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冤家聚头
田幼薇几人从早逛到晚,一连看了三四个宅院和好几个铺子,最终由邵璟拍板,买了一个两进的宅院和一个铺子。
宅院和铺子相隔不远,走路一炷香时间就能到,就在闹市区,周边人流量大,生活便利,街道宽阔,买菜也近,位置极好,就是贵。
廖姝觉着太贵了,总担心田幼薇和邵璟把钱花光了,以后没得用。
邵璟很耐心地给她解释:“这种地方是看着贵,用起来划算。咱们做生意,讲究的是财源广进。
周围人多,机会就多,街道宽阔,客人能停车和马,才能进店去看,生活方便,就能把时间和精力节省下来干活。
酒香不怕巷子深,那是没办法的事……退一万步讲,将来若是不想要了,出让也容易,无非是多赚些货贴一些。”
廖姝听懂了,又追着他问了好些从前不会问的问题,比如怎么寻掌柜,怎么吸引客人等等。
田幼薇含笑看着,心里很高兴——廖先生忽略了或是没做好的事,现在由她和邵璟补上,二哥和廖姝总会越来越好的。
双方谈妥价格,约定第二天交钱立契,各自回家。
廖姝记挂着廖先生,特意在外给他买了七宝素粥,急急忙忙赶回去,廖先生竟然不在店里。
伙计一问三不知,廖姝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不由很是着急,邵璟和田幼薇都有猜想:“师父应该是去拜访友人,或是坐得闷了,想出去走走,咱们再等等一会儿,不见他来就去寻。”
临安那么大,住了几十万人口,人生地不熟,毫无头绪地寻找一个人,可谓大海捞针。
廖姝也晓得不容易,只能安心等候。
天很快黑下来,邵璟起身:“你们在客店等着,我出去找人。”
不想才刚走出去,就听外头一阵喧哗,一个伙计跑进来道:“廖先生被人送回来了。”
众人都是一惊,以为怎么了,急急忙忙跑出去,只见一乘轿子停在门口,轿夫正将廖先生扶了过来。
邵璟抢上前去查看,松了一口气:“醉了。”
趁着田幼薇和廖姝安置廖先生,他拿了钱答谢那两个轿夫,仔细打听怎么回事。
两个轿夫道:“我们不是哪家的,就是自己弄个轿子赚些辛苦钱,是有人在道旁拦着我们,叫我们把人送到这里来的。”
这可奇怪了,邵璟追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样子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吧,天黑,没看清楚脸……”
邵璟回去,廖先生已被安置妥当睡下了,廖姝打听:“知道怎么回事吗?”
“没什么,自己在酒肆里喝醉了。”邵璟安抚好廖姝,和田幼薇使个眼色,一前一后走出去,站在廊下悄悄说给她听:“我问了轿夫接着先生的位置,是在国子监附近。明日我假装朱将作监找我,去那附近打听一下,有没有姓林的官员,大概也就知道经过了。”
廖先生喝得太多,夜里很是折腾了一回,第二天一大早邵璟就去请了大夫过来开方子,灌了一碗药下去人才睡安稳了。
田幼薇和廖姝守着,邵璟自出门去打听,直到傍晚才回。
廖先生已经醒了,坐着喝粥,脸色臭臭的,见着邵璟也不多问,喝完了粥洗一洗,又去睡了。
田幼薇瞅了空子问邵璟:“问着了么?”
邵璟低声道:“国子监博士林元卿,余姚人,娶妻孟氏,有子二人。”
廖师娘就是姓孟,所以,这个林元卿应该就是廖先生的师兄了。
田幼薇不敢置信:“难道昨天先生是去找他们了?他找他们做什么?”
这些年相交下来,她觉着廖先生是个很清高的人,不至于在和离多年后因为舍不得跑去找前妻,再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邵璟道:“林元卿是小羊的老师。”
“……”田幼薇苦笑:“这都是什么事儿!”
不是冤家不聚头,说的就是这种了吧,难怪廖先生看到小羊就不高兴。
接下来的几天,朱将作监再未派人来寻邵璟,邵璟和田幼薇趁着这个机会,把房铺的手续办完,找了工匠去修缮装饰,又张罗着把带过来的货物卖了。
廖先生小病了一场,成日靠在床头发怔或是昏睡,药也不肯好好吃,显得心灰意懒。
廖姝很是担心,就和邵璟、田幼薇商量:“要不,写信把你二哥叫来吧,他明年要下场,让他过来盯着我爹教导,我爹有事做,就没空多想了。”
邵璟斟酌再三,决意告诉廖姝真相:“我打听过了,先生那天夜里是去了国子监,和祭酒林元卿一起喝的酒。”
廖姝脸色发白:“林元卿的夫人姓什么?”
“姓孟。”田幼薇同情地看着廖姝。
廖姝的嘴唇颤抖了两下,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那不必让阿秉过来了,过两天我爹就好了。”
她不想和田幼薇、邵璟多说,折身快步走了。
果不其然,廖先生又躺了两天,精神渐渐好起来,田幼薇几个只是小心奉承着他,生怕他想太多,郁气入体,留下病根。
吴七爷从明州写了信来,说是田秉进步很大,再办一件事,就可以让他到京城来了。
田幼薇很高兴,计划着要不让田父他们也来临安,在临安过年算了。
不然田二哥又要在京游学又要赶回去过年什么的,太耽搁时间,且邵璟这边也不是很想回余姚去过年——他觉着过年期间宴请多,机会也能更多。
田幼薇把这想法说了,廖先生虽未一口答应,却也没有反对,她就张罗着给田父和谢氏写了信。
邵璟的想法是对的,信刚发出去没几天,朱将作监那边又来了信,请邵璟再去参加蹴鞠赛。
邵璟照样大大方方地去了,连着赢了几场后,朱将作监又把他推荐给其他人。
那些人先前还当今上不喜欢邵东,但过了这么多天,也没见今上把邵璟如何,想着左右不过玩乐,那就继续玩吧。
与此同时,孙云旗也向邵璟下了战书。
第286章 我要挑战你!
田幼薇舍得花钱,做事有计划,修缮宅子的事推进得又快又好。
只是这种事情,必须不错眼地盯着,省得工匠偷工减料,过后哭都没地儿去。
这日,修缮已近尾声,邵璟去踢球,她和喜眉、廖姝做了些吃食,拿去分送给新居附近的邻居,大家混个眼熟。
周围商户居多,对他们也充满了好奇,收了东西之后又借着还礼的机会,跑进宅子里一探究竟,一些妇人还帮着查看工程质量好不好。
一来二去,宅子里聚集了十来个妇人,有老有小,有主有婢,热闹如同喜鹊窝。
田幼薇叫喜眉买了茶果等物,再烧几个炭盆,借着这个机会和邻居拉近乎,探情况。
正热闹着,忽听外头锣鼓喧天,呜呜嚷嚷往这边而来。
妇人们都跑出去看热闹,嘻嘻哈哈:“怕是谁家接亲,年底了,娶个媳妇好过年。”
只见一群穿红着绿的伎人吹拉弹唱着,簇拥着一个穿销金大红锦袍、骑骏马、神色骄慢的年轻男子当街而来,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年轻男子身旁跟了两个青衣小厮,一个拿铜锣,一个抱鼓,一路走一路敲,一路喊:“临安蹴鞠第一人孙云旗,向邵小郎下战书,挑战马球赛咯!见者有份,各位父老乡亲都来看啊!正月初三午时,西湖东侧张家马球场!”
“这人是谁?”廖姝着急地问田幼薇:“我看他来意不善!”
田幼薇已经认出来了,这就是和邵璟比赛输了要打人的崇国公府子弟,孙云旗。
小羊传递的消息不假,果然挑衅报复来了!
正思量间,孙云旗已在新宅前停下来,他并不下马,神色骄矜地高高坐在马上,斜瞅着田幼薇道:“这就是邵璟的家?”
“不是……”喜眉看到他那样子就来气。
田幼薇拦住喜眉,淡淡地道:“是。来者何人?”
“喝!还来者何人呢?装得文绉绉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书香门第出来的,其实不过是个破窑户!”
孙云旗将一卷纸扔在田幼薇脚下,奚落道:“你就是邵璟的未婚妻吧?把这个给他!告诉他,不应战的没卵子,不是男人!”
他淫邪地扫视了田幼薇一番,摸一把下巴,探长脖子,色眯眯地道:“别说,还长得怪好看的,要不,小爷给你个机会,别跟那个破落户了,跟小爷走,小爷封你做二房!”
“这位小爷,您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楚……”田幼薇心中怒火狂烧,笑得越发灿烂。
孙云旗见她笑得天真纯美,不由**熏心,朝她俯身下来,淫笑着招手:“你过来些,听小爷同你说。”
田幼薇将手藏在袖中,不动声色地将一枚铜钱弹射出去,刚好砸上马膝。
马儿痛极,嘶鸣一声,纵身跃起,孙云旗猝不及防,从马背摔了下来。
众人惊呼,田幼薇也吓得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往旁躲让。
却见那孙云旗双腿一剪一勾,抓紧缰绳一个翻身,利落地重又骑回马背,一番安抚喝骂,马总算安静下来。
难怪要和邵璟约战马球,果然好身手!
田幼薇心中发紧,面上却是笑得赞叹:“好身手!”
孙云旗虽被吓出一身冷汗,到底是得意,见美人夸赞,又想再往前继续调戏占些便宜,不想刚催动马匹走了两步,那马突然又发了狂,竟然嘶鸣着往墙冲去。
孙云旗肯定不能眼睁睁撞墙啊,当即大吼一声,拨转马头朝着街上狂奔,吓得路人乱成一团,惊呼连连,他自己也是左冲右突,万分狼狈。
廖姝又解气又担忧,小声问田幼薇:“是不是你?”
田幼薇摇头,第一次肯定是她了,第二次明显是伤了马臀,她方向不对,没机会下手。
是谁呢?正左右张望时,忽听廖姝大声叫道:“不好!”
一个老妪领着个四五岁的孩童慌慌张张想要避开,那马却不管不顾地朝着二人踩踏而去,这一踩上,不死也得重伤!
田幼薇不及细想,狂奔而出。
一道身影闪电般抢到她前方,一跃而起,准确抓住马缰,再借助体重往下一坠一带,堪堪将那马儿拉得长嘶一声,轰然倒在地上。
孙云旗跟着狠狠摔落,一头碰在街边石坎上,好半天起不来。
一人白衣当风,凌然而立,宛若谪仙,自带光彩。
嘈杂的人群静了一瞬后,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和喝彩声。
不知是谁起的头:“邵小郎!邵小郎!邵小郎!”
邵璟微笑颔首以作谢意,俯身将摔倒在地的老妪和孩童扶起,温声抚慰。
田幼薇愣愣的看着邵璟,她早该想到的,除了邵璟,再不会有谁来得那么及时。
除了邵璟,再不会有谁这么好看。
“还愣着做什么?”邵璟提高声音,直视着她:“快来帮忙,看看他们有没有摔伤。”
“哦。”田幼薇冲他甜甜一笑,忙着上前帮忙。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二人是因为他们的缘故受的惊吓,理应把人照顾妥当。
“姓邵的!”孙云旗被他的狗腿子扶起,肿着半张脸恶狠狠地瞪过来:“刚才是不是你捣的鬼?小人!卑鄙!无耻!”
邵璟站起身来,气定神闲地注视着孙云旗:“孙公子说的,邵某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邵某有话要告诫孙公子,祖上的功勋难得可贵,别不爱惜。此其一。
其二,天子脚下,不该无故闹事纵马,更不该伤了无辜百姓,这有损陛下的训谕和威严,对你个人的声誉和品行也有极大的损害。”
“你……”孙云旗咬牙切齿,有心想要动粗,却无证据,更怕四周的口水和鄙夷。于是将手指颤了又颤,冷笑着叫随从:“去把战书拿过来!”
随从忙颠颠跑过去,拿回一卷被踩得脏污不成样子的烂纸。
孙云旗气死了,敲锣打鼓游街,当众挑战丢战书侮辱人,这都是计划好的,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气势在?
于是气呼呼地道:“我要挑战你!”
第287章 欢得很
“正月初三午时,西湖东侧张家马球场!你敢不敢来?!啊?!”
孙云旗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加武人,丢了大丑之后,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记得一定要让邵璟答应挑战。
“不来就是孬种!没卵蛋!不是男人!”
“粗俗!”邵璟摇头叹息:“真粗俗!”
“确实很粗俗!粗俗!”周围的小媳妇小姑娘们跟着一起喊。
田幼薇叹道:“看来即便是国公府子弟,不肯读书加强休养的话,尚且不如穷窑户啊。”
孙云旗自知吃了暗亏,也晓得说不过他二人,便只管追着问邵璟:“姓邵的,你敢不敢去?”
“怎么不敢?”邵璟微微一笑,与田幼薇扶着那一老一小往医馆去了。
“装什么好人!”孙云旗被晾在原地,在众人的口水和鄙视中落荒而逃。
邵璟分寸拿捏得当,出手及时,那一老一小只是被吓着,并未伤到哪里,抓一剂安神药就妥了。
喜眉和廖姝还在新宅那边,邵璟和田幼薇又赶了回去。
推开门,便见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田幼薇和邵璟都被吓着了,迅速往后退。
“怎么这么多人?”
“我哪知道?”
“邵小郎!田姑娘,别不好意思啊,都是邻居!以后天天都要见面的!”一个胖胖的妇人热情地招呼着他们,一手抓着田幼薇,一手要去抓邵璟。
邵璟吓得避到一旁:“这位大嫂,君子动口不动手!”
胖妇人遗憾地搓搓手:“我又不是要找你打架!这不,就是邻里们好奇嘛,没想着邵小郎竟然是咱们邻居。田姑娘也是的,坐这么久,没提过半个字。”
田幼薇尬笑,她怎么知道邵璟这么红?
就算知道也不说的!呵呵~
真是的!!!
邻里的热情太过,家家都要请过去吃饭。
令田幼薇和邵璟、廖姝实在难以招架,只好落荒而逃:“家中长辈还等着呢……”
回到客店,廖先生已经知道孙云旗下战书的事了,淡淡地问邵璟:“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邵璟站得直苗苗的,面有愧色:“先生,弟子年轻,经不住激。”
廖先生狠狠瞪向他:“你经不住激?在我面前还要说假话!我看你是想找死!”
廖姝试图帮邵璟说话:“阿爹,不怪阿璟,您是不知道今天的情况,那姓孙的简直不是人……”
“你闭嘴!”廖先生厉声呵斥廖姝:“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廖姝脸色一白,转身跑了出去。
田幼薇忙追上去:“阿姝姐姐!你别管,就算先生要罚,阿璟皮糙肉厚也没事。”
廖姝垂头立在廊下,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声音很小:“我没事,你去帮阿璟。”
田幼薇心说,相比邵璟,你更让人担心啊。
“我想跟你在一起,刚才我也被吓着了,想吃阿姝姐姐煮的甜汤。”田幼薇抱住廖姝的胳膊,在她身上蹭啊蹭:“姐姐,我要你抱一抱我,安慰我一下。”
廖姝明知田幼薇是在哄自己开心,还是没忍住带着眼泪笑出来:“阿薇,我是不是很没用?”
田幼薇道:“这个问题看你怎么想咯。反正在我和我二哥眼里,你很有用,而且有大用,我们是离不开你的。”
正说着,就听到一声傻笑:“阿姝!”
田幼薇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幻听了,这不是她二哥的声音吗?
田秉风尘仆仆,笑嘻嘻地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廖姝看,同时使劲拽了拽袍脚,又揉揉脸,努力睁大眼睛,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田幼薇将手放在田秉眼前晃了晃:“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是阿薇……”田秉嫌弃地挥开她的手,继续看着廖姝傻笑:“阿姝!”
廖姝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想你就来了。”田秉朝她走过去,忙着取下包袱:“我给你带了好东西!红珊瑚做的簪子!”
“哎呀,好破费!”廖姝忘了忧伤,盯着田秉的包袱看。
被遗忘、被抛弃的田幼薇游魂一样从二人身边飘开。
走了没多远又认命地折回来,守在廖先生门前为这二人把风,谁让她是人家的妹妹呢?
没礼物、被遗忘、被忽视都没关系,只要她记得自己是谁就好了,红珊瑚簪子什么的,叫邵璟给她买!
“谁来了?”邵璟从屋里出来,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被训斥过后的沮丧感。
“还能有谁呢。”田幼薇趁机透过门缝往屋里看,只见廖先生沉默地坐着,面色凝重。
“谈得如何了?”她小声问邵璟。
邵璟道:“就那样,我告诉他,无论如何我也要在这名利场里打个滚,我不想要你们被人指着脸骂却不敢打回去。”
“没挨打?”田幼薇伸出手掌比划了几下。
廖先生是会揍人的,从前她和二哥记不住番邦话,或是邵璟读音不准,他就会摸出一把用斑竹板做的戒尺,狠狠地打他们的掌心,那滋味不提也罢。
邵璟叹了口气,将手递给她看:“红了肿了。”
田幼薇以为是真的,很心疼:“我去香药铺给你买个膏药来搽。”
邵璟将大手使劲揉她的额发:“骗你的。”
“啪”的一声门响,四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再看,竟然是廖先生的门被砸上了,估计是看他们四个实在戳眼睛,不如关上门,眼不见心不烦。
“阿璟。”田秉笑嘻嘻地过来,见田幼薇斜瞅着他,莫名其妙:“你瞅我看嘛?”
“呵呵~”田幼薇冷笑:“今天晚上你别吃饭了!”
田秉嘿嘿一笑,从怀中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枝宝石簪子:“你的!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这还差不多。”田幼薇拉着田秉和廖姝,叫邵璟:“我们一起去做饭,商量一下这事儿怎么办,别吵着先生……”
对于钻牛角尖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冷他一冷。
“今天我主厨。”邵璟因为觉着委屈了田幼薇,主动请缨做饭,叫另外几人打下手。
喜眉、如意、阿斗也凑过去,一群人说说笑笑,一点不像有事发生。
忽听门外有人道:“你们欢得很啊!”
第288章 小爷帮你报仇
吴三少和吴悠兄妹二人一起走进来,笑道:“只当你们愁云惨雾呢,你们却在这里好吃好喝好玩。”
众人赶快起身让座,纷纷问道:“吃了没?没吃就一起。”
吴悠抢着开口:“没吃!”
吴三少轻点她的额头一下:“你真是半点不客气。”
“又不是外人。”吴悠挽住田幼薇和廖姝的胳膊,娇笑:“是吧?”
吴三少无奈地瞅她一眼,开门见山:“我刚才打听过了,民间也有喜欢打马球的,皆由临安富户子弟组成,有好几个人愿意组队,只是技术会差一些。
但筑球军中有打得很好的人私下教人打球,可以花高价聘请过来陪练。你若愿意,咱们这就出去走一趟,正好请他们吃饭,大家聊一聊。”
什么叫做雪中送炭?这就是了。
只是这半天的功夫,就已经做了这么多事。
田幼薇感激的同时,对吴七爷家的能力又刷新了认识。
邵璟略一沉吟,笑道:“那行,我跟三哥走。”
田幼薇生怕饿到他二人,忙将荷叶包了几个才蒸出来的肉包子过去:“先垫垫肚子。”
邵璟和吴三少没耽搁,拿着荷叶包就走了。
田幼薇几人一边做饭,一边听田秉讲述吴七爷如何教导他的经过,时间过得飞快。
饭菜上桌,香气飘散出去,好些住店的客人都要问店家买饭吃,听说是他们自己煮的,就有厚脸皮的人想来买。
吴悠很得意,笑着摆手:“不卖不卖!”
忽听一条声音阴阳怪气地道:“若是小爷非得要买呢?”
田幼薇听到这声音就浑身不得劲儿,抬眼看去,只见阿九带着死宦官站在门洞那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饭桌。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田幼薇内心嘀咕,表面若无其事,笑得十分灿烂:“您回来啦?”
“回来了!”阿九瞅她一眼,大步走过来,旁若无人,舍我其谁地一撩袍脚,坐了主位。
板着脸走过来的廖先生完全没料到,在这吃饭的关键时刻,竟然有人抢他的位子,于是站住,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阿九。
阿九理都不理,不耐烦地挑着眉毛吆喝:“筷子呢?碗碟呢?田幼薇,你怎么回事呀?不懂得招呼客人吃饭的?”
“???”田幼薇心说你是哪门子的客人呀?不请自来的分明是恶客好吧?
廖姝晓得惹不起,忙不迭地布好碗筷,道:“您请。”
阿九也不管别人,埋着头开吃,边吃边嫌弃:“真难吃,我这辈子就没吃过这种东西,啧,这个都能拿了做菜,真是大开眼界。”
嫌弃着,也没见他少吃,一会儿工夫,饭菜就被削去一层。
吴悠、田秉都是委屈脸,敢怒不敢言——不爱吃也没谁强迫你不是?让开!滚啊!
阿九吃得差不多了,方懒洋洋地道:“邵璟呢?”
田幼薇正要回答,廖先生就淡淡地道:“不知阁下寻他何事?”
阿九瞟了廖先生一眼,说道:“我没问你!”
廖先生也不气,径自坐了:“阁下是没问我,但这里都是我的孩子,做长辈的理当关照小辈,这叫爱幼。”
言下之意是说阿九不懂得尊老。
“找死!”死宦官一翘兰花指,尖声呵斥:“知道这是谁吗?”
“滚!”阿九眼皮子都没撩一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廖先生:“你这酸书生伶牙俐齿,颇有傲骨,倒也有几分意思。听说你是林元卿的师弟?”
田幼薇心里咯噔一下,担忧地看向廖先生。
廖先生没什么表情:“不是。”
“啧,夺妻之恨果然深重。”阿九嘴巴毒得很:“十几年了也不能释怀吧?”
“九爷。”田幼薇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您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你终于认得小爷是谁了?去,给小爷做碗凉面过来,小爷就告诉你,小爷来干嘛。”阿九得意洋洋地翘起腿来,轻轻晃着,十分没形态。
田幼薇忍气吞声:“材料不齐备,大冬天的吃凉面也不养人。改天给你做,好不好?”
祖宗,别挑事了行不?
“不好!”阿九伸手,死宦官立刻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递上去。
阿九擦干净嘴,将丝帕扔在桌上,高声道:“邵璟呢?小爷听说孙云旗那个蠢蛋向他挑战马球,小爷菩萨心肠,乐意帮你们一把,给你们组个马球队,教他骑马打球……”
他将那个“球”字拖声曳气地拉了个尾音出来,上挑的眼角斜瞅着田幼薇,等她惊喜交加,大声谢恩。
然而田幼薇哪里敢和他组队?
小羊那边传了消息又最先邀请,她们拒绝小羊,再听阿九的安排,那不是得罪了小羊?
正想着如何拒绝才不至于得罪这魔头,阿九已然等不及了,不耐烦地道:“你听见没有啊?还不来谢恩?”
“有劳阁下操心,但是阿璟已经有队友了。”田秉见廖先生被刺,妹妹被欺,立刻挺身而出:“您想吃凉面是吧?在下这就给您做,在下做的更好吃!”
田幼薇听着她二哥这一席话,觉着果然是长进了。却听阿九不耐烦地道:“你谁啊?谁耐烦吃臭男人做的?你怕是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这还真说对了。田秉很勉强地笑着:“我……”
“让开。没你的事。”阿九气势汹汹地问田幼薇:“邵璟和谁组的队?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只晓得千真万确有这么回事。”田幼薇尬笑。
“没关系,他很快就没队友了!”阿九瞪她一眼,转头看向廖先生,微笑着道:“廖先生,你想不想报仇哇?来……”
他使劲拍了一下没什么肉的胸脯,笑道:“投奔小爷,小爷帮你报仇!林元卿那穷酸可恶得很,咱们一起让他倒霉呀!”
“将来呢,你在我府中做个账房先生,邵璟给我做护卫,田幼薇嘛,给我做厨娘。”
阿九将腿翘起搁在桌上,狭长上挑的眼睛缓缓扫过吴悠、田秉、廖姝,说道:“两个女的做绣娘,男的做书童。”
第289章 我确实是男人
“???”田秉、廖姝、吴悠面面相觑,都觉着这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
廖先生面无表情,从袖中掏出一本书,低下头专注地读,意思很明白——也当阿九是个疯子。
田幼薇好气又好笑,还不得不深思阿九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
用非常粗劣的手段招揽他们,摆明了要和小羊的老师作对,其实也就是要对付小羊。
即便寻常人家争继承权,这样的手段早就死几十回了。
可阿九这样特殊的身份,不但没死,还一直活得好好儿的,还能时不时领个差事露个脸。
这本身是不寻常的。
邵璟说过,世人都有两幅面孔,端看他愿意给你看哪一副。
小羊对着他们展现的是和善一面,阿九展现的是恶劣的一面。
谁也说不清楚背后那一张脸是什么样的。
本着不到迫不得已,就尽量少一个敌人的原则,她恭敬地道:“承蒙九爷这样看得起我们,只是我们的才德不够,不配伺候您。”
阿九瞅着她冷笑:“没关系,小爷不嫌弃,反正小爷府里吃闲饭的很多。”
“他们脸皮厚,我们脸皮薄。”田幼薇更加诚恳:“总是吃闲饭,我会羞愧而死的。”
“什么羞愧而死,我看你是瞧不起小爷!田幼薇……”阿九凑近她,狭长的眸子亮得惊人,声音冷冰冰的:“你想好了,你不怕死,你家里的人也不怕吗?”
田幼薇往后连退两步,吃惊地道:“九爷,至于这样吗?”
“怎么不至于?”阿九阴测测的:“我可不是个好人。”
“上次您留了名,我以为是记情。”田幼薇见他油盐不进,只能孤注一掷,“两次了,我们家人都是有功的。”
“你是挟恩求报?”阿九眯了眼睛。
“不敢,只是恳请九爷能念旧情。”
“行啊,看在上一次的份上,这次就算了。记住,小爷不欠你情了!”
阿九站起身来,用轻蔑的语气和廖先生说道:“绿帽子戴着暖和吧?你还算不算男人?”
“阿九!”田幼薇愤怒地喊出声来。
廖先生却很平静地道:“第一,我确实是男人;第二,是男人,才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阿九也没料到廖先生竟会如此回答,噎了一下,冷笑道:“知道什么人死得最快吗?骑墙派!”
言罢扬长而去。
“你们等着瞧!哼!”死宦官用看死人的眼神扫一遍众人,翘着兰花指追上阿九,瞬间走得不见了影踪。
看着桌上的残羹剩菜,众人全都没了胃口。
田幼薇不好安慰廖先生,便去收拾桌子:“这些倒给店家喂猪,我重新做一桌。”
“对,喂猪。”吴悠附和着跑去帮忙。
“没食材了,我去定一桌送进来吃。”田秉满头雾水,不明白廖先生怎么就戴绿帽了,却也知道这事问不得,示意廖姝去安抚照顾廖先生,自己带着阿斗出了门。
田幼薇收拾完屋子,见廖先生和廖姝一个坐一个站,还在原地待着,只好走过去道:“先生,都怪我们行事不慎,给您惹了麻烦。”
廖先生抬起眼来注视着她,淡淡地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悬崖勒马,跟我回家。”
“还能回去吗?”田幼薇很直接地道:“回不去了。”
他们已经深入漩涡,身不由己了。
“都散了吧。”廖先生起身走回自己屋里,把门紧紧关上。
“阿爹!”廖姝担忧地拍门,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田幼薇将廖姝带离门口:“让先生安静一会儿,相信他。”
其实她觉着廖先生之前面对阿九的侮辱轻慢,应对得极好,可以说是精彩。
所以廖先生即便意难平,也是有分寸的,理智尚存。
廖姝蔫蔫的,窝在椅子里小声道:“阿薇,我想回家。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太坏了。”
“阿姝姐姐,我是好人,我哥哥也是好人,我姑父姑母也是好人,他们都很关心你们的,真的。”吴悠挨着廖姝坐下,轻声细气地宽慰她。
忽见阿九大步从外走入,大摇大摆地从她们身边经过,径直走到屋角放着的蒸笼前,打开盖子看了一眼,端着蒸笼就走了。
“嗳……”田幼薇气急败坏,那里头是她才做的冬笋肉馅包子,打算给吴悠带回去吃的,这人明明出身尊贵,怎么就和土匪无赖泼皮似的?
“怎么了?”阿九停下来斜瞅着她:“你要是后悔了,小爷给你这个机会,说吧,你们想要投靠小爷。”
“民女的意思是说,这包子凉了,您若是要吃,记得先热热,味道更好。”田幼薇笑得热情又诚恳:“您慢走。”
阿九神色变幻莫测,举起蒸笼想往地上砸。
“九爷!”田幼薇高声叫道:“糟蹋粮食要被雷劈的!”
“呵!小爷拿去喂狗!”阿九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冷笑着一个旋身,真走了。
“呼……”田幼薇身心疲惫,她也想回余姚了,京城的人不是人,都是妖魔鬼怪。
吴悠磨牙:“我和这坏东西势不两立!竟敢抢我的包子!”
但也只是说说罢了。
田秉叫了饭菜回来,给廖先生留了,大家一起填肚子。
“阿薇,你说咱们这两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招瘟神?”田秉百思不得其解,出主意:“要不,咱们去拜一拜吧?或者请上次那个祝仙姑帮忙作法,看看是怎么回事?”
田幼薇把一片卤牛肉塞到他嘴里:“难得买到牛肉,你多吃一点!”
这算什么?比起上辈子一家子不明不白地死光光,好得太多了!
最少现在她和邵璟理出了头绪和线索,知道该怎么办了。
邵璟和吴三少傍晚时分才回来,两个人身上都沾了酒气,心情却还不错。
田幼薇端了早就备下的醒酒汤,招呼二人喝了,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吴三少笑道:“有钱能使磨推鬼,人凑齐了,随时可以下场练球。场地都找好了,只是阿璟还差一匹好马。”
第290章 我们都来了
好马呀?
田幼薇看向邵璟,前几天他不是一直托人买马么?
邵璟道:“已经有消息了,最迟后天就能到。”
连年征战,好马难寻,即便有钱有办法,也得等。
邵璟从前不是寻不来好马,而是普通人家养着难见的好马不是好事,所以直到打算留京才开始准备。
“那行!天色不早,我们得回去了。”吴家兄妹借住亲戚家中,不方便回去太晚,交待道:“什么时候搬新房,记得知会一声,我们过来给你们暖房。”
送走吴家兄妹,田幼薇往椅子上一靠,长叹:“这一天天的,可真是累死我了。”
喜眉叽叽呱呱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邵璟不辨喜怒,平静地打发他们:“都下去歇着,如意看着门。”
“过来坐。”邵璟指着面前的椅子,招呼田秉、廖姝坐下:“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京中风云诡谲,不比家乡安宁。要不,你们还是和先生一起回去吧。”
田秉立刻摇头:“那不行,明知这里不好,还把你单独留下,那不是一家人。我送先生和阿姝、阿薇回去,再来陪你。”
田幼薇牙齿疼,她才不要走,于是悄悄踢田秉。
田秉板着脸唬她:“别任性,这里不安全!”
田幼薇心说,正因为不安全,所以她不能走,她可比她二哥有用多了,不过有人护着,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邵璟沉吟片刻,道:“也好。那就这样定了,明天一早你们就走。”
“我不!”田幼薇悍然道:“我要跟你在一起,有我在,至少你的衣食住行有人照管。还有新开的铺子也需要人打理,我走了,铺子就白买了!
下一步贡瓷取消,咱家还得靠着这铺子吃饭呢!我就不信了,这些人能把我怎么着!就算我得死,也不是这个死法!”
“乱说什么!”廖姝吓得捂住她的嘴:“赶快呸三声!听我的!坏的不灵好的灵!”
对着廖姝殷切的目光,田幼薇只好连“呸”三声。
田秉道:“是铺子重要,还是你的安危重要?我今天看得清楚明白,那个尚国公是冲着你来的。”
“他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冲着我来的。”廖先生静静地站在门口,面容平静:“或者说,他是冲着小羊来的。”
“先生。”田幼薇上前扶住廖先生,关心地道:“您饿不饿?”
廖先生温和地道:“先生不饿。别担心。都坐。我这些年来避居乡野,无非是想过些安宁的日子,看着自己的孩子健康长寿,平安喜乐。”
“既然做不到,那也不必害怕退缩。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骑到头上任意欺辱。做长辈的,要保护自己的孩子,给你们做个榜样。”
田幼薇忍不住道:“先生,您说得特别好。”
真正的男人,是真正能做到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人,即便有怨有恨,从不诋毁纠缠。
真正的男人,是像邵璟那样,苦难自己背,财产全给你的那种。
廖先生笑笑,温和地拍拍廖姝的肩头:“是阿爹想错了,没有带好你,以后跟着阿爹一起从头读书学习,可好?”
廖姝睁大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哽咽不能语。
“阿姝,你别哭。”田秉心疼坏了,忙着递上帕子,恨不得亲手替她擦泪,只是害怕被廖先生砍,于是彷彷徨徨,期期艾艾:“以后我和你一起上进,你比我聪明,一定让着我啊。”
田幼薇看不下去,将手抬起挡住眼睛,她二哥越来越傻了,傻得不忍直视。
廖姝哭得更凶了,张着嘴“哇哇”的哭,凄惨无比,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廖先生欣慰地看着廖姝和田秉,转头和田幼薇说道:“阿薇、阿璟,多谢你们多管闲事。还有,替我和你爹说,多谢他把你们几个教得这样好。”
田幼薇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先生教的啊。”
一只手悄悄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交紧紧扣在一起。
田幼薇甜甜蜜蜜,安慰廖家父女:“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咱们要越过越好。”
廖姝猛点头,田秉也跟着猛点头。
廖先生道:“你们三个都回去,我留下来和阿璟在一起。”
田秉猛点头又猛摇头:“阿姝和阿薇回去,我也要留下来。”
“留什么留?我们都来了!”一条声音气喘吁吁的,带着生气和无奈,又有几分高兴。
“阿爹!娘!秋宝!”田幼薇甩开邵璟的手,朝门口奔去,抢先抱起秋宝,“吧唧”亲了一口,又嫌弃地将他扔开:“你怎么又长胖了啊!”
秋宝噘着小嘴,跑过去紧紧抱着邵璟的腿告状:“三哥,阿姐欺负我。”
邵璟笑着将秋宝抱起,和田父、谢氏说道:“怎么来得这样快?也没写信过来,我们好去接你们。”
田父气呼呼地道:“怎么来得这样快?我倒是不想来呢,家里年猪都宰好了,羊也宰好了,风鸡风鹅风鱼年糕都做好了,房子也修好了,小崽子们就是不回家!这么多东西给谁吃?我不是只有带来给你们吃?省得浪费!”
谢氏劝他:“行啦,行啦,路上不是挺高兴的?怎么又气上了?”
被戳穿的田父瞪向谢氏:“谁高兴了?谁生气了?我不高兴也不生气。反正我老了,也没人心疼没人想念……”
谢氏:“……”
田幼薇赶紧抱住田父的胳膊使劲晃:“我想您,我心疼您。”
田父看向邵璟和田秉。
田秉抓抓头,眼睛一亮:“东西在哪里?我去收拾!”
邵璟则道:“我去让店家安排两间上等客房。”
二人一拥而出,田父失望极了,和廖先生说道:“看吧,养儿子不如养条狗,还是女儿招人疼。”
廖先生赞同:“没错。”
田父却又道:“你是不是嫌弃我家阿秉啊?我跟你说,老廖,像我家阿秉这样好的孩子不多见的。”
廖先生:“……”
田幼薇从田父的语气中感觉到了浓浓的酸意,这是怪廖先生抢走她二哥呢,于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刚才的不高兴全都没了。
第291章 林氏姐妹
随着田父和谢氏、秋宝的到来,日子突然间鲜活起来。
廖先生不再独自待在屋里闷坐,而是被田父拖着一起去验收新房,逼着工匠把他们认为做得不够好的地方重新改一遍,势必要在年前搬进自己的房子,坚决不在客店里过年。
谢氏也没闲着,先就把厨房、库房拾掇出来,指使着平安几个把带来的一大堆吃食存上。
罐子、坛子、碗、盘、水壶这些都是自家做的,随船带来,比外头买的好很多,再去买些铁锅铁铲菜刀之类的备上,厨房里就准备齐全了。
接着又是带了田幼薇和廖姝二人去买细布做被单,被芯是谢氏从乡下收的丝绵做的,都是上等的春丝,绵软吸湿,又轻又软又贴身。
六床崭新的丝绵被依次排开,那情景不要太壮观。
再拿出几个田父扩建新房做家具时,让木匠打的凳子、矮几、柜子,屋里差不多就满了。
田幼薇扶额惊叹:“你们到底带了多少东西来?”
谢氏一边拾掇,一边说道:“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不是得多带些东西备上吗?京城的东西又贵又没自家的好,你们挣钱不容易,我和你爹想着能省就省,留下来给你们的孩子用……”
“???”田幼薇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的孩子?在哪里?
谢氏发现自己说滑了口,连忙尬笑着掩盖过去:“就是留给你们将来用,快快,你再去买些碎布头来,这闲着没事,咱们做鞋子。”
田幼薇小声嘟囔:“您怎么不从家里带呢?笨重的都带了,碎布头自家就有,这还要出去花钱买,多不划算啊!”
谢氏好气又好笑:“你这孩子,几天不见翅膀硬了,是吧?”
田幼薇冲她吐舌头,笑嘻嘻拉着廖姝和喜眉一起出门。
新宅附近就有成衣铺子和布庄,廖姝老老实实问伙计要碎布头,田幼薇道:“要什么碎布头,拿几匹上等的白布和两匹青缎,一匹桃红缎子,一匹红缎,一匹宝蓝色的,还要杏色的,另外再要一匹大红销金的锦缎……”
廖姝瞪大眼睛:“拿新布新缎做鞋子,你要挨骂的。”
“嘘……”田幼薇笑道:“不着急。马上就是年关,总要做几身新衣才是,做了衣服再做鞋,体面又不浪费。”
她拿了桃红缎子往廖姝身上比划:“我们用这个色的缎子做鞋面,用墨绿丝线和银线勾勒成牡丹花的样子,再订几颗米珠做花蕊,上头穿一身素雅的衣裙,一定很好看,我、你、吴悠,一人做一双。”
廖姝本来想说太浪费的,想起上次在狮子林的事和后来发生的事,就忍着没说,很开心地接受了。
田幼薇又给喜眉、阿斗几个挑了合适的衣料,吩咐伙计送回新宅,再去珍珠铺子称了些米珠碎玉,准备带回去订在衣裙鞋袜上做装饰。
买得正高兴时,忽听有人叫她:“田姑娘。”
却是张五娘跟着两个贵女,带了几个婢女婆子之类的,从珍珠铺子里头走出来,笑吟吟地冲着她挥手。
田幼薇笑着还了礼,说道:“你也来买东西?”
张五娘笑道:“眼看着就是年关,家里往来的客人多,买些小玩意回去备用,小姐妹间图个欢喜稀奇。你买什么呢?”
田幼薇就把自己买的米珠和碎玉拿给她看,说了自己的打算。
张五娘并没有嫌弃的样子,反而很感兴趣:“那一定很好看!你出了花样子后,能不能分一份给我?”
说着双手合十,央求她:“我一定不给别人的,我知道你的手稿难得。”
田幼薇感谢她上次接待自己,就笑道:“那有什么难的,你让我做针线活那是为难我,画个花样子还难不倒我,我给你画个特别的。”
张五娘高兴得抱着她的胳膊晃,见廖姝在一旁温柔地笑,就道:“咦,这位姐姐是谁呢?”
田幼薇笑着给她和廖姝做了介绍:“这是我师姐,也是我未过门的嫂嫂。”
张五娘若有所思,很快笑道:“温柔可亲,我第一眼就喜欢。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两位是我的小姐妹,都姓林。”
那两个女孩子一直不露痕迹地盯着廖姝和田幼薇看,直到此刻才上前见礼。
年长那个道:“我叫林月。”
年幼那个道:“我叫林雪。”
旁的却没多说了。
田幼薇听着都姓林,觉着不会那么巧吧,难道是林元卿那一家的?
不过她记得孟氏再嫁林元卿后,是生了两个儿子,这两姑娘的年龄和她差不多,最多是林元卿的侄女。
不容她多想,张五娘拉了她到一旁,轻声问道:“你怎么不去我家了?我一直等你去看瓷器和金石字画古玩,天天都使人去门房问,说你没去。”
田幼薇见张五娘说得认真,有些不过意:“是这阵子家里事多,忙不过来,你看我又买宅子又安家的,还买了铺子要开张……”
张五娘道:“那也别累着了啊,偶尔偷个懒,去找我喝茶观字画把玩古瓷,一起听听曲子什么的,多好。”
田幼薇笑道:“过了这阵子一定一定。”
“那我们走了啊。记着你答应我的话。”张五娘笑嘻嘻地领着林家姐妹走了。
将要登车之时,林家姐妹双双回过头来,非常仔细地盯着廖姝又看了一遍才上车。
廖姝察觉到了,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她们看什么?我有哪里不妥吗?”
田幼薇笑道:“看你好看呗。”
“胡说八道。”廖姝嗔了一句,也没太当回事,跟着田幼薇回了家。
谢氏果然念叨:“碎布头,怎么变成了整匹的缎子?那个大红销金的锦缎特别贵是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稍后拿去退了……”
田幼薇笑道:“娘,过年了,每年你不是都要给我们做新衣裳的?你还记得那年咱家没钱,你只给我们做新衣服,自己没做的事么?我说过等我挣了钱,要给你做大红销金的衣裙……”
谢氏一怔,随即红了眼圈笑道:“你还记得啊。”
第292章 生意开张
田幼薇和廖姝收拾东西的当口,谢氏找个借口不见了。
过一会儿,秋宝跑出来小声道:“娘拉着爹哭了,哭得好伤心。”
田幼薇和廖姝都愣住了,这是吵架了?
从秋宝那里问不清楚,只好一起往后头去探个究竟。
只听谢氏呜呜的:“这丫头,一直把我记在心上,我没白疼她……”
田父有些不耐烦却又很高兴:“行了,这不是好事吗?哭什么?去把衣裙做起来,我再给你添对金镯子!最粗的那种!”
“俗!打了我也不戴的,出门怕被偷,你打对绞丝银镯就行了。”谢氏说着又哭了。
田幼薇和廖姝忍着笑,捂着秋宝的嘴把他带走:“嘘,别吵,给你糖吃。”
邵璟和田秉大步走进来,吩咐如意把新买的两匹骏马拉到马厩去喂水料,田幼薇和廖姝叫他们过去,将新买的衣料拿出来比划,说明人人有份,一家子从上到下都很高兴。
又过了几天,新宅样样具备,廖先生选了个好日子,一家人高高兴兴搬了进去,算是在临安有了自己的落脚点。
接着新买的铺子也跟着开了张,专卖从明州那边过来的扶桑、高丽等地的番货和田幼薇做的瓷器,因为备的货精美整齐,很符合京城人的审美喜好,生意很是兴隆。
邵璟和田幼薇又筹谋着,打算将临安港口上岸的番货精选了送到明州去卖,但因初来乍到,一时之间插不进手去,只能慢慢来。
一家人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的。
邵璟除了打理家中庶务,其余时间便是出门交游,与人练习马球。
田秉偶尔也跟他一起去打球,多数时间则是由廖先生领着拜访士人和苦读。
田父日常就是看铺子或是寻找商机,谢氏、廖姝忙家务,田幼薇除了安心准备下一季的瓷器款式,也去铺子里主持事务。
田幼薇每次去铺子都有意识地把廖姝带上,想让她跟着学学经营料理庶务,未来总是田秉和廖姝自己过,想过好日子还得靠他们自己。
廖姝一改从前不感兴趣、一心只闷在家里忙家务的想法,有模有样地跟着学了起来,廖先生对此也没说什么。
过了几天,张五娘挑了田幼薇在铺子里时,特意带了小姐妹过来逛店买东西,田幼薇热情地招待了她们,并给了一定优惠,双方相处得蛮愉快的。
本朝没有经商低人一等的看法,更没有商人子弟不能参加科举应考的规矩,满朝文武、全国百姓,只要能做生意全都会去做,更是以富有为荣。
宗室大臣都以与富户联姻为荣,不乏有宗室女嫁给商户的例子存在。当然,若是有功名官位在身再广有资产,那才是最好不过的。
眼看年关将近,一切风平浪静,田幼薇和廖姝在铺子里烤着火、算着账、吃着橘子、讨论着什么东西最好卖、什么不受欢迎,看街上行人奔走,竟然有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一辆马车停在门前,一个婆子拿了脚凳放好,再打起帘子,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先下了马车,再回身扶出一个打扮得十分清雅的妇人。
妇人穿一身以绿色为主的素纹锦缎衫裙,深深浅浅的绿,偶尔点缀几朵白梅,头上簪的羊脂玉兰花钗,中等身材,细眉杏眼,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观之可亲,素雅动人。
见伙计招呼也不多言,只让身边丫鬟对答,她自己在铺子里走了一圈,在存放扶桑扇的架子前停下,温柔地道:“这扇子怎么卖?”
伙计正要开口,她又问道:“贵店难道没有女管事吗?”
京中但凡上档次的店铺,总会配个女管事专事接待女客,田幼薇没配。
原因是,一来生意还不够稳定,二来逢着年关不好雇人,反正她经常在,没必要浪费这份工钱。
听见询问,田幼薇站起身来准备上前招呼,廖姝跃跃欲试:“我来。”
田幼薇就由着她去,自己在后面看着。
“请问夫人喜欢哪种花色?是要送人还是自用?”廖姝如今已能做到自然亲切地直视客人的脸,并且言笑晏晏。
妇人回过头来,先盯着廖姝看了片刻,方微笑着道:“听说这里是草微山人开的铺子,我看姑娘长相打扮不同凡俗,敢问您就是草微山人吗?”
廖姝连忙摆手:“我不是,她在那里!夫人是要找她吗?”
妇人扫了田幼薇一眼,摇头:“好奇罢了,我不找她,就买东西,烦劳您为我说说这扇子?”
廖姝见她客气,欢喜得很:“咱家的扶桑扇不是外头仿制的,是真正从明州港来的扶桑货,大致有两种,一种颜色深沉略大,适合男子把玩,一种鲜艳精致小巧,适合女子把玩……”
廖姝越说越自在,眼里闪耀着真诚自信的光芒,令得原本就清秀的容貌更出色了几分。
田幼薇在后头听着,觉得没问题,就继续算账。
忽听那妇人道:“姑娘是这家店里请的女管事?”
田幼薇就又提起了心,担心廖姝因此敏感自卑生气。
只听廖姝笑道:“我不是管事,我是自家人,闲了无事过来帮忙守铺子学本领的。”
“哦……”妇人看完扇子,又看高丽参和绸缎,不时不经意地和廖姝打听家里的情况。
廖姝毫无防备,都一一说了:“夫人好耳力,我确实是来自余姚,家里就我和阿爹二人,平时也读书,做些针线活,早前开过书铺,后来没开了,在乡下住……跟着家里人来的京城……”
田幼薇原本打算打断二人交谈的,想想又多了个心眼,叫伙计过来小声交待:“你去外头问问,这夫人姓谁,是哪个府上的,问委婉些,别叫得罪了。”
伙计听命出去,田幼薇继续坐下来听廖姝和那妇人交谈。
不一会儿,伙计进来道:“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夫人,姓林。”
田幼薇顿时变了脸色,起身大步朝二人走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要和离就和离,不提应不应该,但这藏头掩尾跑来这里骗廖姝,那就很不对!
第293章 送书
“阿薇,这位夫人要买十把扶桑扇呢!”
廖姝见田幼薇过去,非常高兴地把她叫到一旁小声商量:“她和我谈价,让便宜一些,你看让她多少?”
田幼薇笑道:“我来和她谈吧。”
廖姝就在一旁看她怎么谈,非常谦虚好学的模样。
田幼薇将冲上来的那口恶气硬生生咽下去,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如今坊间买卖都时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们铺子里不一样,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您一看就是见多识广的,想必也知道这价值不值。”
林夫人孟氏微微一笑:“我要买十把扇子,若是再便宜些,还会买别的,以后说不定都在你们家铺子里拿货。我晓得你们才开张,回头客不多,我拿了你家的货,自会替你宣扬,以后你们就会财源广进。”
“夫人见谅,本钱在这,真便宜不了。”田幼薇笑着将孟氏挑出来的扶桑扇小心收回匣中,完全是不打算继续多谈的意思。
孟氏没想到她这么刚,一时有些尴尬,便看向廖姝:“这位姑娘,帮我说说……”
“阿薇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廖姝不好意思地笑笑,因怕孟氏追着她讲价,就找借口躲开。
这正中了田幼薇的意。
田幼薇将扇子收好,含笑看向孟氏,说道:“夫人夫家是姓林吧?娘家姓孟?”
孟氏大吃一惊,诧异地看向她:“你……”
田幼薇颔首:“对,不要欺负老实人,有我在,我不会允许别人欺负她的。”
孟氏脸色刷白,向后退了一步,低头苦笑:“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我怎会欺负她?我只是来看看她罢了。”
“嗯,看看她,买十把扇子也要狠狠杀价,欺负她老实善良趁机占个便宜?真厉害。”田幼薇说得毒,一点没给孟氏留面子。
孟氏生气地道:“你这个小姑娘,说话怎么这样刻薄?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那是你们大人自己的事,爱怎么着怎么着。我只知道,你要么诚诚恳恳来看她,要么永不相见,藏头露尾逗着很好玩?体现您现在过得比她好是不是?”田幼薇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就怕廖姝听见。
孟氏气得直哆嗦,眼里厉色闪过:“你就不怕得罪我,以后日子不好过?”
“瞧您说的,这人活在世上,今天怕得罪这个,明天怕得罪那个,一辈子也没个畅快的时候,日子照样不好过。我家师父曾说,要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要想富,赶到行在卖酒醋。世道如此,我有什么可怕的。”
田幼薇将手放在一堆锦盒上,笑眯眯地道:“您还买不买?”
孟氏咬牙盯着她看了片刻,冷笑一声,吩咐丫鬟付钱:“我当然要买,总不至于混了那么久,还买不起区区几把扇子!”
“那行,我给您包起来。”田幼薇一边找配套的扇袋,一边说道:“您要不要再看看?出门之后就不能任意退换啦。”
孟氏没理她,憋着气压火,只是那愤怒的模样,怎么也和刚进来时的温婉清雅不沾边。
田幼薇利落地包好扇子,交给林家的丫鬟捧着,微笑送客:“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孟氏一甩袖子,大步走出,马车转眼之间就去了老远。
廖姝好奇地问田幼薇:“生意不是做成了吗?我怎么看这位夫人很不高兴的样子?”
田幼薇道:“或是突然想起什么急事了吧。”
“也是。”廖姝毫无所觉,笑道:“阿薇,天色还早,我们一起去前面的金银铺子看看,要过年了,我想送你和伯母节礼。”
田幼薇笑着应了,叮嘱伙计看好铺子,有事就去前头金银铺子找她们。
廖姝给田幼薇和谢氏各买了一对金耳坠子,也给自己买了一对,田幼薇撺掇着她立刻换上。
二人晃着脑袋喜滋滋回去,但见小羊站在摆放瓷器的货架前和田父聊得开心,殷善站在一旁笑得灿烂。
田幼薇和廖姝都是一愣,这两个人怎么碰上了?
“阿薇啊,这是你和阿璟的朋友吧?他等你们好一歇了。”田父不晓得小羊是谁,很亲热地拍拍小羊的肩,招呼他:“来这边烤火,叫阿薇给你点茶喝。”
小羊一笑,跟着田父落了座,向田幼薇点头:“打扰了。”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打扰了?有空多来玩,咱们聊得挺投契的。”田父笑着抓了一大把炒花生给小羊。
殷善忙要上前去接,却被小羊一个眼风止住,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小羊牵起衣襟去接田父的炒花生,那是崭新的青缎绵袍,田父瞧着都不成样子,就道:“拿手接,别污了袍子。”
小羊笑道:“您就放吧,我就这样兜着吃。”
田幼薇看不过眼,抽了一张用来赠送客人的丝帕,将四只角结成疙瘩,现做了一个兜,让田父把花生放进去,递给小羊:“这样吃。”
小羊一笑,将炒花生拎在手里,温声道:“你们近来可好?伯父刚才说,阿璟天天都出去打马球,不知进展如何?”
“我们都挺好的。”田幼薇想起他之前的邀约,便解释道:“不是不想麻烦你,是不方便。不知你有没有听说,有天阿九去了我们住的客店……”
“我知道,你们觉着怎样方便就随意好了。我是今日无事,有些挂怀你们,听说你们搬了新家又开了铺子,过来送些贺礼。”
小羊示意殷善将一只匣子放在桌上:“不是什么值钱的,就是几本书册,或许你们能用得上。”
“那我可得看看了。”田幼薇生怕是值钱的孤本古籍,假装好奇打开了瞧,却见是几本用旧了的《诗》、《书》、《易》、《周礼》、《礼记》、《论语》、《孟子》,全是考进士科要用的书籍。
书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了许多笔记,田幼薇只一看,就晓得做这笔记的人十足用心,上头写的内容也远非外头寻常可见,其中有些内容还和廖先生教授的一样。
第294章 诱惑
“您这是做什么?”田幼薇将书合上放回匣中,看向小羊,如果不出她所料,这些书籍应当是他自己从小用的,上头的笔记也是当朝最好的先生所授。
小羊敏锐地注意到,田幼薇对他的称呼从“你”变成了“您”,于是低下头苦笑:“我是想着令兄就要参加春闱,阿璟也要进学,所以把这个给你们送过来,你们应当用得上……”
田父一听,立刻重视起来,接过去翻了翻,道:“好孩子,你可真用心,这个……”
田幼薇从田父手中拿回书,再放回匣中,推拒道:“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拿。”
小羊脸色发白。
殷善忙道:“田姑娘,您就收了吧,这是我们公子的一片心意,真心实意的。您瞧,下面还有一本图册呢,兴许对您很有好处的。”
田幼薇听到“图册”二字,心里已经很动摇了。
小羊拿出来的图册,肯定是对她大有裨益的,绝非凡品。
她不敢看,生怕一旦见到就再也丢不下手,便很坚决地道:“我不能要。”
小羊沉默地将匣子上方的几本书拿开,将压在最下面的一本图册拿出来,也不说什么,就平铺在桌上,一页页地翻开给她看。
画册里全是历代以来朝廷所用的祭祀礼器形样,每一件都画得特别精细,甚至标明了尺寸、容量、重量等等。
田幼薇眼睛顿时瞪圆了:“宣和博古图!”
“啥?”田父失态地大叫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看,双手将要碰到图册,又拘谨地收回去不敢碰,震惊地看着小羊说道:“这真是宣和博古图?”
所谓的宣和博古图,便是记载了皇室南渡之前,宫中收藏的历代以来的各种珍贵青铜礼器,专作朝廷祭祀天地之用。
乃是今上亲父——那位才死在北方不久的前任皇帝亲自部署并校验的,一共三十卷,录著各类礼器二十类八百三十九件,非常珍贵。
小羊轻声道:“这不是真正的宣和博古图。真正的宣和博古图,南渡之时不小心遗失了,这是太常寺才做出来的其中一部分。陛下对余姚这边做的瓷质礼器一直不大满意,等到这个正式颁布,就必须依照这个制作礼器了。从前做的那些,或许会被全部改造一遍。”
田父激动得双眼放光,抖着胡须看向田幼薇,几乎是央求地道:“阿薇……”
被挑出来烧制贡瓷的这八家越瓷窑场,除了要供宫中日常用瓷之外,最重要的一项任务是烧制礼器,以供朝廷祭祀之用。
若是田家能够占得这个先机,或许就能在后面的竞争中胜出,甚至可能让今上打消自建修内司官窑的念头,从而让越窑、秘色瓷借着这个机会继续存活下去。
田幼薇看着田父恳求的目光,十分不忍又难过。
确定朝廷明年会自建修内司官窑的消息后,田父只是愣了片刻就转移了话题,问他们将来是怎样打算的。
听她和邵璟说准备做番货生意和精品瓷,合适的时候也不排除自己买船自己贩海货,他还乐呵呵地夸赞年轻人就是有闯劲,想法很好,比他强。
她一直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事,她爹已经接受了现实。
却没想到,她爹从来没有改变过那一份传承家业并发扬光大的执着。
所有的接受和安静都是迫于无奈。
现在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肯定不能忍受这诱惑,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能。
如果可以,谁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梦想呢?
“阿薇……”田父又可怜巴巴地叫了田幼薇一声,眼里控制不住地浮起了一层泪花。
田幼薇不敢再看她爹,低下头去盯着那本宣和博古图,手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最终抬起头来看向小羊:“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她此时对小羊有些不满。
这个人日常表现得吝啬,但对她自来大方。
之前是给了几百两银子买她的瓷像,让她感觉自己的价值和能力得到了承认,欢喜了很久很久。
这一次是送出写满了名师所授内容的珍贵笔记,以及关系到田家窑场生死存亡的宣和博古图。
两样东西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大宝贝,直击人心的最隐秘最软弱处。
即便是她,也禁受不住诱惑。
小羊诚恳地注视着田幼薇,轻声说道:“就是朋友之间互相的馈赠。你和阿璟给了我最好的高丽参和锦缎,是因为你们体谅我,知道我需要那个。那么,我也把自己觉着对你们最好的东西给你们,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和兄弟姐妹。
我知道你们的先生很了不起,但毕竟个人力量才思有限,总有其局限。我这些笔记却不同,可谓是归集了当朝最顶尖人物的见识。即便你不愿意留下,也该给阿璟和令兄看上一遍,应当能让他们受益匪浅。
这份宣和博古图,可以让你登至制瓷顶峰,成为当朝第一人!你信我,我不会害你们,你们救过我的命,又是我最好的、唯二的朋友,我只想对你们好,对你们有所帮助。
我愿意为阿璟提供马球队和球场,你们觉着不妥,我懂,也不会怪你们,但这个是暗里的帮助,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麻烦的,你一定信我……”
这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十分真诚恳切。
田幼薇动摇了。
“阿薇……”田父已经缴械投降,迫不及待地催促她。
田幼薇看向小羊。
小羊侧对着窗,一张端正清秀的脸半明半暗。
“一个人有两张面孔,端看他愿意用哪张对着你。”
田幼薇想起邵璟这句话,拼了老命才将心中熊熊燃烧的贪念压下去,艰难地用力将图册合上,再一鼓作气将所有的经书塞回匣中,“啪”的一声将匣子盖上。
小羊眼皮一跳,抬眸静静地注视着她,眼里有十分的委屈和不解。
田幼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不是还未对外颁布吗,我们就这么拿走了,对你不好的吧?”
小羊轻声问道:“阿薇,我是洪水猛兽吗?”
第295章 锦靴再现
“当然不是。”
田幼薇不能面对小羊这样的目光和这样的问话,硬着头皮解释道:“阿九很不好相与,没有颁布的图纸,你私下给了我,他一定会大做文章。”
另外,这样贵重的东西,收下之后欠的就是大恩。
恩情大了,是要用命去填的。
还有一个原因是防备。
一直针对他们的人,到现在为止究竟是谁都没弄清楚,她不得不小心。
“阿九,我不怕他。”小羊的眼睛亮起来,跟着笑了:“这只是小事而已,就算长辈知道了也不会怎样。放心吧。”
就在此时,伙计突然叫道:“客官要买什么?”
但见阿九带着死宦官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唇角往上勾着,满脸不怀好意,进门的同时,随手一扔,一颗银花生就落了伙计的手。
小羊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咦,兄长这话真好笑。这铺子的大门朝街开着,广纳五湖四海之人,我怎么不能来?是吧?阿薇。”
阿九故作亲热地朝田幼薇挤眼睛:“你是欢迎我来的吧?”
“当然,来者都是客。”田幼薇笑着行礼,顺手将匣子塞到殷善手中。
却不想阿九立刻就看到了,大声叫道:“那是什么?我看那匣子很眼熟,好像是我前些日子丢失的那一个!裴忠,你去拿过来!”
死宦官立刻上前去抢匣子,殷善脸色一变,当即与死宦官缠斗起来。
虽然二人顾忌环境狭窄怕伤到人和物,动作都很克制,田幼薇也很吃惊,她从未想到,斯文和气如殷善,竟然也是身手了得。
田父更是看得呆了,反应过来就打发田幼薇和廖姝:“你们赶紧回去!”
田幼薇肯定不能走,便叫廖姝:“你去看看阿璟回来没有。”
廖姝应了一声,忙着回去叫人。
阿九冷嗤一声,大摇大摆地在小羊身边坐下,劈手夺了他手里拎着的手绢兜子,将花生一颗颗地剥开,再去皮,凑在唇边轻轻地吹,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嘟着,就像个干净可爱的小孩子。
然而那花生皮吹得小羊满身满头满脸都是,他又哈哈大笑,指着小羊道:“兄长,你看你,全无仪态!顶着满身的头屑就出来见姑娘了!”
小羊皱眉:“你胡说八道什么?全无规矩!快叫你的人停手!砸坏店里的东西怎么办?”
“难道我说错了么?你不是来见姑娘的?送了什么?不说?等我抢过匣子就知道了。砸坏东西怎么办?当然是赔啦!反正我有的是银子,也舍得花钱,不像你那么小气。”
阿九笑着,看向田父:“咦,这是谁?小爷从前怎么没见过?”
田父慎重地整一整袍子,向他行礼:“下官将仕郎田德清,见过贵人。”
殷善年少,田父分不出他是否宦官,但见着死宦官,再听阿九称小羊为“兄长”,联系到那两份礼物,再猜不出这两位的身份,那就是蠢了。
“姓田?”阿九瞅一眼田幼薇,说道:“你爹?”
田幼薇轻轻点头。
“坐!”阿九拍拍身边的椅子,笑嘻嘻地道:“田仕郎,你说说看,我和我兄长,谁会赢?”
这话一语双关,满含恶意。
“阿九!”小羊断喝一声,站起身来:“你我的恩怨不要波及无辜之人!”
“恩怨?兄长这话说得好笑,我和你是兄弟,何来恩怨?”阿九也收了笑容,冷冰冰地道:“刚才这话,兄长可敢当着家中长辈再说一遍?”
“我为什么不敢?”小羊道:“你我马上去见长辈,把这前前后后的事说个清楚明白!”
正说着,“啪”的一声响,却是殷善手里的匣子被死宦官打翻在地,摔得盒盖分离,里头的书籍掉了一地。
田幼薇赶紧去捡,却被一只脚踩住了那书。
“九爷……”她正想和稀泥,目光便是一凝,胶着在阿九那双锦靴之上。
这双锦靴华贵夺目,靴带上钉的金兽装饰精美而罕见。
与她前世临死前所见的那双锦靴一模一样!
田幼薇僵硬地维持着捡书的姿势,弯腰低头,手伸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倒像是死犟着要和阿九抢书的样子。
“算了,阿薇。”小羊轻叹一声,道:“不过是一本书而已。”
“一本书而已?”阿九冷笑着,弯下腰从田幼薇手里抢过那本书,对着光细看,随即嗤笑出声:“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宣和博古图啊!这书不是还没复原完么?没想到竟然就遭了贼!”
“不是我家阿薇拿的。”田父及时出声辩白,两个都惹不起,那就谁也不惹,装笨装可怜。
阿九翻了个白眼:“没说你家!”
“可吓死我了。”田父就抚着胸口大喘气,朝田幼薇伸手:“女儿,爹不行了,你快过来扶着我!”
田幼薇按下汹涌的情绪,僵硬地站起身来,垂着眼走到田父身边,紧紧抓住田父的胳膊,控制不住的颤抖。
田父察觉,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忙反手抓住她,使个眼色,往后倒:“哎呀,我头晕……”
田幼薇竟然没扶住田父,导致田父胖胖的身体一个滑空往地上砸。
幸亏小羊一直关注着,及时伸手扶住,内疚地道:“我送你们回去。”
“我答应了吗?”阿九说道。
“你闭嘴!”小羊和田幼薇同时吼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就连装晕的田父都忍不住将眼睛撑开一条细缝,偷看是怎么回事。
“你吼我?”阿九愤怒地竖起眉头,指着田幼薇道:“你竟敢吼我?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小爷……”
“我知道你是谁!”田幼薇大声说道:“你是尚国公!”
如果说之前她对阿九还有几分不想招惹的心思在里头的话,这一刻她是真的恨透了阿九,也是真忌惮。
她生怕再说下去会藏不住,就和小羊说道:“您还记得曾经许诺我什么吗?只要我不犯法,我可以横着走!”
小羊郑重地道:“我记得。”
田幼薇眼里的嫌弃明明白白,阿九一怔,随即声音小下来:“你爹的身体也太弱了,等着我给你叫太医!”
第296章 我偏要
田幼薇低下头没出声,一任阿九误会,让他以为她真是为田父受惊晕倒之事怪他。
“殷善,你先送田姑娘父女回去。”小羊跨前一步,挡在阿九面前,严肃地道:“小九,你今天闹得太过了。”
阿九阴沉沉地看看他,再看着田幼薇扶着田父、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突地一笑:“那又怎么样?”
“你出去,把门关上。”小羊吩咐伙计。
伙计早吓懵了,忙不迭地跑出去把门关上。
“小九,我知道你看不惯我,无论我做什么,你总要和我唱反调。从小到大,但凡我喜欢的,待我好的,和我有点瓜葛的,你总想着要抢过来或是毁掉。”
小羊注视着阿九,声音威严:“从前那些事过去也就算了,这一次我不会允许你乱来!田家人是好人,忠君爱国,和靺鞨人、乱匪交战死过人的,几乎散尽家财。
因为他家,活了几百口田家庄人和北人,他家每年都要卖许多瓷器去海外,给朝廷挣很多税利,他家一直都在用心做瓷,每年交上来的贡瓷都是头一份。我不许你乱来,陛下也不会允许你乱来。”
阿九面无表情地听完,撩起眼皮嘲讽一笑,轻轻鼓掌:“真正义,真温厚,特别有仁君风范!”
小羊被噎了一下,随即道:“我言尽于此,你若再对田家人动手,我会履行我的诺言。”
“什么诺言?护着田家,让田幼薇横着走?”阿九笑道:“你是她的谁啊?你还能护她一辈子?听闻太后和皇后娘娘在给你相媳妇,很快就会知道花落谁家了,你说,倘若我把这个事情告诉太后,会怎么样?”
小羊脸色微变:“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忽听死宦官叫道:“谁在外面?”
小羊和阿九同时敛了神色,转身看向门口。
瘦高的年轻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袍,手里拿着一把朴刀,静静地站在门口,鹅蛋脸,五官分明,薄唇微抿。
“郎戈?”阿九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郎戈举手行礼:“太后娘娘急召九爷。”
“只是召见我吗?没说要见兄长?”阿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得意地冲小羊一挑眉头,笑道:“那我先走啦。我去见太后娘娘,你小心啊……”
小羊急道:“你不能……”
“我怎么不能?我偏要!”阿九大笑着扬长而去。
郎戈立在门前,静默地向小羊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小羊沉默地将地上散落的书册捡起,整齐地放入匣中,摆放在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殷善在外迎着他:“公子,小的已将田仕郎和田姑娘送到家了。廖先生给他扎了银针,醒了,他家也请了大夫,应当没有大碍。”
小羊翻身上马,神情忧郁。
殷善生气地道:“九爷怎么总是这样?田姑娘也没招他惹他,他就是仗着太后和皇后喜欢他,故意和您作对,让您生气。”
小羊沉默。
殷善知道他不高兴,就道:“要不,我们去看看老爷和夫人?”
殷善说的这二位,是指小羊的亲生父母。
小羊虽然很小就被养到宫中,与亲生父母见面不多,始终血脉亲情割舍不断,何况他自来与亲生母亲感情极好。
小羊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我去拜访林先生。”
殷善知道他是担心宫中知道不喜,暗叹一声,殷勤引路。
林元卿就住在国子监附近的官舍里,是自己买的宅子,虽然不算大,但地段不错,装饰幽雅,一步一景,处处充满文人的雅致。
此刻腊梅盛开,暗香浮动,小羊走进大门,嗅一口梅香,紧紧皱着的眉头便松开了许多。
“小羊来啦?”祭酒夫人孟氏抱着一枝才砍下来的腊梅花枝,笑吟吟地迎上来:“你的先生在书房临帖呢,走,我与你一同去。”
“师娘好雅兴。”小羊恭敬地行礼:“这枝腊梅是给先生插瓶的吧?”
“嗯,给他提提神。”孟氏关心地问道:“才从宫中来?”
小羊一笑:“在外头走了走……”
说话间,进到书房,林元卿坐在窗前写字,并未回头。
“先生。”小羊恭敬行礼:“学生有事请教先生。”
林元卿落下最后一笔方才起身,回头看一眼小羊,眉头微微皱起:“这是遇着什么事了?垂头丧气的。”
孟氏将腊梅插了瓶,又给他们奉上茶水,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小羊此时方道:“听说太后、皇后在为我的婚事操心,这是真的吗?”
“是,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你已获准出宫建府,若无意外,明年你将会封王。既然封了王,就该成家立业了。”林元卿问道:“你特意来此,就是为了此事?”
小羊低头不语,等于默认。
“这是,心里有人了?”林元卿捋着胡须,察言观色:“是谁家的姑娘?”
小羊并不直接回答,只道:“不知遴选的规矩是什么?”
“德容言功自不必细说,至少也得是名门望族,官宦世家。”
林元卿淡淡的:“你要知道,妻家对于你来说,也是助力。不切实际的就别想了。实在真的很喜欢,也要等到大婚之后,再作打算。堂堂王府多两个姬妾,没人会计较,这些事情不必我再教你了吧?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路了。”
小羊眼神微凉,神情怅然。
林元卿一看,哪里还不知道?便道:“不要冲动,你的好,对于有些人来说,不是福气而是催命符。”
窗外有寒鸦飞过,扑棱棱地响。
室内暖香扑鼻,小羊揉了揉脸,诚恳地道:“先生,你帮帮我。我不想她因为我的缘故,卷到这件事中……”
他自来不是话多的人,三言两语说完经过,苦笑:“我只是喜欢她做的瓷器,敬佩她的人品,与她兴趣相投而已,阿九却想害她,太后素来不喜我,我思来想去,只有请先生帮忙。”
“田幼薇?草微山人?”林元卿捋着胡须慢慢地道:“她已经定亲,男方叫邵璟?这可真有意思。”
第297章 二选一
小羊奇道:“先生认识他们?”
林元卿道:“没见过,但知道。他们的先生姓廖,对吧?”
小羊连忙点头:“对,也是余姚人氏,与先生是同乡,很有才学,懂得好多种番邦话。”
林元卿叹息一声:“我知道,他是我师弟,他的女儿阿姝,是你师娘的亲女。”
小羊大吃一惊,低声道:“为什么?”
林元卿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这师弟自小聪慧过人,尤爱杂学,考取举人之后,恰逢乱世,他便不再科举,一心只钻研杂学,与番人结交往来。
这倒也无可厚非,各人爱好。但你师娘性子好强,看不得他成日悠哉乐哉,非得要他上进、报效国家,二人性情不合闹了和离。和离之后,恰逢我从汴京归来避战乱于乡下,与你师娘因缘巧合而相遇。
我本是想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让他们和好,没成想……我竟与你师娘情投意合,说起来真是惭愧……是我对不起你廖师叔……那之后,我们的同门情分就此断了。
这些年我心中有愧,一直想要弥补他和阿姝二人,但他隐居乡下,不缺吃不缺穿,过得安静顺意,更不乐意与我们接触,我也不好去讨这个嫌。
既然他们来了京城,又与你相识,以后你便替我与你师娘看着些,尽量帮他们一把,叫他们过得高兴如意。可好?”
“原来是这样。”小羊郑重地道:“先生,这世上多有夫妻不协而和离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您也不必过于自责。我会仔细照看他们的。”
林元卿点点头:“那个邵璟,是邵东的遗腹子吧?也就是那位近来名头极响的邵小郎?这件事可以这样做,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小羊不明白:“请先生明示。”
“如今南北议和,陛下最不喜欢的就是听人提及北伐。但他也不会刻意针对邵璟这样的人,毕竟朝中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只在敢说与不敢说而已。只要拿捏得当,你能借助邵璟得到更多助力……”
小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与此同时,田宅。
田父的眉头紧紧挤在一起:“老廖,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嘛,我之前以为是菩萨,结果是瘟神!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廖先生安慰他:“你应对得很好,也不用太着急,这两位只是小打小闹,连个皇子的称号都没得着,他们不敢太胡来。”
田父长吁短叹:“你不懂得我的心……”
他馋小羊拿出来的那两样东西,馋得不得了。
要是田秉和邵璟能借那笔记取得功名,田家就有了仰仗。
要是田幼薇能拿到那宣和博古图,价值就更不一样。
廖先生淡淡地道:“我怎么不懂?财帛动人心,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没得错。”
田父辩解:“这不是财帛,这是书,让人增长见识的书……”
“可以给人带来功名利禄的书,要不怎么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呢?”廖先生无情地戳破事实,叫田幼薇:“阿薇你跟我来。”
田幼薇自从看到阿九那双锦靴之后,就一直不在状态,廖先生接连叫了她三声,她才反应过来:“哦。”
二人去了书房,廖先生让她坐下:“你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打算接了小羊的礼物。”田幼薇道:“阿九说得没错,骑墙派是死得最快的,既然无法独善其身,那就只能二选一了。”
“为什么要选小羊?”廖先生道:“我不是教导过你们,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田幼薇决心未改:“直到目前为止,我从未见过阿九有一丝一毫的善意,有的都是恶意。我选小羊,是最合理的。”
刚才殷善送她回家,很委婉地提醒她,阿九未必是真对她感兴趣,一切都是因为皇储之争。
而她,刚好不幸做了那个双方角力的倒霉蛋。
再加上那双靴子,田幼薇觉得,该做选择了。
廖先生沉默片刻,道:“行吧,你们素来自有主意,自己把握。但我要提醒你,他的老师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老狐狸。”
“我记住了,先生。”田幼薇反复回想自己临死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
然而脑子都想乱了,仍然不能确定那是不是阿九的声音。
都是字正腔圆的官话,但阿九现在年纪还不大,声音还显稚嫩,而那个人已经成年。
天色渐暗,冷风肆虐。
院子里那棵柿子树的枝条被吹得“噼啪”作响,田幼薇趴在窗前盯着门口看。
邵璟已经出去整整一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来了临安之后,不再像从前那样经常和她待在一起,交的朋友越来越多,早出晚归,多数时候回来已经吃过饭,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味。
她知道他要做的事很多——想要对抗这样的命运,顺利逃出生天,本身就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往常她也很支持理解他,但今天,她真的很希望他能早些回来,和她一起好好说说话。
一阵敲门声传来,新来的门房老岳开了门,与人说了几句话又关了门,回头说道:“姑娘,邵小爷不回来吃晚饭啦。”
田幼薇很失望:“是如意来说的?和谁一起吃饭呢?”
老岳摇头:“不是如意,是帮忙跑腿的闲汉,没说和谁一起。”
临安城中多有这样的闲汉,给几个钱让他帮忙跑腿传话,多的事是不管的,问也问不出什么。
田幼薇失望地走回去,谢氏几人正在缝制全家的新衣,见她来了就道:“阿璟回来啦?刚才听见门响了。”
田幼薇有气无力地坐下:“他不回来吃晚饭了,说是有事。”
廖姝调侃:“看你这样子,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田幼薇应付地勾了勾唇角。
这回就算是谢氏也看出不对来了,安慰她道:“别怕,等阿璟回来再想办法,一定能解决的。”
“好。”田幼薇不想惊扰家人,打起精神叫喜眉和宋婆子摆饭。
第298章 怎么办
田秉摸着肚子走出来,吱哇叫唤:“肚子都饿瘪了,要吃饭了吗?”
“就知道吃!”田父日常骂儿子,差一天不骂就不爽快。
田秉体贴地道:“您想骂就骂个够吧,我知道您今天受了惊,骂完就好了。”
田父:“……”
反而骂不出来了怎么办?
廖姝抿着嘴笑,给田父舀了一碗汤:“您先喝鸡汤压压惊,这里头放了高丽参的。”
田父立刻道:“阿姝好,也不知道这傻小子哪里来的福气。”
田秉道:“傻人有傻福呗。”
这回就连廖先生也高兴起来,差点说出考不了进士也可以成亲的话来,但又怕说了之后田秉就松了那口气,便绷着脸装冷漠。
一家子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吃完了饭,田秉漱了口,突地说道:“阿爹,您也别老想着那笔记,阿薇是对的,那么贵重难得的东西,真用了未必是好事。我能考就考,考不上也没事,各凭本事,反正这亲还得结,先生又不是嫌贫爱富的势利眼。对吧?”
说着,还朝廖先生狡猾地一笑。
田父没吱声,也瞅着廖先生看,他的心思也是这样,早就想抱孙子了呢。
廖先生板着脸道:“你这是借机逼迫我让步?”
“哪里,我是对先生有信心。您有大才,我、阿璟、阿薇都是您教的,一定能考上啊,非考上不可。”田秉装模作样,赌咒发誓:“我要是考不上,叫阿姝别理我。”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因为廖姝立刻悄悄白了田秉一眼。
田父得意了,捋着胡须笑,感觉终于在廖先生面前掰回了一局。
秋宝小鬼精灵,一直竖着耳朵听大人说话,听到这里就道:“阿姝姐姐千万别不理二哥,二哥最喜欢你了。”
廖姝红了脸,啐道:“小鬼头,你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秋宝一本正经:“我当然知道了,全家都喜欢我!”
瞧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知足常乐的自家二哥,田幼薇的心情跟着好起来。
将近三更才,田幼薇听到门响立刻跳起来跑出去,站在廊下探着头看。
昏黄的灯光下,老岳正和邵璟说话:“姑娘让您回来就去找她……”
“阿璟。”田幼薇喊了一声。
邵璟回过头来看向她,眼睛亮幽幽的。
他大步朝她走去,低声道:“我都知道了。”
“不止这个。”田幼薇把他拉到角落里,小声道:“那个人是阿九。我看到他穿同样的靴子了。”
邵璟握住她的肩头低声安慰:“不怕,也别急,咱们不能只是因为一双靴子就断定某些事情。皇子供应皆有定制,穿戴用度好些时候是一样的。”
换而言之,阿九有的,小羊应该也有。
田幼薇冷静下来:“也是,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要想想……这里太冷,一起去厨房坐坐?想吃面。”邵璟摸着胃,说道:“今日见的人多,酒喝得多了些。”
田幼薇忙道:“给你温着醒酒汤呢。”
厨房里留了火,温暖舒适,邵璟喝完醒酒汤就揉面,田幼薇做浇头。
她把廖先生的看法说了:“廖先生觉着小羊是林元卿教出来的,大概也是表里不一,可我觉着小羊不像那样的人。”
邵璟安静地听着,即便她反反复复一直不停地说,也没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或是打断她。
因为他知道她不安,知道她害怕。
田幼薇说得累了,却也觉着这一整天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些。
她做好浇头,就去看邵璟切面。
邵璟刀工极好,面条切得又快又均匀。
田幼薇想起他前世最后时刻,那杀人的利落劲儿,就问:“阿璟,除了吴锦之外,你还这样过吗?”
她比了个砍人的动作。
“目前为止用不着。”邵璟放下刀,笑着拍拍她的发顶,糊了她一头的面粉。
“干嘛啊,讨厌,天气这么冷,洗头很麻烦的。”田幼薇嗔怪着:“你今天见了什么人啊?”
邵璟道:“今天啊,我终于等到那些人了……”
他和马球队的人练球之时,突然来了几个人观看。
球队的伙伴有认识的,说是筑球军的人,日常与孙云旗合不来的,想与他们结识,一起练球,必要的时候可以出手相帮。
邵璟本来就是想多认识几个人,于是刻意结交,双方相谈甚欢,后来就一起去吃饭喝酒。
“这一群人全是主战派的……说起南北议和、杀良将迎太后回朝,却未迎回渊圣这事很生气。里头有个叫李炳的,约我明天私下见面。”
他说的是今上为了议和,与靺鞨人暗里达成协议,将朝中主张北伐并领头作战的几员大将夺了兵权,并枉杀名将,之后称臣纳贡,迎太上皇灵柩与太后回朝的事。
田幼薇紧张起来:“那你怎么打算的?去还是不去?”
邵璟斩钉截铁地道:“必须要去。我要知道他们的领头人是谁。至于小羊和阿九,你随性就好,东西退不回去就收着,照常过日子,不要露出破绽。一般情况下,他们位置未稳,不敢当着天子的面胡来。我叫如意跟着你。”
田幼薇揉眼睛:“好。”
邵璟一笑,让她去睡:“总之你放心,我能照顾好你们。”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田幼薇就听到门响,忙着起身赶出去,却是邵璟早早走了。
如意果然被留下来陪着她:“姑娘,邵爷说了,您爱干嘛还干嘛,就是想去张家看字画和瓷器也是可以的。”
田幼薇不想去张家,她想吴悠。
于是她写了一封信,邀请吴悠去铺子里找她。
廖姝今天要和谢氏准备过年的吃食:“我不去了,你们慢慢聊,要是阿悠来了,带她回来吃饭,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田幼薇准备了好的茶点,让如意拎着,慢慢走到铺子里去。
天色还早,客人未至,伙计正在清扫,见她来了就道:“姑娘,您瞧,这匣子还在这呢。”
说的是小羊留下来的那只匣子。
田幼薇打开了看,但见里头的书被擦拭整理过了,但细看,仍然还有阿九留下的脚印。
第299章 什么叫大方
那脚印刚好踩在宣和博古图中的一只礼器上,田幼薇心疼得不行,拿了帕子小心擦拭。
然而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于是气得在心里暗骂阿九。
忽听伙计叫道:“姑娘……”
那声音委屈巴巴的。
田幼薇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认为是阿九来了。
却见死宦官板着脸走进来,探着头四处张望。
如意立刻上前,警觉地道:“请问客官要买什么?”
死宦官面无表情地道:“我家九爷让我过来送个东西。”
说着将一只匣子扔在柜台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田幼薇想着,那匣子里头怕不是藏了一条蛇或者蜈蚣之类的,便叫其他人站到一旁,她自己拿了一把尺子,远远站着将那盒盖扒开。
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是几册书而已。
田幼薇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正要去看是什么书,就听一声冷笑:“还好?小爷看你是不好了!你刚才在做什么?什么意思?”
阿九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狭长斜飞的眼睛微微眯着,看起来真不好看。
田幼薇看到他就扫兴,低了头道:“没什么,没洗手,生怕弄脏了九爷这高贵的匣子,只敢用尺子去开。”
阿九神色变幻,却未发作,走过来道:“小爷让你看看什么叫大方!”
他从匣中取出那几本书,将手“哗啦啦”地拨拉着给田幼薇看:“看清楚了!宣和博古图!那个小气鬼只舍得给你一册,小爷给你四册!但凡做出来的,全都在这里了!怎么样,我大方吧?”
昨天还不依不饶,借机生事,今天就给她送来四册,还要她夸他大方。
田幼薇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便顺着他道:“确实挺大方的。”
“那你还不谢我?”阿九瞅着她,极其嚣张。
“谢九爷。”田幼薇行礼道谢,低头去看他的靴子。
还是昨天那种靴子,只是花纹稍有不同。
“你看什么?”阿九敏锐,很快发现她在盯着他的靴子看。
“九爷这靴子真精致,靴带上的兽头是金的吗?”田幼薇装作没见识的样子,夸道:“早就听说宫中贵人所用的东西是天下最好的,果不其然。”
“当然是金的了。”阿九奚落她:“看你这没见识的样子……这就和你们女子将珍珠缀在鞋上一样的道理。你穿过缀珠锦鞋么?没有吧?毕竟你天天要和瓷泥,要烧窑,穿了是浪费。”
田幼薇只当他在放大臭屁,左耳进右耳出,趁热打铁:“宫中的贵人都穿这样的靴子啊?”
阿九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差不多吧。陛下待我和兄长很好,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的,但兄长日常很节省朴素,不太舍得穿戴,只在特殊场合才会穿。所以呢,他的靴子往往还是新的就小了,这也是浪费,对么?”
小羊果然也有,而且偶尔也是会穿的。
田幼薇隐隐有些失望,附和道:“对。”
阿九又道:“你可以让他送你,再给你哥哥或是邵璟穿,邵璟长得好看,穿起来一定特别好看,等到打马球的时候一出场,啧,邵小郎之名响彻全城。这样就不浪费啦。”
“这不好的吧?宫中贵人的穿戴,草民谁敢乱穿?”田幼薇心说,她的样子看起来很蠢吗?还是看起来特别虚荣特别穷?
所以阿九竟然撺掇她,让她问小羊要靴子给邵璟穿着打马球?
“怎么不能穿?这上头又没有违禁之物。而且是我兄长给的,他说可以就可以。他不是答应让你横着走么?穿双靴子怎么了?”
阿九的表情十分诚恳,真心为她着想的样子:“那个孙云旗身边纠集了一群纨绔子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们商量着要把邵璟打残打废呢。不就是欺负你们没靠山?穿上这靴子,他们就不敢了。”
田幼薇见他唠叨个没完,颇不耐烦,却还只能忍着:“谢谢九爷提醒。”
“那你要不要问我兄长要靴子呢?你要是不好意思开口,我帮你借?”阿九没完没了。
田幼薇听不下去,就道:“九爷,说起来有一件事我特别想问您。”
阿九扫她一眼,倨傲地道:“什么?”
“就是上次在明州……”田幼薇见阿九没什么表情变化,就小心翼翼地道:“危急时刻有人一箭将刺客射死了,那是谁啊?好厉害。”
阿九皱起眉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田幼薇道:“就是好奇,您也知道我会一点拳脚功夫,对于武功厉害的人,肯定是好奇并向往的。”
“不知道。”阿九淡淡的:“少提那件事,小爷不高兴。”
田幼薇见打听不出别的,果断结束话题:“九爷早上不读书不办差的么?”
“小爷今天外出办差。”阿九说着,又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说出去啊。”
田幼薇往后退:“九爷还是别说了,民女还想多活几年。”
“瞧你那点出息!”阿九鄙夷地道:“是我兄长的亲事定下来了。”
“哦。”田幼薇没什么反应:“这是好事。”
这不是正常的吗?
小羊既然出宫建府,下一步就是成家立业啊,成亲是迟早的事,而且还得精挑细选的名门闺秀。
“哦什么哦?你是大白鹅啊!好事?哼!”阿九扫兴地白了她一眼,回头看看天色,突然起身往外走。
田幼薇以为他又要玩什么花样,谁知这一去就不再见人回来,一问,伙计道:“骑着马走了。”
“……”田幼薇完全没懂阿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目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确实是想让小羊不舒服。
田幼薇将阿九拿来的画册翻看了一遍,见和小羊拿来的差不多,就坐下来仔细研读。
没过多久,吴悠来了,她也带了好吃的来:“有人送了我姑姑家一些鹿肉干,特别香,咱们把它放在火盆上烤着吃。”
田幼薇见着吴悠,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二人边吃东西边做生意,嘻嘻哈哈,自得其乐。
“阿薇!”一个妙龄少女微笑着走进来,却是张五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