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眼中砂
“不必。”小羊仍然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的:“老师教导我多年,应该知道分寸,若是不知……”
他正好看看他这位老师在这种时候,会做到什么地步,是争权夺利、小肚鸡肠?还是宽怀大度,以大事为根本?
他需要人辅佐不假,但要的是辅臣,而不是掣肘之人。
也可看看田家人、廖家父女,私底下是什么模样。
“是。”殷善听了这半句话,低眉垂眼地退出,走到外间,后背里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公爷,到底是长大了。
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又自幼养在陛下膝下,始终还是不一样。
田家人吃过了饭,邵璟和田父说了要去建国公府的事,田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们不是一夜未睡?这又要出去?什么时候才回来?”
谢氏暗拉他一把,和邵璟笑道:“既然是公爷找你们,那就早去早回,虽然年轻,也要爱惜身体。”
邵璟笑着应了,和田幼薇一前一后走出去,只听谢氏低声抱怨田父:“无论如何都是要出这个门的,你好好说话,不也是人情?何必那么讨人嫌?”
田父不服输:“当爹的管教自家孩子怎么了?我还怕得罪他们吗?”
田幼薇轻笑摇头:“老头子越老越犟。”
“希望你将来不会这样。”邵璟悄悄握了她的手,侧目含笑:“老婆子越老越温柔。”
“谁是你的老婆子……”田幼薇轻嗔一声,乖乖的被他牵了坐上马车,二人肩并着肩,互相依靠着,一同往建国公府去。
到了建国公府外,邵璟先下去,将手递过去:“来,我扶你。”
“不用……”田幼薇提着裙子正要往下跳,突然“咦”了一声,抓住邵璟的肩头,硬生生将他推了转过身去。
但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急匆匆从建国公府的侧门里走出来,迅速往前方去了。
此时不过傍晚,暮色朦胧,犹有一点亮光,恰能让人看得清楚明白。
这正是昨天夜里出现在夜市上的霍继先。
纵然他此时并未背着那把大刀,但田幼薇和邵璟都能确定,是他本人无误。
田幼薇抱着邵璟的头,慢慢掰回来对着她,轻声道:“你看清楚了吗?”
邵璟慢慢点头:“看清楚了。”
在他前世仅仅出现过一次,却给他的人生带来暴风骤雨般改变的霍继先,竟然从小羊家的大门里走出来。
这说明什么?
两个人的脸都有些发白。
“你们做什么?来了怎么不进去?”小羊的声音欢快响起,人也跟着大步走了出来:“我听说你们来了,就赶紧出来瞧,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羊疑惑地打量着田幼薇和邵璟,比划了一下,尴尬地背过身去:“我什么都没看见。”
田幼薇莫名其妙,什么什么啊?
邵璟迅速反应过来,拨拉开她的手,镇定自若地道:“让公爷见笑了,是我眼里进了砂子,她帮我吹呢。”
“对,好大一粒砂子。”田幼薇的脸有些发热,她和邵璟刚才那个动作,站在小羊那个角度,看起来确实是不正常。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小羊轻松地和邵璟开着玩笑,假装要伸手帮他扒拉眼睛。
邵璟不露痕迹地避开,不经意地笑道:“我刚才看到一个人从这里走出去,好生魁梧高大,是谁呀?”
小羊奇道:“有吗?没有啊?”
他转身问门子:“什么人从这里出去?”
门子摇头:“回公爷的话,没人。”
天还没黑透,就见鬼了!
田幼薇心里嘀咕着,难免多有疑虑,悄悄给邵璟眼色,邵璟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
双方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小羊亲手点茶招待二人,先说恭喜,再说正事。
“三件事,第一件,上次咱们说的那个测量核实田亩造册,按土地薄肥产出核税,安置流民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人写了条陈,先给你看看,你再带回去给廖先生瞧瞧,若是无碍,我便让人呈上去。
第二件,令兄此次高中,朝廷不日将授予官职,可有什么意向?若有意向,我尽力操作。若无意向,不知是否愿意听我安排?
第三件,有关修内司官窑的事,不日即将下旨,你们想不想参与进来?”
小羊说着,将一本条陈递给邵璟,笑道:“你看看,都在这里了。”
田幼薇凑过去看,只见条陈上写着“经界不正十害”,大致与邵璟、廖先生、小羊之前讨论的差不多。
只是这个更详细,论证得更充分,看得出来是下了大功夫的。
条陈之外还有预案,准备今上一旦同意,便要着手实施。
先建经界所,再打量步田,造鱼鳞图,南逃之人可从朝廷处领到耕地、借贷买牛、本金八年还清、前三年免租税,流民可从朝廷处借贷买农具、种子、安家置业,免十年租赋。
小羊见她凑过去瞧,不由轻笑:“阿薇能看懂么?”
田幼薇自夸道:“公爷小看人,我也自小跟着先生一起念书的,阿璟会的我都会!”
小羊正想与她开两句玩笑,就见邵璟面无表情地将条陈展开塞在二人中间隔着,语无波澜地道:“保持距离。”
小羊一怔,一点红从耳根处烧起,迅速蔓延至脸面处。
田幼薇则是瞪着邵璟,凑过去小声道:“又酸,又酸!我们又没做什么!”
邵璟不说话,就从睫毛下方眼角处斜斜地瞅着她,勾魂夺魄却又冷淡斯然。
田幼薇才不怕他,将本就圆溜溜的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与他近距离对视着,眨都不眨一下,亲密得很。
邵璟低叹一声,轻拍她的发顶,低声道:“别闹!这是在外头。”
田幼薇立刻听出了其他意味,就好像在家里她和他怎么了似的,于是将眼睛瞪得更大,用口型无声地道:“明明是你在闹。”
邵璟将手掌覆在她脸上轻轻推开,一本正经地和小羊道:“这丫头傻了,今天长辈同意我二人腊月成亲,她就欢喜疯了。”
第345章 配合
“……”田幼薇很气愤,她欢喜疯了?说得好像她很想嫁给邵璟似的,于是立刻出声:“也不知道是谁欢喜疯了,为了定日子,险些被我爹打,呵~”
邵璟一笑:“你还知道我险些被打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田幼薇道:“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吗?你要娶走人家的女儿,等同挖了别人的心肝,挨两下打很正常的了。”
邵璟睁大眼睛,托着腮:“是吗?”
田幼薇看到他的样子,就想上手去捏脸,突然想起这是在建国公府,小羊还在一旁,很是失礼,就低咳一声,严肃认真地道:“别闹!”
邵璟看向小羊,看他和田幼薇这样你来我往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却见小羊的脸色虽然还有浅红,人却已经笑开了:“这么说来,我岂不是该被我岳丈狠捶一顿才解气?”
这个人至少目前看来很大气。
邵璟一笑,跟着说道:“当然了,不过你身份不一样,再心疼女儿,也只能暗自难过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见过了吗?”
他指的是小羊的未婚妻郭氏。
小羊温润一笑:“前些天在宫里碰巧见了一面,挺好的。我们继续说正事。”
这一回,小羊有意坐得距离田幼薇更远了些,说道:“这条陈你瞧着如何?”
邵璟道:“很好,有几个地方要改一下,这里,免十年租赋,恐怕得再减几年,天威难测。”
小羊现在还未封王,就连正式的皇子称号都没有,再想做事,那也不能替今上做主。
有权力决定减免多少年税赋的人,永远只能是今上,其他人只能提议。
一开始就提得太高,不给今上留余地,怎么显得今上仁慈英明、爱民如子呢?
这些事,不必多说,小羊立刻懂了:“那行,这就改了,你记得带回去给廖先生看。本来今天我想让他和田二哥一起过来的,考虑到他们昨夜挂怀榜单,应该没睡好,就不劳他们跑这一趟了。”
田幼薇趁机道:“说来,有一件事很不好意思啊。”
小羊微微一笑:“在我这里无不可说之事。”
田幼薇很直接地告诉他:“今天我们得罪了林祭酒的夫人和公子,听说林祭酒是你的老师,本该看在你的面子上算了,但是我没忍下那口气。”
这件事迟早都会传到小羊耳中,不如直接说了,先下手为快,省得给人添油加醋去乱说。
小羊奇道:“我倒是没听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田幼薇将经过一一道来,实事求是,没有半分添减,然后高姿态:“不管怎么说,大家也是一锅吃饭的,要是你不喜欢,下次我们躲着她就行。”
小羊笑了,缓缓道:“不必躲她,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虽然是长辈,但也要行事有度才行。就如猫,第一次做了不该做的事,让着它,下次它还会继续,倘若当时就让它知道不能,它就懂得收敛了。”
除去突然钻出来的那个霍继先让人很膈应以外,田幼薇对小羊其他表现很是愉悦,这是明摆着要给她张目撑腰嘛。
她的高兴显而易见,邵璟直摇头:“七情上脸,也不晓得藏一藏,幸好是小羊,换了别人,你等着瞧。”
田幼薇道:“咦,我又没做错事,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也没坏心眼,为什么要藏?何况是小羊,又不是外人。我们说了以后要在一个锅里吃饭,难道还要藏着掖着不成?那饭也吃得不香啊!”
小羊抿着嘴笑了:“这个比喻好,确实如此,阿璟你无须多虑。”
田幼薇和邵璟见他确实没有不高兴的意思,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对彼此间的配合很满意,到底老夫老妻,一方提起话头,另一方就知道该接啥。
至于田秉今后的打算,田幼薇道:“我家二哥是个憨直肠子,我先问过他,再回复公爷。不过,如果听从你安排,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小羊道:“我想让他具体去办这个经界法的事。”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也将会是他的立身之本,将会帮助他在与阿九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一旦下头具体经办的人不妥,就会好事变成坏事,非得让靠得住、信得过的人去办不可。
田幼薇和邵璟慎重起来:“我们知道了。”
小羊见他们神色凝重,跟着笑了:“还早呢,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你们不必紧张。现在来说修内司官窑的事,我想着,让令尊进来任个职,阿薇给他搭把手,如何?”
“好啊!”田幼薇应了,又道:“不过我爹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犟,万一冲撞上官怎么办?您罩着?”
她特意用了“您”字,乐呵呵地看着小羊。
小羊被逗得一笑,心情很好地道:“我罩着,这事儿我去讨了来办。只是要委屈你了。”
可惜田幼薇是个女子,不然就算把这事儿交给她主办,那又何妨?
田幼薇只要能继续烧瓷,并不觉得委屈:“没事啊,我乐意。”
“只怕你乐意,别人还不乐意呢。”
邵璟见她傻乎乎的大包大揽,说什么愿意委屈,便凉幽幽地道:“待到各处贡瓷烧造停了之后,最顶尖的人才必然全都集中到修内司官窑,里头不乏长者与名家,要让他们敬服你这个小女子,怕是有些难。若是狠的,只一句,从古至今的规矩,窑场不许女子进入,你就没了法子。”
田幼薇一怔,再气愤,确实如此,也就是她爹、白师傅、张师傅因为太宠她,又看她实在有天赋才成全了她。
那是自家的窑场,别人不满意也管不着。
但修内司官窑就不同了,官办的,规矩大过天,那些人以这个理由刁难她怎么办?
只怕她窑场都进不去。
“那要怎么办呢?”田幼薇失望叹气,“我只好自己继续烧瓷了,我爹肯定也是要跟着我一起的。公爷,我只能食言了。”
小羊道:“不着急,只要你愿意,这件事我自会安排妥当。”
正说着,殷善走进来道:“公爷,林祭酒求见。”
第346章 追究
林祭酒来了!
田幼薇就想着,要不要避开呢?
邵璟已经站起身来:“既然公爷有客,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小羊也没留他们,只道:“我备了些贺礼,你们带回去给田二哥。”
田幼薇笑道:“我家二哥之前看了你的笔记,多得助益,今天也说了要来谢你,我估摸着他明天就会来递拜帖,要不到时候你再给他?也叫他高兴高兴。”
小羊摇头:“不,叫他不必来谢,来日方长,这贺礼就由你们带去。”
田幼薇就想着,他们官场上的人心眼多,这样安排怕不是别有用意?就道:“好。”
二人捧了礼盒,由殷善送出去,在游廊上与林元卿相遇。
二人笑着停下来,执晚辈礼:“见过林祭酒。”
林元卿扫一眼他们手里的礼盒,再微微一笑:“没想着在这里遇见你们。”
邵璟笑道:“是啊,今夜月色好,逛着逛着就来了这里。”
这显然是胡说八道,但林元卿也不能追究计较,只能一笑而已。
等到田幼薇二人过去,林元卿就收了笑容,问领路的小厮:“是公爷让他们来的?来多久了?”
小厮摇头:“小的不知。”
林元卿冷了脸,一言不发,待得入内,见着小羊,就是长长一揖。
小羊奇道:“老师为何如此?”
林元卿苦笑道:“我是来请罪的,今日贱内与犬子观榜之时遇着了田家人,又发生了龃龉,是我治家不严。”
小羊奇道:“竟然有这种事?刚才怎么没听邵璟和田姑娘说起?”
林元卿不信,却不好说什么,苦笑着道:“他们虽然不提,我也不能瞒着你。”
小羊请他坐下:“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阿姝。”林元卿道:“贱内虽然改嫁多年,但心里一直很牵挂这个女儿,希望阿姝能嫁得称心如意,知道和田秉定了亲,就想见见女婿,关心一下女婿的前途,没想到话赶话的,就生了误会。”
“不是多大的事,既然前缘已断,就不要再续了,相安无事便是成全。”小羊转了话锋:“先生来此,只是为了这事吗?”
林元卿听懂了,这是要他和孟氏以后不要再干涉廖姝和田秉的事,不然就是不成全,于是心里一绷,说道:“还有一事,听闻公爷最近有所打算,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小羊笑着道:“正要找老师说呢,既然您来了,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他把抄录的另一份条陈拿给林元卿看,心无芥蒂的样子。
林元卿看完,心中一阵惊涛骇浪,试探着道:“不知这主意是谁出的?步量田亩造鱼鳞册是好事,后头的借贷给田免税未免大胆了些,如今财政吃紧,万一收不回来……只怕陛下不会答应呢。”
小羊平静地道:“利国利民的好事,总要试试。即便陛下不答应,那也没关系。”
林元卿见他心意已定,叹息道:“既然如此,老夫无论如何也要配合您把这件事办好,即便丢了头颅身家也没关系。”
小羊感动得很:“还是老师好。”
这一夜,林元卿在建国公府坐到半夜才走,小羊揉一揉额头正要歇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去把门房叫来。”
殷善道:“公爷有什么吩咐,小的去做即可,夜深了,您先休息?”
小羊道:“不,此事关系重大,叫他来!”
不一会儿,门房进来,紧张地伏在地上说道:“公爷有何吩咐?”
小羊道:“傍晚时分,有什么人从侧门里出去?”
门房莫名其妙:“没有啊,小的一直守着,没见着陌生人出入。”
小羊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邵小郎撒谎了?”
邵璟和他说,见着有身材魁梧的人从侧门里出去,门房当时不承认,当着邵璟的面,他也不好多问。
门房坚定地道:“小的不知。”
小羊懒得和他多说,只吩咐:“拖下去打二十棍,再问,不说,再打,直到他开口为止。”
门房大吃一惊:“公爷,小的冤枉啊!”
殷善也十分吃惊,公爷向来好脾气又仁善,为何今日如此暴躁?但见小羊脸色不善,也不敢问,默默地把人拖下去行事。
田幼薇和邵璟并不知道这件事,高高兴兴回了家,田秉的朋友已经散了,一家人正坐着说笑,个个都是神采飞扬的。
邵璟把小羊给的贺礼拿出来,众人顿时围了上去,等着田秉打开,要看是什么宝贝。
却是一套文房四宝,也就是中等吧,普通人家互相走访那种。
田父有些失望,这么普通的礼品,出去也不好吹牛炫耀呀。
田秉却是喜滋滋的:“我正好缺这么一套,这贺礼送的好。”
田幼薇瞧着她二哥,越看越顺眼,真是个知足常乐的。
她将小羊的安排说了,田秉想也不想就道:“那就听他安排呗,反正咱们在朝里也没啥大靠山,自己去找也未必比这个好。种田的事我好歹也是懂得些的。”
廖先生捋着胡须,很是满意。
田父也道:“我们备一份谢礼过去吧,无论如何也是沾了光。”
田幼薇主动把这件事接了过去:“说了不要二哥过去,来日方长。”
她早就想好送什么了,小羊不是喜欢她的瓷器么,就把最新出炉的送一套过去得了。
次日起来,廖先生、邵璟、田秉一起商量条陈的事,田幼薇则是备了礼品去拜访张五娘和钱茜。
吴悠已经回了明州,钱家母女一起见了她,又留她用了午饭,约她常来常往。
见着张五娘,将自己新做的瓷器送了一套,再将前段时间别人通过张五娘定的字画交了。
张五娘欢喜不尽,说道:“你这些日子不在京中,不晓得发生了些什么事,你呀,出名啦!”
田幼薇笑道:“我不是早就出名了吗?”
张五娘哈哈大笑:“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儿!要是你一直住在京中,那该有多好?”
田幼薇想到修内司官窑的事,卖个关子:“那也说不准哦。”
第347章 弟兄们好
田幼薇回到家中,邵璟出门去了,直到天黑才回来。
田幼薇只当他去了铺子里,便问道:“邵小郎今日又做了几笔生意呀?”
邵璟道:“没去铺子里,去守人了。”
他接到消息,霍继先又出了门,他便去亲自盯守,结果只看到霍继先满京城乱走,也没见和什么人有接触。
至于霍继先住的那地儿,打听了来,却是个姓李的北人买下的私宅,日常往来多是北人。
邻居说是,平时安静得很,见着人也很有礼貌,一般不与邻里往来,大家都不太清楚他家的情况,知晓得客人不少,家里是做生意的。
这就很有问题了,一般这种情况,都说明主人不简单,做的生意也非同凡响。
田幼薇很担忧:“你手里的人和银钱够么?这转眼货船就要启航,你又要跑明州,还要读书,弄得过来不?”
邵璟道:“我手里是有几个人的,日常就留在京城,明日我做东,你也去,叫他们过来拜见你,以后你好支使他们做事。”
田幼薇有些小激动:“是不是这件事交给我去做?”
邵璟断然否决:“没你的事,我让你认识他们,是防着不时之需,你不许乱动。”
“哦。”田幼薇装乖巧。
次日,田幼薇打扮了,跟着邵璟去了狮子林。
才到雅间外,就听里头嬉闹声一片,听起来人不少。
田幼薇有些小紧张,拽拽衣袖裙摆,再捋捋头发:“我这样好不好?”
邵璟被她逗笑了:“不过是些糙汉子罢了,你什么人见不得?还怕这个?”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去,笑闹声陡然停下。
一张大长桌旁坐了十来个汉子,啥样儿都有,有一个甚至是道士的装扮,这么多男人,全部齐溜溜盯着田幼薇看。
田幼薇甜甜一笑,先福了一福。
邵璟淡定地道:“这就是你们嫂子了。”
一大群男人全都齐声叫起来:“嫂子好!”
田幼薇僵硬地笑着点头:“弟兄们好!”
现场鸦雀无声。
田幼薇尴尬了,她说错话了吗?虽然这些人看起来都比邵璟年纪大,但既然叫她嫂子,她叫他们弟兄,那也没错的吧。
邵璟忍着笑让她坐下:“不是你说错话了,是他们以为你会害羞不说话呢。”
那个道士道:“小嫂子很大方,配得上邵哥。”
另一个道:“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会不会说话,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再一个则道:“才貌双全,都很般配。”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田幼薇忍不住笑起来,主动举杯敬祝众人:“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各位随意。”
众人不肯饶她,非逼她喝不可。
邵璟淡淡地道:“她不会喝酒,你们要是不服气,过后找我单拼。”
众人纷纷道:“不了,不了,我们服气,小嫂子的面子怎么都得给呀。”
谁不知道邵小郎脑子好、口才好、人缘好、蹴鞠好、马球好、酒量好呀,单拼那是找死。
一轮酒喝下来,邵璟又给田幼薇分别介绍了人,最后指着一个看起来十分沉稳、年约三十左右、行商打扮的男人道:“这是罗小满,以后我不在,京中的琐事你都只管找他。”
罗小满忙起身行礼,规矩得很。
众人说些京中各府的趣事,再说些生意上的事,以及江湖上的杂事,田幼薇从未参与过这样的聚会,只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邵璟让她走了,她还恋恋不舍,表示自己还没听够。
道士笑得不行:“小嫂子这么喜欢听故事,下次让邵哥请老道喝酒吃肉,老道讲给您听,包您满意。”
众人哄堂大笑,田幼薇尴尬得不行,匆忙跟着邵璟走了。
邵璟道:“你从前问我是不是爱喝花酒,不然消息是从哪里打听来的,现在知道了么?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前世的时候,因为我,死得一个不剩。”
他的表情淡淡的,语气也很平静,仿佛说的不是死,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田幼薇隐然不安,紧紧抓住他的手:“你改主意了吗?”
霍继先从小羊的府邸里出来,小羊矢口否认有这么一回事,邵璟突然就让她来见这些人,是改主意要对付小羊了?
邵璟拍拍她的头,道:“暂时没有,这不是还没弄清楚么?也没到那个地步,倘若这些人,因为我的缘故再次死去,那我少不得要报仇。就这么回事。”
天上有淡淡的月光洒下来,田幼薇看到邵璟的表情特别的冷淡,便安慰地抱紧他的胳膊。
她的想法现在有些变了,从前只想着要报仇,现在却觉着,若能从根本上改变不幸,那才是最好的。
邵璟是男人,身份使然,有些事不好去做,她可以做到。
次日,田幼薇借口要去张五娘家,独自去了建国公府。
小羊见着她意外又欢喜:“你怎么来啦?”
田幼薇先铺垫:“我给您送谢礼过来,都是我最新做的瓷器,您看看喜欢吗?”
小羊听到她说“您”,莫名头皮就发紧:“只要是你做的,一定是好的,不过,你是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
田幼薇鼓起勇气,开门见山:“那天我们在你家门口确实见着了一个人,您和门子都说没有这回事,让我很担心。我听人说一些传闻,经常提到不小心撞到别人的秘密,然后被灭口了,这几天我都没睡好,阿璟说我想多了,一直嘲笑我,可我还是害怕。”
小羊先是哑然,随即大笑起来:“阿薇,你怎么这么好玩?”
田幼薇见他笑得坦荡,心里便是一松,可怜兮兮地道:“您别笑话我,我是真的害怕,您也知道,我就是个普通的乡下人,没啥见识。”
小羊止住笑,道:“我不笑你,这事儿说来复杂,若是你有空闲,不妨听我慢慢细说,可好?”
田幼薇求之不得:“我很有空。不过若是涉及会掉脑袋的,您还是别说。”
小羊摇头叹息:“胆子怎么这样小?”
田幼薇小声道:“我拖家带口的,只想好好活着呢。”
第348章 你们需要我
小羊沉默地看着田幼薇。
她不是怕掉脑袋,而是想和邵璟一起好好活着。
“我说错话了吗?”田幼薇小心翼翼,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当然,我们既然决定与您一锅吃饭,那也愿意为您冲锋陷阵的,只是好钢得用在刀刃上才行,不必要的时候留我一命。”
她说着,还学了男子的样子拱手行礼。
小羊叹息一声:“我知道了,我自有分寸。来,我带你去看。”
田幼薇跟着他出了书房,往东边跨院去。
正是鲜花烂漫的季节,小羊这宅子布置得雅致,她瞧着挺好看的,就一直看。
小羊慢悠悠地走着,等她看个够,不时还和她介绍花石的品种,叹道:“这些东西虽然好看,终究不过是死物,为了它害得国破家亡,那是大不应当。”
这是指才薨逝没多久的太上皇了。
纵然是事实,但作为地位未稳的子孙辈,也不好就这么直白地评论,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
田幼薇听着,觉得小羊这是很信任她了,就随口道:“您很好,上次在明州看到您为了有人造假的事主持正义,我就觉着您是个很好的人。”
小羊莞尔一笑,冷不丁道:“你今天过来,阿璟知道吗?”
田幼薇很自然地道:“不知道。他忙着和廖先生商量条陈的事呢。我估摸着今天晚上他会和廖先生一起过来,到时候你别提我来过。”
小羊点点头:“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阿璟交游广阔,很会做生意,眼光也长远,我是恨不得他赶紧考试,谋个出身,也好帮朝廷做事。”
田幼薇少不得替邵璟吹嘘:“他真的很能干,而且还不喜欢吹牛表功,做啥事都是稳稳当当地去做,一点不像这个年纪的人那么浮躁。”
小羊默默听着,羡慕地道:“你们真好。”
田幼薇道:“你和尊夫人将来也会很好!”
小羊一笑而已:“应该是这样。”
进了东跨院,殷善将一间房门打开,轻声提醒:“田姑娘,可能会有些不大好看。”
小羊也道:“对,不大好看,不过你别怕,有我在呢。”
田幼薇心说难不成里头是鬼?只要是活人,她可不怕。
却见墙角趴着一个人,身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看守的小厮将那人的下巴抬起来让她看脸,她吃了一惊:“这不是府上的门子吗?”
“对,就是他。他与外人勾结,窥探我府中之事,甚至当着我的面作假。”小羊说到这里才突然想起来,田幼薇竟然没害怕?
田幼薇收到他的目光,就道:“我不怕的,不然当初在明州,根本不会多管闲事。”
也是……小羊失笑,问门子:“说说你都是怎么吃里扒外的?”
门子吃力地道:“小人贪财,收了尚国公的钱财,为他通风报信。”
是阿九?
田幼薇不是很相信,那天晚上她追踪的那个人,分明进了国子监……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林元卿。
但这个人和小羊的关系真的是很好,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肯定不能乱说:“原来是这样……那您可得小心了,那个人看起来很凶,进到府里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小羊领她出去,道:“阿薇,你没和我说真话。”
田幼薇不期他竟然如此敏锐,不由有些慌张,咬牙道:“我怕死。”
“所以你要告诉我实话,不然我若是不好,你们也不会好。”小羊注视着她,轻声道:“你和阿璟都很聪慧,一定留了后路,但你刚也说了,你有家人,顾的过来吗?你们需要我。”
或许是小羊一直以来给田幼薇的印象太好,也或许是因为他刚才带她见门子,田幼薇觉得自己应该赌一把。
“实话与您说,那个人,我和阿璟之前见过他做坏事,前几天刚好在夜市上遇着,就跟了他,看到他神神秘秘的和一些人往来,其中有一个人,深更半夜的,戴着幕笠出门,去了国子监。”
她半真半假地编造了一个“霍继先在闹市中取年轻男子的血和头发”的可怕故事,说道:“他行的肯定是巫蛊邪术!我们当时就想抓他的,但他跑得太快了。”
“这么可怕?”小羊皱起眉头,“这样的人竟然与国子监的人交往……”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探究地看向田幼薇。
田幼薇将眼睛睁得圆圆的,无辜又迷糊。
小羊不再往下说,急匆匆地道:“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事没办,让殷善送你回去?”
田幼薇忙道:“我没事,我自己回去。”
她匆匆行个礼,一溜烟地走了。
小羊站在院子里,盯着地面发呆。
殷善小声提醒道:“公爷刚才不是说有事要办么?小的去办?”
小羊凝重地道:“你去办一件事,看看林祭酒平时都和咱们府里的什么人交好往来,勿要走漏消息。”
殷善惊住:“林祭酒?”
小羊点头:“对。”
田幼薇刚才显然没把话说完说透,试探的成分更多,但他有直觉,这件事必须弄清楚,可能关系到很多很重要的事。
——*——*——
田幼薇出了建国公府,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做的这件事是否正确,邵璟知道以后会不会不高兴,却也觉着自己不能坐视事情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自己一家确实是需要小羊的。
走着走着,撞上了一个人。
却是邵璟。
她心虚地道:“你怎么来了?”
邵璟皱着眉头打量她:“张五娘来家里找你。”
田幼薇的小心脏顿时“咚咚”乱跳起来,她这运气怎么这样好?难得有一次瞒着邵璟出去做个事,撒个谎就被抓了个现场。
她干涩地一笑:“啊,我和她刚好错过了。”
“你要去她家,都不兴提前约定的?”邵璟抱起手臂,居高临下地审视她:“你在撒谎。你去了哪里?”
田幼薇肯定不能告诉他实话,就道:“我随便逛逛不行啊。”
邵璟一言不发,转身回家。
他人高腿长,走得飞快,田幼薇要小跑才能追上,追着追着,她不追了,索性狂奔回家。
第349章 生气
田幼薇一口气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问张五娘在哪里。
谁知谢氏奇怪地道:“你不是去找她了吗?她怎会在我家?”
田幼薇扼腕。
上当了!
她被邵璟诈了!
这可真是!原本她可以躲过去的,只要再镇定一点,在邵璟说张五娘来家里找她的时候,她就该理直气壮地回答,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怎么了?絮絮叨叨的。”谢氏去摸她的额头:“怎么回事?”
“没什么,伯母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有事要找阿薇说。”邵璟从外头进来,打发走谢氏,转过头就淡淡地看着田幼薇:“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没有!”田幼薇道:“我就是去了张家,走到半路不想去了,就折回来在街上随便逛逛。”
邵璟“呵呵”一笑,俯身靠近她的脸,与她眼对着眼:“真的吗?”
“真的!”田幼薇挺起胸脯,咬紧牙关不松口。
邵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田幼薇心里反而很不安,想着,若是不告诉他,万一他知道了,会不会生气愤怒误会,反而去找小羊发一顿脾气?适得其反?
再想想,自己是一个人去的,小羊那边刚换了门子,府里的人吃了教训,肯定没人敢乱说,所以,不说也没关系的吧?
忐忑不安中,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邵璟一眼都没看她,只顾着和廖先生商量事情。
田幼薇先是委屈,随后也生了气,她是为了谁啊,这么一点事情就给她脸色看,那他上辈子还一直欺骗她瞒着她呢,于是也板着脸猛吃。
看到邵璟去夹豆角,她就抢在前头夹走豆角,邵璟去夹鱼肉,她也抢先夹走那块鱼肉。
邵璟抬眼瞅她,她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甘示弱地回看过去。
邵璟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扒白饭。
田幼薇生气,呵,以为吃白饭她就会心疼吗?不存在的。这个人越来越霸道,这次坚决不能让步,不然下一次他还得变本加厉。
吃完了饭,廖先生就和邵璟去了建国公府,临行前,邵璟还是没和田幼薇说话。
这回,就连田父都看出不对了:“你们闹别扭啦?”
田幼薇有些委屈,转头一看,只见田父的眼睛亮亮的,颇感兴趣又开心的样子,就不想说话了。
“你们也会闹别扭呀!”田父果然很高兴的说:“别让步!不然以后他得把你捏在手心里!男人就这德行。”
谢氏道:“教什么呢?是阿薇错,就该她赔礼,是阿璟错,就让阿璟赔礼,得讲道理的。”
田父道:“家是讲道理的地方吗?阿薇不高兴了,那就是他的错。”
田秉加一把柴火:“就是!譬如阿姝生气,一定是我错。”
田幼薇噘嘴:“我没错!是他错!就算我错了,他也不该给我脸色看,应该和我好好说。”
秋宝使劲咳嗽一声,但见邵璟又走了回来,仍然是没什么表情地道:“忘记带东西了。”
说完这话,随便在桌上摸了一把,又走了。
田幼薇觉着他是故意回来偷听他们说话的,要不就是故意回来气她的,于是也没叫他。
廖先生在门口等着邵璟,见他脸色臭臭的,就道:“你怎么了?”
邵璟没法儿说,只管否认。
廖先生心里有数,笑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不要生气了。”
到了建国公府,邵璟觉着小羊总是在看自己,几次欲言又止,心里怪怪的,好容易找了个机会,单独问小羊:“今天你几次看我,是有事吗?”
小羊道:“没事,我就是想和你说,上次你和我说看到一个人从我家出去,我问门子,他却说没这回事,我后来查问过了,他招认自己被阿九收买,传递消息,偶尔也会放人进来。”
邵璟有些意外,小羊竟然会和他说这件事,便道:“这可是大事,非得细查一遍才行。”
小羊道:“在查,但我不是很相信他的话,总觉着后头应该还有什么事,阿璟要不要帮忙查一下啊?”
邵璟道:“合适吗?”
“当然合适。”小羊很认真地道:“你最合适不过了,我直接出面反而不太好呢。我手里的人手你尽可以调动。”
这算是非常的信任了,廖先生都有些动容:“公爷,阿璟还年轻……”
小羊道:“我比他还小呢,就这样定了。”
邵璟笑着点头,本来低落的心情却更低落了。
他也是当家做主的人,知道这种事情一般不会轻易和外人提及,小羊突然提及,再联系到田幼薇的举止,几乎可以猜到原因了。
月上中天,田幼薇翻来覆去没睡着。
总觉着邵璟从建国公府回来,第一件事就要找她吵架,怪她为什么要去找小羊说这个事。
忽然听到窗户“哔剥”作响,她心里便是一阵激动,想着一定是邵璟,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推开窗户,假装很困的样子打着呵欠道:“谁啊?”
邵璟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她:“你今天下午是去找小羊了吧?”
“没有。”田幼薇继续否认。
邵璟淡淡地道:“我这次可不是诈你,第一,他突然和我提起了门子勾搭外人欺骗他的事;第二,他让我去查这件事。你和他说了什么?”
田幼薇有种被吊在半空中挨鞭打的感觉。
她想看清楚邵璟的脸色,然而天黑黑的,看不清楚,于是也无从知道他的喜怒,便硬着头皮道:“我真没说什么?”
邵璟就道:“那是去找过他了,只是没说什么。”
“我没有!”田幼薇“呼”地一下把窗关上,隔着窗子道:“半夜三更,莫名其妙,我才不和你吵架!”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打开窗子,邵璟已经走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邵璟已经出门办事去了,她蔫蔫地戳着饭粒,很没胃口。
谢氏笑道:“还在生气呢,来,我传授你几招。”
田父立刻把头探过来:“也传授我几招。”
谢氏把田父的脸推开,无情地道:“这是女人的事,你别掺和。”
第350章 抓捕
“男人是需要哄的,偶尔骗骗也没关系,但是你要骗他,得先让自己相信这件事呀,不然先就心虚了,哪里能瞒住?
还有,得看是什么事,有些事能骗,有些事不能骗,夫妻之间还是要相互扶持、互相信任才行。”
谢氏拉着田幼薇的手,喁喁私语:“你看我和你爹,这么多年,他那臭脾气,不也过得好好的?”
田幼薇抱住谢氏的腰,将头靠在她怀里,轻声撒娇:“娘,我是为了他好,我就是怕他和小羊生气闹别扭,所以悄悄找小羊说了几句话,谁知就被他给撞上了。
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晓得,就骗了他,再后来,要改口就很难了。还有,我还是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事儿。他会一直生气吗?”
谢氏道:“既然他已经察觉,还是选个合适的机会和他说吧,男人心气高,万一让他觉着你是背叛了他,伤了心,那就不好了。”
“哦。”田幼薇靠在谢氏怀里,心说自己活了两辈子,始终还是没有谢氏有经验。
她就想着,等到邵璟晚上回来,她就和他把事情说开,谁想午后如意回来传信,说是邵璟这几天有事,都不回家了。
田幼薇愣愣的,他这是和她赌气?
喜眉立刻把如意叫到一旁细问:“是在赌气呢,还是真的忙?”
如意道:“真是有事,建国公让邵爷办事,这事儿有些危险难办,邵爷怕给家里带来麻烦,所以暂时不回来了。”
喜眉就去和田幼薇说:“不是赌气,是真有事。”
田幼薇的心又悬起来,很替邵璟担心。
他必然是要对霍继先动手了,虽然知道他做事缜密,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牵一发而动全身,拔出萝卜带出泥,万一因为霍继先牵扯出邵璟的身世,那该怎么办?
但这种事,急也急不来,她也不知道邵璟此刻在哪里,想帮忙也帮不上。
直到第三天,邵璟还是没回来,如意也没回家报平安,田幼薇就开始后悔,不该让他带着气出门办事。
田秉问她:“阿璟不会是因为生你的气,所以想要悔婚了吧?毕竟他长得那么好看,就凭那张脸,在京城里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比咱们家条件更好的姑娘。”
田父怒了:“臭小子,你找打是不是?你妹妹哪里差了?制瓷那么厉害,书画也那么出色,做人也很好!有几个比得上的?要说家世比不过别人,那也是因为你不成才!”
田秉很无奈:“都是我的错,您想骂就骂吧,毕竟等我去了其他地方赴任,您想骂也骂不上了!”
田父想到儿子即将远行,心里又痛了起来,不舍又骄傲,口里却道:“我写信去骂!”
田幼薇心情不好,以往听着很可乐的父子吵架,这会儿听着只觉得烦,索性出了门,骑着马往街上走了一圈,发现自己停在建国公府附近。
她原本想要进去打听邵璟的消息,想想邵璟好像特别在意她和小羊单独相处,就折身准备离开。
谁知身后竟然传来殷善的声音:“田姑娘!”
田幼薇回头,但见小羊和殷善骑着马,刚好走到附近,这是撞上了。
她就大大方方地折回去,笑着抱拳行礼,很直接地道:“我几天不见阿璟归家,也没收到消息,很担心他,知道他在为公爷办事,就来打听一下。”
小羊笑道:“他很好,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出事的,我还想要他替我办更多大事呢。”
田幼薇就道:“那我先走了。”
小羊道:“不进去坐会儿么?我点茶给你喝,才得到的新茶,很好。”
田幼薇笑着拒绝:“不了,我还得去铺子里做生意呢。”
小羊道:“那行,你替我带个信去给廖先生,经界法的事办得差不多了,陛下已经应许,接着就是讨论磋商细节,先要成立经界所,让田二哥明天过来找我,他的差事来了!”
田幼薇很高兴,她甚至替田秉打算好了,等到廖姝和田秉成了亲,就让廖先生父女陪着他二哥去赴任,有廖先生盯着,不怕她二哥犯错。
这种差事很容易就能立下功劳,晋升也很快。
想着家里大概还在吵架,她就去了铺子里,生意还是很好,请来的掌柜是地道的临安人,对临安的风土人情很熟,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基本不要她操心。
她在铺子里坐了会儿,想的始终都是邵璟,觉着实在难熬,索性骑着马出门闲逛。
谁想走到国子监附近,忽见前方有一人忙忙慌慌狂奔而来,后头还有好几个人在追。
她摸不清楚情况,连忙收了缰绳往一旁让,却听有人大声叫道:“骑马的小娘子,帮忙拦住这个恶徒!”
田幼薇一看,那个忙忙慌慌往前狂奔的,正是霍继先本人。
这可真是巧了!她不假思索地打马一鞭,冲上去拦住霍继先。
霍继先出乎意料的强,才看到她拦上来,立刻抓住缰绳硬生生将她的马拽住,抬头瞪着一双眼睛凶悍地瞪着她,杀气腾腾地道:“不想死就别管闲事!”
田幼薇有些胆寒,却还是扬起鞭子朝他的手抽下,冷声道:“放开!不想死就松手!”
“你找死!”霍继先一把抓住她的鞭子,反手一拉,想把她拖下马去。
田幼薇早有准备,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把东西,扬手朝他扔去,喝道:“看招!”
霍继先见一蓬粉色带香的雾气朝自己劈头盖脸的扑来,心说不好,这大概是什么迷药,当即松开缰绳和马鞭,往后一跃,却不想刚好被追赶上来的邵璟撞上,一招锁喉。
田幼薇看到邵璟,欢喜无限,立刻就要叫他,却见邵璟就和没看见她似的,冷着脸带着霍继先就走了,只留给她一道冷漠的背影。
田幼薇的心情跌到最差,气呼呼地回了家,暗自发誓她要是再讨好他,她就是猪!
田秉倒是没和田父吵架了,但是和廖姝在那看绣的鸳鸯帐啥的,看见她就喊:“快来看看阿姝做的这个多好看啊,比你做的好看十倍!”
田幼薇仰头看天,真扎心。
第351章 刀锋
天色渐晚,临安的夜市繁华却才刚开始。
在夜市附近的一家勾栏里,灯火通明,前方是热热闹闹的杂耍、歌舞、相扑,后头却藏着一个安静的小院。
霍继先被人推到一间屋子里,头上的麻袋被猛地扯下。
光线刺入眼中,他不适应地眯了眼往前看去。
但见灯影下坐着一个男子,长得光华璀璨,龙章凤姿,世间少有,正是邵璟本人。
“哦,是您啊。”霍继先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您这是,帮谁做走狗呢?”
如意听到这话,就很生气,用力踢了他的膝弯一脚,喝道:“亡命之徒,跪下!”
邵璟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看着霍继先:“你认识我。”
霍继先满不在乎地露出一个怪笑:“长成这样,怎么不认识呢?见过一次就晓得了。甚至不用见,只要在人群中找最出色的那一个,也就记住了。”
邵璟心里很不舒服,抬眼看向屋内站着的其他人:“你们出去。”
这些人中,有几个是他的手下,自是无不从命。
有两个却是小羊的人,听着他这样说,就对视一眼,磨蹭着不肯出去。
邵璟淡淡地道:“公爷把这事儿交给我办,还说让你们都听我的,你们这是要违背公爷的命令?”
那两个这几天也见了他的手段,晓得他看着好说话,也很会做人,但真得罪了也不好相与,便拱一拱手,退了出去。
霍继先见邵璟打发走其他人,立刻站起身来,倨傲地道:“算你聪明,晓得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却见眼前身影一晃,寒光闪过,锋利的刀刃逼在脖颈处,隐隐刺痛,冰寒入骨。
“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邵璟微微笑着,手上一用力,霍继先便觉着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脖颈流淌下去。
他不敢置信地伸手一摸,往灯下一看,红乎乎一片,全是血!
他的脸色顿时变了:“你想干什么?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你敢杀人吗?”
“我为什么不敢?”邵璟道:“你刚才不是说,我给人做了走狗么?死个把人算什么?自然有人收拾。”
“有话好好说……”霍继先试图推开邵璟的刀,却觉着手臂上一凉一痛,再看,好大一条口子,鲜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流。
饶是他胆大妄为,也被邵璟这种疯狂不要命的做法给吓着了,他赶紧捂住伤口,踉跄着往后退,嘶声道:“你想干嘛?”
邵璟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着刀,淡淡地道:“是你想干嘛?我没什么耐心,我数三声你不说,我就送你去见阎王。一、二、三……”
“三”字刚落地,邵璟的刀就朝着霍继先挥了下来。霍继先早有准备,忙着躲避要逃,却惊恐地发现,无论他往哪个方向逃,都被邵璟的刀封住。
只是一会儿功夫,他身上就添了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邵璟是真的想要他死,而且带着刻骨的恨意。
这种认知让霍继先感到十分惊恐,他不明白,自己和邵璟并没有什么接触,为什么邵璟这样恨他。
或者,人前温雅俊美大方仗义的邵小郎,其实是个疯子!
不能和疯子讲道理的,他大叫起来:“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又是一刀割在他的大腿上,鲜血直飚而出,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迅速汪了一大滩。
邵璟稳稳收刀,平静地道:“人体血脉有几种,其中一种只要割断,片刻就能流尽全身血液,譬如你此刻,等死吧。”
邵璟不再管霍继先,稳步走回案后,净手擦手,烧水点茶,舒缓而自然。
仿佛杀人这种事,他已经做了千百遍那么自然。
前所未有的恐慌吓坏了霍继先,他惊慌地捂住大腿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朝邵璟扑去,趴在地上轻声道:“邵爷,我不是您的敌人,我是来帮您的,我和老杨是一起的!您不能这样对我,您会后悔的。”
邵璟眼皮都没抬,随手一弹,一粒棋子砸在霍继先的额头上,距离他的左眼只差一寸。
霍继先不想死,他抓住邵璟的裤腿,缓缓抱住邵璟的脚,颤抖着道:“您是渊圣的次子,真正的龙子凤孙,我们是来帮您的。”
“胡说八道!”邵璟一脚将他踢飞出去:“你再编,再编!”
“我没有。不信您去问林祭酒!”
霍继先决定在自己临死之前将知道的事和盘托出:“……林祭酒早年也曾陷落北地,后来您被送出,大家又合力将他送回,让他一步步做到祭酒,为的就是帮您。他在渊圣面前发过毒誓的,我们这些人都听他的安排。”
邵璟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竟然是林元卿。
那是小羊的老师,小羊能走到现在,林元卿功不可没。
所以,林元卿恐怕早就背叛了他的誓言。
“你为什么要去建国公府走那一趟?为什么不早早和我明说这些事?”
“林祭酒说,不能让您和建国公走得太近,一来太危险,二来会让你堕志,贪恋权势富贵,甘为走狗。”
“不和您说,是因为我们还有一些事不能确定,毕竟您之前被邵为忠带走,他很谨慎,和我们断了联系好几年……世道太乱,难辨忠奸,我们担心您其实已经不是您……”
邵璟听懂了,这些人之所以在前世时取他的血和头发,各种折腾,那是因为想要证明他是真正的渊圣之子。
他突然觉得很荒唐,该信的不信,该保护他的却躲在背后害他,这人生,果然奇妙。
“邵爷,您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在北边还有妻儿老小,我是为了您,为了渊圣才来到此处的。您若救了我,以后我给您当牛做马,一生相随……”
血流得太快太多,霍继先只剩进气没有出气,眼看着就要死了。
邵璟这才慢慢起身,熟练地用布条扎住他的大腿伤口上方,再推开房门,叫外头的人进来:“去请个专治跌打外伤的郎中。”
第352章 邵小郎是个疯子
满屋子的血,原本彪悍凶狠异常的人犯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众人都惊了,用敬畏的眼神看向温润俊美的邵小郎。
邵小郎平静而坦然,姿势一如既往的优雅,然而俊美的脸上却凝结了一串鲜红的血珠,一身月白的箭袖窄腰长袍上血迹如墨染。
那是砍人时喷溅上去的。
光凭他在球场上的表现,大家都知道他身手不凡,会砍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砍人之后仍然如此平静坦然优雅。
何况是顶着这么一张脸。
小羊的两个手下一阵胆寒,手掌心里浸出了冷汗,如意倒是很平静,问道:“两位哥哥,是你们去请,还是我去请?”
“我和你一起去!”小羊的两个手下齐声叫喊出来,都不想单独留在邵璟身边。
邵璟淡淡地:“不管谁去,快些,若是迟了,人犯死了,那就是你们的错!”
难道不是砍人者的错吗?
众人腹诽着,并不敢发出半句牢骚,匆匆忙忙地跑了。
邵璟走回去,将一片人参塞到霍继先舌下压着,再将上好的金疮药不要钱似地倒在霍继先的伤口处,用刀鞘使劲拍他的脸:“睁开眼睛不许睡!不然浪费了我的人参和好药,我一定让你吐回来!”
霍继先吃力地睁开眼睛,声音小得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你想做什么?”
“你是来保护我帮我的,对不对?”邵璟温润地笑着,轻言细语:“那么,我就在你面前,你是听我的,还是听林元卿的?”
“当然是听你的。”霍继先轻声道:“我也在渊圣面前发过誓的,但我身份低微,只能跪在最远处,他也看不见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就行了。”邵璟道:“和我说说林元卿的事,还有老杨,他去哪里了?”
“老杨啊……”霍继先的眼神有些涣散:“林祭酒说老杨的身份已经暴露,再留在京中不但没用,而且还会坏事,就打发老杨回老家去了。老杨说到了以后会给我带信,但这南北议和那么久了,我也没收到他的信……”
邵璟心里便是一抽,几乎想得到杨监窑官是什么下场了。
死在途中,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他突然很后悔,如果当时他没有逼迫杨监窑官,会怎么样呢?
霍继先渐渐语不成调,喃喃呓语,目光也涣散起来。
邵璟凑过去听,听到他说的是,娘子,闺女,老娘,对不起之类的。
邵璟又用力拍打他的脸颊:“不许睡,你的誓言尚未完成,会报应在你儿女家人身上的。”
霍继先十分愤怒,然而眼睛里的怒火很快又散了:“你也不想让我死,是吧?我会活着的。”
“唔。”邵璟淡淡地应了一声,将被如意架进来的郎中推过来,言简意赅:“救他,无论多大的代价,要花多少钱。”
——*——*——
建国公府。
三更鼓响,殷善匆匆走入书房,低声道:“公爷,邵小爷那边派人过来传信了。”
小羊将手里的书籍收起,道:“快叫进来。”
进来的是他的一个手下。
不知为什么,小羊觉着他这手下的表情颇委屈惊恐,一副很想向他诉苦求保护的样子,便道:“你怎么了?”
手下跪伏在地上,吞吞吐吐:“公爷,邵小郎是个疯子。”
小羊吃了一惊:“你在说什么?疯子?”
他平时看邵璟正常得很嘛,无论多么难堪的场面,邵璟都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下来,他就没有看到邵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手下委屈地道:“就是疯子,您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听完手下的话,小羊与殷善面面相觑,是这样的吗?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表里不一?
“公爷,邵小郎说,人犯没性命危险,养两天就能过堂了,看您什么时候有空去听听。”
手下的话及时拉回小羊的注意力,他低咳一声,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十分镇定且是意料之中:“告诉邵小郎,我后天下午过去,之前让他务必保证人犯的性命安全。”
“是。”手下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委屈巴巴地道:“公爷,能不能换个人去,小的家中老母病了呢。”
呢呢呢,呢你个头啊!小羊心中暴躁,同时充满了对手下的鄙视:“你的胆子被邵璟吓破了吗?真够丢我的脸!家眷病了就请大夫,你又不是大夫!滚,去守着邵璟!别叫他把人犯磋磨死了。”
“哦。”手下哭丧着脸离开,努力将自己的腰背挺直,假装自己并不害怕。
殷善道:“公爷,这邵小郎为何如此狠厉?您是不是要再多看看?”
小羊以后是打算重用邵璟的,若是此人品行上有大瑕疵,那就用不得。
小羊也是头痛,撑着额头想了许久,道:“其中必有因由,先看看再说。”
与此同时。
林府。
林元卿的书房里只亮了一盏昏黄的灯,在他的对面却坐了好几个男人。
其中一个黑脸男人道:“怎么办?邵小郎抓了霍继先,我看那个样子怕是难得善了。”
另一个嘴特别大的男人则道:“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竟然让他盯上了霍继先,这对咱们后头的计划很不好,老林你得赶紧想个有用的法子。”
林元卿道:“霍继先会不会乱说话?”
“这可不知道了,听说,邵璟半夜急召跌打外科郎中,怕是对霍继先下了重刑!”
黑脸男人扼腕道:“这可怎么好?自家人弄了自家人,以后还怎么相处?老林,要不咱们找到邵小郎,和他把事情说清楚吧?”
林元卿淡淡地道:“现在不是时候。”
黑脸男人“呼”地一下站起来:“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之前你说要看那孩子是否有天赋,若无天赋,不如平庸过一生,保得性命即可。
后来那孩子天赋优秀,你又说他跟着邵局那几年断了音信,不能完全确定他的身份。现在基本能肯定了,你还说不是时候!
老林,我看你是当这些年的祭酒,建国公的老师,上瘾了吧?舍不得富贵权势?忘了当初的誓言吗?”
第353章 露面
林元卿勃然变色,低声喝道:“徐在余!你什么意思?我这些年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贪恋富贵权势,忘了誓言?
我难道没有一直努力推动接回渊圣和北伐的事吗?建国公之所以那么坚定地支持北伐,是受谁的影响?是我的!是我把他教成这个样子的!
你们忘了,当初我们试探着推出渊圣次子那件事吗?上头那位是怎么解决这事儿的?他说渊圣无次子!那是骗子!黥面流徙!”
黑脸男子徐在余气呼呼地道:“我只看到你利用所有人升官发财谋利益,没看到你做了什么真正实际的事!”
林元卿大怒:“那你想要如何?要不换了你来?”
徐在余冷笑:“你这是仗势欺人,拿捏我们!”
眼看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大嘴男子和另外两人连忙劝道:“别伤了和气呀,大家一起几十年了,谁不知道谁?说这些多没意思,不如讨论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在余翻着白眼道:“我的想法就是要告诉邵璟这件事,让他把霍继先放回来,不然若是后面出了差错,害了邵璟,那就是卑鄙小人!”
林元卿冷冷地道:“我们来卜告上天,抽签决定吧。”
“呵呵~卜告上天抽签?你当我是三岁小娃?二圣当年哪次祭天不是大吉?结果如何?我们举手表决!现在这里刚好五个人,以多数决定是否告诉邵璟。”徐在余缓缓看向其余几人:“你们怎么看?”
大嘴男子道:“我赞同。”
另一人则看向林元卿。
徐在余指着他道:“我晓得你二人日常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吓得其他人也不敢说真话,今日我们不当众举手,写纸条分胜负。”
片刻后,五张纸条被依次打开。
徐在余哈哈大笑:“三个赞同告知邵璟,二人反对。所以,林祭酒,请您亲自走一趟,告诉邵璟这件事吧。”
林元卿淡淡地道:“我与他家才有过龃龉,我去,他未必相信。”
“因为你是最靠近权力、最容易叛变的人!所以你必须去!”徐在余道:“这是大家的想法!有过龃龉正好,别人不会怀疑你,怎么,你不敢去吗?”
林元卿沉默片刻,一笑:“行,我去!天色不早,散了吧。我稍后定然给你们满意的答复,让你们看看,究竟是我叛变了,还是别人眼红想夺权。”
徐在余转身就走,另外几人依次走出。
林元卿抬起眼皮,眼神冰冷,杀机迸现。
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他吃了一惊,飞快取下墙上的佩剑冲了出去,但见孟氏端了一碗补品,笑吟吟站在门口:“夫君,妾身给你炖了燕窝,快吃了好安眠。”
林元卿冷冷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啊,听下人说客人都走了,我才敢过来。”孟氏很自然地走进去,将碗放在桌上,揭了盖子:“快来吃,凉了就不好啦。”
林元卿神色变幻,将剑放下,冷冷地道:“下一次,我有客人过来,不听召唤不许任何人到书房,记住了吗?”
“记住了。”孟氏将剑挂到墙上,说道:“放心吧,我能替你生儿育女,就能替你看好家园。”
林元卿应了一声,垂下眸子慢慢地吃着燕窝,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孟氏瞟了他一眼,乖巧地收回目光,等到他吃完了燕窝,就收走碗匙:“你早些歇息,我先去睡了。”
“唔。”林元卿看向跳跃的烛火,神色漠然。
孟氏轻轻带上门,缓缓呼出一口气,真是没想到啊,竟然有这种事!
傍晚时分,彩霞满天,映红了半间屋子。
霍继先幽幽醒来,看到邵璟坐在床边椅子上,长腿架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明明是很俊美的样子,他却觉着很像阎王。
“邵爷。”他的声音很沙哑,嘴唇干得开裂。
邵璟沉默着将他扶起,递过一杯温水。
霍继先一口气喝个精光,才觉着自己活过来了。
“您要我怎么做?”他问。
邵璟又递一杯水给他,慢慢地说了一席话。
霍继先默默听完,道:“行,我听您的。”
邵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唇边酒涡浅浅,十分迷人,声音也变得动听起来:“老霍,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跟着我有肉吃,你一定不会后悔。”
正说着,如意拿了一张帖子进来,神秘兮兮地道:“邵爷,有客来访。”
邵璟皱眉:“谁啊?老霍是咱们自己人,说明白了!”
如意把帖子递过来,友善地朝霍继先一笑,说道:“是林祭酒约您出门喝茶呢。”
邵璟将帖子拿给霍继先看:“你猜他要说什么?”
霍继先道:“替我求情?向您说明情况?”
“要不我们一起听听?”邵璟转头告诉如意:“和送帖子的人说,一个时辰后,笑闻阁见。”
一个时辰后。
戴着幕笠、穿着宽袍的林祭酒走进了笑闻阁,再被一个妖艳女子引着进了内院二楼雅间。
邵璟独自坐在窗前喝茶吃果子,对面坐了个妙龄女子在奏琵琶,技艺高超,十分动听。
“好享受。”林祭酒呵呵一笑,走到邵璟面前坐下,施施然道:“邵小郎让我来这里,是要请客吗?”
邵璟撩起眼皮看向他,眼神冷厉。
林祭酒莫名觉着屁股上生了刺,他本是想着要压这没经过事的乡下小子一头,却没想着邵璟居然能有这种气势。
自己被逼得不得不露面,这小子又如此桀骜不好掌控,是不是把他……算了?
林祭酒正想着,就见邵璟微微一笑,宛若三月春风般温软:“您是长者,是公爷的老师,当然应该我请客。”
邵璟拍拍手,命歌姬停下,礼貌地问林祭酒:“先生喜欢听什么曲子,只管点来。”
林祭酒道:“我素来不近女色,不喜歌舞,叫她下去吧,咱们好好说说话。”
邵璟也不勉强,命歌姬退下,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林祭酒猜不透霍继先到底有没有泄密,犹豫再三,才道:“听说你抓了一个人,能否将他交与我处置?”
第354章 交接
“我最近听从公爷的命令,做了不少事,抓了不少歪门邪道,不知祭酒说的是哪一位?”邵璟和气地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不好相与。
第一,他是听建国公的安排行事,林元卿求不到他这里,要就去求小羊。
第二,他抓的是歪门邪道,这样的人怎会与堂堂祭酒有瓜葛?
林元卿心中恼恨,不得不赔着笑道:“真是误会,别人找到我这里了,我不好不管,你先帮我办了这事,我会和公爷说,我是公爷的老师,他不会不答应。”
邵璟道:“别人找到您这里?这么说来,不是您的人,和您也没什么关系?”
“当然和我没关系!”林元卿矢口否认,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神神秘秘地写了个字:“是这位的人。”
桌上写的是个“上”字,邵璟摇头:“不认识。”
林元卿觉着他就是故意装糊涂,又举手指着天空道:“是最上头那一位的人,懂吧?有些事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你还年轻,不晓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不过没关系,你是自家徒侄,我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弟子教导。”
邵璟这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早明说嘛,我从乡下来,确实不知这些人情世故,以后还要仰仗祭酒多多指点呢。是谁呀?”
林元卿道:“霍继先。”
“他呀!”邵璟恍然大悟,不怎么在意地道:“人您带走,但要记得和公爷说,毕竟公爷说过明日要来审人的。届时没了人,我不好交差。”
“那是当然,我出门之前已经给公爷送过信了,稍后我会亲自过去一趟。”林元卿笑了,看样子霍继先是没有松口,不然邵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此人。
“切记哦,祭酒大人,咱们以后常来常往……”邵璟俏皮地冲着林元卿挤挤眼睛,不言而喻。
“一定一定!”林元卿心里十分看他不起,觉着这人果然是在小户人家、商户窑户家中长大的,眼里只能看到短利,哪里晓得什么忠义——若是廖举人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居然与仇敌眉目传情,暗通款曲,不知是什么心情?
邵璟起身要走:“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准备准备,半个时辰后您来接人,就在今天收帖子的地方。”
林元卿道:“你不能帮我送过来吗?我去那种地方多有不便。”
邵璟很严肃地道:“那不行,咱们必须有个交接手续,这是规矩。您就是教天下读书人规矩的祭酒,不要为难我。”
林元卿立刻把脸沉下来:“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都说了霍继先身份特殊,不适合走明面,你给我送过来会怎样?我付你车马钱人工钱就是了。”
什么交接手续?他根本不想有这玩意儿好吧?有了这东西,他还怎么甩锅?
邵璟一笑,转身就走:“这些我不管,我也不缺那点钱,从小家中就教我要有规矩讲信义,没有规矩的事我不做。得罪了!”
林元卿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叫住他:“那行,我跟你去,但你要保证没有人看到我,否则对公爷不利,对我、对你都大不利。”
“这个霍继先还真重要!”邵璟略带讽刺地说了一句,再挤挤眼睛:“我等您,您快些来哦。”
霍继先斜靠在马车里十分沮丧,邵璟微微笑着:“你也不用沮丧,好歹是来拉你出泥坑了。”
霍继先叹一口气:“我以为他会和你说清楚……他来接我,大概是被其他人逼的吧。那我就这样跟他走了?”
“嗯,跟他回去,以后有需要我会联系你。”邵璟笑得灿烂,眼睛和牙齿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让霍继先想起了伺机捕食的野狼。
他莫名有些担心:“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呀?”
邵璟睁大眼睛,十分天真纯洁的模样:“没有啊,你怎会这样想?那是你的老伙伴呢。你不能因为挨了我一顿打,就怀疑上他们。”
霍继先看着邵璟的样子,心里更毛了。
半个时辰后,林元卿不情不愿地在交接书上胡乱画了个符,写的什么,他自己都不认识。
邵璟却不计较,笑眯眯让人把霍继先抬出来。
霍继先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只在看到林元卿的那一瞬间才略微有了点精神,但也很谨慎地没有叫破他。
林元卿皱起眉头:“怎么打成这个样子?”
如意道:“不招供的不都是这么个下场嘛。”
林元卿不再说话,心里更踏实了几分。
马车平稳地往前走着,霍继先半死不活地躺着,没忘记偷窥林元卿的表情。
街上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到林元卿脸上,明明灭灭,他的表情很平静,其中有欣慰,也有欢喜,还有一丝冷然。
霍继先心里一紧,只听林元卿道:“老霍,你好样儿的!成这样也没说,回去以后我要给你请功,你在这个位置上也好多年了,该提一提了,俸禄也该再多一点,毕竟还有妻儿要养。”
霍继先沙哑着嗓子道:“多谢林先生,您没让说,我也就没敢说,不过,我觉着该和他说一说才好,不能看着他越走越歪啊!”
“这事儿我记得了,你闭上眼睛继续休息吧,到了地头我叫你。”林元卿抽出一根香点燃:“此香可安神。”
安神?会不会在他睡着时把他扔进护城河或者啥池塘之类的?霍继先捂口使劲咳嗽:“不行,我被他打伤了肺,闻不得烟。”
窗外还有行人不时走过,林元卿没说啥,主动灭了香。
又走了一会儿,四周静寂无声,灯光也看不到了,黑黢黢一片,林元卿敲敲车壁,马车停下。
“到了,老霍,我扶你下车。”林元卿朝霍继先走去,缓缓伸出两只手。
霍继先觉着,两只冰凉的手先是搭在自己的肩上,接着慢慢摸上自己的脖子……他打了个寒颤,大声道:“林先生,您要做什么?”
林元卿不假思索地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哑声道:“同僚一场,我本想让你在睡梦中舒舒服服地走,是你不肯闻香……”
第355章 狰狞
霍继先奋力挣扎着:“为什么要杀我?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也没做过违背誓言的事,为什么要杀我?你必须给我个明白!”
因为用力过猛,林元卿额头上青筋都鼓了出来:“你已暴露身份,不能再留你!这是大伙的决定,你不要怪我!”
只有霍继先死了,他才能和其他人有交待——
只需说是霍继先不肯招供,被邵璟活生生弄死了,具体怎么回事,还不是由着他一张嘴。
这样一来,大家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和邵璟说过真相,和霍继先交好的那些人自然而然会倒向他……
至于以后会不会走漏风声,他并不担心,因为那个时候,他肯定已经把反对他的人排除了。
霍继先觉着自己要死了,他的灵魂已经飘在空中,俯瞰着大地,他着急地想要冲回去弄死林元卿,却根本没有办法。
然后他看见了邵璟。
穿着玄色箭袖窄腰长袍的邵璟站在不远处,抱着胳膊静静地看着他们的马车,手里拎着一把刀。
哎呀!霍继先热泪盈眶,他就知道邵璟会来,但为什么还不动弹呢?难道是等着来给他收尸的?
正想着,就见邵璟掏出一块面巾遮住脸,拔地而起,长刀自空中用力劈下。
第一刀,斩的是马。
第二刀,砍的是车厢。
“哗啦”一声巨响,车厢散开,露出面目狰狞的林元卿和濒死的霍继先。
森寒的长刀掩映着星光,斜斜指向林元卿,在他的眉心正中划下一条红痕。
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林元卿伸手摸了一把,失声怪叫:“来人啊,救命啊!”
不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那是巡夜的士兵。
邵璟拦腰抱起霍继先,急速离开。
等到巡夜的士兵赶到,只看到一辆被砍坏的马车和一匹倒在血泊中的马,车夫和乘客不知所踪。
霍继先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头被浸在凉水里,冰寒刺骨。
他吓了一大跳,翻身坐起,哑声道:“我是不是死了,被抛尸在哪个池塘里?”
“哎哟!”随着他的动作,他忍不住惨叫出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太他妈痛了!痛得他简直不想活了。
不对,他想活的!霍继先清醒过来,看到邵璟坐在一旁垂眸看着他,是那种“看这个傻瓜、可怜虫”的表情。
“不把你浸在凉水里,你还醒不过来。这么沉,这么壮,带着你逃跑很吃力啊。”邵璟漫不经心地说着,唇角忍不住地往上翘。
“想嘲笑我识人不明,是吧?那就笑呗!”霍继先气呼呼地捶地,声音嘶哑难听:“这个恶毒的坏东西,难怪人家都说最毒莫过读书人,果然!”
“你的声音太难听了,求你别说话。”邵璟捏住他的下颌,将一颗药丸塞进去:“吃了。”
“是什么?”霍继先含含糊糊地问。
“毒药。”邵璟笑着起身,拍拍手,两个人抬着一乘软轿走出来,将霍继先扶上去,在夜色里迅速奔跑着。
看着邵璟的身影,霍继先莫名觉得踏实,于是他安心地睡着了。
与此同时。
林元卿用袖子掩着脸面匆忙走进祭酒府,下人看到他的样子,吓得什么都不敢问,纷纷避让一旁。
他走到正院,看到正房灯火通明,里头传出两个儿子朗朗的读书声,还有孟氏时不时指点痛骂的声音。
他又转身回了书房,对着镜子细看眉心那道伤痕。
刚才,只差那么一点点,那个蒙面人就能杀死他。
那是谁?竟敢从他手里夺人!
不是邵璟,就是和他一起从北边来的徐在余等人!再不然就是尚国公那边的人。
无论是哪边出的手,都非常危险,必须把霍继先弄死!
否则他将永无宁日!
林元卿愤怒地将镜子压翻在桌面上,叫心腹进来:“立刻走一趟,看看邵璟那边有什么动静。”
等到心腹走了,他又让人把孟氏叫来。
孟氏看到他额心的伤口,吓得花容失色:“啊?怎么会这样?是谁伤的你?是尚国公那边的人吗?”
林元卿冷冷地道:“妇道人家,不要事事打听,都想知晓,都想掺和一脚!我叫你来,是要告诉你,倘若你知道什么事,给我把嘴闭紧了,否则,坏了我的大事,全家一起死!”
孟氏暗自心惊,放软身段,娇滴滴地上前:“夫君,人家只是担心你嘛,我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出去乱说的。”
林元卿心情烦躁,哪里有空敷衍她,生硬地将她一推:“你回去吧,我还有事!”
——*——*——
邵璟美美地泡了个澡,将自己收拾打理得整整齐齐,对着镜子把这几天冒出来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
如意见他打扮得不亦乐乎,头痛地道:“邵爷,外头有人偷窥咱们。”
“看他的呗,是不是有人看着,你就睡不着吃不下?还是你睡觉时有什么怪癖,生怕被人发现?”
邵璟轻松地开着玩笑,心里却不轻松。
这才只是开始呢,以后他的路将会更加艰难险阻,但不管怎么说,霍继先是彻底倒向他了。
按照霍继先提供的信息以及他前世的经历,那群效忠渊圣的人应该是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林元卿为首的背叛者,另一派是以徐在余为首的支持者。
前世有人杀他,也有人保他,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接下来,只要他把握运用得当,一定会比前世走得安稳许多。
如意见他神色变幻不停,忍不住道:“邵爷,您是要今夜回家去见姑娘吗?”
邵璟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要回去看她?我还生着气呢。事情也没办完。”
“哦。”如意鄙视他,不是要回去见田幼薇,需要这么打扮吗?分明就是提前作准备嘛,呵呵,装什么装~
次日午后,小羊穿着寻常服饰,静悄悄进了夜市旁这间勾栏。
勾栏白天休息,里头的人屈指可数,他一路走到里头,看到邵璟靠在石榴树下的竹躺椅上睡得正香,便低咳一声。
殷善上前将邵璟推醒:“邵爷,我家公子来啦,人呢?”
第356章 当珍惜
邵璟惊讶地站起身来:“咦,你们怎么来啦?”
小羊有些不太高兴,殷善道:“之前不是让人过来送信,说好今天午后要来的吗?您不知道?”
“是有这么回事,但是人不在我这里了。”邵璟把交接书递给小羊看:“昨天晚上林祭酒来找我,说霍继先是上头的人,让我把人交给他,他会去和您说。”
小羊见了那交接书,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只能看出交接书的主要内容是邵璟写的,下头他签的字也是整整齐齐,而在林元卿签名的地方,真是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
邵璟见他脸色不对,忙凑过去:“这有问题吗?”
殷善道:“邵爷,您这个签名,任谁见了也不会说是林祭酒写的啊,他写的字好,是朝廷上下闻名的。”
邵璟道:“也许天黑他看不清楚?或是急着要去办事,让人去问一声就知道了。”
这么蹊跷的事情,肯定要问,小羊打发殷善:“你亲自跑一趟。”
不一会儿,殷善赶回来,神色很为难:“林祭酒生病,从昨日起就没出过门,一直躺在家中将养着,问起这件事,他惊骇莫名,当即要赶来和邵爷对质,说自己冤枉,莫名其妙怎会做这样的事。”
邵璟生气了:“他怎么能这样!他过来这里,大家都看见的!”
小羊就把手下叫来细细地问,问完之后脸色不怎么好看。
邵璟收到拜帖,来的不是林府面熟的人,而是一个陌生男人,是他自己说是林元卿派来的。若是林府查无此人,那就做不得数。
之后邵璟去了笑闻阁见林元卿,当时没有任何人在场,而他自己没办法和自己作证。
再后来林元卿来这里接人,戴着幕笠穿着宽袍,从始至终没脱下来过,也没和其他人有过交接,还是没有旁证。
“这可怎么好?难道我是被骗了?”
邵璟扼腕不已,边说边看小羊的反应——毕竟那是小羊的老师,教了很多年的那种,深得信重,外人贸然开口,只怕小羊不但不相信,还会认为外人别有用心,这事儿急不得。
“很有可能啊。”殷善说道:“小的听江湖人传言,据说有一种可以乔装改扮的人皮面具,更有江湖高手可以装得天衣无缝。”
“这也怪不得你。京中波云诡谲,人心险恶,没有哪个好相与,下次遇到疑难之事多问问我,只要我在府里,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小羊温和地说道。
他确实是相信林元卿的,毕竟互相陪伴十几年,林元卿帮过他很多忙,有好几次更是力挽狂澜将他拉回来。他没有理由因为霍继先怀疑自己的老师——双方明显扯不上关系嘛。
“霍继先难道真是那边的人?”邵璟看透小羊的心思,也跟着装糊涂,准备将这件事带过去。
霍继先已被他藏起来养伤,等到将来养好了伤,便可派上大用场,没有必要也不能和林元卿死磕。
“应该是,但也不一定。或许真是上头的。”小羊笑一笑,突然端凝了脸色,问道:“阿璟,我有事要问你,其他人都退下。”
所有人都退下后,小羊方和邵璟推心置腹地道:“我听说你把霍继先砍成重伤,为什么?”
邵璟静静地看着小羊,勾起唇角一笑:“你让我办事,他不肯招,我总得想想办法才行,重刑之下没有勇夫。是不是有些暴虐?”
小羊摇头,很坚定地道:“你不是暴虐的人!”
邵璟很感兴趣地道:“你怎么知道?”
小羊道:“实话与你说,刚听说你把人犯砍成重伤时,我也不敢相信。但后来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其中必有因由,让你不得不如此,你愿意和我说吗?”
邵璟看着小羊清澈的眼睛,从来只对着亲人才会有柔软、对着外人只剩铁石的那副心肠,莫名柔软了几分。
虽然双方是这样的身份,但这个人真的是很相信他。
即便发生了人犯被带走,不知所踪的事,也没怪他,而是和他说:“京中人心险恶,下次遇到疑难就来找我,只要我在家,随时可以来。”
很难得,当珍惜。
邵璟低声道:“没错,是有原因的,我太弱了,不如此不能立身立足,只怕现有的也会被夺走。”
小羊急着要开口,邵璟抬手止住:“我知道您会照顾我们,但打铁得靠自身硬,我们不能一辈子总靠着别人,先得自立,才能长久。霍继先能自由出入您的邸所,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只有威慑,才能让恶人收敛恶意。”
“我明白了。”小羊眼里多了几分敬重之意,他严肃地朝邵璟伸出手:“光凭你和阿薇的志气,你们将来就不会过得差。”
邵璟含着笑,用力与小羊击掌。
“好兄弟。”小羊认真地说:“我会和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我会把阿薇当成我的姐姐、嫂子来看待,我发誓。”
这个承诺很动人心,邵璟道:“无论贫贱富贵么?”
“无论贫贱富贵!”小羊眼里闪着亮光:“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们这一家人,我也不觉着田二哥笨,他可精了,经界所才成立,叫他进去当差,那些老油子都想欺负他,他扮猪吃虎,看着憨憨的,其实就没吃过亏,反倒让人觉着那些老油子太过分。”
“他是这样的啦……”邵璟哈哈笑着,假装自己对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其实心里非常不爽,自己出来这么多天了,也没见谁来找过他,几天不见,舅子都当差了,呵呵……
“朝廷决定,经界法先从平江府推行,再慢慢推广至两浙和诸路……所以二哥得去平江府做起,万事开头难,会很辛苦。”小羊劝邵璟:“朝廷有开恩科的打算,你接下来就去把明州的船货发了,回来就安心读书吧。”
“好。我听你的。”邵璟笑意直达眼底,是真的笑了。
等到如意和殷善回来,见他二人把手言欢,都很诧异。
殷善默默想着,自家公爷素来好脾气,却并不怎么与人深交,看这样子,田幼薇和邵璟是真的入他眼了。
第357章 姑爷要飞啦
天将向晚,凉风习习。
邵璟和如意迎着晚风,朝着田家宅子走去。
如意几次欲言又止,邵璟见不得,将马鞭轻轻抽他一下:“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男人样。”
如意道:“邵爷,按说这话不该小的多嘴,但小的颇有些担心,建国公许诺太快,真的兄弟也未必能做一辈子呢。小的怕他是现在急需用人,才说那个话,若是以后手下的能人多了,未必就有现在这个心啦。”
邵璟一笑:“我知道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长进了,不枉我一直这么调教你。”
如意高兴地摸着头笑:“姑娘曾经私底下和小的说过,小的跟在您身边,就该是您的另一双眼睛和耳朵,得替您仔细打算才行。”
邵璟没吱声。
如意瞅着他道:“要说咱们出来这么多天了,也没往家报过信,咋没人过问咱们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呢?”
邵璟的眸光暗沉,唇角却翘了起来:“不用他们管,我已经是大人了,迟早都要离开自己当家做主的。”
如意喊起来:“啥?您要离开?您不和姑娘成亲啦?”
邵璟淡淡的笑着,不出声。
如意顿时心乱如麻,心说自己出门前喜眉姐姐有交待,这得赶紧报信啊。
二人走进田宅,老岳惊喜大叫:“邵爷回来啦!邵爷回来啦?”
田父、谢氏等人都迎了出来,就算是廖先生,也推开窗户往外看,个个都是笑脸相迎,嘘寒问暖:“去了哪里也不使人回来说一声,饿不饿?正好赶上吃饭。”
秋宝更是紧紧拉着邵璟的手叫“三哥”,不停地说:“我的绿豆沙冰碗给你吃。”
“好呀,三哥正饿着呢。”邵璟目光一扫,行了,家里人都到齐了,唯独不见田幼薇本人,笑容便淡了几分。
偏偏谁也没注意到这个事,簇拥着他往里走,谢氏和廖姝张罗着给他弄吃的,叫厨房单给他做面吃。
喧嚣声传到田幼薇房里,喜眉道:“姑娘,您真不出去瞧瞧?隔了这些天了,您只要一露面就好啦。”
“你别管我,我该出去时自然会去。迎接他嘛,就算了。”
田幼薇往脸上细细地抹了一层香粉,又上一点胭脂,对着镜子细看,觉得自己真是好看,粉白细嫩,双目有神,娇艳得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于是满意地转过头去给喜眉看:“怎么样?”
喜眉颇鄙视她:“不是不乐意理睬人么?怎么还在这涂脂抹粉的呢?再好看也洗干净得了,别抛媚眼给瞎子看。”
田幼薇气道:“我是装扮给谁看的吗?我是弄给我自己看的!我要让有些人知道,没他我也照样过得很好!”
“行吧,行吧,您这样真好看!”喜眉帮她擦去多的胭脂:“这样更自然,都看不出您抹过香粉胭脂,天生就这样!”
田秉在外头急吼吼的大喊:“吃饭了,吃饭了,吃饭了!”
田幼薇本已站起身来,跟着又坐了下去:“我还有点事没弄完,等下再去。”
喜眉道:“要不,奴婢去替您拿到房里吃?不然叫家里人等着不好,菜凉了也不好吃。”
田幼薇立刻起身往外走:“我为什么要躲着他啊?这是我家,难道我不敢出去吃饭?”
喜眉抿着嘴偷着笑,总算有些别扭的孩子样了,不然真是老成得过分。
饭堂里,一家人坐得齐齐整整的,田父的大嗓门十分响亮:“我怎么觉着阿璟最近又长高了?按说这几天在外头不会有家里吃得好睡得好吧?居然也能长?”
邵璟捧着一只大碗在吃面,头也不抬地道:“伯父,我不挑的,啥地儿都能睡下去,啥都能吃。”
田幼薇香喷喷地走进去,也不见邵璟抬头看自己一眼,忍不住找茬:“真不挑啊?真的啥地儿都能睡下去,啥都能吃?要不咱们赌一赌?”
邵璟就和没听见似的,继续埋头吃他的面。
田幼薇一拳打在豆腐上,颇觉得没面子,却也不再纠缠,微笑着坐到廖姝身边,拿起碗筷吃饭,不再理睬邵璟。
她看上一根鸡翅,筷子刚挨过去,就被邵璟迅速夹走了。
她忍。
田幼薇咬牙,继续冷漠脸,再去夹另一块红烧肉,还是被邵璟迅速地夹走,她的筷子只挨着一点点红烧汁。
她再忍!
田幼薇切齿,冷漠脸,去夹一块豆腐,这是素菜,总没人和她抢了吧?
谁想邵璟还是抢在她前头夹走了豆腐。
“啪!”田幼薇忍无可忍,用力将筷子拍在桌上。
除了邵璟以外,全家人都惊愕地看向她,田父皱眉:“好好的吃着饭,你乱发什么脾气!不想吃就回房去!”
“他抢我的菜!”田幼薇委屈,她爹咋不帮她了?之前不是一直在骂邵璟,说都是邵璟的错,要帮她出气的?
田父朝她挤眼睛,疾言厉色:“阿璟好不容易回家,你不说给他夹点菜,还不许他吃?他抢你的菜?菜在你的碗里吗?只要还在碟子里,那就是大家的!”
真有道理!田幼薇气咻咻,还想哭,眼眶红红地看向谢氏:“娘……”
“不就是一块肉么?娘夹给你。”谢氏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温柔地道:“好好吃饭,不兴在饭桌上闹腾的,廖先生也在呢,你这样闹就不尊重先生啦,你从来都很懂事的对不对?”
田秉咬着筷子幸灾乐祸地笑:“阿薇,爹娘说得没错,你要听话,不然二哥揍你,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田幼薇气得想要仰天长啸,这群表里不一的人!之前说得那么动听,这会儿见着邵璟就都换了一张脸。
她把碗一推,噘嘴:“我饱了,你们慢用!”
“哦。”没一个人挽留她,只有秋宝递了颗蜜饯给她:“阿姐,这个甜,吃了就高兴啦。”
田幼薇把蜜饯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往外走,看到喜眉和如意在外头窃窃私语,就没好气地道:“走了!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
喜眉追上去,小声道:“不得了啦,现成的姑爷要飞啦!”
第358章 烧鸡纹丝不动
“要飞了?”田幼薇听明白喜眉的话,更是怒火中烧:“要飞就飞呗,又没谁死皮赖脸地拉着他。”
喜眉愣愣的,这二人平时不是挺好的么?听着另一个要飞了,怎么不急着和好,反而更加生气呢?
田幼薇用力把门拍上,摘下花钗耳环,往床上一倒,真是气都气饱了。
之后廖姝和谢氏都过来敲过她的门,叫她起来吃饭,她一律以自己不饿为理由推了。
过了二更,肚子“咕咕”的叫,她爬起身,在柜子里找到一盒糕,便就着茶水美滋滋地吃起来。
门又被人敲响,她很烦:“我不饿,什么都不要吃。”
只听田秉小声道:“阿薇,是二哥呀,二哥给你送烤鸡来啦,香喷喷的烧鸡,才从外头买来的,还是热的,开门。”
田幼薇顿时馋虫上脑,口水忍不住的冒,她走过去打开窗户:“你从这里递给我。”
却见邵璟冷着脸站在窗外。
她吓了一跳,猛地将窗户关上,一只散发着芬芳、金灿灿的烧鸡飞快地被塞进窗缝里。
田秉嘿嘿地笑着:“你们慢慢吃鸡啊,我先回去啦。”
田幼薇默了片刻,伸手去拿那只鸡,反正是她二哥买的,不关邵璟的事,总不能因为他站在窗外,就虐待自己的肠胃吧。
她拽了一下,烧鸡纹丝不动。
再拽一下,烧鸡还是纹丝不动。
田幼薇急了,紧紧抱着那只鸡使劲往里拽,今天她非得把这鸡拿到手不可!
蹲着八字脚正在那使劲拽呢,烧鸡陡然一松,她一个没注意,往后仰倒。
这下可真是要摔个四仰八叉了,她又气又委屈,却见邵璟从窗户里跳进来,长臂一捞,及时将她扶了站稳。
田幼薇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来了,抬起手用力打了他一下,又不想给他看到自己流泪的丢脸样子,于是瘪着嘴转过身,抱着烧鸡往桌边走。
刚在桌旁坐下,邵璟就跟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
田幼薇恼羞成怒,作狮子吼:“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出去!”
邵璟不但没走,反而将手臂放到桌面,将下颌搁上去,更加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眼睛又黑又亮。
这个人真是太可恶了!他不走她走!
田幼薇真是忍不住,怕自己立刻就会泪流满面嚎啕大哭,便瘪着嘴站起来快步往门走,都不敢甩一句豪言壮语的,因为她怕一开口就哭出声来。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全家都欺负她!
手刚碰到门,又被邵璟伸手把门给按住了。
他将手用力压着门,人则站在她身后,刚好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呼出来的热气刚好落在她的耳后颈间,田幼薇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生气地要走,又被他伸出另一只手臂挡住。
“你要干什么?!”她愤怒地喊了一声,可耻的哭了。
邵璟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擦去她脸上的泪,又放到唇边轻舔,说道:“是咸的。”
“难道你的眼泪是甜的啊?”田幼薇暴怒,开始揭短:“难怪你小时候总是哭啊,哭啊,阿姐,我不要这样,阿姐,我要那样,哇哇哇……”
她的声音骤然被堵了回去,邵璟捧着她的脸,低头紧紧堵住她“呜哩哇啦”嚷嚷的嘴。
她不会被美男计收买的!
她不会上当的!
她这次一定要生很久的气,绝对不原谅邵某人!
可恶……田幼薇手里的烧鸡掉在了地上,人也软倒在邵璟怀里,目眩神迷。
一刻钟后,田幼薇红着脸坐在桌旁,目光看着地面,就是不肯看对面的邵璟。
“你不是要离开自己当家做主吗?怎么还不去?”她努力用找茬来找场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你听谁说的?我没说过。”邵璟细致地将烧鸡弄脏的皮扒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淡淡的影。
他扯下整条烧鸡腿递到她口边,温柔地道:“啊……张嘴。”
田幼薇不想吃的,但是烧鸡太香了,她用力咬下一口肉,用力嚼着,恨恨地道:“如意说的!这孩子从不会撒谎!你敢否认?”
“我为什么不敢?我没说过就是没说过!不然我回来干嘛?我回来就是来找你的嘛,要也是我带着你一起走!”邵璟憋着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加真诚。
田幼薇皱眉,她觉着邵璟是想笑的,但他就是没笑,还很勇敢地与她对视,说道:“好了,好了,还是很生气的话,咬我一口出气好了。”
他把袖子挽起,将一条肌肉分明却又线条优美的手臂递到她面前,从睫毛下方瞅着她:“咬呀,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田幼薇抓住他的手臂,张大嘴巴一口咬下去,看着非常凶猛,然而挨到肌肤的那一刻,她又嫌弃地推开他的手,说道:“我才不耐烦呢,一股汗臭气。”
邵璟诧异地抬起手臂放到鼻端仔细嗅了又嗅,抬头看着她道:“不臭啊,我回来之前又洗了一次。”
“又洗了一次?”田幼薇听到这句话,突地乐了,暴露真面目了吧?还没等她得意,就被邵璟抓住胳膊拖过去:“我不嫌你汗臭,让我咬了出气,我真的很气!”
“哎呀,救命啊!”田幼薇往外狂奔,坚决不给邵璟咬。想趁机占她便宜?哼,做梦!她就要他不好受。
田父扒在窗后偷听,听到笑闹声就捋着胡须道:“好了,女婿跑不掉了。”
没等谢氏开口,他就隔着窗户大声骂道:“祖宗们消停些,睡了!真是的!我前世欠了你们的呀!”
田幼薇跑回自己的屋子,抢先把门关上,说道:“我要睡了!你别吵人!”
按着她对邵璟的了解,这个人惯会给人灌**汤的,接下来就该找她谈心了,她得先摸清楚情况才好开口。
邵璟果然在门外道:“今天我也累了,先放你一马,明天给我等着。”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田家又恢复了以往的欢快轻松。
田父照常的骂儿子,秋宝照常的撒娇,田秉则给田幼薇使眼色,叫她小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