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青团子
两天后,田幼薇送走了邵璟。
邵璟要去明州发船,同时还要带回一批货。
半个月后,她和廖姝又送走了田秉。
田秉依依不舍,廖姝都没哭,他自己倒红了眼圈,一直在那说:“阿姝你等我,等我秋天来娶你,以后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田父看得倒牙,使劲拍了他一巴掌,看得送行诸人倒吸凉气,纷纷道:“这可太吓人了,哪有这样打儿子的,这么好的儿子,得对他好才行。”
廖姝心疼得不行,不敢对着田父说,就去扯廖先生的袖子,叫道:“阿爹,你也不管管!”
廖先生微笑着去劝田父:“行了,阿秉不是去享福的,是去吃苦头的,你这个做爹的不疼着他,还要给他气受?怕只怕以后隔得远了,你想待他好也没机会呢。”
经界法这事儿,要把富户藏着的地亩测量落册,再把他们偷去的税重新定出来,就是得罪人的事,田父叹一口气,道:“我不待他好,他去了就不会想家,别人待他不好,他也能受气,这样才待得住啊。不然蜜罐子里泡大的孩子,吃不得苦头。”
“什么歪理!”谢氏叮嘱阿斗:“机灵些,不要叫二爷冷着饿着热着气着伤着,将来我给你娶媳妇。”
阿斗憨憨的笑:“姑娘也这么说呢。”
田幼薇道:“原本我打算给你娶个女的就算,加上我娘和阿姝姐姐,给你娶个漂亮贤惠的。”
阿斗开心地催促田秉:“二爷别哭啦,趁早太阳还没起来凉快,咱们赶紧走,不然热着你怎么办?我要娶不上媳妇了。”
主仆二人骑着马离开,田父这时候才悄悄擦了下眼泪,叫他回,总也不肯,磨磨蹭蹭在那目送田秉,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回家。
田幼薇晓得他面黑心软,一路上少不得各种安慰。
吃了午饭,田父突然道:“我要回家去了,窑场丢了那么久,不能再丢,我得抢在取消贡瓷之前再烧些瓷器出来。阿薇就留在这里等消息。”
田幼薇急道:“建国公说了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到时候要让你去看着建窑的,天那么热,您来回折腾不累么?”
田父很固执:“朝廷做事拖得很,我都听你们的话在这里等这么久了,最后一批贡瓷,不能出差错,说不定别人生怕我去抢修内司官窑的差事,在这里头捣鬼害我们呢,我不能拖累你哥和阿璟。”
廖先生道:“让他去吧,留在这里他也不安心。我带着你和阿姝。”
第二天早上,田父果然和谢氏一起带着秋宝回了余姚。
田幼薇和廖姝闲不住,送走他们就去了铺子做买卖。
坐着坐着,林大少突然来了,也不多话,将个食盒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廖姝拿着食盒追出去,早就看不到人影了。
廖姝很嫌弃,想把那食盒扔掉,田幼薇道:“让我看看是什么。”
却是几个碧绿如玉的青团子,一戳,是用的肉、虾米、笋做的馅料,嗅之清香扑鼻。
田幼薇奇道:“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见过?”
廖姝淡淡地道:“小心思而已,我小时候不肯吃草药,她就把草药挤了汁子混了米粉捏成团子,加些馅料蒸给我吃。真是难得,我如今还能让林夫人这么费心。”
田幼薇不好评价啥,由着廖姝自己处理。
廖姝提了食盒出门去扔,却见林氏姐妹迎头走进来。
“咦,这不是我家婶娘忙了几天才做出来的青团子么?”林雪惊讶地抓住食盒,说道:“阿姝姐姐,你这是打算把它拿去哪里呢?”
“扔了。”廖姝松开手,淡淡地道:“不过既然你喜欢,就送你了,省得浪费。”
林月皱起眉头:“你要把你娘辛辛苦苦做给你的吃食扔掉?我没听错吧?”
廖姝平静地道:“我娘早就死了,还请林姑娘不要乱说。”
“你怎么能咒自己的亲娘死了呢?阿姝姐姐,这是大不孝,要挨天打雷劈的!”
林雪将食盒放在地上,煞有其事地教训廖姝:“你知道你娘为了做这个吃食花了多少心思吗?她特意出城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么一点嫩叶,又花了很长时间守在灶房,事事亲为。
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诅咒她早死!你有良心吗?似你这般不孝,将来就算做了官夫人,也不会有好下场,还会拖累全家!”
林月则语重心长地道:“对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田姑娘,你也劝劝阿姝姐姐,别看着她走了歪路却不管。”
田幼薇见点了自己的名,立刻就要开口,她早就忍不住了。
廖姝抢在前头道:“二位姑娘又是从林夫人那里得了什么好处?帮你们寻一门好亲?毕竟令尊无官无职,家底也不厚,想要找个做官的娶你们,那是千难万难,只能借着林祭酒的名声,靠着林夫人的伶俐帮帮你们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雪气得满脸通红。
廖姝笑起来:“我有没有胡说,你们心里没数吗?说我不孝,就算做了官夫人也不会有好下场,我觉得你们纯粹是嫉妒。这副脸嘴丑恶得很,不要再丢人现眼了。滚!”
“你……”林雪气呼呼地要动手,田幼薇低咳一声,捋了捋袖子,林雪立时想起自己吃过的亏,马上收了手,叫道:“我们来逛铺子买东西,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赶我走?”
“不想看见你们这两个可怜虫。”廖姝拿了笤帚,飞快地扫着,每一下都扫到林雪、林月姐妹身上。
林雪尖叫起来,林月拽着她往外走,恶狠狠丢下一句:“你会后悔的!”
廖姝抓起食盒朝她们扔去,畅快地笑了:“会后悔的是你们!”
林家姐妹突然凄惨的哭起来。
廖姝奇怪道:“我也没怎么着她们啊,她们也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哭得这样惨做什么?”
只见门旁停着的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红衣、珠围翠绕的女孩子,不耐烦地道:“你们哭什么?谁欺负你们了?”
正是许久不见的周袅袅。
第360章 借刀
田幼薇看到周袅袅,再看看那用袖子遮着脸嚎的林氏姐妹,心里就明白了。
她就说呢,这孟氏和林家人几次三番被小羊警告,再上门就是自取其辱,原来在这等着的。
“啊哈哈,原来是借刀杀人啊,林月、林雪,一段日子不见,你们功力大涨啊。”田幼薇先嘲笑一通林氏姐妹,再和周袅袅行个礼:“周姑娘。”
“你认识我?”周袅袅抬眼看向田幼薇和廖姝,慢慢想起来:“原来是你们!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林月和林雪悄悄躲着笑,她们就知道,把周袅袅带来是最正确的。
廖姝一把拉开林雪的袖子,冷笑道:“刚不是哭得像是死了娘老子一样的么?怎么躲着笑上啦?”
田幼薇道:“因为看到周姑娘愿意被她们当枪使呗,借刀杀人之计成了一大半,当然高兴了!”
林雪性子急,使劲推了廖姝一把,大声道:“你胡说!我可不知道什么借刀杀人之计!”
田幼薇道:“没关系,你不知道不重要,毕竟你没啥脑子。周姑娘知道就行了,堂堂宰相之女,怎么可能被居心叵测又很蠢的小人当枪使呢。”
林雪急忙喊道:“我们没有!周姐姐,你别听她们乱说!这二人就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又没规矩良心又坏,牙尖嘴利的,你别被她们挑拨了。”
周袅袅面无表情地站着,看看林雪姐妹俩,再看看田幼薇和廖姝,迟迟不表态。
廖姝有些害怕,这人和林氏姐妹可不是同一级别的,真闹腾起来,把她们的铺子砸了也是有可能的,还没地儿诉苦。
田幼薇却觉着周袅袅是被“借刀杀人”四个字给吸引了注意力,便道:“周姑娘,您瞧着就是个聪明人,谁是谁非,想来心里已经有数了。”
周袅袅低咳一声,走到主位上坐下,傲慢地道:“林月、林雪,你们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月嫌弃林雪不会说话,自己抢着来:“这位廖姐姐是我婶娘在前夫家生养的女儿,她很是不孝……”
林月“吧啦吧啦”说个不停,讲的都是廖姝和田家人如何不好,如何坏良心,对不起孟氏。
周袅袅不耐烦地抬起手来:“行了!别说了,什么鸡毛蒜皮的,我听着都烦!你家这个婶娘,嫌贫爱富,不对,是贪恋权势,抛夫弃女,扔下女儿十多年没管,看到人家长大了,长得好看,就想来摘果子,展示自己的慈爱贤良啦?
她有病吧?人家不领情,不认就算了,非得上赶着生事,林祭酒同意吗?这叫不守妇道!我看你们也是吃多了撑的,好好的小姑娘,掺和妇人家前夫后夫的事做什么?还妄想利用本姑娘替你们出气?哼!在你们眼里,本姑娘就这么是非不分,没脑子,好给人当枪使?”
“不是,不是这样的,周姐姐您误会啦……”林月大急,使劲摆手,想要解释清楚。
“谁是你的姐姐?别乱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和我周袅袅姐妹相称的!”周袅袅瞅一眼田幼薇和廖姝,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叫道:“给我掌她两个的嘴!让她们好好记住这教训!”
她身边那个三角眼丫鬟立刻跳出来,挽起袖子,一手抓住林月的衣领,一手“唰”地就抽了下去。
“啪!”一声脆响,林月姐妹俩都惊呆了,挨打的是林月,林雪却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慌慌张张往后退,叫道:“别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婶娘让我们来的!她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这个蠢货,这不等于承认她们就是算计周袅袅了吗?林月又气又急,描补道:“是婶娘让我们来劝廖姐姐的。”
“啪!”她的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三角眼的丫鬟头脑很清醒:“还说不是算计我们姑娘,之前极力邀请我们姑娘一起逛街,一路上也没听你们提过有关这事儿的半点消息,到了店子门口,只说要去拿个东西……混账狗屁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拿我们姑娘当枪使!今天就打得你们爹娘都认不出来!”
“啊,好烦!还没动手,她就叫得和鸭似的,给我打!”周袅袅手一挥,另两个婆子冲上去,抓住林雪就是一顿暴打。
田幼薇看得那叫一个爽快,虽然她对周袅袅这人没啥好印象,但是一点都不妨碍她看到林家姐妹倒霉,活该啊,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孟氏会玩借刀杀人,她也会呀!
一炷香后,林氏姐妹已经摇摇欲坠,哭不出声来了,田幼薇担心人倒在自己店里麻烦,就很“好心”地劝周袅袅:“周姑娘,她们的脸都被打肿啦,想必以后也没脸出来混了,您大人大量,饶了她们好么?”
周袅袅叫人把林氏姐妹拖过来验看,果然看到那二人原本粉嫩白皙的脸此刻已经遍布指印,红肿不堪,唇角也开裂出血了,眼神更是恍惚涣散,就满意地道:“丢到林家的车上去,告诉林家下人,回去让家里好好管教管教,别再放出来丢人现眼!不然我叫她们在京城嫁不出去!”
三角眼丫鬟应了一声,利索地指挥人把林氏姐妹扔到林家的马车上,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地说了刚才那番话,可怜林家下人屁都不敢放一个,夹着尾巴把人带走了。
周袅袅抚摸着手指上的金牡丹戒指,傲慢地笑着:“现在轮到你们了!我们来算算从前的账?”
廖姝鼓足勇气站出去:“是我得罪的你,有啥不高兴的冲着我来。”
田幼薇道:“不关她的事,你有气冲着我来就好。”
“唷,你们倒是比刚才林家那两个仗义,放心,一个都跑不掉。”周袅袅纤长白皙的手指缓缓点过二人:“谁先来?”
“我来吧。”田幼薇凄然笑道:“谁叫我家无权无势,家中长辈全都不在京中呢。林家可以欺负我们两个小女子,别人也能欺负得我们。”
第361章 计策
“装什么可怜!”三角眼丫鬟记得上次的仇,并不想轻易放过田幼薇。
田幼薇道:“不是装可怜,是真可怜。”
也没谁能救她们,非得和周袅袅硬碰硬,把自己家的铺子给拆了,她是傻还是傻?能示弱躲过去当然是最好的!
廖姝悄悄握住田幼薇的手,她不认为周袅袅会心软。
即便周袅袅刚才狠狠收拾了林氏姐妹,那也不代表周袅袅正义,而是为了震慑她和田幼薇,也是为了教训敢把自己当枪使的人。
田幼薇反握住廖姝的手,不管怎么样,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总要试试才好。
周袅袅盯着田幼薇和廖姝二人不说话,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三角眼丫鬟见状,凑上去小声说了几句话,又仇恨地瞅瞅田幼薇和廖姝,显然是进谗言。
田幼薇正酝酿着要挤下两颗泪来继续示弱,就见廖姝先哭了起来。
廖姝哭得很好看,不是那种嚎,也不是那种眼睛鼻子挤一起的哭,就是默默的掉眼泪,一点都不招人烦。
周袅袅皱起眉头:“你哭什么?”
田幼薇道:“当然是哭自己可怜啦,遇着这样不省事的亲娘,伤心啊。刚才要不是周姑娘正义,我们指不定还要被林家姐妹怎么欺负呢。”
廖姝哭着道:“多谢周姑娘替我主持正义。”
周袅袅翻了个白眼,说道:“邵小郎呢?他这段日子混得挺好的啊,出名得很!京里都说,春风十里不如邵小郎。就连我爹也夸他骑术好,胆识过人。”
她才开了这个口,周家的丫鬟婆子全都变了脸色,纷纷道:“姑娘,时辰差不多啦,该回家了。”
三角眼的丫鬟更是着急地扶着周袅袅要走,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周袅袅又翻了个白眼,问田幼薇:“我问你话呢,怎么哑巴了?”
田幼薇深吸一口气,道:“我才给他送了信,想来快来啦。”
她就不信,周家下人会舍得拿这么“贵重”的周袅袅来冒险,世情虽然改嫁的不少,榜下捉婿的也不少,对女子的名声贞洁要求还是很高的。
果不其然,周家下人一拥而上,不顾周袅袅的反对,很坚决地将人拉走了。
看着瞬间安静下来的店铺,田幼薇由衷松了一口气,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能多一份力量傍身,保护自己和家人。
廖姝擦去眼泪,后怕地道:“借刀杀人、缓兵之计、虚张声势,要是你这几个计策都没起作用,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田幼薇道:“还有一招狐假虎威!你忘了咱家还有什么吗?上次阿璟和靺鞨人打马球,得了今上的赏赐,那个御宝就供在铺子里,到时候不能不请出它了。”
掌柜的在一旁笑道:“确实,小的已经准备好啦,只等姑娘一声令下,立刻把御宝请出来。”
被打扰了心情,二人也不想留在铺子里了,叫掌柜的和伙计看好铺子,一起回了家。
廖姝怏怏的:“她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我?她就这么恨我吗?”
田幼薇道:“阿姝姐姐,我觉着是这样,她大概认为之前在你家那段日子很失败,现在风光了想证明自己过得比从前好太多,然而廖先生和你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没有敬着她捧着她,也没有丝毫后悔,她很不甘心,就想找回点什么来。她不好受,也要你们不好受。”
除了这个,田幼薇真想不出孟氏还有什么心态了。
廖姝咬牙道:“她是从来争强好胜的性子,那时候和我爹吵架,也非得要她赢,顺着她不可,不然就能躺在床上几天不吃饭。她不就是想让我去赔礼认输认错吗?我偏不!”
田幼薇抱了廖姝一下,心说不能任由孟氏这么下去,非得给孟氏教训不可。
该从哪里入手呢?
她瞬间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让林家人窝里斗最好了!
回到家里,田幼薇和廖姝都不声张,静悄悄地洗脸换衣服,打扮得光鲜亮丽,又做了一桌好菜。
廖先生是被小羊叫去议事了,小羊通常会留他用饭,但她二人在家,廖先生是不放心的,一定会回来。
饭菜上桌没多久,廖先生果然回来了,见做了一桌好菜,就道:“是阿璟要回来了吗?”
田幼薇笑道:“不是呀,做了咱们自己享受的。”
廖先生乐呵呵的,还让廖姝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和两个姑娘讲些兵法计策之类的话。
廖姝听得很认真,田幼薇却觉着廖先生是不是知道了今天铺子里发生的事,这是教她们用计策对付坏蛋呢。
果不其然,等到廖姝去收拾碗筷,廖先生就把田幼薇叫住:“今天孟氏又去生事了吧?”
田幼薇笑道:“是呀,不过都被我和阿姝姐姐破解了,先生要不要夸我们?”
廖先生道:“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做什么,周袅袅不是已经出过手了吗?我再动手会不会有点过呀。”田幼薇笑得很纯洁,呵呵呵~她是从来不会对落水狗手软的。
廖先生道:“对,这件事你不用插手,我会自己处理。”
田幼薇猛点头:“先生放心吧。”
她才不信廖先生会做什么切实有力的措施呢,孟氏那么猖狂,就是廖先生给纵的,要是廖先生不好相与,孟氏哪里敢这样?
廖先生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田幼薇如常绘图、设计图稿,并不表露什么,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铺子里,让伙计去把罗小满叫来,细细地问:“这京中要说媒,都有什么讲究啊?”
罗小满笑道:“规矩大体相同,就是官宦人家由上等官媒出马,中等人家由中等媒人出马,下等不论。官媒都要二人同行……”
那和余姚那边差不多,田幼薇又道:“那么,有这样一户人家,本身并无官职也没什么资产,全靠着做官的兄弟才能混日子,要是有一门好亲事,因为做官的兄弟家鸡飞蛋打,他家会咋样?”
罗小满道:“要么就是忍气吞声,要么就是狗急跳墙,得看那个兄弟的态度了。您这是要?”
第362章 纷争
罗小满是邵璟在京城的总管事,是信得过的人,田幼薇没瞒他,把事情说了:“……她的手伸得太长了,得烫一下她的爪子,不然经常这样很烦。”
谁要是让她的家人不好过,她就要尽力让那个人也不好过,她可不是好好先生廖先生。
罗小满微一沉吟,笑道:“这事儿好办,林祭酒向来以孝悌忠义闻名,无论逃难、富贵都没忘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他一定不知道孟氏做的这些事,若是知道了,定然不肯轻易饶过孟氏,所以林家大房多半会狗急跳墙。”
林家大房听孟氏的话,为的就是多分好处,以及博得儿女的好姻缘。如今因为孟氏坏了这件大事,又怎么肯呢?
罗小满自去操作,田幼薇则去逛书画金石古玩店汲取灵感。
到了第三日,两个穿着紫褙子的上等媒人进了吴家大房,张口就要为林月说亲,言明是替护**节度使崔家的侄儿说亲,说是男方家财万贯,相貌端正,身材高大,只一点不好,是在军中任职。
因着自身是在军中任职,想提高一下身份,所以看上了祭酒家的侄女,郎才女貌,正好合适。
林家大房本因为两个女儿受了周袅袅的恶气,心里很怪孟氏,就怕周袅袅真的坏了两个女儿的亲事,听到这个消息,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林家大嫂当即设宴款待这两个官媒人,各种殷勤,就怕错过这桩好婚事,虽然只是个武官,也比没有官身的好,林月已经十八岁,等不得了。
酒过三巡,媒人要见林月,林家人慌得不得了,林月那张脸还青肿着,哪里见得人?想让小女儿出来充数,也不行,同样还是一张青肿的脸。
林大嫂顿时糟心得不得了,冲着林大哥就是一顿臭骂,大意是孟氏作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害了她的两个闺女,也就是害了整个大房。
林大哥也糟心得厉害,总是靠着兄弟一家过日子,他也不开心的,也盼着女儿嫁得好,能让自己这一房水涨船高。
那边媒人催得厉害,林大嫂只好出去哄道:“二位来得不巧,孩子和张家五娘看书画画去了。要不,二位改天再来?”
媒人就道:“那行,这事儿那边急着等回信的,明天我们又来。”
媒人走后,林大嫂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明天又来,就算有仙丹,两个女儿的脸也不能立刻好转啊。
林月急得只是哭,林雪也跟着哭:“要是媒人看到姐姐这样子,她的名声肯定要坏,她坏了,我也好不了。”
林大嫂气得倒仰,骂骂咧咧。
他家中两个半大不小的儿子也生了气,不给大人打招呼就冲到林祭酒家呜哩哇啦乱嚷嚷一气,意思是孟氏指使人去做的事,现在人吃了大亏,即将丢掉一门好亲事,孟氏得负责。
林祭酒听说这事,已是气得发昏。
孟氏坚决不认,赌咒发誓,只说自己从来没有让两个侄女去找廖姝的麻烦,是两个侄女心疼她,气不过才去的。
遇到这样不幸的事她也很心疼,愿意出银子给林月、林雪请个好大夫。
再接着,她又对这突然上门的两个官媒婆表示怀疑,哪有这么巧的事?说不定是别人设的计策,要挑拨他们两房失和。
大房两个儿子不干了,气呼呼地道:“婶娘这意思是我姐配不上这么好的亲事?平时请你帮忙相看,看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做了什么,难得有合适的亲事,你就说是假的?”
孟氏的两个儿子本就自视甚高,见平时不被放在眼里的堂兄弟对自己的母亲不敬,自然要发声阻止。
两边一闹一吵,把平时两家相处的那些酸事全都扯了出来,很是难听。
什么你家靠着我家吃饭过好日子了,什么你家是虚情假意,没给我们好东西了。
林祭酒见不得这个,立刻上前阻止,将四个孩子全罚了一遍,教他们要兄友弟恭,敬重长辈,要有读书人的样子。
怎么罚的呢?用戒尺打手心,每人二十下,只打左手,不打右手,省得影响孩子读书写字。
大房两个儿子不敢惹叔父,哭着回了家,林大哥和林大嫂气个半死,自己的女儿受了害,两个儿子去讨公道,竟然还挨了打,这还得了!
林大嫂顿时大哭着找林大哥撕扯,几个孩子一起围上来守着哭,哭声震天,林大哥又气又伤心,灌了两斤酒下去,借着醉酒跑去林祭酒家中闹了一大通。
林祭酒好不容易把人哄好,林大嫂又带着几个孩子去了,坐在他家堂屋里数落着哭,哭死去的公婆,哭小时候林大哥宁愿自己吃观音土,也把口粮省下来给林祭酒吃。
哭她进了家门怎么辛苦,孟氏表面上敬重她,其实心里根本瞧不起她,连带着欺负她的孩子做不了人。
孟氏惨白了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比林大嫂还可怜:“误会呀,我真没那意思,我日常就和两个孩子好,不信你们问阿月和阿雪,我不知情啊……”
林月和林雪怕她,更怕自己的亲事被坏了,便哭着道:“就是婶娘让我们去的,她几次三番让我们对付廖姝和田幼薇,还叫我们瞒着叔父。”
“我没……”孟氏还没来得及辩白,就被林祭酒一巴掌打翻在地,捂着脸泪如雨下,却聪明的不敢再多话。
林大嫂心中解恨,却拉住林祭酒的手不叫他打:“只要你们答应把几个孩子的前程解决好就行,我们也不是要你们过不下日子,你是咱家最有出息的人,不能拖累你呀。”
知妻莫如夫,孟氏有没有做这事,林祭酒心里有数,自然是满口答应,安抚着把长房送走,回来就板了脸叫两个儿子出去,把门关紧,对着孟氏厉喝:“跪下!”
孟氏委委屈屈:“我真没有……”
“啪”的一声响,她背上挨了一戒尺,林祭酒用了全力,没留余地,痛得她浑身颤抖,抱着林祭酒的腿只是哭,心里真是恨透了大房,恨透了不听话的廖姝和多管闲事的田幼薇。
第363章 没完
林元卿狠狠揍了孟氏一顿,还把她关了起来,并且严厉禁止别人和她有非必要的接触。说是要让她深刻反省,什么时候真的知道错了,才能放她出来。
这还没完。
到了第二天,那两个官媒婆又上了林家大房的门,再次要求亲眼见到林月本人。
林元卿亲自接待了两个官媒婆,追问许多问题,想要搞清楚,究竟是崔家真的看上了林月,还是如同孟氏所言,是别人捣鬼离间两房的关系。
那两个官媒婆丝毫不慌,侃侃而谈,把崔家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放出豪言:“几位若是不信,自可去查证。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见到府上的大姑娘。”
有林元卿这个祭酒撑腰,林大嫂硬气了许多:“既然有心做亲,就先让我们了解一下崔家的情况,二位尽可过些日子再来。”
当头的那个官媒婆微微笑了:“不瞒诸位,说是想找个书香门第的姑娘论亲,提高一下门庭,那是尊敬祭酒的意思。以崔公子的身份财富,娶个身份高贵的宗室女也使得。府上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咱们是来做亲,不是来结仇的,好说好散,告辞了。”
林大嫂顿时急了:“你们不能走!哪有说亲说到一半甩手走人的?这是欺负人!”
官媒婆又笑了:“我们自然是诚心的,是府上不诚心,一直不让我们见到府上的大姑娘,这是为什么?难道是不能见人?”
林元卿抖出官威,怒声喝道:“我林家的姑娘金贵,岂是你等想见就能见的?世人都说,媒婆最难伺候,一旦没有伺候好,就爱捣鬼使坏,破人姻缘!我看你们就是!竟敢污蔑我府上的姑娘不能见人?这是什么道理?”
“哟哟哟,祭酒好大的官威!”
官媒婆丝毫不惧,哈哈笑道:“实话与你说,比你大得多的官,我们少说也见过二三十个,其中亲王也是有的,没人慢待官媒婆。听闻人说,府上的两位姑娘不守规矩,被周相家的姑娘把脸打得稀烂。我们总要验证一下是不是真的,不然崔家饶不了我们,我们的名声也就倒了。”
林大哥、林大嫂顿时气短,心说这事儿怎么传到官媒婆耳里了,急巴巴想要辩解,那边却只咬死了非见林月不可,而且就是现在。
这回就连林元卿也是无计可施,林月那样肯定不能见人,露面就算是把“不守规矩、被周袅袅把脸打得稀烂”这个传言坐实了。
于是一家子只能看着官媒婆扬长而去,都不敢有一点怒色,只怕惹怒了官媒婆出去乱说。
门还没关上,林大嫂就一头栽倒在地上,硬生生被气晕厥了。
林大哥赶紧掐人中掐虎口,林大嫂幽幽醒来,大哭一声:“我儿,被孟氏害惨了!”
林元卿满头冷汗,又羞又臊,忙着想溜走,却被林大嫂扑过来揪住袍脚,嚎啕大哭:“小叔,你说过要管孩子的,这孩子被害惨了,这么好的亲事,活生生就这么折腾没了,这就是个搅家精、大祸害啊!你说你当年啥不好娶,非得和她裹搅在一起……”
林大嫂是气急了,啥都敢说,林大哥理智尚在,忙着去堵她的嘴:“快闭嘴!谁也不想这样……哎哟!”
却是林大嫂气疯了,转过身就给了他一爪子,脸上五条血槽从上贯穿至下,血珠子呼呼的冒,火辣辣的痛。
林大哥觉着很没面子,使劲把林大嫂一推,赌气往里走:“我不管了,你爱怎么就怎么!”
林大嫂提起烧火棍就往外跑,是要去收拾孟氏。
林元卿怎能让她打上门去,那样的话,他堂堂祭酒当真是颜面无存了,于是拦住林大嫂苦口婆心地劝。
然而林大嫂早年就是一村妇,逼急了什么都顾不得,指着他道:“你额头正中这道红痕,只怕也是那个搅家精挠的吧?有道是长嫂如母,你教训不了她,大嫂替你收拾她,让开!”
林元卿听她提到自己额头正中的红痕,不由一阵沮丧,这是那天夜里被蒙面人用刀尖割伤的,之后他一直努力想要消除这伤痕,奈何无论如何也消除不掉。
对着外头,他只说自己是摔跤擦伤的,别人调侃是孟氏挠的,他也默认了。但心里真的是很害怕,总觉着会有一天,那个刺伤他的人会凭着这条红痕,将他推到人前,让他无处可逃。
趁着林祭酒发呆的这会儿,林大嫂已经勇猛地冲了出去,直奔祭酒府,她又奸猾,收了棍棒,和颜悦色地问:“弟妹在哪里?我来看看她。”
孟氏的两个儿子都不在家中,下人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就说了。
林大嫂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门锁砸了,从床上把娇滴滴软绵绵的孟氏拖下来,举着烧火棍一顿好打,边打边骂:“以后还敢祸害我女儿不?祸害了自己的女儿还不够,还要害我家的,今天我就让你晓得这种苦楚。”
可怜孟氏从始至终就没做过重活,哪里打得过曾为村妇种过田地的林大嫂,被打得满地乱滚,披头散发,又哭又叫,这辈子就没这么凄惨过。
林元卿匆匆赶回来将二人分开,看着孟氏的凄惨样,林大嫂的彪悍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林大嫂一招得手,还不肯罢休:“小叔,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吧?”
“算数,算数……”林元卿只巴不得赶紧打发走这个有辱斯文的大嫂,什么都肯答应。
林大嫂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孟氏嚎啕大哭,挣扎着朝林元卿爬去:“你就放纵他们这样欺辱我?我嫁给你时你是怎么说的?”
林元卿烦死了,既要忙着掩盖丑事,又要忙着给她请大夫,见她不晓得知情识趣,就骂道:“你活该!我今天亲眼瞧着阿月的亲事黄了,名声也险些坏了,都是你搞的鬼!既然这么舍不得前夫和女儿,你就回去和他们过!”
孟氏如遭电击,咬一回牙,平静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364章 官窑场
午后,灼热的阳光把能够顾及的地方烤得白花花一片,天气热得能看到地上升腾的热气。
田幼薇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窄袖束腰纱袍,头发绾成男儿发髻,戴一顶遮阳的斗笠,行走在朝廷新开办的修内司官窑场地上。
小羊在她前方走着,不紧不慢地视察着窑场上的各项设施修建进度,不时回头征求一下她的意见:“你觉着这个如何?龙窑为什么要建在山坡上,前低后高?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吗?”
田幼薇很耐心地和他解释:“只有这样才能让风流通,让火烧得更旺,达到想要的热度,才能烧出好看的瓷釉,最好的把桩师傅能根据火焰的颜色,判断出该加柴还是减柴。
这里头的学问很大,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哥没天赋,不行,阿璟有天赋,却也不能只是烧窑,孟师傅年纪太大,我好愁没有好的把桩师傅……”
小羊信心满满:“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将来必然给你配个最好的把桩师傅!”
二人边走边聊,惹得负责此事的修内司官员频频张望,纷纷猜测这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俊俏小伙是什么人。
田幼薇颇有些不自在,总担心被人识破她是女扮男装,再被赶出去,紧张着紧张着,讲话都有些颤抖了。
“你怕什么?”小羊看出她的紧张,不由笑了:“就这样也吓得发抖,以后长期如此那可怎么好?”
田幼薇小声道:“我是太想做这件事了,得失心太重,所以才会失态,习惯就好。”
她一想到即将和最好的制瓷匠人合作,制作出最好的瓷器,就忍不住地激动,就特别渴望能达成愿望。
此时此刻,自家那个窑场已经不能吸引她了,这个选建在皇城旁边凤凰山下的修内司官窑才是她最想来的地方。
小羊看到她眼里的亮光和向往,也跟着心情变好:“我一定会尽力让你达成所愿。”
田幼薇俏皮地道:“公爷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好让阿璟努力挣钱回报一二了。”
小羊的笑容越发灿烂:“阿璟也该回来了,我派了人去码头上接他,晚上我给他接风,你们全都来。”
二人走到山坡顶上往下看,但见不远处皇城巍峨,琉璃熠熠生辉,坡下官窑场人来人往,热火朝天。
田幼薇道:“皇城好大!”
小羊叹道:“这算什么?从前汴京的皇城才叫大呢,可惜,你我都不曾见过,这辈子只怕也难得有机会见着了。”
田幼薇心里一动:“小羊,我没问过你,你想不想北伐?”
北伐,收回被丢失的半片河山,一血帝后妃嫔宗室大臣被俘的耻辱。
“做梦都想。”小羊轻声道:“但我暂时还不敢说,你能懂吗?”
田幼薇点头:“我能懂,阿璟和廖先生都曾经和我说过,我们都懂。你好好地走,走上去,积累很多粮草和军饷,总有一天能实现的。”
小羊郑重地道:“我会的。”
不说天下,不说黎民百姓,只说身边这些人,要想护住他们、让他们过上幸福安宁的日子,他也得奋力向前才行。
他的妻子,他的一切,都该为这片天下而奉献,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责任,所以他注定此生不能拥有一些人和事。
小羊悄悄看向田幼薇。
她女扮男装出乎意料的好看,她眉间自有一股英气,行事又爽利,无论和她说什么,她都懂得一二。
那双手能揉制、雕琢瓷泥,能配制神奇美丽的瓷釉,也能下笔如风,留下优美传神的字画。
或许,还能握刀……小羊想着邵璟那些表现,觉着田幼薇大概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您看什么?”田幼薇发现他的注视,立刻大方回视,但称呼瞬间就变成了“您”。
小羊一笑,同样坦荡地道:“我在想,阿璟经常让我出乎意料,那么你呢?你这双手,是不是也能握刀啊?”
“当然能啦……刻刀!”田幼薇笑着开玩笑,“至少能用刻刀在人身上凿个口子之类的,不然我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她说的是在明州的时候。
小羊想起自己慌慌张张翻墙,总也爬不过去,还得依靠她推一把的情形,有些不自然地笑道:“你最喜欢阿璟什么地方?”
田幼薇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最喜欢他的外貌,然后才是内在,我们一起长大,总感觉和他认识两辈子了。”
小羊沉默下来。
外貌……现目前整个朝廷无人能及邵璟,输。
内在……这个年龄段中能比得上邵璟似乎也不多,输。
一起长大,好像认识两辈子那么久,更是输。
田幼薇道:“邵璟很奇怪的,他自己长得那么好看,却最不喜欢我说喜欢外貌这种话,总和我说贪恋皮囊要吃亏,难不成他还会害我不成,哈哈哈……”
她愉快的大笑起来。
忽听身后有人突然道:“那也说不定哦,贪恋皮囊最不好,和你说了很多次,总也不肯改掉这毛病。”
正是邵璟的声音。
田幼薇惊喜地转过身去,只见邵璟缓步而来,头上的斗笠和身上的凉衫上满是尘土,本是狼狈的模样,他偏偏走出了纤尘不染的神仙风度。
“阿璟!”田幼薇迎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唰”地摸了一把,举着手指:“全是尘土,真脏!”
邵璟瞥她一眼,低声道:“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当着公爷做这种小动作?”
“装什么呀!”田幼薇鄙视他,明明眼睛都弯成月亮了,偏要做出这种道貌岸然的样子,装!
小羊笑道:“我没关系,我可以走开的。”
田幼薇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开个玩笑而已,阿璟来得正及时,快去看看龙窑的风水选得如何。”
三人又围着窑场走了一圈,田幼薇看到好几个修内司的官员紧张地盯着邵璟,一副生怕被他夺走差事的怂样,就知道自己在新官窑里的路大概不会那么一帆风顺。
不过也没关系了,她并不害怕,反而很期待,和能做自己真心喜欢的事比起来,这点小麻烦算不得什么。
第365章 甜蜜蜜
从修内司官窑场出来,小羊极力邀请邵璟和田幼薇这就去他府里,邵璟委婉却很坚决地拒绝了:“好歹也是堂堂国公请客,我得沐浴更衣焚香,收拾妥当再去才行。”
小羊很遗憾,却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叮嘱他们:“早些过来,阿薇指点一下我家厨子。”
田幼薇笑道:“难道要教他们做浮元子吗?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和厨子,应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吧?”
小羊苦笑:“还是不能。”
每一天,起居日常都要报到宫里去,吃什么用什么,宫里一目了然,还是得按照以前的喜好和规矩来。
回家路上,田幼薇忍不住和邵璟嘀咕:“他这日子过得真累,就算从前爱吃面食,现在突然喜欢吃糯食也没什么奇怪的嘛。”
邵璟道:“宫中都爱面食,为讨欢心才假装他也爱吃面食,搬出宫去突然改了喜好,说明从前都是假的,居心叵测,心机深沉,心怀鬼胎,心口不一……这样的人,能放心吗?”
“……”田幼薇无话可说,果然是一家人,想得到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
“今天怎会想到打扮成这个样子?”邵璟摸一摸她的帽子,再扯扯她的腰带和袖口,笑着在她头顶比划了一下,低声道:“小矮子。”
“刚回来皮子就痒痒?”田幼薇仰起头瞪他,他就使劲睁大眼睛盯着她看,还俏皮又风流地朝她挤单只眼睛。
田幼薇被他的美貌迷得晕叨叨的,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脸,再做贼似地缩回手,左右观望:“我爹不听话非得回去,这边修内司官窑突然就说要开工,小羊叫我来掌掌眼,说是他主动领的差事,不办好不行,又说这边的人都是老古板,我只好穿成这个样子。好不好看?”
“好……难看。”邵璟拖着声音故意招惹她,并把自己很好看的侧脸故意露给她看:“这些天有没有想我?”
“当然……不可能,我每天都在忙,不知有多欢呢。”田幼薇睚眦必报地还回去。
“老实交待,为什么要当着小羊摸我的脸?”
邵璟故意去撞田幼薇,看着她的小身板控制不住地蹿出去或是歪倒,又迅速将她拉了站直,再哈哈大笑。十分享受高个子欺负小矮子、身强力壮的欺负身体瘦弱的美好感觉。
田幼薇被他折腾得没脾气,谁叫人家才出远门挣大钱回来呢?按照惯例,他是一定会给她带贵重礼物的,所以这口气必须忍。
“还记得小时候你欺负我吗?我现在就是报复你。”邵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田幼薇很坚决地否认:“没有这回事,我从来都待你很好,挖心挖肝的那种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换成麦面喂到你肚子里去了!”
她使劲戳着邵璟硬邦邦的胳膊:“要不是阿姐用变化多端、精心制作的面食喂饱了你,你能长这么高、这么壮?”
邵璟索性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中,再借袖口挡住,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当着小羊的面那么夸我,还摸我的脸?这不是你平时会做的事啊。”
“我一直都当着小羊的面使劲夸你啊,摸你脸是因为想你了。”田幼薇嘴巴甜得涂了蜜似的。
她才不会告诉邵璟,她是因为上次和他闹了别扭,这次怕他看到她和小羊单独相处又生气,所以使劲夸他,当着小羊的面摸他的脸。
这样总该不会再生气了吧?
“真甜!奖你一盒子宝贝。”邵璟掏出一只锦盒递过去。
田幼薇看到熟悉的石榴红锦盒,还没打开就先跺着脚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它回来了!”
邵璟含着笑,宠溺地看着她,轻声道:“嗯。”
田幼薇迫不及待地拉着他的手狂奔回家,直接冲回房里打开锦盒。
十多颗鸽血红宝石整整齐齐,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田幼薇抿着嘴笑起来,前世时,邵璟挣了大钱之后给她买的第一份贵重礼物就是这个。
她还记得,他叫她拿去用赤金镶嵌整套首饰,她舍不得,一直找借口拖着,后来还是他看不过眼,亲自拿去挑了样式给她做了。
但她戴的时候并不多,因为珍惜,因为舍不得,常年累月将它们锁在妆匣深处放在老宅。
后来她死了,这宝贝也不知便宜了谁。
田幼薇想着都肉疼,决定这次非得好好享受一番不可,明天就去挑款式,等到和邵璟成亲时再戴。
廖先生和廖姝、喜眉等人各有礼物,皆大欢喜。
邵璟当了一回散财童子,心满意足地去沐浴更衣,顺便听如意这个包打听向他报告最近家里发生的事。
“孟氏直到现在也没能出门,林家姐妹更是由母亲陪着去乡下住了,怎么也要住三四个月才会回来,周袅袅又被禁了足……所以咱们家最近可安静了,罗爷说了,姑娘做的那些虽然只是小计谋,却极其有用,他们都夸姑娘不错。”
邵璟闭着眼睛养神,心里很高兴,这样真好,即便他不在家,田幼薇也能自保并护住家中。
她虽不肯承认悄悄找过小羊,但后来的表现非常好,他也就不计较了。
“走了,走了!”田幼薇使劲拍门,“我还得去做饭!”
邵璟又不高兴了:“你去做客,做什么饭?”
田幼薇笑嘻嘻地道:“我去给你做凉面吃啊,你远道而来,一路上那么辛苦,即使不能在家吃饭,我也要让你吃得舒服。”
这样吗?可以有。
邵璟站起身来,慢吞吞擦干身上的水珠,披上雪白的里衣,再披一件月白色的纱袍,亲手开了门,看一眼田幼薇,折身坐回凳上。
“???”田幼薇不懂他要干嘛,就和如意使眼色。
如意拿起一块帕子,对着自己的头发比划几下,再做出舒服享受的样子。
“……”田幼薇没好气地扯过帕子,兜头丢在邵璟头上,用力替他擦着湿发,小声嘀咕:“真把自己当大爷啦。”
邵璟不出声,拉过她的手轻轻一吻,田幼薇顿时没了声息。
第366章 把眼睛睁开
“吃饭啦!”田幼薇和廖姝端着凉面走进房门,将金黄灿烂的细如龙须的面条分别放在碗中,再浇上精心制作的配料,分发给廖先生、小羊、邵璟。
邵璟和廖先生馋得不行,忍不住催小羊:“主人快动筷子!”
小羊莞尔一笑,先道一声“请”再下了筷子,吃过第一口之后,赞不绝口:“浮元子做得好,凉面也是一绝!”
田幼薇恬不知耻地自夸:“还有瓷器也做得很好,若是让我去修内司官窑,我一定能做出比之前的贡瓷还要更好的瓷器,能传世那种瓷。”
众人都知道她的小心思,不就是担心小羊嫌弃她是女人,怕麻烦,不肯替她想办法让她进修内司么。
小羊放下筷子,认真地道:“目前为止,我答应过别人的事尚未有过食言。”
田幼薇心满意足:“改天来我家,我给你……”眼角瞥到邵璟瞅过来,就改了口:“我和阿璟请你吃浮元子,亲手做的那种。”
邵璟这才收回目光,假装吃得很专注。
小羊将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微微惆怅,却不沮丧,既然知道自己今后的路要怎么走,该放开的就得放开。
几人听邵璟说一些明州的趣事,听他描述那两艘装满了货的大船,仿佛看到无数的宝物钱财长着翅膀飞奔而来,于是心情都好得不得了。
廖先生高兴,也和他们讲一些年轻时遇到的奇人异事,气氛正轻松,殷善走进来为难地道:“公爷,尚国公来访。门子和他说您不在家,他说他亲眼看到您回家的。”
阿九还说了,小羊不让他进门,是不是因为不乐意见到他?若是这样,他就去恳请太后、皇后,直接封小羊做太子得了。
这是不要脸的威胁。
殷善不敢当着客人的面说出这些话,小羊却知道绝不会有好话,阿九的难缠他是知道的,便道:“请他进来。你们若是不想久留,吃完饭就回去吧,改天我们再聚。”
田幼薇听到阿九的名字就头疼:“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邵璟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有宫人在码头上等候,估计是和我前后脚。”
小羊低咳一声,几人立刻噤声,接着就听见阿九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哟,这是兄长在待客?还是别人在你家里请客?我知道你没钱节省,但这也太过分了吧?”
接着阿九走进来,雪白的脸上浮着一层薄红,眼睛亮得吓人,田幼薇闻到淡淡一股酒气,知道这人是喝了酒才来的,便悄悄往邵璟身边挪了挪。
阿九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不屑地哼了一声,甩起袍脚在小羊身边坐下,直接将余下的凉面拖到自己面前,把配料全部倒进去,胡乱拌了几下,埋着头狂吃起来。
小羊比个手势,示意众人接着吃,当阿九不存在就好。
阿九忙着吃面,竟然没有再嚷嚷着吵人。
众人抓住这难得的片刻安宁,迅速填饱肚子,以便对付将要到来的战争。
几乎是同时,阿九放下筷子,其他人也吃好了。
阿九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精工细作的丝帕,轻轻擦了嘴,再命侍女拿水给他漱口,折腾许久,这才嫌弃地道:“我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亏你们过节似的!”
田幼薇很认真地道:“公爷记错了,这次不是最难吃的,以前在余姚古银湖边吃的那个才是最难吃的,我那时候年轻,厨艺没现在好。”
“……”阿九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眼珠子一转,道:“你们继续啊,刚才不是聊得挺开心的嘛。”
“聊完了,我们先回去,两位公爷慢聊。”邵璟起身告辞,带着众人往外而去,阿九这等难题,还是留给小羊去解比较好。
小羊目送邵璟等人离开,转过头来,只见阿九将那双细长上挑的眼睛努力睁到最大,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一副要搞事的样子,心里非常不爽,忍不住道:“你是酒喝多了,发困吗?”
阿九冷哼一声:“我精神着呢,哪里像是发困的样子?”
“那你怎么也不把眼睛睁开?”小羊一本正经地道。
“你敢嘲笑我眼睛小?”阿九勃然翻脸,猛地站起身来,冷笑道:“我早知你看不惯我许久了,亏我才回来就急着来看望你,行,明日我就去找两位娘娘!”
不等小羊回答,拂袖而去,走得又快又坚决。
“公爷怎会挖苦尚国公?”殷善只是苦笑。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小羊面无表情,看着还未收走的杯盘碗盏心情更低落了。
因为从小就被收养,养父母又是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人,他几乎不知道什么叫家,也不知道家人的感觉是什么。每次看到田幼薇一家的日常相处,他就忍不住的喜欢和羡慕。
今天好不容易趁着给邵璟接风,把这些人都聚在家里了,邵璟和廖先生轮着讲好玩又轻松的故事,田幼薇和廖姝忙里忙外张罗吃的,让他生出一种家的感觉。
第一次,他觉着这华丽的府邸不再冰冷无聊。
然而阿九破坏了这一切,所以即便知道阿九就是故意想要激怒他,想要找茬,他还是忍不住挖苦了阿九。
殷善叹道:“林祭酒会说您小不忍则乱大谋的。”
小羊嫌弃殷善唠叨,便道:“林先生要是过问这事,你就告诉他,阿九之前是被派去军中办很重要的差事,我故意这样做,以便试探上头的意思。”
殷善眼睛一亮,崇拜地看着小羊:“公爷就是公爷,比小的想得宽广多了。”
小羊扯扯嘴角,仰头倒在榻上:“听说林先生家里最近不甚太平,你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说到这个,殷善顿时激动起来:“可不是,他和夫人闹别扭啦……”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狂驰过街,冲到田幼薇等人面前猛然收住,横过身来挡住去路。
阿九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邵璟、田幼薇等人,冷笑道:“以为自己投靠的是什么好人吗?等着,我会揭开他的真面目!到时就算你们跪求小爷收留原谅,小爷也不会答应的!”
第367章 伞
邵璟淡淡一笑,缓步上前将田幼薇等人护在身后,对着阿九施了一礼,平静地道:“多谢公爷提醒,我等拭目以待。”
阿九定定地看了邵璟片刻,又看向田幼薇。
田幼薇将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却不是看他或是邵璟,而是在看他脚上穿的锦靴,好像那双靴子有多好看似的。
阿九微微皱了眉头,竟然生出想将靴子藏起来不叫她看的念头,但他骑在马上,当然不能藏起靴子,于是怒气冲冲地道:“你看什么?你有病啊?每次就盯着我的靴子看!”
田幼薇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不咸不淡地道:“实在是因为锦靴留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
“……”阿九顿时有些气短,上次他可是用锦靴做文章,狠狠地算计了邵璟一把,只是邵璟狡猾躲了过去,不然此刻只怕成了长短腿或是早就埋在土里烂了。
邵璟和田幼薇等人再施一礼,齐声道:“天色不早,公爷舟车劳顿辛苦了,我等告辞。”
阿九看着邵璟的背影,本是想要一鞭子抽上去的,奈何那鞭子有些不趁手,于是他冷声道:“姓廖的老头儿,听说就是你出的主意,要搞什么经界法?”
廖先生正要说是,邵璟抢在前头道:“不是他,是我。”
“又是你!”阿九眼里泛起一层冷光,一字一顿地问:“再问你们一次,真的要和我作对?”
邵璟道:“公爷又开玩笑了,利国利民的事,人人有责,怎么会是与您作对呢?”
阿九狠狠盯了他一眼,策马而去。
田幼薇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手心里全是冷汗,真怕他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廖先生则是若有所思:“阿璟,明知他对经界法大为不满,为何你要冲在前头?我老了,无所畏惧,还可以护得你们一时。”
邵璟莞尔一笑:“先生,您想护着我们,我们也想护着您。”
廖先生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头,道:“回家吧。”
夜深人静,田幼薇和邵璟坐在院子里歇凉说悄悄话。
“阿九总说小羊是坏人,是为什么?”
“他俩这样的处境,他若说小羊是好人,那可真奇怪了。”
邵璟不以为然,握住她的手道:“你既然知道故意当着小羊的面和我眉来眼去,说明对有些事情还是比较有数了。我其实很想把你关在屋里……”
“我不!”田幼薇立时抽出手,瞪圆眼睛:“那不行,我已经被关过一次了,再不要!”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绝不肯再回去。
“你啊……”邵璟揉揉她的发顶,轻叹:“我不会这样做的,我死时发过誓,一定要尽其所能对你好,让你高高兴兴。所以,就算我泡在醋缸里,我也还是愿意憋着,但前提是你心里眼里只能有我。”
田幼薇将额头顶在他胸前,来回轻轻磨蹭,小声道:“从来都只有你。我也想把你藏在家里,但我知道不能,所以还是只能泡在醋缸里,憋着。”
邵璟笑了:“以后和除了父兄以外的男人相处,都得格外注意着,多个心眼,聪明些,好么?”
田幼薇道:“除了我以外,你不许和任何雌的有往来。”
“任何雌的?”邵璟扬起眉头,慌张地道:“那可怎么好?我已经有往来了,而且目前为止大概不可能不和它断绝关系!”
田幼薇瞪圆眼睛,气势汹汹:“谁?!”
“我带它回来了,我领你去看。”邵璟牵着她的手,朝马厩走去,大黑马在槽里吃着食,看见主人过来就高兴地打了个响鼻。
大黑马是雌的。
田幼薇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邵璟。
他靠在柱子上,长腿交迭,环抱两臂,冲着她勾唇而笑,尽展风流得意之态。
“真好看。”田幼薇赞了一声,飞快抓起弄草料的竹耙子朝他打去,“我看你就是皮痒痒了!”
邵璟早有防备,大笑着往前逃窜,田幼薇追上去,虚张声势,玩得热闹。
忽见一条人影从阴影处沿着墙根往前走,鬼鬼祟祟的,田幼薇用竹耙子戳了邵璟一下,二人假装玩闹,分成两头,一齐冲上去将人堵住。
还没动手,那人就很小声地道:“邵爷,姑娘,小的是砚石!”
田幼薇粗鲁地把人拖到灯笼下方,验看无误才问:“半夜三更的,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再迟一点叫,就被我当贼砍了!”
砚石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他是伺候廖先生的书童,不过十四五岁,是田秉走前才买了送岳父大人的,虽进门晚,从前却是在大户人家调养过的,很是聪慧伶俐,日常见了家中各人嘴巴特别甜。
田幼薇晓得他必然有事瞒着,也不多说,就叫老岳:“先把人关起来,明日一早送出去找人牙子卖了,重新买一个听话的,我再向先生赔罪。”
老岳立刻上前来扯砚石,砚石这才怕了,哭道:“那我和你们说了,你们别和先生说。”
邵璟淡淡地道:“不说。”
砚石怕他,扭捏着要老岳走开,才道:“先生让我去建国公府送信,和公爷说了刚才路上发生的事,又说,若是上头问起来,只说经界法就是他的主意,与您无关。公爷说他知道了,照办无误。先生还说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您太年轻,还不够壮实。”
邵璟一笑,温和地拍拍砚石的肩头:“去复命吧,我不会说的。”
砚石低头行个礼,转身跑了。
邵璟收了笑容,看向内院,廖先生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正低头奋笔疾书。
田幼薇低声调侃,宽他的心:“先生待你真好,让我嫉妒。”
邵璟道:“先生是男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苦涩。
“你打算怎么办?再去和小羊说,不要听先生的话吗?”
“不说,我们就看小羊会怎么做。”邵璟道:“或许,这件事不是任何人说的,只是他自己想的呢。”
阿九说要撕下小羊的真面目,那就拭目以待。
廖先生执意要把他们护在身后,他便乖乖站在老师身后,撑一把抵挡风雨的伞。
第368章 得官
次日午后,廖先生被宫里来的人带走了。
廖姝拿了针线活去找田幼薇:“一起做,你也该绣盖头了,定了婚期的人,什么都交给喜眉做,自己一点不动针线,也只见过你了。”
田幼薇知道廖姝害怕,只好耐着性子拿起针线,叫了喜眉一起做。
三个女人说些女儿家的私话,仿佛等待也没那么漫长难熬了。
邵璟在院子里看书,不时回头看看她们,又抬头看看院门。
田幼薇知道他挂怀廖先生看不进去,便扔了瓜子丢他:“你也看许久了,歇一歇,给我们分茶喝,省得坏了眼睛。”
廖姝叹气:“你要叫他给你分茶喝就直说,偏要说让他歇歇。”
喜眉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俩最擅长的就是口是心非。”
“我最擅长的就是表里如一。”邵璟微笑着,果然给她们分茶喝。
田幼薇喝完一盏茶,突发奇想:“要是我去开个茶楼,请邵小郎做茶博士,不知一天要卖多少茶点。”
“你呀!”廖姝点点她的额头,小心看向邵璟,就怕邵璟生了气。
邵璟道:“阿姝姐姐别理她,在她眼里我没钱重要。”
几人嘻嘻哈哈,直到如意进来:“罗小满来了。”
邵璟立即走了出去。
罗小满这是第一次登田家的门,廖姝不知道这是谁,田幼薇却知道,于是紧张起来,只怕是有大事发生。
过了一刻钟,邵璟步履匆匆地走进来,神色黯淡。
几个女人全都吓得丢下针线站起来,廖姝更是摇摇欲坠,白了脸嘴。
田幼薇赶紧扶住她,疾声问邵璟:“怎么了?”
邵璟神色沉痛地道:“朝廷下了命令,余姚的八家窑场贡瓷任务减半。”
田幼薇想揍人:“这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你这个样子做什么?”
邵璟又道:“廖先生被留在宫中,与今上畅谈甚欢,大概要晚一些才能回来。”
这回没等到田幼薇动手,廖姝直接拿鞋底抽上去了:“阿璟你变坏了!可把我吓得……”
廖姝说着,眼泪都下来了,田幼薇十分心疼不过意,忙给她擦泪,又骂邵璟。
邵璟半点愧疚都没有:“先生一直寄情于山水,并不想入朝堂,这次因为我不得不出世,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廖姝一想也真是这么回事,就道:“那是我不好,阿璟疼不疼?”
田幼薇鄙视邵璟,也只有他才能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进宫无非三个结果,一是不被待见,二是不痛不痒,三是相谈甚欢。
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来看,当然是相谈甚欢最好,更是说明,小羊在与阿九的对决中胜了,廖先生在与林元卿的对决中胜了。
多好的事。
邵璟拿起书往外走:“我得,这考试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有了消息,几人踏踏实实做着自己的事,再做一桌好菜等廖先生回家。
太阳刚落下去,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廖先生被一辆宫车送回来,护送的人操着公鸭嗓子,显然是宦官。
明显是礼遇。
邵璟赶紧迎出去,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各各打点。
那两个宦官一掂荷包就知道轻重,眉开眼笑地说了几句好听话才走。
邵璟扶了廖先生进去,低声道:“饿了么?给您做了好吃的,都等着您呢。”
廖先生也真是累得不行,他纵然有才,也没什么可求的,但和那位谈这么久也是身心疲乏,毕竟他是去求活的,而不是去找死的。
一刻钟后,喝了整整一壶温水的廖先生终于缓过气来:“今日在宫中,怕不方便就一直没喝水,渴得不行。”
田幼薇赶紧把削成小块的甜瓜推到他面前:“您再尝尝这个,很清甜。”
廖姝又递过一碗熬得金黄透明的鸡汤:“喝这个。”
邵璟则是递过一盏茶。
廖先生笑了,将手摸摸廖姝的头,再拍拍邵璟的肩,说道:“都是好孩子。建国公也是。”
阿九一大早就入宫告小羊的状,大意是小羊贪领邵璟的功劳,把经界法这个提法据为己有,再有就是不友爱他,仇视他,嘲笑他眼睛小,反正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他惯会在太后、皇后面前撒娇卖痴,很是得宠,太后听他这样一说,立刻让人把小羊叫进宫中训斥。
今上听说,又参与进去。
小羊很认真地辩白,说经界法的提及是由廖先生提的,他从一开始也没说全是自己的功劳,之所以没把人推出来,是因为廖先生更愿意隐世。
至于不友爱阿九,说阿九眼睛小,那是真的,因为阿九不请自到,并且很无礼地赶走了他很重视的客人,他很生气,所以发了脾气。
就是第一条他不认,第二条他承认,若要赔礼,他只给几位长辈赔,因为让长辈操心就是小辈不孝。
给阿九赔礼什么的,他坚决不答应,而且要求阿九给他和他的客人赔礼。
皇帝大概也是这么个判法,但太后偏心阿九太过厉害,只好不了了之。
因为阿九质疑小羊的话,小羊就提出,把廖先生请入宫中对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本是两个人的意气之争,就这么上升到了人品问题,非证明不可。
结果这机会就给廖先生抓住了,今上与他相谈甚欢,对他的很多见解都很赞同。
廖先生很感叹:“这位太后娘娘,从前一直客居五国城,才接回来没多久,按说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也该心明眼亮,没想到这么不辨是非。即便建国公回答得很好,在她眼里也是深沉善辩。”
田幼薇和邵璟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都对小羊的表现很满意,他并没有贪了这份功劳。
廖先生又道:“陛下给了我一个小官职,从七品的王府翊善,以后就跟着建国公了。”
廖姝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说,以后您是官身啦?也有一份俸禄啦?”
她再见到林雪、林月,就该是那些人给她行礼问安了。
廖先生叹道:“是啊,我这些日子想了很多,从前看不惯就避世,现在却觉着,站出来努力让世情变得更好才是大丈夫所为。”
第369章 养蛊
“正是这个道理。”田幼薇之前很担心廖先生为难,此刻见他想通了,也是很开心。
邵璟却注意到另一个细节:“翊善是王府才能有的属官,陛下既然让先生做翊善,这是要给建国公封王了?”
廖先生捋着胡须微笑:“对。”
廖姝期待地道:“那么,那个又凶又恶又讨人厌的阿九岂不是要气死掉?他有没有当场发脾气?”
起心起意去告状,却让对手平白升了一级,直接封王,再顺带让对手的人得了个官,这很能说明皇帝的态度。
要是她自己,也得憋屈个半死不活。
廖先生叹道:“并没有,他表现得一派天真。”
皇帝下达指令之后,阿九立刻给小羊赔礼道歉,说自己误会兄长了,恭贺小羊将要封王,还预祝小羊将来与新嫂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既天真又可爱,乖巧得很,和在外头完全不一样,不但如此,还恭贺了我,说我早就该出来为朝廷效力,顺带表示遗憾,认识这么久了,不知我竟有如此大才,硬生生与我错过。”
廖先生描述着阿九的表现,十分感叹:“果然是天家的人,人前人后两张脸,转变自如,天真自然,若不是我见过他另一张脸,只怕也会被蒙蔽。”
邵璟笑道:“若是这点功力都没有,也不用再混了,直接退出就好。他应该还有后续吧?”
廖先生赞许地看了邵璟一眼:“没错!他说他认识我许久了,今上当然要问怎么回事,这样一来,就扯到了你和阿薇。”
邵璟还算平静,田幼薇心里却是一紧:“他扯我做什么?”
她现在最怕就是阿九捣乱,让她去不成修内司官窑。
廖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邵璟一眼,这才道:“就说你是很有名气的草微山人,制瓷制得特别好,小羊特别特别喜欢你的瓷器,曾经为了找你追到明州港,且还受了伤。幸好找到人又没出大事。还说你明明是个女人,制瓷水平却这样的高,很该让那些不许女人进窑场的老古板们见识见识!”
田幼薇听完这话,对阿九这人只剩下一个评价,那就是——坏,而且是坏透底了!
这相当于是要她的命啊。
让一个深受皇帝喜爱并看重的继承人,不顾性命安危跑到明州去寻找,这妥妥的祸根呢!
一般说来,上位者都会把这样的祸根早早掐灭才能安心吧?
再一直反复提及她的制瓷本领,还是个女人,那也是不安好心,想让她不能再制瓷?
不对……还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田幼薇转头看向邵璟,很严肃地道:“小羊不是为了找我,这事情你是知道的,我必须和你说清楚,阿九是为了挑拨,为了害我们。”
邵璟从听到廖先生描述阿九的另一张面孔开始,神色一直很凝重,见她突如其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好气又好笑。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不分青红皂白乱喝醋,不明是非?继续听先生说话,在这之前你什么都不要说,别打断我的思路。”
田幼薇撇撇嘴,很郁闷地抓起一个馒头使劲啃。
他明明就是爱乱喝醋嘛,她不提,他过后要翻旧账,她认真提了吧,他还装得大度无比。
廖先生继续道:“陛下的反应很奇怪,淡淡地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女孩子,自家有窑场,父兄乐意让她学让她做,挺好,卖到番邦给朝廷挣利税,比白吃白喝好。”
“噗……”田幼薇喷了。
所以说,莫把长官当傻子,不然自己就要变成傻子。
阿九的小动作和居心,皇帝肯定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以小羊的性子,从前去明州港必然不会是特意找她,而是公干路过刚好有空,至于被刺杀之事,那是大事,不可能瞒得过皇帝。
为什么会给阿九以“皇帝不知道实情,可以借机做文章”这种错觉,大概因为这是皇帝和小羊之间的秘密,除了他二人之外,别人都不知道。
所以,她是安全的。
“哈哈哈……”田幼薇没忍住,捶桌大笑。
“就算这样,你也未必能去成修内司官窑。”邵璟兜头给她泼了一桶凉水,而且是很凉的那种:“你要听明白整句话的意思,自家有窑场,父兄乐意让你学让你做,并不代表你可以进修内司官窑。”
倘若她进了修内司官窑,一旦被阿九知道再检举,那就是妥妥的欺君之罪。
不但小羊倒霉,她倒霉,田家也要倒霉。
田幼薇顿时没了胃口,郁闷地道:“祸害为什么总能遗千年?”
“因为他并没有被放弃。”邵璟说道:“若我未猜错,小羊得封王位,阿九也能得到其他好处,而且,即便他不停地找小羊的麻烦,做些过分的事,也还是能活得好好的。不是仗着太后和皇后宠爱,而是那位要他活着。”
廖先生又赞许地看了邵璟一眼,轻拍桌面:“对!养蛊!”
皇位之争,从来都如同养蛊一般,互相撕咬,最后胜出者才能登上那个位子,除非是完全没有选择。
“所以咱们不能因为这件事就轻视阿九。他同样可以翻盘的。”邵璟叮嘱了田幼薇和廖姝,拿起筷子给廖先生夹菜:“吃饭吧,都凉了。”
田幼薇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这些事,她从前在书上看过一些,听廖先生提过一些,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今日才打通了某些关节。
要更进一步,真的不容易,否则就算挤上去了,也随时会被挤下来摔死。
廖姝更是险些把饭喂到鼻孔里去,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这些人,居然这么复杂,果然不能万事只看表面。
廖先生看见廖姝的样子,心疼地道:“要和这些人打交道,就得多学多思多想。我从前只想让你过简单安宁的日子,却没想到你的命是这样生的。”
廖姝感慨地道:“真是多亏了阿薇他们。”
不然她早就毁在刘小幺手里了。
邵璟和田幼薇相视而笑,很有成就感。
第370章 序幕
半个月后,小羊被封为普安郡王,在朝中的身份水涨船高。
廖先生的新身份带来了不同的变化,相当于把田幼薇等人直接盖上了“普安郡王府”这个印章。
铺子里再未有人来捣乱,因为得罪的不再是一个小官,而是普安郡王。
田幼薇和廖姝跟着张五娘、钱茜与其余人交往时,多数人待她们都很客气谨慎,不敢轻慢。
邵璟埋头苦读,田幼薇听他的安排,没有再跟着小羊去官窑场,而是在自家院子里弄了个通风敞亮的房间,专用来画图做瓷坯练手艺,配制釉药。
田父那边时有消息过来,都不是啥好消息。
比如说贡瓷烧造任务减半,导致整个越瓷行业人人自危;比如说其余窑口的瓷器借机抢占市场,来势汹汹。
田家的情况还好,因为他家的贡瓷质量从来最好,并且试着按照宣和博古图的要求改造礼器,于是争得了先机——烧造任务不但不减反而有所增加,继续改造礼器。
但总体来说贡瓷份额就那么多,田家拿走了多的份额,其余窑场就没了,这导致另外几家具有贡瓷资格的窑场面临倒闭。
那些人找到田父哭求,田父也没什么办法,朝廷已在组建修内司官窑,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
他目前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家窑场,努力求得一线生机,只要有田家窑场在,越瓷就没倒。
但只是看着整个越瓷行业的没落,田父心里始终很难受。
田幼薇给田父写信,让他关注谢良那边的情况,若是机会合适,时不时地关心一下。
她是担心苏氏的情况,算起来,苏氏难产,大概也就是今年,虽然之前得了太医配的方子,苏氏的身体有所好转,不过这种事,小心一点总没错。
田秉写了信回来,他的差事办得非常艰难,他也没隐藏这种艰难,而是在信中郑重地向廖先生和邵璟商讨应对之法。
这件事当初由小羊提出,再由两浙转运副使穆阳白领头上条陈,再按旨总领办理,建经界所,从平江府开始推行。
田秉领了从七品的沙洲县丞之职,负责推行沙洲县的经界法。
安置流民和南逃人,借贷给他们买农具种子,免赋税的事还好说,打量田亩和造鱼鳞册的事却进展非常艰难缓慢。
大部分良田土地都属于富户和官员,要把田亩大小精确地丈量出来,再根据肥瘦确定赋税,相当于是查偷税漏税,从这些人的口袋里掏钱。
这些人盘踞地方多年,关系错综复杂,自然不会听之任之,想方设法刁难拖延,饶是田秉擅长扮猪吃虎,也是很吃不消。
因为推行艰难,他每天都要带着人亲自走到田间地头,与乡绅打交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装糊涂或是讲道理,再丈量观察,绘制鱼鳞图册,重新核定赋税,经常干活到深夜,被骂被赶走受委屈是常有的事。
但他自小生长在乡间,被田父逼迫着参与打理各种庶务,后来又被吴七爷蹂躏,再被廖先生带着在京城长见识,也曾跟着邵璟、田幼薇经历了不少事情,并没有变成书呆子,既能忍气又大度,能做实事。
一起推行经界法的各县中,他的任务完成得最好最快,经常得到上峰夸赞。
他在信里踌躇满志地说,他已经和上司说了,秋天的时候自己要请假回来成亲,上司也答应了。
还说幸亏田父时常打骂他,将他打造得铜皮铁骨,水火不侵,他才能坚持下去,让田幼薇见着田父时,一定要替他感谢田父这么磋磨他。
田幼薇被“磋磨”二字弄得哭笑不得,她才不和田父说这种讨打讨骂的话呢,于是只和田父说,她二哥过得还不错,再给田秉写信,让他自己写信和田父说,让他们爷俩自己吵架去,这样也算给田父散发一下郁闷之情。
田秉果然真的按照她的要求给田父写了信,说了同样的话,田父当然气得写信回去大骂臭小子不孝,但是信尾也特意交待,不要与人争强斗狠,不要一根筋横冲直闯,要学邵璟迂回婉转聪明一些,总之安全第一,当不当官的无所谓。
谢氏和廖姝是不停地做了衣服鞋袜送过去,田幼薇则给她二哥带去一批精挑细选的扶桑折扇,让他和同僚、乡绅联络感情。
毕竟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孤掌难鸣,没有当地官员乡绅的支持,一个外来人想要办成这些事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转眼又过了一个月,小羊要大婚了。
廖先生作为王府属官,理所当然要分忧解难,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跟着操持过目,就怕出错。
邵璟不忍心廖先生辛劳,又因为和小羊的关系不同,也主动跟去帮忙。
田幼薇和廖姝没去,毕竟这种大事自有宫中女官操持,轮不到她们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瞎掺和。
田幼薇这些日子特意为小羊做了一套瓷器,是她自己结合了越瓷和汝瓷的配釉方法新调的釉,器型则是根据小羊的身份特别设计的。
为此她特别回了田家窑场好几次,和白师傅、孟师傅、田父商量了很久,烧废了两炉瓷坯,直到第三次才烧造成功。
据说开窑当天,所有见到这批瓷器的人都震惊了,廖先生和邵璟非常好奇,追着问她到底新奇在哪里,田幼薇只是不说,就连廖姝也被保了密。
小羊也让殷善来问,殷善守在田幼薇面前装了很久的可怜,不惜给她端茶倒水,也没问到。
张五娘则采用贿赂的方式诱供田幼薇,也是白忙一场。
邵璟威胁田幼薇,要是不告诉他,他就要给她上刑,田幼薇成功地抗住了刑罚,邵璟宣告失败。
于是搞得大家都很心痒,巴不得赶紧到了正日子,好看看这组瓷器的真面目。
小羊大婚当日,邀请邵璟做傧相,几位傧相中,他是唯一的白身,却是最夺目的一个。
田幼薇和廖姝则跟着张五娘一起,只管看热闹和吃饱。
小羊的婚礼是迁都之后皇室的第一桩喜事,办得很盛大。
第371章 新妇
长街之上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人人想要一睹郡王和王妃的风采。
田幼薇等人占着天时地利早早去了王府,不用在街上和人挤得一身臭汗,但也失去了那一份轻松和热闹。
明明是喜事,但因规矩大,人人都是正襟危坐,也不敢大声说话,很是拘束。
张五娘被拘束得难受,悄悄和田幼薇、廖姝说道:“也是郡王大婚,还有没见过这种场景,不然真是不想来。”
廖姝很直接地道:“我是很想来的,阿秉没能来,让我观礼之后写信告诉他呢。”
张五娘吃吃地笑,打趣她道:“所以你就是阿秉的另一双眼睛是吧?”
廖姝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说道:“他也把他那边的见闻写给我看的。”
张五娘啧了一声,眼里露出几分迷茫和羡慕:“真是羡慕你们,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居然就给你俩碰上了!”
男婚女嫁,也是盲婚哑嫁,都是家里长辈来决定,哪里就轮得到她做主呢?
长辈们说好了还不算,还要男方相看,看了满意才能继续往后谈,女子能做主的太少了。
像田幼薇和廖姝这种,都是青梅竹马打小认识、知根知底又相亲相爱如同一家人的,真是太罕见了。
廖姝和田幼薇悄悄交换眼色,这是也在谈婚论嫁啦?
外头传来一阵乐声,有人叫道:“新人进门了!”
众女眷起身整理发鬓衣裙,整整齐齐地走出去,廖姝正要跟了去,张五娘拉了她一把,低声道:“一起挤上去能看什么呀?咱们不跟她们凑热闹,去新房等着。”
廖姝吓了一大跳:“这,这,这不会被抓了打板子吧?”
张五娘笑了:“打什么板子?我之前有和郡王爷说过,他说既然我们有空,就让我们几个跟去照料新娘子,省得新娘子人生地不熟的心中慌乱。”
这也是小羊聪明的地方,明明是徇私,却也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让人挑不出错。
田幼薇不是太想去新房,她想在前头待着——这个时候她的礼已经送到并陈设出来,她想看看大家的反应。
张五娘哪里容得她不去,拿出将门虎女的风采,气势汹汹地硬把她拽走了。
新房里布置得彩绣辉煌,十分华丽,几个宫里派来的嬷嬷守在门口,板着脸不许人进。
张五娘大摇大摆地道:“我们是奉了郡王的命令,来这里陪伴新娘子的。”
嬷嬷们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这合不合规矩。
毕竟她们都是后头才到宫中的,对于最早在北方时的规矩略知一些,并不谙熟透彻。
太后、皇后让她们来这里时,也没说是否允许小姑娘们进去陪伴新娘子。
张五娘笑道:“几位嬷嬷可是不信我们?要不,这就派人去前头问一问?”
普安郡王正在前头办大事,哪里有空搭理这种小事?
嬷嬷们商量一回,答应放张五娘和田幼薇、廖姝进去,但是特意问了她们都是谁家的。
张五娘更绝:“我是张家的五娘,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知道我,这两个是我的姐妹。”
太后和皇后都搬出来了,且张家五娘在京中也算薄有名气,嬷嬷们过了这个话题,只再三叮嘱:“等会新人进来,要有规矩,不能乱来,更不能大声喧哗。”
张五娘领头应了,回头就冲田幼薇和廖姝挤眼睛。
三人找了个地儿站着小声聊天,田幼薇调侃张五娘:“你有没有什么好事要和我们交待啊?”
张五娘大方地道:“嗐!什么好事啊!不就是家里给我看了一门亲事,我不是很满意,但是没办法嘛。”
田幼薇和廖姝见她这样,哪里还舍得调侃她,一人一边将她的手握住了,想安慰都无从说起。
张五娘飒然道:“我都不难过,你们难过什么?好就一起过,不好就分开各自过。我听话,家里给的嫁妆不会少,靠着嫁妆就够我过活了,不看他眼色。”
田幼薇没办法帮她,只好顺着她的话道:“你这样想,反而能过得更好呢。”
“是吧?我也觉得。”张五娘笑着捏一捏田幼薇的手:“到时候一起去玩,不许你们自己好过就把我扔一旁不管。”
田幼薇道:“你随时来我家啊,我敞开大门欢迎你。”
张五娘添补一句:“只是要求邵小郎不许出书房。”
田幼薇作势捶了她一下:“我哪有那么小气?”
“来了。”廖姝低咳一声,三人迅速帮着彼此检查了一下穿着打扮,确认无误,就迎了出去。
但见四盏宫灯引路,小羊与新妇并行而来,后头跟着许多侍从和观礼的男女宾客,热闹却又肃穆,看得出来宫中对这桩婚礼的重视。
张五娘盯着小羊看了一回,低声笑道:“平时瞧着他总比实际年龄小一些,这次换上新装,感觉突然变成了大人。”
“我瞧着还和平时差不多啊。”田幼薇并不觉得,在她眼里,小羊从始至终都是这副端端正正的样子,没啥特别的。
张五娘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张五娘道:“听说王妃祖上也出过皇后。是真正的名门望族。”
田幼薇道:“是呀,看这身形的也是个美人。”
郭氏虽然穿着嫁衣,戴着盖头,但看得出来身形袅娜娉婷,仪态举止十分大方,是配得上小羊的。
等到揭开盖头,众人都笑了。
郭氏修眉杏眼,樱唇粉艳,羞答答地坐在那里,确实长得挺好看的。
张五娘轻声道:“听说皇家选妇,除了家世人品,还要看相貌是否有福。”
田幼薇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说法,但也觉着这没错,理当是这样,毕竟身份不一样,肯定更慎重。
“你看我长得有福气吗?”张五娘转过头,叫田幼薇看她的脸。
“你肯定有福啊,一般人交不着我这种朋友,等你成亲时我也精心为你准备一套独一无二的瓷器。”
田幼薇看着小羊娶了个美妻,很为他高兴,说话未免多了几分欢快,却见张五娘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泪光。
第372章 偶遇
田幼薇唬了一跳,匆忙将张五娘拉到角落里,低声道:“你怎么了?”
张五娘边笑边擦泪:“没什么,我就是替小羊高兴。你看新娘多好……”
她没能说完,更多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田幼薇心里隐然明白了什么,当机立断,和廖姝一起把张五娘带了出去。
幸亏是郡王婚礼,没人胆敢乱来,走出新房一段距离就是清净之所。
三人在一个巨大的灵璧石山子后方站定,都不说话,静悄悄的。
张五娘先是默默流泪,后来蹲到地上捂着脸无声地哭。
廖姝莫名其妙又担心,和田幼薇咬耳朵:“她到底怎么啦?”
田幼薇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日晒留下的余温尚存,今日来做客又穿得正式,只一会儿功夫田幼薇就觉着热得全身是汗,又听到无数蚊虫“嗡嗡”叫着扑来,不过片刻功夫,脸上就挨了一口,肿了个包,真是受不住了,便蹲下去与张五娘面对着面“嘤嘤”假哭。
张五娘抬起泪眼:“你干什么?”
田幼薇道:“蚊虫好厉害,咬得我好痒啊。你摸我的脸,这里,肿了好大一个包。”
张五娘抽泣着伸手一摸,忍不住又笑了:“谁让你肌肤这么娇嫩香甜招蚊虫?我给你个香包带着避一避。”
借着这个机会,田幼薇说道:“我们送你回家好不好?”
“也好。”张五娘道:“我想起一些伤心事,让你们见笑了。”
田幼薇摇摇头:“我们之间不说这个,你对我好,我就要对你好。”
这一生,她都会秉行这个承诺,但凡真心待她好的,她都要待对方更好。
廖姝道:“阿薇你陪五娘在这里候着,我去和张家人说你被蚊子咬了,奇痒无比,五娘带你回家去拿治蚊虫咬伤的好药。”
田幼薇不放心:“这倒是个好借口,不过阿姝姐姐独自过去害怕吗?”
廖姝温柔一笑:“你还当我是从前呢?我爹就是这王府里的翊善,谁能把我怎么样?”
虫鸣唧唧,吹来的风都是热的,田幼薇从袖中掏出折扇搧风,抱怨道:“这天气热得……我都想跳到这水里去洗个凉水澡了。”
暖烘烘的一具身体靠过来,张五娘整个靠在田幼薇肩上,热得她瞬间冒出一阵汗,于是拿了扇子狂搧,像狗一样伸出舌头喘气。
“你干什么?”张五娘幽幽地道:“若是想逗我开心,再告诉你我为了什么而哭,那你就打算错了,我是不会说的。”
“咦,这位小娘子想法可真多。”田幼薇顺手给她搧了几扇子,说道:“我对别人的秘密从来不感兴趣。邵璟和我说过,爱打听刺探别人秘密的人,往往死得最早。”
张五娘道:“你什么时候都是阿璟长,阿璟短,他的感受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吧?”
“???”田幼薇一时没能明白过来:“谁?”
张五娘苦笑道:“还是你这样比较好。算了,没啥。”
前方有人声和灯火缓缓而来,却是廖姝带着几人的侍女丫鬟赶了过来,张五娘把田幼薇的折扇拿过来半遮掩了脸,低声道:“走!”
田幼薇小声问廖姝:“别人没说什么吧?”
廖姝摇头,只告诉她:“你送的那套瓷器摆出来了,好多人在问是从哪里做的,多少钱,现在都晓得是草微山人做的了,估计明天会有很多人去铺子里定制。”
田幼薇道:“不做,这个是专门送给郡王的。”
张五娘恨恨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快告诉我,饶你不死。”
“釉色很不同,是米黄色的,开片更碎,反正很好看,说不出来的韵味,见着你就知道了。”
廖姝想让张五娘高兴些:“要不,我领你去瞧瞧?”
张五娘没精打采的道:“不要,改天再看。”
几人不敢乱走,只能原路返回,走到新房附近,迎面来了一群人。
领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夫人,手里杵着拐杖,穿着国夫人的服饰,虽身材瘦小干瘪,一双眼睛却明亮锐利,神情严肃,气势非同一般。
几个命妇陪在一旁伺奉说笑,其中就有许久不见的孟氏。
乍一碰面,大家都有些意外,有两个命妇饶有兴致地看着廖姝和孟氏,颇期待的样子。
廖姝平平静静地颔首致意,跟着田幼薇和张五娘避让一旁让她们先过去,表现得从容淡定,很有风度。
“那不是廖翊善的独女么?这父女俩真是有福气,经历也够曲折。”
一个平时和孟氏不太对付的命妇笑着感叹:“听说这姑娘早早定了亲,对方是廖翊善的学生,今科两榜进士,此刻已得官赴任,很实干,正是青年才俊。”
另一个命妇则道:“他们成亲的时候,林夫人可要去?”
孟氏心中暗恨,皮笑肉不笑地道:“到时候看。”
知道她底细的两个妇人交换一下眼色,俱都微微笑了,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谁不知道林祭酒在普安郡王面前地位已不如从前?
如今最受普安郡王信任的当属廖翊善,又是王府属官,和普安郡王天天在一起,理所当然,全不必忌讳什么。
林祭酒却是朝廷的祭酒,虽与普安郡王有师生之谊,却也要避开大臣与皇子勾连结交的忌讳,往来多有不便。
不知孟氏见着前夫后来居上,会是什么心情。
孟氏看出二人的揶揄之意,又气又苦,只把廖先生父女和田幼薇再恨了一遍,闷闷不乐。
另一个命妇与孟氏有些交情,便转圜了话题:“刚才那三位姑娘当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就是以制瓷、书画闻名的草微山人吧?听说她随手一幅小画就值五十两银子。”
提到这个,其他几人也来了兴趣:“你们看到外头陈设的那些瓷器没有?那种米黄色的,开片很特别,造型古朴简雅的,说是她做的,我很喜欢。”
“要不,我们去问问她能不能订?”
几人一拍即合,因担心那老夫人不肯去,就道:“穆老夫人,您远道而来,总要带些礼品回家,既然遇着了,不如与我们一同问问?”
第373章 药膏
田幼薇等人本已朝着门外走去,却听身后传来呼喊声:“几位姑娘请留步。”
田幼薇回身,和廖姝一起把张五娘藏在身后,只恐被人看出张五娘曾经哭过。
只见刚才碰着的那几位命妇扶着那位老夫人匆匆而来,领头的一个笑吟吟地道:“请问哪位是草微山人田姑娘?”
张五娘松了一口气,小声道:“看来是找你定瓷器的,这位是殿前都指挥使的夫人邱夫人,为人不差。”
田幼薇盈盈一礼:“是我。”
邱夫人上前,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好人才,北人还是南人?”
“土生土长的南人,家乡就在余姚银湖畔。”田幼薇笑得大方明艳,毫不隐晦自己的出身:“家里是做瓷器的。”
邱夫人抿着嘴笑起来:“真是个大方开朗的性子,是吧?”
“是吧?”这一句,她是回头冲着其他命妇说的。
能做到殿前都指挥使的,都是皇帝的心腹亲信,众人不能不给她面子,纷纷附和,就连那位严肃冷淡的老夫人也跟着扯了扯唇角。
“谢夫人盛赞。”田幼薇也笑,为怎样委婉拒绝这些贵夫人打腹稿。
“我们那边坐坐,说说话?”邱夫人探询地看着田幼薇,眼里带着热切,却没有勉强的意思。
田幼薇喜欢邱夫人的分寸,但是很为难:“能与几位夫人说话是我的福气,但只是我现在的样子不适合见光。”
她笑着将肿了的脸亮给众人看,带着孩子气的微微抱怨道:“蚊虫咬的,又痒又肿,很难受,我得使劲忍着才能不抓挠,五娘要带我去取药。要不,下一次我做东,请几位喝茶?”
邱夫人轻轻触了她的脸一下,皱起眉头:“怎么肿得这样厉害?既然这样,那就我做东,改日请你们几个小朋友喝茶,如何?”
“谢谢夫人。”田幼薇更喜欢邱夫人了,不仗势欺人,懂得尊重人,还大方,实在是高官夫人中难得见到的好性子,尤其和孟氏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邱夫人笑着和她们挥手作别,那位严肃的老夫人突然说道:“我带得有药。”
说完这话,这位老夫人转过身就往旁边花厅里去。
“???”田幼薇没太明白,这位的意思,是说要她过去给她药?
邱夫人也笑着招呼田幼薇三人:“快来,能认识这位穆老夫人也是你们的福气。”
“夫人……”田幼薇骑虎难下,正打算再找借口委婉拒绝,张五娘已然道:“阿薇,你去吧,我和阿姝去。”
“你们不一起?”邱夫人看看廖姝,恍然大悟,善解人意地道:“去吧,去吧,多拿一份备用更稳妥。”
田幼薇知道她误会是廖姝不想与孟氏同室相处了,却也不解释,顺手推舟,和张五娘、廖姝告了别,跟着邱夫人一起跟上穆老夫人的脚步去了花厅。
花厅里陈设着一组造型古朴简雅,色泽温润内敛,呈米黄色,釉面开满纹片的瓷器,有双耳瓶,有鱼耳炉,还有成套的茶具,都不算大,然而精致特别,世间初见。
众人啧啧称奇,都觉着很雅致好看。
邱夫人大方地道:“我家那口子是个武官,偏偏就喜欢搞这些雅致的东西,若是见着这个,定然很是喜欢。所以啊,小田姑娘,你一定得我搞一套。”
田幼薇被邱夫人这话给逗乐了,真是少见的爽快人儿,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她还是喜欢。
孟氏眼里露出几分不以为然,颇看不上的样子。
即便邱家是个从二品的官,林家只是个正四品的官,但那地位完全没得比,本朝重文轻武,国子祭酒,多么的清贵!
何况邱夫人不是个好东西,刚才还领头讽刺挖苦她两嫁呢。
孟氏的神色落到田幼薇眼中,她对这二人的关系也有了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邱夫人她交定了!
于是田幼薇温和地给邱夫人解释:“要做一模一样的恐怕不能,毕竟这是特意庆贺郡王爷大婚的。”
邱夫人也懂,笑道:“懂,我们哪敢和天潢贵胄比呢?你就给我搞套差不多的就得了。”
田幼薇又道:“这种釉药是才调配出来的,很容易烧坏,也不能和其他瓷器伴烧,需要的火力不一样,只能单烧,投入会很大,即便我不赚钱,也是价值不菲……若是您不急着要,可以先交付定钱,待到订货的人数够多,刚好够一炉,那就省钱多了。”
她不知道邱夫人是否能承受这价,又怕说她瞧不起人,只能挑明白了再尽量委婉。
“你这孩子爽快明白!我喜欢!”邱夫人压低声音:“要多少钱?”
田幼薇伸出两根手指:“至少要这个数,这还是一切顺利,没有浪费的情况。”
“两千两?我的个乖乖!果然贵!”邱夫人拍拍胸口:“有没有省钱省时的法子啊?”
“您多约几家一起做,就能省时了,省钱怕是不能。”田幼薇尽量让自己笑得甜美可爱,哄哄银子哄哄钱,嘿!
她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肿块越来越肿,连带着眼睛都肿了,这一笑,眼睛弯成两条缝,格外可爱又好笑。
“先搽药。”穆老夫人之前一直在听田幼薇和邱夫人对话,这个时候才开了口,命身旁一个细眉细眼、容色清淡的中年命妇:“取来。”
“是。”中年命妇从丫鬟手中接过药膏,朝田幼薇淡淡笑道:“田姑娘是自己来,还是我让人给你搽?”
“这是小穆夫人。”邱夫人和田幼薇介绍:“是穆老夫人的儿媳,也是极好的人。”
小穆夫人这才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田幼薇笑着给这婆媳俩行礼道谢:“有劳两位夫人,我自己来。”
喜眉打开象牙盒子,见里头装的是一种淡绿色的脂状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道,就悄悄挖了一点搽在自己的耳背后试用。
毕竟这是脸,不是其他地方,万一不适用,脸就毁了,再对上邵璟那张脸,自家姑娘可不得被气死。
孟氏看在眼里,突地笑道:“好能干体贴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