大老爷大笑:“就该这样!好了,这事儿翻篇了啊,我以后加倍小心,妹夫你也不许记在心上。”
田父微微一笑:“行。”
谢大老爷没有久留,很快告辞,临行前跟田幼薇和邵璟打招呼:“过几天去舅父家里玩。”
谢大老爷一走,谢氏就板着脸往屋里走,田父追上去:“你都知道啦?”
谢氏脸色更加阴沉:“知道什么?”
田幼薇心说不好,老爹要露馅——谢璜的事,父兄虽是顾虑谢氏的感受才有意隐瞒,但谢氏恐怕会认为是不被信任,从而更加生气。
却听田父道:“你知道我憨厚老实,从不做对不起人的事,脸皮又薄心又软,所以你来帮我?”
谢氏脸皮绯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悄悄看向田幼薇和邵璟,低声道:“你憨厚老实?你脸皮薄?”
田幼薇一看又要吵起来,仔细一琢磨,根子还在邵璟身上,便道:“爹,娘,我带阿璟出去走走!”
田父和谢氏忙着扯皮生气,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齐齐道:“快去!”
田幼薇牵了邵璟的手往外走,听得身后传来田父和谢氏压抑的争吵声,便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是她重生回来的缘故,有些事情走向和之前不大一样。
她不知道前世谢璜有没有赔阿爹的钱,阿爹有没有收下,或是收了多少。
但谢氏此刻表现出来的,明显是很在意阿爹,很护阿爹的,所以后来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
“咱们村里从前只有两姓人,朝廷南渡之后来了好些北人,这就杂了,怕有好十几个姓呢。”
田幼薇领着邵璟往村里溜达了一圈,没碰着什么人,就带着他往村边的地里去:“大家都在地里拾麦穗呢,我们也去,若是拾着了给你做饼吃。”
邵璟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看向她:“没有麦穗。麦子这么贵,肯定早就被拾光了。”
田幼薇当然知道没有麦子,但她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你认认路也是很好的。”
邵璟不再反对,紧紧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一群小孩子在地里拾麦穗、豆子、捉蛐蛐玩耍,看到田幼薇和邵璟出现在地头,就都停下来盯着他们看。
田幼薇只管带着邵璟下了地,像模像样的找麦穗。
几个半大孩子慢慢聚在一起,走到不远处盯着邵璟,窃窃私语。
田幼薇不动声色,只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动静。
突然,一块泥巴砸到邵璟毛茸茸的小光头上。
紧接着,一群孩子拍着手笑起来:“小北蛮!小和尚!没爹又没娘!讨口要饭小叫花!哟哟哟~”
邵璟的眼眶一下子红了,默默地揉揉被砸得生疼的头皮,再将掉落在身上的尘土拍掉。
还没拍干净,又是一块稀泥砸过来,堪堪砸在他干净的青布衣裳上,留下一片明显的污渍和一股尿骚味儿。
天气晴朗,纵观四处都找不到一片湿的地儿,所以这稀泥是特意和了对付他的。
太过分了!田幼薇勃然大怒:“你们干什么!”
她自觉样子很凶恶,然而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白净甜软的小丫头在那虚张声势,一点都不吓人。
孩子们丝毫不怕,嘻嘻哈哈继续编顺口溜嘲笑邵璟,有几个胆子大的更是继续往邵璟身上扔稀泥。
田幼薇把邵璟往身后一拉,也顾不得恶心,顺手拾起一把稀泥狂冲过去,一把薅住带头那个孩子的头发,趁他鬼叫,塞了他满嘴尿拌稀泥。
她的动作太快,以至等到邵璟反应过来,看到的就是田幼薇圆睁双目,一手揪着人头发,一手掐着人脖子,双膝压在人身上,凶悍无比的样子。
他赶紧追过去:“阿姐!阿姐!”。
田幼薇以为他要劝自己别动手,就瞪起眼睛准备骂人——这是忘了她之前和他说的话吗?
第17章 我帮忙
村里这群臭小子压根不讲道理,只能用拳头把他们揍服。
田幼薇记得前世邵璟身上经常有淤青,衣服鞋子也常常弄破、弄丢,问他,他只说是不小心摔了跤。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群臭小子干的好事,田幼薇越想越气,对着身下的小子又是狠狠一巴掌。
“没有忘,阿姐,我来帮你忙!”邵璟抓着一把稀泥,殷勤地递过去,眼睛闪闪发亮。
“……”田幼薇有片刻呆滞,原来你是这样的邵璟!不过很好!
她大笑出声,之前一直闷在胸中的郁气顿时去了大半,毫不客气地接过邵璟递来的稀泥,抹得身下的臭小子满脸满身都是。
“还敢不敢?还敢不敢?竟敢欺负我弟弟,我弄死你!”
擒贼先擒王,这臭小子田柱子是她族叔家的,比她还要大一岁,论起来是她族兄,天生讨人嫌,好事没他,偷鸡摸狗准有他。
待她打服了这臭小子,其他人就不敢乱来了。
被糊了满脸尿拌泥的田柱子拼命挣扎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阿薇你个小娘皮!竟然帮着外人打你哥!他是来抢你家财产的,是你爹在外头和脏女人生的!你是瞎眼了还是傻了头?我是帮你,你还打我!”
“私小孩!私小孩!”孩子们跟着呼喝起来,闹嚷嚷一片,好些大人从旁边经过,也不来管,就站在那里笑着看热闹,津津有味的。
原来如此!
这些吃饱了撑的无聊低俗之人!什么都能往那上头扯。
幸亏她注意到不对劲,特意带着邵璟出门引蛇出洞,否则这谣言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谢氏多半也是为这个才和阿爹别扭生气。
她只当邵璟是做了童养夫才被流言刺伤,原来很早以前就一直被伤害。
田幼薇气得要死,用膝盖死命压着田柱子,使劲扯他的嘴:“让你这张臭嘴乱说!”
田柱子始终大了两岁,又是干惯粗活的,被打出火气,就疯狂地抡圆了手抓扯田幼薇。
眼看田幼薇不敌,邵璟扑上去紧紧抱住田柱子的手,脆生生喊道:“张叔,张叔,快来!”
老张恰好经过,见状就跑过来大声道:“怎么啦?”
田幼薇叫道:“给我摁着他!”
老张很为难:“这不好吧?都是自家人……”
反正田幼薇没吃亏……都是同一个宗族的,小孩子们打打闹闹没关系,他插手就不好了,两家人会结仇的。
田幼薇厉声道:“怎么不好?他竟敢胡说八道,红口白牙污蔑我爹,毁我田氏家风!更是欺凌弱小,侮辱忠烈之后!这种人,就该绑了送宗祠请家法!”
小女孩的声音又尖又脆,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却不以为意,反而笑道:“阿薇书读得多,看这话说得好爽脆!一套一套的,真有意思!到底是天天在家读书的,就是不一样!”
田幼薇气死了,晓得和这些人说不清楚,就逼迫老张:“你听不听?不听我就告诉我爹,你任由外人欺负我!”
那还了得!老爷一准暴揍自己一顿,说不定还会赶自己走。老张二话不说,冲上去揪着田柱子的手臂把人拎起来。
田幼薇道:“把他绑了交给我爹处置!”
正好她爹在家,索性把事情彻底处理清爽。
田柱子这才害怕起来:“阿薇妹妹,我错了,你放了我吧。”
田幼薇的心肠半点没软,指挥着老张把人绑好,这才安慰邵璟:“别理这些恶毒的坏东西!”
邵璟目光清亮,语气平静:“我知道呀,阿姐交待过的,我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不和傻孩子一般见识。”
田幼薇本以为邵璟听到那什么“私小孩”的话,肯定很生气,谁知人家根本不当回事……
好吧,是她自己太沉不住气,太激动了,一把年纪还不如个几岁的小屁孩儿,真是丢人。
看来人这一辈子,有些特质是天生的,再多活几辈子也改不过来。
田幼薇恨恨戳了自己的脸一下,想起才摸过脏兮兮的尿拌泥,就又嫌弃地“呸呸”两声,把手上的泥尽数擦在田柱子身上。
“阿姐,你用这个。”一块洗得发白的帕子递过来,邵璟含笑看着她很认真地道:“他的衣服也脏。”
“你说得对!”田幼薇接了帕子擦手,见一群孩子围着看,就又使劲踹了田柱子一脚,杀鸡儆猴。
走到家门口,恰逢田父阴沉着脸气呼呼往外走,显然是和谢氏吵架又输了。
“阿爹!”田幼薇让老张把田柱子推上去,气呼呼地道:“你要为我们做主!”
田父看到田柱子的惨样,再看看后头跟着的一串人,不由十分惊愕:“这是怎么回事?”
田幼薇叽叽呱呱将经过说了,考虑到田父平时对待族人十分宽厚,怕他轻轻放过,就道:“这可不是小事,传来传去不成样子,不但会影响您的声誉,还会让阿璟被人误会看不起,我看娘也十分不开心,怕是也信了!”
田父越听脸越黑,气得将手高高举起,田柱子吓得一缩脖子,惨叫:“不关我的事啊,都是他们说的!”
田父的手到底没能挥落下去,因为一个男人踉跄着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声叫道:“哥,哥,饶了这臭小子吧!”
不等田父有所反应,来人已经松开他的腿,转身抓着田柱子一顿暴打,边打边骂:“老子打死你!成天惹祸,全家人都要被你害死了!”
田柱子死命的嚎,嚎着嚎着流了鼻血,于是吓得嚎了更凄惨,就像有人拿着刀割他肉似的。
田幼薇:“……”
最怕遇到这种人,完全没办法讲道理。
你和他说你要好好教孩子,他比你还生气:“我已经把孩子往死里揍了,你还要怎么样?”
田父比较有经验,厉声喝道:“像什么样子!这是打算把人打死了讹诈我家?”
“大哥,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就带着这孽障出去。”田四邦立刻停住,点头哈腰地赔笑,揪着田柱子一脚踹过去:“还不赶快滚出去!”。
父子俩你追我赶的闹着往外跑,打算将这事儿就这么给糊弄过去。
第18章 开祠堂
众人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笑骂一句互递眼色,都认为邵璟果然就是那么一回事。
田幼薇急了:“爹,这事儿必须处理干净,不然乱说的人会更多!”
田父思索片刻,低声吩咐平安几句,沉声命令:“把田柱子带去祠堂。”
老张立刻上前抓住田柱子,往祠堂方向拖。
“祠堂?”田四邦完全没料到,急赤白脸地道:“哥,你咋这么小气,非得和不懂事的小孩子过不去?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呢?”
田父道:“孩子是不懂事,但无风不起浪,这些莫名其妙的脏话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田四邦瞪着眼跺着脚大叫:“反正不是我!哪个狗x的胡说八道,污人清白,叫我晓得,打死他!”
田父严肃地道:“错了就是错了,不惩难以服众。事关田氏族风,必须开祠堂说明此事。”
“嗳,不是,我不是,我没有,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不就是几句流言吗?村里啥时候没有流言?”
田四邦又急又气,却不敢真得罪田父——毕竟他自个儿就在田家窑场里头做工。
因见众人只在一旁看笑话,无人替他说情,就生气地叫道:“难道只是我家柱子一个人传这话?他们也不是好人!”
这回众人都不干了,纷纷指责他道:“你自己没教好孩子,胡说八道污蔑人,还要冤枉我们,这良心可真黑!”
田四邦气死了,指着一个骂他最凶的胖女人道:“葛大家的,这话最初就是从你嘴里传出来的!”
葛大家的一听,一跳三尺高,短而粗的手指挖到田四邦脸上去,唾沫横飞:“放你娘*的拐弯屁!你血口喷人!这瞎话就是你家婆娘编造出来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看你那德行!”
田四邦被喷了一脸的口水,肯定不能忍,当即和葛大家的吵闹起来,和他们两家分别交好的人各自去帮忙,又扯出许多流言传播者,现场一团糟。
田幼薇好笑极了,和邵璟道:“别怕,过了今天,以后没有人敢再乱说话。”
邵璟看得津津有味,冲她甜甜一笑,眼睛笑成弯月亮:“有阿姐在,我什么都不怕。”
“怎么回事?”谢氏被闹得受不了,和高婆子出来一探究竟。
田幼薇抓住谢氏的手告状:“娘,你来得正好!这些坏东西吃饱了撑的,竟敢污蔑阿璟是爹的私孩子,太可恨了!阿爹说要开祠堂说明此事呢!”
谢氏颇不自在,皱起眉头低声呵斥她:“好好的女孩子,乱说什么私孩子?这种脏污话也是你说得的?”
田幼薇叫屈:“不是我要说,是他们非得追着阿璟说。阿璟明明是忠烈之后,怎么就成了私孩子呢?必须说明这事儿,不然会坏了阿爹和阿璟的名声,将来人家也会笑话我和二哥,我受不了!”
前世,田父一直没有特别说明此事,以至邵璟入赘做她的童养夫,好多人都不信,以为弄错了。
田幼薇至今不能忘记那些人奇怪的眼神,那时她想不明白,现在真是越想越气。太龌龊了!
田父听了田幼薇的话,生气地道:“必须说明这事儿!我田某人行的正站得直!阿璟有父有母有姓有名,好好的孩子怎能受这种屈辱!”
谢氏脸一红,垂了眼不出声,高婆子忙道:“是该说清楚。”
村里很多人家在田家窑场做工,或是田家的租户,平时又多得田父照料,田父铁了心要开祠堂,其他人也不敢不从。
田家祠堂前的铜锣被敲响,不管是否姓田,但凡闲着的人都赶了过去,窃窃私语。
田父与族长、族老们坐在交椅上,个个都是沉着一块脸。
等到人群聚齐,田氏族长将拐杖往地上敲了几下,威严地道:“肃静!今天咱们村发生了一件事……事关族里风气和名声,若是放任不管,田家的名声要完!”
族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让田父:“阿诚,你来说说邵璟究竟是个什么人。”
田父叫邵璟过去,握住他的手,缓缓扫视众人,沉声道:“阿璟姓邵,他的父亲乃是六年前参与诛杀六贼的朝奉郎邵东,在靺鞨人攻破京城时杀敌力竭而死。”
众人顿时哗然。
当年诛杀六个大奸臣的事被编成戏传遍大江南北,在场的谁没看过几场?
谁也没想到,邵璟的父亲居然就是戏里的人物,那是真正的忠烈啊!
众人看向邵璟的目光顿时热切起来,葛大家的一拍大腿,高声道:“我早说了!阿璟少爷这面相不得了!瞧瞧!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许多人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也不晓得是什么人烂了良心,胡乱编排!”
“还能有谁,不就是田柱子一家么?”
葛大家的要报刚才的仇,尖刻地道:“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就是他家坏了咱村的名声,教坏咱村的孩子,必须严惩!”
田族长果然下令:“把田柱子带上来,打五鞭。”
一个族老取出一根被水浸透的藤鞭,对着半空中一抽,“唰”的一声风响,众人都觉得背脊一凉,皮子一紧。
“爹,救我!”田柱子凄惨嚎叫。
田四邦大叫:“二叔祖,手下留情啊,他还只是个孩子呀!”
田族长冷道:“就因为他是个孩子,所以只打五鞭,不然至少要打二十鞭。”
“你们嫌贫爱富,帮着有钱老爷欺负穷苦人!”
田柱子娘冲过来,边跑边将头发抓乱,再趴到田柱子身上去,死命地嚎:“说这话的人又不止是我家柱子,凭什么只打我家柱子?”
田族长脾气很好地道:“现场抓到的只有他,也是他挑唆孩子们干的事,已经证实,无需多言。”
田柱子娘大声吼道:“他家说是忠烈之后就真是啦?口说无凭,空口白牙,我不服,拿出证据来!”。
众人又交头接耳起来:“是哦,没证据……”
第19章 证明
眼看着风向又倒过去,田幼薇真是无语了,这些听风就是雨的人啊!
她看向谢氏,谢氏紧紧抓着高婆子的手,紧绷了脸看着田父,眼里满是不安和期待。
好吧,田柱子娘抓住了关键,怎么证明田父没有撒谎,邵璟真是忠烈之后呢?
她总不能站出去说:“我来证明,因为我爹会让邵璟做我的童养夫……”
田幼薇吸一口气,大声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啦?拿出证据来!”
众人又连连点头:“是哦!”
田柱子娘尖声道:“京城距离咱们越州那么远,田家只是寻常商户,家里有门什么亲,有个什么友,村里人谁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和鼎鼎有名的忠烈扯上关系啦?显然是蒙蔽人的!我呸!真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田父淡定地道:“他父亲是邵局的同宗,是邵局把他托付给我的。”
修内司邵局邵为忠多年掌管贡瓷一事,名声在外,窑户们都认得他。
然而田柱子娘还有话说:“谁不知道邵局落难,生死不知?死无对证,还不是任由你瞎编!没证据就不能证明我家柱子错了该罚!今日谁敢动我儿,我杀他全家!”
事情一时陷入僵局,族长就问田父:“你可有证据?”
谢氏、邵璟都希冀地看着田父,眼里满是渴求。
田幼薇也捏了一把汗,只盼自己的爹能说个明白。
田父不慌不忙:“别急,我的证人马上就来了。”
“来了,来了!”平安气喘吁吁地分开众人,领着个穿绿色官服的人走进来,说道:“老爷,小的把杨大人请来了。”
田父等人连忙起身迎上去,纷纷行礼寒暄:“族里人不懂事闹了笑话,不得不劳烦您走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田幼薇认得这个杨翁是监窑官之一,略一想就明白了,把心稳稳地放回去。
邵为忠监管贡瓷多年,手下监窑官无数,世态再怎么炎凉,总有几个真心与他交好的。
田父既然能在明州港顺利接到邵璟,肯定是有人递了信,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杨监窑官。
果然,杨监窑官冷冷地盯了田柱子娘一眼,厉声道:“你这愚蠢恶毒的村妇!你不知道那是你无知!怎么就是瞎编?我说你其实不是你爹生的,你怎么证明?”
众人哄堂大笑,田柱子娘气得倒仰,却害怕这是个官,只好捂脸大哭:“我不活啦!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瞧,你不也拿不出证据?”杨监窑官冷笑:“田仕郎是个宽厚性子,本官可不是!你们都听着,邵璟这事儿,本官就是人证!谁要问什么,只管来问!”
监窑官管的就是烧制贡瓷那些事,在窑场里权威并重,没人敢轻易得罪。
众人哪里敢问什么?除非是不想再从事制瓷这一行当了。
田四维立刻换了一张脸,先是打了他老婆一巴掌,再踹田柱子一脚,点头哈腰地道:“大人息怒!小的已经教训这无知蠢妇和憨傻小儿了!”
众人一阵嘘声,都很看不起田四维。
田父到底厚道,见事情已经说清楚,也不继续追究田柱子娘,只缓缓道:“早几年我曾贩货去扬州,因缘结识邵局。”
田族长高声道:“事情说清楚了,你们可还有不服的?”
众人一齐摇头,葛大家的大声道:“我不服!说好了要惩恶扬善的呢?怎么光打雷不下雨呀!等着看坏东西挨鞭子呢!”
田族长就道:“放心,族规不是摆设!”
田幼薇屏声静气,等着施刑。
这鞭刑瞧着好像很吓人,实际教大于罚,目的是为了警示族人不得随心所欲乱来,随意破坏村中良俗。
田柱子还是个半大小子,施刑的族老和他家也没仇怨,不会把人打出好歹的。
突然,两只手死死攥住她的胳膊,痛得她一声尖叫,田柱子娘直勾勾地看着她道:“薇娘,你饶了你柱子哥吧?我叫他给你磕头好不好?我给你磕头好不好?”
田幼薇被吓得心肝乱跳,还很生气,是她先提议开祠堂说明此事的,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却要她替田柱子求情?
她若真开了口,算什么?她爹和族老们成什么了?邵璟又成什么了?
“我不!做错了事就该受罚!”田幼薇很坚决地拒绝。
以她前生的遭遇来说,她对流言杀人刻骨铭心,更是深恶痛绝。
何况这种人又奸又坏又泼还不要脸,坚决不能给好脸。
田柱子娘怨恨地瞪着她,嘶声道:“你怎么这样恶毒!小小年纪心肠就这样狠毒,将来还不知……”
“将来的事不用你操心!再怎么也比你家好!”谢氏一把将田幼薇护在怀中,反呛田柱子娘:“红口白牙污蔑人,你家做的事才是真恶毒!”
大概是想到自己这两天受的罪,再想到自己的愚蠢丢人,谢氏的眼圈红了,哽咽着道:“你们这些人一点良心都没有!”
“良心?”田柱子娘破罐子破摔:“你家有良心,还不是为了得到贡瓷资格!”
谢氏不擅长与人争吵,气得嘴皮直哆嗦:“你小人之心!”
田幼薇忍不住了:“当初遭了战乱,多少人不能活命,是谁带着你们打靺鞨人,对付流寇?后来没饭吃,又是谁把自家粮食分给你们,让你们在窑场里做工?”
“你们吃我家的粮食,受我家的庇护,心安理得。我家收养个可怜的孩子,就得被你们造谣中伤,往死里欺负?不知道流言会杀人吗?你们的良心在哪里?”
好些人都羞愧地低下头。
“说得好!”杨监窑官大声喊道,“田仕郎,你养了个好闺女啊!”
田族长叹息一声,亲自拿起藤鞭教训田柱子。
须臾,五鞭抽完,田族长杵着拐杖语重心长:“各位,回去好好教导自家孩子,自个儿也好好想想,别昧了良心。”。
众人灰头土脸地散去,杨监窑官也和田父道别,田幼薇帮着挽留他:“杨伯父去我家吃了饭再走吧!”
第20章 害什么羞
“不了,我在窑场还有事要办。”杨监窑官微笑着拍拍田幼薇的头:“你很好!”
田幼薇有些不好意思,她真的还不够好,但她以后一定会更好。
杨监窑官走到邵璟面前,将手抚着他的头,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叮嘱道:“好好长大!不要辜负你爷爷的期望!”
邵璟沉默地注视着杨监窑官,并不回答。
田父觉着他有些没礼貌,担心杨监窑官会生气,忙道:“阿璟怎么不说话?”
邵璟眨眨眼,勾起唇角,天真烂漫地笑:“是!杨伯父!阿璟一定会好好长大的!”
杨监窑官摸摸他的小脸蛋:“真乖,我走了!”
谢氏连忙吩咐平安:“快把马牵过来,送杨大人回去!”
“好嘞!”平安牵了马来,殷勤地送着杨监窑官去了。
眼看杨监窑官走远,田幼薇陷入沉思中。
杨监窑官,在前世的时候,从未显露出他是邵为忠的人,也不曾对邵璟有特别的关注。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人在田家窑场并没有待太久,好像是二哥出事之前,他就被调走了。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说那句“好好长大”,听起来真有些奇怪。
见到故人子孙,不是应该说些“你要好好学习,努力上进”之类的话吗?
说好好长大,就好像担心邵璟长不大似的……
想起自己和邵璟莫名其妙的惨死,以及那双华贵锦靴,田幼薇一个激灵,转头看向邵璟。
邵璟也在盯着杨监窑官的背影看,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神深沉。
田幼薇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六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眼神深深,她凑过去:“阿璟?”
邵璟转头看向她,很认真地道:“阿姐,你说杨伯父以前是不是见过我爹?”
“应该是。”田幼薇立时心软,安慰地轻抚邵璟毛茸茸的小脑袋。
据她所知,邵璟是遗腹子。
昔日京城沦陷,城中老幼妇孺尽成俘虏,他娘生下他后,不堪被靺鞨人欺辱,就把他交给一个老仆,自己吊死了。
当夜下着瓢泼大雨,老仆抱着他冒雨逃走,被靺鞨人发现,靺鞨人把邵璟扔在雨地里,任由他自生自灭。
是一个杂役不忍心,悄悄将他救下,后来又辗转被邵为忠收养,再到的田家。
所以,邵璟从未见过他的亲生父母。
邵璟眨眨眼,顺势靠在她怀里,小声道:“田伯父也见过我父亲吗?”
田父憨厚地抓抓头,很不忍心地道:“没见过。不过他是有名的大英雄,这个没得错的。”
“这样啊。”邵璟垂下眼,紧紧抓着田幼薇的手,闷闷不乐。
“回家吧。”田父看一眼满脸尴尬的谢氏,牵着田幼薇和邵璟往家走去。
谢氏和高婆子讪讪地跟在后头,两个人都很羞愧。
折腾这半天,大家都累了,谢氏叫高婆子去厨房煮梨汤:“才下的梨,滋阴润肺,可以防秋燥。”
田父这会儿拿乔上了,淡淡地“嗯”一声,并不怎么热情。
谢氏尴尬得很,默默坐了片刻,叫了田幼薇过去,温言细语地教导她:“以后有事别自己动手,回来给你爹和二哥、或是我说,我们自会处理。”
“我们精心娇养大的好姑娘,怎么能和那种腌臜人搅在一起?平白被他们污了名声,不划算!”
谢氏想起田柱子娘指责田幼薇“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恶毒”,不由十分担忧,那女人又坏又蠢,万一到处去坏田幼薇的名声怎么办?
田幼薇不以为意:“事急从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谢氏只是摇头:“下次别再这样了!”
田幼薇晓得谢氏的性子,并不争论,笑着应了好,反正下次她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就是了。
须臾,高婆子和喜眉端了梨汤过来,一家人各自端了一盏慢慢地喝。
梨汤清甜,不冷不热,入口滋润清躁,田幼薇这个嗜甜如命的自是高兴得摇头摆尾,邵璟注视着她的得意样儿,也眯了眼睛笑起来。
“阿姐,阿姐!我今天好开心呢!你帮我揍坏人!”他高兴地往她身边凑,将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她肩上使劲擦。
田幼薇心里又暖又软,暗自警告自己不可以,终是忍住没去揉那小脑袋的心思。
邵璟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立时安静下来,乖巧地坐着喝梨汤,不时偷偷打量她,等到她回头看他,他立刻将一双眼睛笑成弯月亮,天真又讨喜。
田父站起来:“我走了。”
谢氏忙道:“你去哪里?”
田父斜瞅着她:“怕你嫌我烦,我避出去,省得吵架。”
谢氏顿时红了眼圈:“你……”
这是要和好啊!田幼薇赶紧拉着邵璟往外走:“我们去读书!”
“读书,读书!”邵璟跟着她往外跑,瘦小的身子灵活得像条泥鳅,精神抖擞,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欢快气息,是真的很开心。
“两个泥猴儿!这一身的泥休想挨着榻!洗干净才许做别的事!”喜眉双手叉腰,和高婆子一人抓了一个去洗。
两间房子只隔着一堵薄墙,听得到彼此的水响声。
喜眉兴致勃勃:“田柱子一家日常就爱偷鸡摸狗惹是生非,知道咱老爷厚道好说话,蹬鼻子上脸,我呸!”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爷今天居然听了姑娘的话,真是难得。姑娘好威风啊!”喜眉哈哈地笑,与有荣焉。
田幼薇也开心的:“我这是以理服人。”
田父是真厚道,但是逼不得的,一逼准发飙。
谢舅父就是拿准他这性子,一味只是服软下小,把他捏得死死的。
“唉,真是……”田幼薇忍不住操心地叹了口气。
忽听隔壁传来高婆子的叫嚷声:“阿璟少爷害什么羞?你还是小毛孩子呢!阿婆一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你自己洗不干净的,听话……”
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小孩子光着脚在地上跑那种声音。。
田幼薇和喜眉竖起耳朵听,都微微笑了。
第21章 嫉妒而已
第二天早上起来,饭桌上放的是鸡蛋面饼和粥。
“吃面饼咯!”田幼薇欢呼着,先递一个给田父,又递一个给谢氏。
谢氏羞红了脸,转手又递给邵璟。
邵璟愣愣的,拿着面饼一动不动,仿佛被吓到了,又或是完全没料到。
谢氏不好意思地轻抚他的小圆脑袋,柔声道:“吃吧。”
田父也道:“好孩子,吃吧。”
邵璟看向谢氏,眼神复杂。
谢氏被他看得不自在,别扭地小声道:“阿璟以后安心住下,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
田幼薇没去干涉这事儿,和田秉一人拿着一张面饼吃得香甜。
谢氏不是什么坏人,知道自己误会了,平时那么省,还不是想办法买了麦子给邵璟做饼吃,这就是在道歉示好。
邵璟也不是怪脾气的人,从前谢氏那样不待见他,也没见他怎么着,这一次,他们应该能相处得很好。
果然邵璟甜甜一笑:“好的,伯母!”
他低下头大口吃着面饼,格外香甜。
家中和睦,所有人都很高兴,田秉笑着逗邵璟:“果然是北人啊,前几天看他吃米饭特别斯文,原来不是斯文,而是不合胃口。”
邵璟着急地争辩:“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呀?”田秉看他圆睁双眼的可爱模样,讨人嫌地继续逗。
邵璟涨红了脸,委屈巴巴地向田幼薇求救:“阿姐~我说不好,你帮帮我~”
田幼薇看他实在可怜,就道:“二哥你干嘛要欺负阿璟?”
田秉对着她做鬼脸:“因为小阿璟太可爱了!”
田父突然道:“你若没事干,不如去帮张师傅烧窑。”
田秉一听,立刻抓着一张面饼跑了:“哎呀,我上学要迟到了,先走了啊!”
田父叹一口气,眉间露出几分愁闷:“总不愿意学习烧窑,将来可怎么办哟!”
将来田秉是要继承家业的,必须懂得制瓷的整个过程,而制瓷最关键的环节就是烧窑。
瓷坯进了窑炉,要日夜不停地烧三天三夜,负责烧窑的把桩师傅得不错眼地盯着,随时观察把握火焰温度变化,一不小心,一炉瓷器就毁了。
偏偏田秉爱读书胜过制瓷,其他工序也就罢了,唯独烧窑这件事他特别排斥,说是火气太旺,站在窑炉前就难受,喘不过气来。
田父想到后续无人,自家窑场可能不保,愁得直扯胡子。
田幼薇连忙递过一盏茶,甜甜地道:“阿爹喝茶。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想那么多干什么?我二哥书读得好,也许将来能做官呢。”
谢氏也安慰道:“就是,孩子懂得是怎么回事就行了,又不要他亲自把桩,你何必为难他也为难自己。”
田父捧着茶,沉沉叹气:“你们不懂,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听说,今上打算自己建官窑。”
现在那位皇帝陛下并不怎么喜欢越州瓷。
哪怕选了这几处窑场烧造贡瓷,也不过是借用越瓷的人力物力而已,用的还是北方“汝官窑”制釉配方。
一旦朝廷有了自己的官窑,八家越州窑场就会失去贡瓷资格。
越瓷本就没落,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事。
谢氏吓得脸色发白:“那可怎么好?”
田父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先去窑场了。”
田幼薇甜甜地道:“阿爹慢走,早些回家啊!”
田父笑着摸摸她的头:“你和阿璟在家要乖乖的。”
家中无事,田幼薇带着邵璟外出散步消食。
邵璟生下来就遭逢大难,小小年纪颠沛流离、饥寒交迫,身体很弱,她记得他来田家之后没多久就病了一场,高热不退,当地郎中没法治,田父只好去明州港请名医,花了家中很多钱。
因为这个事情,谢氏又和田父生了很久的气。
田幼薇不知道消除误会之后,谢氏还会不会这么计较,但如果能不让邵璟生病,那也是极好的。
才经过开祠堂的风波,村里安静了许多。
大人们见到田幼薇和邵璟都热情地打招呼,小孩子们只敢远远站着张望,没敢凑过来。
田幼薇也不在意,昂首挺胸带着邵璟在村子里走,仿若巡山的女大王。
“我小时候就不怎么和他们玩,你知道为什么吗?”她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着,微眯了眼,与平时斯文甜美的形象大相径庭。
邵璟专注地看着她,轻轻摇头:“不知道。”
田幼薇道:“村人很奇怪的,他们看起来都很敬重我爹,不敢轻易得罪他,却在背后胡乱编造他的不是。
小孩子们也很奇怪,我家宽裕,有的人因此总想和我玩,有的人却因此不愿和我玩,甚至总想欺负我。
他们不会明着欺负,是暗里收拾,我听见他们大人说,我是吃肉吃蛋长大的,欺负一下不会怎样。”
田父和田秉当然不会任由她被人欺负,但是经常发生这种事也让人烦,久而久之,她就不怎么和村子里的小孩玩了。
不出门玩耍,她就在家里读书,然而爱读书这件事,又让她更加和其他孩子格格不入。
族妹幼兰就不同了,会读书,也会来事儿,和族人、村人交往如鱼得水,很受欢迎。
邵璟也是,长大以后人情谙熟,聪慧能干,几乎没人说他不好,大家提起他,都会习惯性地加一句:“可惜了,这么好的人做了童养夫。”
而她,仍然是格格不入,又什么都很普通的那一个。
想起那些让人不太愉快的往事,田幼薇眉间有些落寞。
“阿姐。”邵璟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晃,眼里满是担忧:“你怎么啦?”
“没什么。”田幼薇一笑,把这些事抛之脑后。
不喜欢她没关系,不必刻意讨好人,不必弯腰低头,她要努力上进,让自己的头抬得更高,腰挺得更直,让那些人仰望着她却高攀不上!!
邵璟眨眨眼,很笃定地道:“不过是嫉妒而已,阿姐何必放在心上。他们做那些事,就是想让你不高兴,你真在意就上当啦!”
第22章 又被无视
“嫉妒?”田幼薇没料到邵璟竟能说出这样有道理的话,不由失笑:“阿璟刚才说的这些,也是你爷爷教的吗?”
邵璟漾起两个酒涡:“对呀,爷爷教的,很有道理是不是?”
“是!”田幼薇猛点头,可不是么,那些人就是嫉妒她日子好过。
“我们去窑场吧!”她大声笑道,“这次不骑驴,慢慢地走过去。”
邵璟不太情愿:“可是才得罪了田柱子家,万一他们找人在路上揍我们一顿怎么办?”
田幼薇一个激灵:“你说的是!”
世道不太平,到处都是流民。
有人会为了一碗米、一个糕饼就去杀人,万一田柱子家怀恨在心,雇佣流民伺机报复她和邵璟,都防不胜防的。
“所以我们还是叫张叔送我们去吧!”邵璟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嗯嗯。”田幼薇回到家里,和谢氏报备自己要去窑场。
谢氏晓得她从小就爱看窑工制瓷,并不阻止她,反而叫高婆子装了一瓶子桂花汤给她带上:“分你阿爹吃。”
小毛驴驮着两个孩子慢悠悠往前走,邵璟靠在田幼薇怀中眉开眼笑:“阿姐,我将来挣了钱,给你买好多好多扶桑扇和糖,还有漂亮的衣裳和首饰。”
田幼薇很认真地道:“阿姐自己有,你给你媳妇买。”
邵璟回头看她一眼,安静下来,明显不高兴了。
老张忍不住道:“姑娘真是的,阿璟说要给您买好东西,那就让他买呗,小孩子嘛,想要待人好都是这样的。”
田幼薇一笑而已,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就是要让邵璟从小记住,她是姐姐,他将来自己会有媳妇。
如果可以,她还想让老爹正式收下邵璟做义子呢,有了正式的姐弟名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一路平安无事,窑场还是老样子,忙碌而单调。
田父仍旧坐在工棚里看窑工给瓷坯上釉,旁边坐着杨监窑官,二人正在小声谈论着什么,神情都很严肃。
“阿爹!杨伯父!”田幼薇带着邵璟走进去,两个大人立时停止谈话,抬头看过来。
“你怎么又来了!”田父接过桂花汤,对着田幼薇皱起眉头:“成日在外疯跑,没有女孩子样儿。”
“我听娘的吩咐,给阿爹送吃的,怎么是疯跑呢?这就是女孩子该做的事呀!”田幼薇根本不在意,反正田父就是说说而已。
果然田父立刻就赶她走了:“自己玩去,别吵我们!”
田幼薇领着邵璟往工棚的一角走去。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师傅独自坐在角落里调制釉水,动作熟稔,神色严肃而专注。
田幼薇盯着老师傅的一举一动入了迷。
这人姓白,早前是北边汝官窑瓷釉配方的掌门师傅,技艺特别出众,誉满天下。
北方被靺鞨人攻陷后,他带着几个徒弟跟着皇室南逃,被朝廷派到这里协同烧制贡瓷。
田家窑场的贡瓷所需釉水全由白师傅一手调制,她一直想从他那里学得一二秘技,奈何白师傅为人十分孤高清傲,压根不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后来田家出事失去贡瓷资格,白师傅也去了其他窑场。
自此田家窑场再难出精品瓷器,只能烧造一些很普通的粗糙器皿,日渐没落,田父郁郁而终。
不知道这一次是否能打动白师傅,让他教教她?
这样,哪怕失去贡瓷资格,田家窑场也还可以继续出精品,田父也能一直好好的。
邵璟晃晃田幼薇的手,小声问道:“阿姐,那是谁?”
田幼薇生怕被白师傅发现赶她走,赶紧捂住邵璟的嘴。
配制釉水是个细致活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白师傅非常专注,从始至终没有抬眼。
田幼薇就那样捂着邵璟的嘴站了大半个时辰,看得如痴如醉。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很用力地拍她的肩膀,有北方口音生气地道:“你们在看什么?”
田幼薇唬了一跳,心虚地回头,结结巴巴:“好,好玩。”
她身后站着个浓眉小眼、身材壮硕、微微驼背、年约十四五岁的麻衣少年,少年瞪着她,凶恶得很:“不要脸!”
田幼薇的脸立时红了。
她的确是有些不要脸,晓得人家不愿教她,还在这偷看。
邵璟将她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拉开,脆生生地道:“你悄悄跑到人家姑娘身后动手动脚才是不要脸呢!”
麻衣少年一怔,随即气得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能怎么?你瞎扯什么?”
邵璟反讽道:“是呀,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看看怎么了?能干什么?”
麻衣少年生气道:“反正就是不能看!我师父没答应,那就是偷师!”
邵璟伶牙俐齿:“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干嘛要碰她?你无礼之极!”
“你胡搅蛮缠!”麻衣少年气了个半死,却不知道该怎么回邵璟,只好大声道:“师父,师父!”
“阿璟。”田幼薇叫住邵璟,低头万福:“抱歉,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麻衣少年得理不饶人。
“小虫!”白师傅终于停下做事,抬头看过来:“不得无礼。”
小虫气呼呼地跑到白师傅身后,小声辩解:“她偷看您配釉料!”
白师傅淡淡地看着田幼薇,一言不发。
田幼薇很老实地低着头道:“我只是觉得好玩,下次不敢了。”
嗯,下次她还会继续来看的,哪怕学得皮毛也好。
白师傅盯着她看了片刻,把脸转开,并没有骂她或是嚷嚷,一贯的高冷孤傲。
倒是小虫一直瞪着她骂骂咧咧,十分凶恶。
又被无视了,田幼薇摸摸鼻子,戳戳邵璟,转身悄悄往外走。
二人一前一后屏声息气地走出老远,才敢松口气。
邵璟牵着她的手,小声问道:“阿姐是想跟着这位师傅学汝瓷的配釉方法吗?”
田幼薇惆怅:“奈何人家不教我。”。
邵璟灿烂一笑:“阿姐想学配釉,那我就学烧窑吧。”
第23章人要服小
“你学烧窑?”田幼薇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未来的进士美男子,最擅长和番人做生意,日进斗金,京城贵女春闺梦里人的邵郎,要去学烧窑?
想到玉树临风的邵璟蹲在窑炉前,搞得满身满脸灰,黑脸黑嘴的样子,田幼薇只觉得好笑。
“阿姐笑什么?”邵璟皱起眉头,很不高兴。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田幼薇脸色看,田幼薇虽然诧异,却更加好笑:“不是……就是觉得好笑,哈哈哈~”
呵呵,长大以后的邵璟,比她高出一个头,宽肩长腿,一只手就能轻松将她拎起。
再把眉头一皱,眼睛冷冷地看过来,她总是情不自禁就带了几分敬畏。
可是现在嘛,头大身子小,又瘦又弱,她轻轻就能把他放倒。
他不高兴又能怎么样?她就是要笑。
田幼薇笑着,将手放在邵璟的肩膀上轻轻一推,邵璟立时踉跄着往后倒,她又将他稳住,语重心长:“年纪小小,别总学大人模样,人要服小!”
邵璟定定地看着她,不笑不气,眼珠子黑幽幽的。
有一瞬间,田幼薇恍惚看到了长大后的邵璟,她笑声顿时一停,尴尬地摸摸鼻子:“逗你玩儿呢,不是欺负你。”
邵璟眼里渐渐浮起一层泪光,瘪着嘴控诉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田幼薇被他看得尴尬,只好敷衍地拍拍他的肩:“好了,好了,以后不逗你了。”
邵璟不但不收泪,嘴瘪得更加厉害,有放声大哭之势。
有好几个人从旁经过,都好奇地打量他们,田幼薇生怕他真的大哭起来丢人,放柔声音伏低做小:“别哭了,我错了。”
邵璟低声道:“我要学烧窑!”
田幼薇只当他小孩子心性,非得任性,就敷衍:“好,好,你学烧窑!”
“我要学烧窑!”邵璟用力抓住她的手,语气铿锵有力:“你带我去拜师傅。”
田幼薇也被他拱起火来:“烧窑不是心血来潮,随便学学就可以的!更不是挂在嘴边随便说说就能行的,你倒是和我说说,你为什么要学烧窑?”
前世,邵璟并没有学烧窑,制瓷的工序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她不明白这次他为什么会想起要学烧窑,而且这么固执。
邵璟道:“二哥不喜欢,我就学,将来能帮家里的忙,阿姐配釉,我烧窑,咱家窑场一定红红火火。”
你配釉,我烧窑,听起来就像是“你挑水来我浇园”。
“咱家窑场一定红红火火”,就如开的夫妻店……
田幼薇有片刻怔忪,随后又听邵璟道:“再退一步,我有一技傍身,将来不愁吃穿。”
她立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笑道:“你说得对,有一技傍身总是好的,你既然想学,我就去和阿爹说。”
邵璟这才露出笑容,去牵她的手:“我们这就去呀。”
田幼薇巧妙地避开他的手,仰着头往前走:“阿璟,除了烧窑你还想做什么?”
邵璟垂眸看着空空的手,沉默片刻,抬头一笑,双眼弯成月牙:“想要快快长大,孝敬伯父,和二哥一起读书。”
“真乖。”田幼薇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走到工棚,杨监窑官已经走了,田父独自坐着发呆,神情严肃。
“阿爹!”田幼薇跑过去拉住田父的手,将头靠在他肩上撒娇。
田父收神,嗔怪地道:“站好,站好,动不动就撒娇,这么大的人了。”
田幼薇不以为意,紧紧挨着他坐下,说道:“阿璟说他想学烧窑呢。”
田父有些吃惊,随即问道:“阿璟真是这么想的吗?”
邵璟道:“是的,伯父,我想帮家里做事,我有力气。”
田父道:“可是烧窑很辛苦,非一日之功,要学很久才能略懂,还得看天赋,可能学很多年也没能掌握诀窍。”
邵璟认真道:“阿璟明白,阿璟是真的想学,若能有一技傍身,将来伯父也不用为我担心。若不能,帮着家里做些事,我心里也安定。”
“这样啊……”田父叹息一声:“也好。”
把桩师傅姓张,几辈人都在田家窑场做工,一直相处得宜,这两日不烧窑,他也不歇着,在那指挥徒弟和儿子们堆放松木柴。
“张师傅!”田幼薇甜甜地叫。
“哟,阿薇来啦!”张师傅笑眯眯地走过来,黑亮的脸膛闪着光。
常年守在窑炉边的人就是这样的,一身的烟火气,多年下来,再白净的人也被浸黑了。
他伸出手,同样黑而粗,满满都是茧子,掌心放着一块麦芽糖。
麦芽糖已经有些化了,看起来黏哒哒的,非常不好看,尤其是在这么一只黑黑的手里,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邵璟回头看着田幼薇。
她穿了一身藕粉色的袄子,系一条嫩柳绿的裙,扎两个包髻,耳边垂着鲜亮的红头绳,脸蛋白净粉润,非常干净讲究,和乱糟糟的窑场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被娇养大的,她有充分的理由嫌弃这块黏哒哒脏兮兮的麦芽糖。
然而田幼薇什么都没说,很开心地从张师傅手里接过麦芽糖,笑道:“您是不是知道我今天要来,特意给我留的?”
张师傅笑得灿烂:“是呀,前两天你来我没碰着,就一直等,今天果然来了!咦,这是谁啊?”
田幼薇把邵璟推上前:“阿璟,他是阿璟。”
邵璟立刻站直了,恭敬地给张师傅鞠躬:“师父好!”
张师傅连忙避开身子扶起他:“可不敢当啊,听说你的父亲是邵朝奉郎?”
邵璟害羞一笑。
张师傅拍拍他的肩,道:“好样貌呀。瞧着就不是一般人。”
田父道:“这样说来,你瞧着他还顺眼?”
张师傅有些诧异:“什么意思?”
田父一指旁边的小杌子:“坐下说话。”
两个大人落座,田幼薇把麦芽糖往荷包里一塞,利落地上前倒茶,再拉着邵璟乖巧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田父和张师傅商量:“阿璟这孩子还算聪慧,我叫他以后跟着你端茶送水好不好?”。
张师傅皱起眉头,打量邵璟片刻,轻轻摇头。
第24章 童言无忌
“不行。”张师傅拒绝道:“这孩子目有光华,非同常人,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再则,他太小了,身体又弱,吃不得这苦头。”
田父道:“小是有点小,不过叫他给你端茶送水,在一旁看看还是可以的。”
邵璟也道:“师父您放心,我能吃得苦!您叫我什么时候到,我就什么时候到,绝不半途而废,偷奸耍滑!”
“这孩子嘴皮真利索。”张师傅还是拒绝:“过几年再说吧。”
把桩是技术活,全靠经验诀窍,通常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便是拜了师父,也不见得就能得到真传。
张师傅执意不肯,田父也不好勉强,只好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他过两年再来。”
张师傅点点头:“那我还是去忙,过几天烧窑了,柴火马虎不得。阿秉他……”
说起田秉,田父就是一肚子的气:“我一准叫他来!他要是偷奸耍滑,你只管替我管教!”
张师傅一笑而已,他哪能管教小东家啊。
等到田父去检查松木柴,他就拍着田幼薇的包包头,说道:“可惜我们阿薇是个女孩子,不然我这手绝活一准儿传给你。”
田幼薇觉得自己感受到了邵璟嫉妒的目光,然而等到她回头,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邵璟乖巧无害地站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
田幼薇顺着他的目光一瞧,看到了那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松木柴。
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松木富含油脂,烧出的火焰长、热度高、灰尘少,是烧制瓷器最好的燃料,每个窑场都会堆放着大量的松木柴,方便烧窑时取用。
张师傅做了多年的把桩师傅,木柴要怎么堆放才利于通风干燥,他心里很有数。
但是那一年,张师傅和田秉都被垮塌下来的松木柴给埋了,而且当时无人在场。
等到把人刨出来,田秉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直直地看着她和田父流下两行血泪,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张师傅则是重伤昏迷,熬了十来天,也撒手人寰。
田父同时失去最重要的两个人,却还不得不忍着泪,含着血,打起精神筹备烧制贡瓷——因为期限到了,交不出朝廷分下来的份额,所有人都要问罪。
把桩的是张师傅的儿子和朝廷派来的师傅,两个师傅都烧了几十年的窑火,经验丰富,田父也亲自在一旁守着,理当没有大问题。
然而偏偏就是出了大问题,一炉瓷坯全部烧废,一件贡瓷未出。
再接着烧,仍旧如此,朝廷取消了田家窑场的贡瓷资格,抓走田父治罪。
田家自此一落千丈,田父虽被放出,还是郁郁而终。
都是为了这一堆柴火。
田幼薇将手放在柴垛上,松木块堆放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散发着浓烈的松脂香,看起来再稳妥不过了。
确实这么多年来也从未发生过意外,为什么那天夜里就出了那样的大事呢?
还一次将张师傅和田秉都埋了。
而在那之前,田秉一直都很讨厌烧窑的,能躲就一定会躲开,那天夜里他为什么会跑来窑场?
田幼薇不知道那天夜里田父是否又逼迫了田秉,但从田父的表现来看,应当是没有的。
因为田父一直喃喃地小声道:“这臭小子,平时都不来,怎么就这次来了呢?”
很多事情细思极恐,正午的烈日之下,田幼薇背心里凉幽幽一片,生出一层细白毛汗。
“阿姐,你怎么了?”邵璟轻轻推她,眼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田幼薇勉强一笑,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邵璟踮起脚尖,轻触她的脸颊:“你看起来很不舒服,要不我们回去吧。”
他的手十分温暖,田幼薇只觉得一片暖和的云朵贴在她的脸上,连带着心里的不安惶恐都被熨得服帖了。
她扶着他的手坐下去,定了定神:“我歇会儿就好了,你不用管我。”
邵璟看她一眼,默默地转身走开。
田幼薇独自坐了会儿,张师傅陪着田父绕回来了,见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道:“阿薇在想什么呢?”
田幼薇堆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我在想,这么高的木柴堆着,万一不小心垮塌下来压着人怎么办?”
“呸呸呸!童言无忌,坏的不灵好的灵!”田父一把捂住她的嘴,颇不高兴。
烧窑这种事,忌讳还是很多的,运气好才能出更多的精品,谁都怕出事。
田幼薇掰开田父的手,继续“不懂事”地道:“可是阿爹,我刚才在这下面坐着,就是觉得很害怕嘛。”
田父顿时怒了,大声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这样不懂事?”
“我……”田幼薇才说了一个字,田父宽大的手掌就高高地举了起来:“你敢再说一个字试试?”
田幼薇长这么大,田父从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今天这样是真的很生气了。
田幼薇毫不怀疑,若是她再继续往下说,田父真的会揍她。
可是话已经出口,必须坚持下去。
既然大家都这么忌讳,她反复地说,大人们总会更多关注这件事。
她灵活地挣脱田父,跑到张师傅身后躲着,露出一只眼睛:“这么宽的地方,堆矮一点不行啊?取柴的时候也方便嘛!”
“你这个混账!还说!”
田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悲伤地觉得女儿真是被自己惯坏了,以至于举起巴掌都不怕,看来很有必要进行更厉害的威慑。
他左右看看,先捡起一根有胳膊粗细的松枝,掂量掂量,毫不犹豫地扔了。
这么粗,这么沉,打断闺女的腿怎么办?将来就嫁不出去了。
他再仔细看看,捡起一块松树皮。
这个好,看着实沉,实际轻飘飘的,一打就断,看起来非常吓人,肯定刚举起来女儿就怕了。
田幼薇看到高高举着松树皮、咆哮着朝她冲过来的田父,好笑又心酸。。
她配合地撒开腿狂奔惨叫:“张师傅救我!我爹要打死我了!啊啊啊……救命啊……”
第25章 不见了
田幼薇这么一叫唤,周围的人都跑过来护着她,七嘴八舌地劝田父:“算啦算啦,小孩子不懂事,吓唬吓唬就行了。”
张师傅也道:“过后好好教训她就行,姑娘大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打,多没面子!”
田幼薇连忙道:“就是!我会气疯的。”
田父被人抢走了松树皮,色厉内荏地指着田幼薇骂:“我才被你气疯了!你这个孽障!”
田幼薇躲在张师傅身后,细声细气地道:“张师傅,我觉得我没说错,您要不信,也去下面坐着试试,真的很吓人!”
这回就连张师傅都不护她了,沉了脸高声道:“阿薇!”
田幼薇吐吐舌头,先到这一步吧,现在距离出事还早,不急。
田父痛心疾首:“都是我没教好!把她惯坏了!”
“把谁惯坏了啊?这么热闹!”谢大老爷笑眯眯地走过来,探着头问。
田父肯定不乐意再将田幼薇的话重复一遍,含糊道:“没什么,孩子不懂事,大舅兄怎么来了?”
谢大老爷道:“我送匣钵过来。”
自从上次闹开之后,谢三儿再未出现在人前,都是谢大老爷亲自送的匣钵。
送来的匣钵都很好,田父挺满意的,当即拉了谢大老爷往一旁去:“我们那边喝茶说话。”
田幼薇立刻跑出来,悄悄跟在后面。
田父回头狠狠瞪她,虚点着她表示稍后再找她算账。
田幼薇半点不怕,假装很可怜地看着她爹。
田父直叹气:“真是被惯坏了,一点不懂事……将来可怎么办哦!在家还好,去了别家,还不知会怎样呢。”
“会怎样?继续宠呗。阿薇长得好看又聪慧,那天的事我听说了,真正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谁家得了都会捧在手心里。”
谢大老爷笑看着田幼薇,眼里满是欣赏和喜爱:“阿薇,阿良很久没见你了,天天念叨你,改天你去我家玩好不好?”
他说的是他的长子谢良,和田幼薇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谢良性情温厚善良,胸怀宽广,待人极好,当初田家出事,他曾多次悄悄帮助田幼薇。
田幼薇对谢良印象一直都挺好,只是因为邵璟不喜欢她和谢良往来,又因谢氏突然改嫁,两族有了矛盾,她也就尽量不和谢良往来。
说起来,谢良的运气也不怎么好,娶了贤良好看的妻子,妻子却难产死了,直到她出事那一年,谢良仍然单身。
田幼薇回忆着前情,甜笑着道:“好呀,我也很久没见阿良哥哥了。”
“你去玩吧,我和你爹说点事。”谢大老爷掏出一包桂花糖送给她:“阿良给你带的。”
田幼薇接过桂花糖,笑眯眯坐到角落里去,竖起耳朵偷听两个大人说话。
谢大老爷和田父说的却是正事:“听说朝廷想要自建官窑,到那时咱们怕是很难,我这几天四处走了走,大家都挺担心的,不知妹夫怎么看待这事儿?”
田父犹豫片刻,道:“我想重烧秘色瓷。”
昔年越州秘色瓷天下闻名,非皇室不能得用。
“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贡吾君。功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说的就是越州秘色瓷。
只可惜越瓷没落近百年,早就不出秘色瓷了。
田家祖上烧了很多年的贡瓷,配釉秘方是独一份的,他家敢说越瓷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就算多年不烧秘色瓷,传统仍是在的,田父很有把握能成功烧出秘色瓷。
“但是秘色瓷成本太高了!且就算烧制出来,朝廷也未必喜欢。”谢大老爷反对。
田父叹息:“确实成本太高,但若不放手一搏,也是死路一条。”
谢大老爷道:“其实愚兄有个想法,现在咱们烧的贡瓷,用的是越瓷的胎,汝窑的釉,也不算是真正的汝窑了,若是咱们能烧制出一种比这个还好、又能讨今上欢喜的瓷呢?”
田父皱起眉头:“比这个还好、又能讨今上欢喜的瓷,那是什么瓷?”
“集采所长。这些北边来的匠人,用着咱们的东西,占了咱们的地,却防贼似地防着咱们,高高在上,实在可气!我们可以这样……”
谢大老爷的声音越来越小,田幼薇没能听清楚,她小心地凑过去,却被人在身后大吼一声:“臭丫头又在偷鸡摸狗!”
田幼薇被吓得心肝乱跳,气呼呼回头,只见白师傅那个徒弟小虫站在一旁,气势汹汹地叉着腰瞪着她,一脸正义。
田幼薇气死了:“你才偷鸡摸狗!这是你来的地儿吗?我允许你来了吗?我爹让你来了吗?偷偷摸摸跑到这里来,你想干嘛?”
她听听她爹说话怎么了?
她不听着,难道叫谢大老爷又骗她爹啊?
“我怎么不能来这里?有什么事见不得人吗?莫非你家在商量怎么偷取我们汝窑的秘法?”小虫勾着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小眼睛瞪到最大。
田幼薇心虚地道:“你才见不得人呢!我在我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管不着!”
眼看着田父满脸不悦地大步冲来,她立刻撒腿往外跑。跑出去一截,还能听见小虫大声道:“田老爷,好好管管你闺女,她偷看我师父配釉……”
“晦气!”今天回家一定会被收拾的,田幼薇踢飞一块石子,郁闷得很。
田父奉行的是君子之风,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且田父还很骄傲,一直认为越州秘色瓷天下无双,知道她去偷师汝瓷,肯定气个半死。
田幼薇郁闷地走了一圈,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看到邵璟,就去找人。
在窑场里走了两圈都没看到人,她不由担心起来,好像是她说了那句“你不用管我”之后,邵璟就默默地走开了。
这家伙不会是因此赌气跑了吧?或者是跑到外面去玩,迷路了?被村里的小孩堵住给揍了??
田幼薇越想越担心,跑去找老张:“阿璟不见了。”
第26章 你是个女子
老张一听也急了:“阿璟少爷不是一直和姑娘在一起吗?怎么就不见了?”
田幼薇有些脸红:“我有事要忙,等到想起来就发现他不见了。”
“这附近就是山林和湖啊,他一个外地来的小孩子,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到山里去,林子大了容易迷路,若是去了水边,又不通水性,要是掉到水里……”
老张简直不敢细想,赶紧叫了几个窑工一起找人。
窑场里又找了一圈,还是没见着人。
田幼薇额头鼻尖满是细汗,又急又慌,想着怕是得赶紧派人去山上或是水边瞧才行。
刚做好安排,就见窑场烧饭的婆子担着水过来,随口道:“阿璟少爷在我那里呢!”
谁会想到邵璟居然跑去厨房!
田幼薇大步跑到厨房门口,只见邵璟小小的身子蹲在灶边,认真地拿着柴火往里塞,不时起身看一眼锅里的东西。
“邵璟!”田幼薇有些生气:“你怎么跑到这里躲着?你知道我们到处找你吗?”
邵璟惊跳起来,紧紧攥着手害怕地看着她,小声道:“阿姐,我只是想给你熬碗姜汤,我摸着你的脸和手好冷……怕你生病。”
锅里翻滚着的汤汁果然散发着浓浓的姜味儿,田幼薇看着邵璟脸上的黑灰,什么气都没了。
“下次要去哪里,先告诉我,知道么?”她拿出帕子递给邵璟:“擦擦脸。”
“嗯!”邵璟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地擦着,始终没有擦干净黑灰。
田幼薇看得着急,接过帕子帮他擦,抱怨道:“被你吓死了!”
“阿姐很担心我吗?”邵璟仰了小脸注视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担心了,你是我和二哥的小弟弟呢,是亲人。”田幼薇强调:“亲人之间会互相担心牵挂。”
“我也很担心牵挂阿姐。”邵璟拉着田幼薇的手,带她去看姜汤:“快好了,我们可以给张师傅送一碗,让他知道我虽然小,却已经烧火了。你觉得好不好?”
真执着啊。田幼薇不能不点头:“好。”
邵璟很开心地要去盛姜汤,田幼薇道:“等会儿。”
她从荷包里拿出张师傅给的麦芽糖,放在水里冲洗干净扔到锅中,又把谢大老爷给的桂花糖塞一颗到邵璟嘴里,将其他放到锅中。
很快,姜汤散发出浓浓的甜香味,烧饭婆子抽着鼻子道:“啧,浪费啊!”
邵璟立刻给她分了一碗:“阿婆,您尝尝。”
“味道真好,阿璟少爷真是个善良人。”烧饭婆子小口喝着姜汤:“那边有只大陶壶,借你们使吧,只是记得别摔坏,不然要赔。”
田幼薇和邵璟一番忙碌,一起抬着汤壶往外走。
“我们先给田伯父送一碗。”邵璟提议。
田幼薇飞快摇头:“不要,我爹这会儿正忙着呢。”
她才不要送上门去呢。
张师傅忙得一身汗,见两个孩子吃力地抬着汤壶过来,伸手轻松接过,笑道:“干什么呢?”
田幼薇道:“阿璟煮的姜汤,我加的糖,想给您尝尝。”
张师傅看邵璟一眼,倒是没有拒绝,还叫了徒弟和儿子过来分食。
“我加了整整一包桂花糖,还有您给的麦芽糖,甜不甜?”田幼薇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张师傅。
张师傅叫道:“那我可得好好尝尝!整整一包桂花糖呢!这可金贵了!”
田幼薇道:“您尝尝是不是有桂花味儿?”
一老一小相视而笑。
邵璟含笑看着,利落地帮张师傅的徒弟和儿子盛姜汤。
“您瞧,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聪明又勤快。”
田幼薇和张师傅嘀嘀咕咕,“您就让他过来看看嘛,或许看着看着,他就自己不提了,这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张师傅慈爱地看着她笑,最终叹道:“好。不过他不读书吗?”
田幼薇道:“当然是要读的,叫他和我二哥一样,早上读书,午后过来,您看好不好?”
“当然是咱们阿薇说了算。”张师傅压低声音:“听说你去偷看姓白的配釉?”
田幼薇脸一红:“我就是站在外面看了会儿,不晓得配方的。”
釉料的配方是保密的,就像越瓷,要用什么矿石搭配什么植物烧制,那都不是乱来的,也不会随便让外人在场。
坊间只晓得汝窑釉料配方里用了很珍贵的材料,但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所以她在那看着,并不能知道白师傅面前的釉料里具体是些什么材质,最多能知道他用多少釉料配多少水。
“我当然知道你不晓得配方。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张师傅遗憾叹气:“你是个女子。”
“女子怎么了?哪里不如男人啦?”田幼薇不爱听这话。
“女人会给窑场带来晦气,烧不出好瓷器!”一条声音骤然响起,充满了轻蔑和鄙夷。
“又是你!”田幼薇转头一看,又是白师傅那个阴魂不散的徒弟小虫,气得她直翻白眼:“你总跟着我干什么?是想打什么坏主意?”
小虫眼馋地瞟着姜糖水,凶悍地道:“我是怕你又去偷看我师父配釉!”
田幼薇真是太讨厌这个人了:“我看你是有病吧?”
“阿姐,有话好好说。”邵璟笑着,端一碗热姜糖水跑到小虫面前:“给你。”
小虫斜着眼睛道:“不稀罕!别想用糖水收买我。”
“喝吧,喝吧。都是误会,喝了糖水大家就是好朋友了。”邵璟热情地劝他。
小虫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能忍住诱惑:“是你非得劝我的,不是我想喝啊。”
“嗯。”邵璟眼睛弯成月亮,等到小虫捧碗,他就往后一收,大大地喝了一口,咂嘴:“真甜啊,好喝!”
“你!”小虫大怒,握紧拳头仇恨地瞪着邵璟,牙齿咬得咯吱响。
“你是不是很愤怒?愤怒就对了。你怎样待别人,别人就怎样待你,心存善念,见叶是花,见人是佛,退一步海阔天空,小哥您的戾气太重了!阿弥陀佛!”邵璟双手合十,像模像样。。
“我弄死你!”小虫朝邵璟扑上去。
第27章 高人啊
张师傅正要阻止小虫,就听一人厉声道:“小虫,住手!”
白师傅缓步而来,目光淡淡扫过,众人都是一凛,觉得那双威严的眼睛只盯着自己,可仔细了看,又像是没有。
“过来。”白师傅把小虫叫过去,抱拳行礼:“小徒顽劣不懂事,给诸位添了麻烦,实在抱歉,白某定会好好管教,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师父!”小虫委屈得很。
“跟我回去!”白师傅严厉地呵斥一声,淡淡看一眼田幼薇,再将目光落到邵璟身上,转身离开,背影飘逸得很。
田幼薇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飘逸这个词,怎么也不该出现在一个常年累月埋头干活的匠人身上。
很多窑匠,因为长年累月低头弯腰干活,身形总是有些佝偻。
然而白师傅的身形确实很挺拔,步履从容轻快,不像一般窑匠。
她扯扯张师傅的袖子,小声道:“师傅,我觉着这位不像普通人。”
张师傅捋着胡子笑:“可不是么,听说人家有奇遇的。”
“奇遇?”田幼薇好奇极了:“有什么奇遇呀?”
能不能比她的奇遇还难得?
“听说遇到过高人,学了一手好技艺,还学了一身好功夫。别去惹他,你以为偷看他不知道么?不和你计较而已。”
张师傅见田幼薇和邵璟都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可爱模样,不由得笑了:“所以千万别小看任何人呀。”
田幼薇和邵璟齐刷刷点头。
确实,从前都不晓得这事儿的。
张师傅又道:“阿璟也很不错的,刚才那些话说得很好。”
他之前看邵璟戏弄小虫,以为也是个争强斗狠的性子,却没想到后面居然说了那么一席话,嗯,挺有意思的,叫他刮目相看。
邵璟有些不好意思:“我师父教的。”
大家都知道他以前做过小和尚,不过就算跟着师父依葫芦画瓢,能用对时机和地方,也是难得的聪慧了,毕竟才这么一点点年纪。
“我得和你爹说,给阿璟好好找个先生教他读书,说不定是个状元郎呢。”
张师傅对邵璟的态度好了不是一点两点:“你想来就来吧,多学些东西也是好的,至少知道你田伯父很不容易。”
又来了!田幼薇最怕就是身边人总和邵璟说:“你要知恩记恩啊,你田伯父不容易呀!”
她忙着转移话题:“师傅,我们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张师傅没留她,叫徒弟帮她把余下的姜糖水拿去分给重要的匠人:“就说是姑娘和阿璟熬给大家喝的。”
这年头穷苦人家吃糖水也是奢侈,大家都争先恐后,笑声如云,这一壶姜糖水送到田父面前,早就空了。
田父不过得闻一口姜糖气味而已,心里未免有些酸溜溜:“阿薇和阿璟呢?”
平安笑道:“先回去啦,姑娘说怕您看到她会生气,所以不来和您道别了。”
“这臭丫头。”田父骂一声,回头看向谢大老爷:“你的想法我不赞同。先别说白师傅乐不乐意教咱们,就说要丢了越瓷的传统,我也不答应。”
谢大老爷压着性子道:“怎么是丢了越瓷呢?我正是为了改良,让越瓷更加发扬光大啊,就像早些年,咱们越瓷都是裸烧,后来加了匣钵装烧,出的精品更多。你能说这是丢了传统吗?不是,这是改良!”
田父打断他的话:“别说了,汝瓷加越瓷,那不是越瓷,是两不像。”
谢大老爷眉头直跳,忍了又忍,最终挤出一个笑脸:“好好好,咱们不说这个,说说别的吧,阿薇眼看着就是大姑娘了,你有没有打算她的终身大事呀。”
田父看他一眼:“她还小。”
“也不小了,翻过年去就往十岁上走了。议议亲,准备准备嫁妆,几年光阴就过去了呢。”谢大老爷试探着道:“你看我家阿良怎么样啊?”
田父沉默片刻,道:“阿良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不过这种事,不是只要人好就能把日子过好,还得看性情是否相投。孩子们还小,没定性呢,过几年再说吧。”
谢大老爷颇有些失望,很快打起精神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你得答应我,孩子长大之前不能悄悄把阿薇许人。”
田父一笑,转了话题。
茶喝得淡了,谢大老爷起身:“我该走了,你也早些归家。”
二人别过,谢大老爷骑上马,慢悠悠沿着路往前走。
田家庄在元宝山的向阳面,谢家村在元宝山的背阴面,两村之间有平坦的道路相连,不用翻山。
但今天谢大老爷走了另外一条不同的路,他慢悠悠爬到山顶上,下了马往下俯瞰。
银湖清澈碧绿,一如越瓷的秘色,田家窑场依山傍水,两条十几丈长的龙窑醒目地反射着金色的阳光,刺得人眼红。
“真是可惜了。”谢大老爷长长叹息:“白瞎了这么好的风水,这么好的地儿,这么好的祖传秘方。”
长随道:“老爷不要放在心上,田姑爷就是那么个不识时务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收留邵璟,邵局都倒台了,好些人等着踩呢,他倒好,不但把人接回来,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大肆宣扬!”
“闭嘴!你个不知好歹尊卑的狗东西,这话也是你说得的?这是忠义之举,哪里错了?自己掌嘴!”谢大老爷厉声骂着,使劲踹了长随一脚。
长随吓得跪倒在地,左右开弓,“啪啪”自抽耳光:“老爷息怒,小的错了!”
谢大老爷在道旁山石上坐下来歇了口气,慢慢地气顺了:“罢了,你起来吧,他是有些不识时务,但人品纯正,是忠义之士,千金易得,忠义难得。待我更是真正的好。”
“我和他急,只是着急越瓷将要死了,他却固执己见。并不是对他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痛苦地掐着自己的头。。
长随同情地看着他,说道:“老爷只能做匣钵,真是大材小用,要是当年没被长房阴谋骗走窑场就好了,不然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28章 只是多看了两眼
小毛驴在前头慢悠悠走着,不时停下来啃几口草。
田幼薇也不着急,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带了邵璟慢悠悠往前走。
张师傅有句话说对了,邵璟读书很有天赋。
只是之前,他是跟着二哥在几大姓合办的学堂里读书,后来家里出事,就再没正规去过学堂。
他是边做生意边读书,有空就去拜访老师同学讨教学问,跟着番邦人自学番话,就这么着,他也中了进士。
倘若这一次,她给他寻个很好的老师呢?
他是不是能一飞冲天?还可以让二哥也跟着学。
田幼薇搜肠刮肚地想,这周围都有什么好的名师。
邵璟抓住她的手轻轻摇晃:“阿姐,别把张师傅的话放在心上。”
田幼薇唬了一跳,他居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觉得女子是很好很出色的,好多事情女人能做好,男人做不好。”邵璟很认真地道:“我也不信什么女人会给窑场带来晦气之类的话。你喜欢就去做,我会帮你的忙。”
原来是为了那句“可惜你是女子”的话!田幼薇笑了。
从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大家一定认为她不能继承家业,非得让邵璟入赘支撑门户。
所以就算她掌握着越瓷的釉水配方,也始终不能真正参与并掌控窑场的生意。
因为惯有的习俗就是小虫说的那样,她不服气着不服气着,也就认了命,于是越来越平庸,越来越自卑。
“你打算怎么帮我?”田幼薇逗邵璟。
邵璟坚定地道:“尽我所能!阿姐,我想让你称心如意!”
称心如意?田幼薇轻笑:“好呀,我想要一家人长长久久、高高兴兴地在一起,想要阿璟将来娶个合心意的媳妇儿,生个聪慧好看的小侄儿叫我姑姑!”
邵璟眨眨眼,停顿片刻才道:“我也想要一家人长长久久、高高兴兴地在一起。”
田幼薇突然一拍巴掌:“有了!”
小毛驴被她吓了一跳,邵璟也被她吓了一跳:“有什么了?”
田幼薇兴奋地眨眼睛:“暂时不告诉你!”
她想起来,邵璟曾经去拜访过翠云寺的一位高僧。
据说那位高僧学富五车,精通番邦语言,就是性情古怪,坚决不肯收徒。
邵璟花了很多心思才打动了他,但也只是点拨几句而已。
不过邵璟也和她说,点拨的这几句话非常关键,让他茅塞顿开。
而这位高僧之所以性情古怪,是因为受了很大的刺激——最疼爱看重的学生带着他的独女私奔了,由此引得家破人亡。
倘若阻止这件惨剧发生,是不是就能顺利拜师啦?不是说一定能,至少也更有希望吧。
田幼薇开心得很,恨不得立刻实施:“我肚子饿了,咱们走快些吧!”
邵璟皱起眉头,眼看着她走得远了,就赶紧追上去:“阿姐等等我!”
田幼薇回了家,先找谢氏:“娘,我饿了。”
谢氏好脾气地道:“你爹和二哥很快就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就开饭!”
田幼薇撒娇:“可是我等不得了!肚子都饿瘪了,您摸,前胸贴后背。”
谢氏拿她没办法,只好叫人给她和邵璟先做吃的。
田幼薇飞快地扒饭,眼睛不停往外瞟,一定不能叫老头子抓到的,不然今天没完没了。
谢氏不晓得她的小九九,只和高婆子道:“果然是饿了。”
田幼薇把碗一放:“吃饱了,好困好困!”
谢氏哭笑不得:“那你就去歇着吧。”
田幼薇立刻溜走,出了院门,不见邵璟这条小尾巴跟上,回头一瞧,他正乖巧地帮着高婆子收拾碗筷呢,谢氏也欣慰地看着,面色和蔼,没有任何不高兴。
真是好孩子。
田幼薇跑回自个儿的住处,先把脸脚洗了,又漱了口,叮嘱喜眉:“我睡了,谁来也别叫我。”
喜眉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针,聚精会神地扎鞋底:“知道了,知道了。”
田幼薇把门一关,却不是睡觉,而是翻出书本就着余晖看了起来。
制瓷要学,学业也不能落下啊,不然邵璟拜了名师,更把她甩到后头去了。
至于白师傅那里,她还是不想放弃,只是不能再用偷师的法子了。
人家不和她计较,那是人家大度,再不知趣就是自己找打。
天渐渐黑下来,门轻响一声,是喜眉去吃饭了。
她把灯点起,继续读书。
读得正入迷,忽然听到窗外传来邵璟的声音,很大声地那种:“伯父!您是要去看望阿姐吗?我和您一起去好不好?”
她吓得赶紧把灯灭了,跑到床上躺着,屏声静气。
很快,门外传来脚步声,田父站在门口叫她:“阿薇?”
田幼薇哪里敢答应,一声不吭。
喜眉的声音远远传来:“老爷,姑娘说了,她困得很,谁来也不许叫她。”
田老爷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田幼薇如释重负,又侧着耳朵听了会儿,确认安全,就把门轻轻打开一条缝观察情况,迎面对上喜眉贼亮贼亮的小眼睛。
“嚯!抓住装睡的姑娘一个!”喜眉从门缝里灵巧地探进手来抓住她,兴奋地小声道:“你犯什么事儿了?老爷气得很,让主母好生管教你,不许你去窑场了呢!”
田幼薇无奈地道:“我能做什么?我就是偶然从白师傅那儿经过,多看了两眼,他的徒弟非得说我偷师,不依不饶地追到我爹面前骂我不要脸。我险些和他打了一架。”
“那您可真倒霉。”喜眉同情极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您真是偶然不是有意的吗?还有,您打得过人家吗?”
田幼薇生气:“看破不说破,喜眉你还想分我的糖吃么?”
喜眉立刻举手告饶:“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多嘴,姑娘就是不小心经过。”
田幼薇笑起来,拉着喜眉的手央求:“你可得帮我的忙啊。我只能依靠你了!”。
谢氏一定会听从田父的话,把她拘在家里学女红什么的,女红她已经会了,也不排斥。但不能出门就太惨了!
第29章 挨罚
睡得太早,田幼薇天刚亮就醒了。
为防止遭遇田父,便关了门就着晨光读书,喜眉叫她吃早饭,她也哼哼唧唧假装没醒。
眼看日上三竿,想着田父无论如何也该走了,这才伸个懒腰开了门,慢悠悠洗脸梳头,往正院里去。
正院里安静得出奇,她略有些惊讶,高婆子爱唠叨,几乎就没闲的时候,今天是不在?
警惕地扶着院门往里张望,看到谢氏坐在桂花树下做针线活,高婆子在一旁理线,邵璟蹲在地上用树枝写字,一切正常。
田幼薇欢欢喜喜地走进去:“娘!”
谢氏抬眼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
邵璟更是朝她挤眉弄眼。
田幼薇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张望:“怎么啦?”
就听一声咳嗽,田父变戏法似地在窗后探出身来,指着她威严地道:“进来!”
田幼薇吓得一哆嗦,撒腿要跑,田父厉声道:“高阿婆,拦住她。”
高婆子讪笑着:“老爷,您息怒……”
田幼薇趁机跑到院子门口要溜。
“阿薇,你长大了,翅膀硬啦,不听阿爹的话了是不是?”田父的声音听起来生气又可怜。
田幼薇缓缓转身。
回避不是办法,因为解决不了问题。
“爹,您别生气。”她朝田父走去,紧紧搀着他的胳膊:“女儿不想要您气坏身体。”
田父早年打仗时留了暗伤,每逢天气变化或是太过激动就会发作。
当年就是陈年暗伤、失子之痛加上家业败落,他才会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她舍不得叫他难过伤心。
“这会子你倒是乖巧?”田父瞪她一眼,板着脸道:“去那边跪下!”
跪下?!
田幼薇以为自己听错了,两辈子了,她可没挨过这种罚!
顺着方向一瞧,那边角落里还跪着个田秉。
田秉面对墙角跪着,还未完全长开的肩背显得有些单薄,此刻那肩背一直抖个不停。
“二哥?”田幼薇惊讶极了:“你没去上学?”
难怪谢氏和高婆子这么早就坐在桂花树下做针线活呢!原来是为了给田秉留面子!
田秉回头瞟她一眼,声音低不可闻:“嗯。天不亮就跪着了,你真能睡,你是猪啊!”
“你为什么挨罚?”田幼薇偷看田父,田父的脸黑如锅底,有越来越冒火之势。
“还不跪下?”田父拔高声音,痛心疾首:“你们兄妹被我惯坏了,长这么大,好的不学学坏的!你们气死我了……”
田秉赶紧拉了田幼薇一把:“老实点儿!”
田幼薇连忙跪下,很爽脆地大声道:“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阿爹饶命啊!”
田秉鄙视她:“认错倒是真快。”
“好汉不吃眼前亏。”田幼薇眉眼不动,声音低不可闻。
果然田父的怒火瞬间矮了一截:“你真知道错了?”
田幼薇诚恳又可怜:“当然是真的,我是从那附近经过,突然想起不知汝瓷里加的是什么金贵东西,一时好奇多看了两眼,谁想就被那个小虫抓住了。”
田父将信未信。
田幼薇继续道:“真的,不然白师傅能饶得了我吗?他毕竟是武艺高强的高人啊!”
田父面上浮出几分迟疑。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去偷看白师傅配釉。不然叫我长得满脸大麻子!”田幼薇举手发誓,眼角瞅着田父。
“胡说八道!童言无忌!坏的不灵好的灵!”田父犹豫不决地瞅瞅女儿又抓抓胡子。想要叫她起来,又担心会纵坏她,索性板着脸转过身去喝茶,来个眼不见为净。
“高!实在是高!”田秉朝田幼薇竖起大拇指,佩服得五体投地:“为兄甘拜下风!恭喜你,你很快就要脱离苦海了。”
田幼薇自己也这么觉得,田父最心疼的就是儿女了,轻易舍不得动的,所以,“二哥,你到底做什么坏事了?”
在她的印象中,没这事儿啊。
田秉撇撇嘴:“我就是昨天下午去其他地方逛了逛而已,运气不好,被抓住了。”
田幼薇挑眉:“逛逛而已?”
她如果没记错,昨天下午二哥没去窑场帮忙,说的是学堂里先生留课,没空。
所以二哥撒谎,是为了逃避去窑场。
难怪她爹这么生气呢!搁她也气。
一对宝贝儿女,一个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偷学别人的手艺,害得他当众丢脸;一个假借读书逃避学习管理窑场,不想继承家业。
真是又气又伤心,还没面子。
“嘶嘶……当然只是逛逛,不然我能做什么?”田秉吸着气,颤抖着很小心地挪动膝盖交替歇气,龇牙咧嘴:“太痛了!痛得我全身发抖。”
“伯父。”门口传来邵璟怯生生的声音。
二人闻声回头,恰好对上田父阴沉沉的目光:“田秉,我让你动了吗?”
被连名带姓地叫了!老头子要发飙!田秉一个激灵,跪得挺直,目视前方:“没有。”
田父冷声道:“阿薇你出去。”
舍不得打女儿,未必舍不得打儿子,玉不琢不成器,上梁不正下梁歪。
“爹,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您别打我!很痛的,痛得很!”田秉大声喊起来,往角落里缩。
田幼薇也忙着上前抱住田父的胳膊,使劲挂着:“爹,二哥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田父被这对活宝儿女气得哭笑不得:“你二哥知道错了,你就不知道?你自身难保,还敢替他求情?”
田幼薇讪讪的,还是不肯收手:“我也知道错的,阿爹,别打二哥好不好?我舍不得。”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田秉天生就比别人更怕疼。
小孩子摔跤破皮出血,清洗清洗就好了,田秉不一样,摔跤破皮出血,光是清洗包扎就能叫他痛得晕过去。
这样怕疼的人,最后却是那样死去的,她每每想起来就心痛得滴血。
“伯父,伯父,别打二哥,也别打阿姐,打阿璟吧!”邵璟跑来,帮着田幼薇一起抱住田父的胳膊。。
谢氏和高婆子听见动静,也赶过来,拉的拉,劝的劝:“老爷,有话好好说。”
第30章 爬墙
田父被一群妇孺又拖又拽,七嘴八舌,吵得脑袋“嗡嗡”的,听到邵璟让自己打他,不由好笑:“你这孩子,伯父打你做什么?”
再看田秉的样子,又气又难过,想起亡妻和刚成年就战死的长子,心中一痛,长叹一声,流下一行泪来。
一家子都愣住了,全都傻傻地看着田父。
田父自来都是刚强的汉子,谁也没见他流过泪。
不就是孩子偶尔偷次懒撒个谎么?怎么就哭了?
田秉手足无措,从角落里爬起来奔过去,紧紧抱住田父的腰,声音恳切:“阿爹,阿爹,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这样!”
田秉说着,眼眶也红了:“我真没做坏事,以后我会跟着张师傅学烧窑的,不叫您担心。”
邵璟也道:“我也会跟着张师傅学烧窑的,您别担心。”
田父背过身悄悄擦去眼泪,再转过头,凶巴巴的骂田秉:“你还不如阿璟懂事!”
田秉猛点头:“对,我以后跟着阿璟学。”
田父更气:“你个孽障!”
“你们都出去。”谢氏被田父的眼泪搞得心疼极了,决意要亲自安慰丈夫,难得强势地把孩子们尽数赶走。
田幼薇左手扯着田秉,右手牵着邵璟,飞快地溜出去,不忘提醒高婆子关门。
“痛死我了!”田秉龇牙咧嘴,凶巴巴地叫探头探脑、忐忑不安的阿斗:“还不赶紧过来扶我?你个卖主求荣的臭冬瓜!”
阿斗受气媳妇似地扶着他,小声道:“二爷啊,您不知道老爷吹胡子瞪眼的时候有多吓人!小的不想被赶出去,不想离开您,就想伺候您!”
田秉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使劲敲他的头:“你确定我会留个出卖我的人在身边?”
阿斗嗷嗷地哭:“二爷,我错了……”
田幼薇看不下去,大声道:“闭嘴!你们到底去干什么了?想隐瞒什么?”
那吵吵嚷嚷的主仆俩同时回头看着她,一起道:“没有啊,就是随便逛逛。”
真整齐!田幼薇看看田秉,再看看阿斗,只见两人一模一样的无辜和装傻。
一定有问题。
但她这样问,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
田幼薇拉了邵璟的手:“我们走,别管他们。”
邵璟听话地跟着她走,小声问道:“阿姐,你膝盖疼吗?你饿不饿?厨房里给你留了鸡蛋和粥。”
“我膝盖不疼。”田幼薇倒是被他说得饿了:“我去吃早饭,你去写字。”
邵璟使劲摇头:“我想和阿姐一起。”
田幼薇奇怪了:“你没吃饱?”
邵璟垂着眼睛不说话。
田幼薇只当果真如此,就带着他一起去厨房,叮嘱道:“吃了饭你照例跟着我去外头走一走,回来好好写字,等阿爹消气,我就和他说送你去学堂读书的事。
路先生教书挺好的,尤其喜欢刻苦用功的孩子,你字写得好,他就会喜欢你,更愿意教你。知道么?”
“我记住了。”邵璟小声道:“阿姐,我昨夜听见二哥和阿斗商量,过几天还要去集镇上逛呢。”
“你还听见二哥和阿斗说什么啦?”田幼薇垂眸看着面前青乎乎的小圆脑袋,这个小机灵鬼是在给她通风报信?
邵璟道:“我只知道他们昨天下午是去其他窑场闲逛了,好像之前还有好几次也这样。”
去其他窑场干什么?
田秉虽然不爱学烧窑,却是很稳重可靠的性子,没事儿绝不会贪玩乱逛。
总想着往外跑,定然是有原因的。
田幼薇交待邵璟:“以后再听见他们说这些,就悄悄来告诉我,好不好?”
邵璟猛点头:“我记住了。”
说话间到了厨房,宋大娘笑眯眯给二人上了热腾腾的早饭。
邵璟大口喝粥,宋大娘道:“这孩子胃口真好。”
田幼薇不明白她何以发出这种感叹:“很好吗?”
宋大娘笑道:“是呀,今早吃得很好,这又饿了,不过小孩子就要胃口好才长得快,长得壮,长得高,阿璟少爷多吃些。”
长得快,长得壮,长得高……田幼薇看着邵璟,了然。
是被她推那一下,激起性子了吧。
“我很快就能长了超过阿姐!”邵璟抬头冲她一笑,自信满满。
“那你长高了还听阿姐的话吗?”田幼薇勾起唇角,个子超过她不算什么,她只要一直稳稳做着他的阿姐就好了。
“听呀。”邵璟很肯定地道:“阿姐话我一定听的。”
田幼薇爱听这话,顺势收走他面前的粥碗:“差不多了,小心伤了肠胃,跟我去外头散步。”
邵璟摸摸圆滚滚的肚子,轻轻吁出一口气,好胀。
二人走到门口,被老张很郑重地告知:“老爷有令,打今日起,姑娘没经过老爷和主母的许可,不能出门。”
田幼薇的脸顿时垮了:“我带阿璟散步也不行?”
老张铁面无私:“可以在院子里遛弯儿。”
田幼薇不服气:“我要牵小毛驴去吃草!”
“小毛驴不用姑娘操心,那是老张的事。”老张当着田幼薇的面,“啪”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田幼薇一叹,回转身:“我们回去写字吧。”
邵璟安安静静跟着她走,她却不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到后院墙边,仰着头往上看。
邵璟随着她的目光一瞧,墙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应该是这里比其他地方稍许矮了那么一点点。
田幼薇回头看着他:“你去我那里写字,告诉喜眉,履行约定的时候到了。”
邵璟疑惑道:“那阿姐呢?你不跟我一起去?”
田幼薇笑的甜蜜:“我要去主院帮着做针线活,这样,阿爹很快就不生我气了。”
“好吧。”邵璟乖巧地离开。
田幼薇看着那道高高的墙,决定要做一件前世今生从未做过的事。
她要翻出墙去!
她笨拙地往上爬,爬了没多高就跌下来,于是又去找了架梯子,慢慢地挪着,慢慢地往上爬。
爬上墙头的那一刻,她看着远处的山林湖水窑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灿烂地笑了。。
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