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有关田幼兰的往事
余舶干恨恨地瞪着赵监官,手指着他想要还击,吕提举及时打断:“行吧,你先把建言书放在这里,待我禀报朝廷,再作打算。”
十足的官腔。
余舶干立刻来了精神,又转而攻击邵璟:“就算朝廷派人送归资产,那也得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啊!你这不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么!”
邵璟一笑,道:“禀大人,混图罗留得有地址和海图,此外,他也有家乡人在明州经商,只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所以没有委托乡人。”
“我知道了。”吕提举将建言书交给余舶干,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马上草拟文书,向上禀报。”
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了,邵璟三人行礼退出。
从市舶司出去,许多人假装无意经过、或是特意等在道旁围观三人。
三人低眉垂眼,神态谦和低调,实在被人看得无奈了,就羞涩一笑,一路出去,听到有人在背后说他们沽名钓誉,也有人说是坦荡君子,更有人羡慕他们交了好运。
回到住处,田秉满脑门的汗:“我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追着盯着瞧,你们说这事儿能成么?”
田幼薇很坚定地道:“能!”
田秉奇怪道:“为什么?”
“因为是阿璟办的啊。”田幼薇甜甜蜜蜜地看着邵璟,无限信任:“他说能,就一定能。”
“……”田秉简直看不下去了:“阿薇,自从定亲之后,你简直变了一个人,就像咱家养的那头驴,让它往北就往北,往南就往南。”
邵璟立刻护短:“二哥,驴的兄长是什么?”
“驴!”田幼薇大笑,田秉噘起嘴,过一会儿也跟着笑了。
天黑以后,廖先生带了几个孩子坐一块儿读书,如意进来小声道:“少爷,有客来访。”
邵璟和廖先生告了罪,问田幼薇:“你要和我一起吗?”
田幼薇肯定要啊,她喜滋滋地跟着邵璟出去。
但见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穿着皂衣、身材粗壮的男子背对他们站着,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微微颔首。
“是您!”田幼薇诧异极了,这不是那位始终面无表情、语调平板无波的赵监官赵禄吗?
赵禄冲她淡淡点头,仍然没有笑容,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您终于愿意走到人前了?”
“坐。”邵璟请赵禄坐下,和田幼薇柔声说道:“帮我们倒倒茶水,再到门边看着,可好?”
田幼薇忙着应了好,手脚麻利地备好茶水,还贴心地端了一碟花生放在二人面前,就走到门口守着去了。
她听到邵璟回答赵禄:“我一直都在人前,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而已。恭喜你啊,升官了。”
赵禄沉默片刻,说道:“托您的福,能从小吏走到这一步,真不容易。”
邵璟语气轻快:“别这么说,我也借了您的光。混图罗这件事,以你看来,市舶司会怎么处置?”
赵禄道:“放心吧,有我在呢,吕提举不是庸官,以后处得久了,你就知道了。”
“余舶干呢?”
“他么?”赵禄用一种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他喜欢挑事,小人而已,不足为虑。”
一盏茶后,赵禄起身告辞。
田幼薇激动地揪着邵璟问:“你怎会认识他?”
之前在市舶司,这二人装作彼此完全不认识,她一点没生疑心,结果不到半天,就颠覆了。
邵璟将手肘在桌面上,托着下颌看着她微笑:“那么,是否可以算作今天要和你说的事。”
田幼薇差点就说了好,随即猛摇头:“不行!别想蒙混过去!”
之前邵璟说了,今天要和她讲有关田幼兰的事,之前没时间,现在他又想用这件事替代,明显有鬼嘛!
坚决不能忍!
“立刻,马上说!不然以后你想说给我听,我也未必愿意听了。”田幼薇抬起精致的下巴,隐隐威胁。
邵璟一笑,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细细把玩手指,半垂了眼:“那我说了,你别急,别生气,更不许给我脸色看。”
田幼薇被他搞得提心吊胆:“到底怎么了啊,快说!快说!”
“也没什么,就是我与你成亲之前,她曾经找过我,悄悄塞给我一笔银子,让我离开,以此作为本钱,挣了钱以后再去找她,她会一直等我。”
“后来我与你成了亲,她又找过我几次,说你性情柔弱,恐怕不能独当一面,她愿意留在我家帮你的忙,做我的贤内助。”
“之后她成了亲,也曾给我送过衣裳鞋袜,和我说你……”邵璟停下来,深深地注视着田幼薇。
田幼薇被他把胃口吊得高高的,更是气急败坏,恶心不已,几欲作呕:“说我什么?快说!”
邵璟拍拍她的发顶:“不说也罢。”
田幼薇“呼”地一下站起来,将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邵璟,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吧?”
“别急,我说就是了。”邵璟仰头看着她,声音温醇:“她说你不喜欢我,一直喜欢的都是谢良,嫁给我是没有办法,因为谢良不能入赘。”
“你信?”田幼薇总算明白,为什么她一提谢良,他就不高兴,不乐意她和谢良往来,此生更是防贼一样防着谢良。
“我不信,但你总不愿意和我说你的想法,成日闷闷不乐……”邵璟摸摸鼻子,有些窘然:“我那时年轻,遇到的事也多,成日忙着谋生,来不及细想……”
田幼薇冷笑:“那你现在怎么又信了呢?”
“因为你说你要找个长得好看,有本事又聪明的,那我肯定比谢良长得好看,比他有本事,比他聪明啊。”
邵璟厚着脸皮拉了田幼薇的手贴在他脸上,温柔地注视着她,小声道:“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田幼薇对着他湿润温柔的目光,渐渐心软:“以后还会这样吗?”
“不会。”邵璟将脸贴在她的掌心,轻轻的蹭,很小声地撒娇:“阿姐,阿薇,我再不要和你分开。”
“真是拿你没办法!”田幼薇使劲挤他的脸,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第271章 又一个故人
“你早该告诉我阿兰的事情。”
田幼薇和邵璟肩并肩坐在屋顶上,仰望着星空,小声说话:“我要是早知道这些恶心事,我一定不会教她做瓷像。”
她甚至想着,谢大老爷窑场里用的瓷釉配方,说不定都是田幼兰悄悄偷学了再泄露的。
幸亏是没有造成更多更大的损失,不然这又该算邵璟隐瞒不说造成的后果了。
邵璟拍拍她的头:“我是想着,她刚开始也没那么坏,你我都已重新来过,说不定她也能重新来过。何况我一直没有给过她机会。”
田幼薇酸溜溜:“真是怜香惜玉,她刚来就晓得背开我,接二连三给你送吃食,你还想着她能重新来过?你是不是很享受被人追捧喜欢的感觉啊?”
邵璟轻笑一声,清朗的声音在冷清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阿薇,你吃醋了。”
“我没有!我是正义!”田幼薇坚决否认自己在吃醋:“你还替她瞒着?”
“那不然呢?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她是伯父的亲侄女,无论如何伯父都会留四叔一家住下,你让我怎么做才好?”
邵璟无奈轻叹:“我知道你要说,全家上下待我都和自己人一般无二,这是事实,但你想想,若是我总在明面上针对她,为难的是伯父。何况你又没和我交心,知道这些只怕更讨厌我了吧?”
田幼薇听他说得可怜,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就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啪叽”使劲亲了一口,道:“好吧,我错怪你了。”
“我是你的,我是坚贞不二的。”邵璟说着,将头靠在她肩上:“总之你要信我,不然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你得酸成什么样子?我就要没日子过了。”
田幼薇立刻想起在临安遇到的那个贵女,酸唧唧的道:“可不是么?你还有什么坛姑娘,罐姑娘的红颜知己……”
“你打住啊,欲加之罪,我不受这冤枉。”邵璟坚决反对。
田幼薇很任性地道:“我就说,就说,你要怎么着……”
邵璟低下头,柔软微凉的唇准确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他们坐在屋顶上,并不敢太出格,一触既分。
明明只是一瞬,两个人都觉得心快跳出来了。
田幼薇伸手摸脸,滚烫滚烫的,她想假装矜持骂他一句,没想着开口就笑了:“你好讨厌……”
邵璟将她的手拉起放在唇边贴着,低声轻笑:“不要说无关的人,我再和你说说赵监官的事?”
田幼薇靠在他肩上:“嗯。”
“他就是那个送我到明州的人。”
田幼薇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
当初邵璟和她说,他的和尚师父过世以后,是一位很凶的大叔一路将他送到明州。
据说这人待他很不好,经常打骂,还让他忍饥受冻。
将邵璟送交田父之后,此人便失去了消息。
她一直以为这人离开明州了,没成想不但留在明州,还成了市舶司的监官,这可真是……
邵璟道:“他就是那个性格,和我分开之后,其实一直都留在明州,他应该是那一系的人,所以很容易混进了市舶司。之前做点检,专门负责清点验查船货……”
点检这活儿,虽然只是个小吏,却是个肥缺,很有权势,因为根据本朝律法,海船入港出港都是要经过点验的。
进港船舶,珍稀贵物必须先由朝廷抽分,再博买,抽足税钱后,余下的才能交由私人买卖。
出港船舶,则是不许夹带例如象牙、玛瑙、珊瑚、**等珍贵物品,兵器、以及制造兵器的材料、铜钱等违禁物品出海。
不论来的去的,都得先申报物品、人员,再由市舶司派人点验,验明之后,才能继续下一步。
点验的人只要稍许让手,海商就能多获利。
赵禄得了这个职务,那真是混得风生水起。
“前世,我是后来才知道他一直都在市舶司的,只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他被人不明不白地杀死扔在海里,泡了十多天才找到尸首。
所以这一次,我早早就找到了他,我不想让他死,我总觉得如果他能一直活着,并且起到更大的作用,对你我是有好处的。”
邵璟和田幼薇说着他第一次和赵禄联系的事:“还记得咱们来明州,通过吴七爷买铺子租铺子的事吗?陈管事是吴七爷手下的人,这人心眼多,不是个好东西,但真能干,我就想了个法子收拾他……”
邵璟把他让陈管事给赵禄送信,让陈管事别私下拆信,不然一定会挨打的事说了。
“我早知道陈管事一定会拆信,因为他会想,一个从乡下来的小毛孩子,凭什么认识赵点检啊,他得抓住机会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回去给吴七爷汇报,再立一功。
我呢,写的信是藏头的,乍一看没啥事,连接起来就是告诉赵点检,我是谁,让他把这个坏东西狠狠揍一顿,不揍哭不算完。”
邵璟想起陈管事当时懵呆又委屈的样子,乐得哈哈大笑。
田幼薇很无语:“你这心眼真和筛子一样多,我以后得小心着你,省得哪天把我卖了,我还帮你数钱。”
邵璟沉默片刻,沉声道:“你放心,如果你哪天看我厌烦了,不喜欢我了,还和从前一样,明着和我说,我净身出户。”
“……”田幼薇被他勾起从前的记忆,忍不住酸酸的,用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和你开玩笑的。”
邵璟嗅着她的发香,仰头看着星空,眼里星河璀璨。
这一次,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拼命挣出一条生路来,为了阿薇,为了田家,也是为了他自己,还有譬如杨监窑官、赵禄这样的人,他想要他们都好好活着。
又过了两日,赵监官使人悄悄送了信来,说是混图罗的事已经上报给朝廷,市舶司这就要派人过来清点混图罗的财产,并且将会与邵璟协商一些事。
到了下午,余舶干果然带了两名小吏过来,各种刁难折腾,邵璟不慌不忙应对得天衣无缝。
余舶干拿他没办法,索性道:“这么多人为这事儿忙碌,总得给些必要的费用吧?”
第272章 太天真了
“当然有必要,不知大人以为多少比较合适?”
邵璟不是不通世情的毛孩子,知道要朝廷的人出面办事,提供必要的开支是合理的。
但这种开支,分为合理与不合理,譬如余舶干这种心怀叵测的小人,一开始就不能给太多,必须装作很小气才行。
余舶干狮子大开口:“从此处去往临安,路费、食宿必不可少,入京以后拜望上峰、打通关系又有不少人情支出,之后朝廷要安排专人处理此事,还得给人路费、食宿,以及安家费用等等……怎么着,也不能少下几万两银子吧?”
“这么多!”邵璟夸张地惊叫起来:“那不行,那不行,传到外头人家一定以为是我私吞了这钱,名声受损,我断然活不成了!”
余舶干很生气:“这是合理支出,怎么就是私吞呢?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
“我怎么不可理喻了?”邵璟寸步不让,“我要见提举大人!不然我自己走这一趟好了!”
眼看二人又要起纷争,田幼薇适时出来调解:“余大人见谅,我家阿璟生来倔强不通庶务,您别和他计较。这个吧,本来是一桩好事,要是闹得两败俱伤,那就不好啦……”
余舶干也怕事情办砸,就道:“那你觉得多少支出合适?”
邵璟伸出一根手指。
余舶干眼睛一亮:“一万?”
那也不错的。
“一千两。”邵璟慢吞吞地道:“不能更多了。”
“你自己去吧!”余舶干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田秉忐忑:“他们真不管了怎么办?”
邵璟道:“不会不管。”
等到次日,赵监官亲自过来,这回二人没有废话,直接以一万银子的合理支出,把这事儿办周全了。
听闻赵监官回去之后,将银子尽数上缴,又和余舶干了一架,因为余舶干认为他肯定私藏了银子。
赵监官冷笑:“你去,人家只答应给一千两,我好不容易说动给一万两,你却认为我私藏?这是嫉妒贤能啊!余舶干,你不但长得不好看,心眼也丑陋。”
于是又是一场纷争,吕提举亲自出面才弹压下去。
这边邵璟也没闲着,跟着廖先生一起去拜见了吴七爷,将此事合盘托出。
吴七爷听得大笑,夸赞他们几个一回,命人将市舶司和朝廷的“义举”悄悄传出去。
不过半天功夫,整个明州都知道了这事儿,番商们沸腾了,自发集合起来,敲锣打鼓赶去市舶司,送酒送羊送匾额。
吕提举自觉面上有光,非常欢喜,又有赵监官在一旁说些好话,便决意将此事进行到底,势必要为明州港市舶司树一个绝好名声。
这事儿办得好,邵璟也在明州的商圈里声名鹊起。
几人踏踏实实收了混图罗赠送的宅院、铺子,买了两个奴仆看守护理宅院,写信回去告诉家里添了资产和人口。
住处安定下来之后,几人跟着廖先生四处结识番商、海商,看些宝货,增长无数见识。
田幼薇和邵璟曾经见识过,倒还好,田秉和廖姝、喜眉、阿斗等人看得眼花缭乱,激动不已。
再看廖先生,从始至终淡淡的,丝毫不觉得这些事物有多稀罕。
田幼薇忍不住私下和邵璟说:“看来先生是见多识广,不知他怎会急流勇退,甘于守着一个小书铺过日子呢?”
邵璟道:“我若没有这些糟心事缠身,我也愿意和你在乡下守着窑场过一辈子。”
“……”田幼薇猝不及防又被甜到,忍不住翘起唇角:“你是吃了蜂蜜还是喝了糖浆?和从前比起来完全两个人啊。”
邵璟趁着田秉和廖先生没注意,飞快地拍拍她的发顶,低笑:“这是我的夙愿,只想让你活得甜甜蜜蜜。”
田幼薇想不笑,却没忍住,把嘴咧得大大的。
田秉不经意回头看到,就说她:“你是捡到金元宝了吗?牙花子都笑出来了。”
田幼薇立刻捂住嘴,邵璟挡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和田秉道:“二哥,你牙齿上有菜渣。”
“啊?”田秉红着脸偷看廖姝,再捂着嘴跑到角落里去捣弄许久,回来以后将嘴张得大大的,要田幼薇帮他看:“还有菜渣吗?”
“没有了。”田幼薇木着脸努力不让自己笑,她二哥和邵璟比起来,果然太天真了。
田秉立刻松一口气,摇着尾巴去找廖姝了。
在明州待了半个月,吴悠来找田幼薇和廖姝:“我家姑母病了,写信过来要我去临安住些日子陪伴她,我爹让我哥哥陪着一起去,你们也要去临安的吧?一起走吧,这样也好有个照应,旅途也不会寂寞。”
吴悠的哥哥,就是曾经和廖姝定过亲又退了亲的吴三少,廖姝一听就有些不自在,低着头没说话。
田幼薇心知肚明,笑道:“我们倒是想跟你一起走,但我们这次出来,其实是跟着先生游历学习的,得看先生的意思。”
吴悠聪慧,拉着廖姝痴缠一回,又去找廖先生商量。
廖先生很坚定地拒绝了。
倒不是担心廖姝见了吴三少尴尬,而是为了田秉。
从张师傅意外身亡,再到此次混图罗事件,田秉暴露出了很多问题,廖先生觉着应该留在明州,再带他多见几个人,多长些见识才行,仓促去临安,未见得是好事。
就像一个孩子,还没学会走就要他跑,那是不切合实际的。
吴悠没办法,只好瘪着嘴红着眼睛离开,临行前和田幼薇撒赖:“你不喜欢我了,我生气了!”
田幼薇其实也很想和她一起走,但还得听廖先生的安排。
谁想第二天,邵璟就收到田父从余姚转上来的一封信。
是朱将作监写给他的,邀请他入京蹴鞠踢球。
邵璟将信拿给廖先生看,廖先生慎重考虑一番,决定将田秉交给吴七爷带着,他领了邵璟、田幼薇、廖姝三人一同入京。
田秉大为委屈,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啊?好歹也把廖姝留给他嘛。
他试探着向廖先生提出这个要求,得了廖先生一个冷眼:“考不上进士,你给我等着瞧。”
第273章 田姑娘,请吧
临行那天,田秉可怜巴巴地站在寒风中目送田幼薇等人离开。
廖姝也不放心他,一直趴在窗口偷偷往外看。
吴悠笑道:“放心吧,我爹很会教导人的,族中子弟都是交给他带。田二哥什么都好,就是人憨直了一些,不太懂得生意场上的事。
这读书做官,和做生意是相通的,要有主意还得有机变,同时也要稳得住,不然将来未必走得远。
你们在,田二哥就会下意识地偷懒。反正你们都会把事情办妥当嘛,他不用太操心。
你们不在,他就没了指望,不得不靠自己动手动脑动心,我爹的心肠可硬了,等着看吧,下次见面,你们就会发现田二哥变了个人。”
廖姝很小声地道:“可我并不需要他很有出息啊。”
她喜欢田秉,喜欢的就是他善良憨直心大,并不需要他有多么出色能干,小富即安,饿不着肚子就好。
吴悠不能理解:“人人都盼夫婿能干出色,阿姝姐姐怎么这样想?”
廖姝低着头道:“我只是觉着,出色能干的人就那么几个,大多数人都是平常人,过得舒服自在就行。”
吴悠不赞同这种观点:“这不对啊,即便做不了最出色的那个,也要努力,让自己比别人更出色才行,不然舒服自在很快就没了。”
廖姝红了脸,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宁愿他每天舒服自在的傻乐,也不要他每天勾心斗角的过。”
眼看二人就要争起来,田幼薇赶紧拦住吴悠:“行啦,人各有志,自己高兴就好。”
廖姝向来是淡泊的,确实不喜欢这些,完全没必要强迫她改变想法。
吴悠虽然不服气,但为了旅途和睦,还是忍着没再多说。
“阿姝,阿姝……”田秉突然追了上来,在廖先生如炬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从怀中掏了个油纸包递给廖姝,不好意思地道:“你爱吃的油炸浮元子,我差点忘了。”
油纸包还透着热气,田幼薇都不知道她二哥究竟什么时候去买的,因为怕凉,一直藏在怀中……
廖姝红着眼眶,扬起笑容:“你快回去吧,冷,要听吴七爷的话,好好学本领,早些来找我们。”
“哦……”田秉注视着廖姝,依依不舍地和她招手,完全忘记了老岳父和妹妹等其他所有人。
“啧……”田幼薇一阵牙酸,一个听人提到“媳妇”二字就羞得不行的人,竟然变成这种人,她都看不下去了。
“给你的。”邵璟从旁边经过,随手扔了个油纸包在她怀里,浓郁的葱香味飘散出来。
田幼薇打开,见是新鲜出炉的肉馅酥饼,那皮一层一层的,酥得特别好,于是也快活的笑了。
“我不理你们了。”吴悠抱着手臂缩到角落里,将嘴噘得老高,就欺负她一个人没定过亲,是吧?
“有福同享。”田幼薇先撕了一块酥饼塞到她嘴里,嬉笑一回,再去看,田秉的身影已经远了。
廖姝低着头吃油炸浮元子,眼里泪花转来转去。
“哭什么呀?”吴悠不能理解,“很快就能见面了。”
廖姝小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难过,想掉眼泪。”
田幼薇哄道:“好啦,好啦,明年春天二哥就下场了,等他中了进士,你们就成亲,后年就给我添个大胖侄儿!”
廖姝含着眼泪追着她打:“你再乱说!我教训你。”
田幼薇嬉笑:“嫂嫂教训小姑,那是应该的呀。”
“哎呀!”廖姝说不过她,羞得捂了脸。
邵璟在外听见女孩子们的笑闹声,不禁也带了笑容,和吴三少、廖先生坐在船头聊天,说的都是京中的人事。
虽是重生,但在相同的年龄,他还在挣扎求生,对于此时京中的人事是不太熟悉的。即便有意打听,也不会比吴三少这样长期与京中权贵有联系的人知道更多。
吴三少显然得了吴七爷的吩咐,将自己掌握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邵璟,并且有意识地和他交好——这么有前途的人,结交了就是财富。
午后,几个女孩子挤在船舱里昏昏欲睡,忽听船夫高喊一声,船突然停了。
田幼薇最警觉,一骨碌坐起:“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邵璟在外答道:“是有官船通过,咱们等他们过去就行。”
田幼薇就趴在窗口往外看热闹。
但见一艘两层高的大船从旁经过,船头立了一个人,穿着紫色的锦袍,披着大红的披风,头戴锦帽,细条身材,看起来颇有几分眼熟。
她盯着看了会儿,那人也不经意地回过头来,正是尚国公阿九本人。
田幼薇迅速将头缩回船舱,躲在后面偷看,就怕被阿九看到,又是一番麻烦。
她可不喜欢动不动就给人跪来拜去的,何况阿九还是个略癫狂的话唠,他身边那个死太监更是阴阳怪气的讨人厌。
却见阿九不经意地回过头去,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她松一口气,忙着走到前方知会邵璟:“阿璟,是阿九,你快进来!别叫他看到了。”
邵璟刚矮下身子,就见官船停了下来,一个锦衣侍卫站在船边冲着他们喊:“看见贵人怎么不拜?躲什么躲?”
田幼薇很无奈,却也只能和众人一起低头行礼,盼着就这么过去好了。
却见十多个船工拿了钩子过来,勾住他们的船舷要将他们的船拽了靠向官船。
吴三少急了:“诸位官爷,这是怎么回事呀?”
那锦衣侍卫倨傲地道:“没你的事,老实待着!”
阿九乘坐的是两层楼的大船,田幼薇等人坐的是吴家的私人小海船,两边距离相差不是一点半点。
小船毫无招架之力,很快被拽到官船下方。
船工将一道绳梯扔下来,喊道:“上来!”
吴三少满头雾水,指着自己的鼻尖,又看向廖先生。
邵璟叹一口气,主动站出来:“是找我的。”
他抓住绳梯,利索地爬上去应付阿九。
田幼薇不踏实,她觉着阿九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很快死太监就露了头,阴阳怪气地道:“田姑娘,请吧!”
第274章 记得欠我人情
田幼薇缘着绳梯灵活跃上官船,看到周围一群男人齐齐瞪圆了眼睛,心里不由有些小得意。
“是个女飞贼啊。”阿九站在船头,倨傲地注视着她,神情莫测。
邵璟神情平静:“国公爷误会了,在下的未婚妻不是飞贼,她只是自幼习武健身,比常人更为灵活。”
“未婚妻?”阿九诧异地提高声音,再也绷不住高冷之色,追问道:“她不是你家阿姐吗?你不是她弟弟吗?怎么突然就变成未婚妻了?你是不是说错话啦?小爷给你个机会改正!”
邵璟一笑:“我们前些日子正式定的亲。”
阿九看向田幼薇,以目相询。
田幼薇含笑点头,很大方地道:“国公爷若是有空,届时还请赏脸参加我们的喜宴。”
阿九突然生了气,冷声道:“既然不是姐弟,怎敢独自跑出来晃荡?你们的规矩呢?还要不要礼仪廉耻了?”
田幼薇吃惊的同时还很生气,这人说翻脸就翻脸,真正狗脾气,能做到这么人嫌狗烦的,也真不容易。
邵璟淡淡地道:“有劳国公爷关心,我们的规矩自是在的,礼义廉耻也在,家中长辈一同出行,此时就在船上。”
阿九看向死太监,死太监立刻贴在他耳边小声表示确实有长辈同行。
阿九的脸更臭了:“反正你们就是没有规矩!没有成亲之前,就算有长辈同行也不行!”
邵璟半垂了眼,微笑:“是,在下回去之后一定将国公爷的话转告家中长辈,争取早些成亲。”
“你……”阿九气得七窍生烟,又不能反驳,索性不耐烦地挥手:“行了,你们走吧,看到你们就生气!真是的!从未见过如此讨厌之人!”
田幼薇和邵璟立刻离开,走得迅捷无比,毫不留恋。
这种反应真的可以用“避瘟神”来形容。
“站住!”阿九见他们走得如此迅捷,又不爽了:“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小爷是洪水猛兽吗?”
邵璟道:“国公爷有令,不得不从,怕您生气。”
“……”阿九哑口无言,再瞧着邵璟俊美的容颜,自如的举止,翩翩的风度,不卑不亢的样子,莫名火大:“你们跟我回明州!”
田幼薇真的生气了:“按说国公爷有令,我等草民理应遵从,但您得有个正当理由才行。”
阿九斜瞅着她:“理由?小爷奉命处置番商混图罗遗产一事,你二人是当事人,理当在场,这算不算正当理由啊?”
这还真是正当理由,不过田幼薇非常怀疑,皇帝老爷真会让阿九这样不靠谱的人办这种事?
阿九扫她一眼,冷笑:“看来你们是不信,那就跟着一起走吧!小爷一定要让你们亲眼见识小爷的手段!”
邵璟和田幼薇肯定不想和他一起,没事儿卷入两名皇室养子之中,是嫌活得太久了么?
田幼薇忙道:“国公爷,我们怎会不信您的手段呢?是我是高兴的!不敢相信竟然有如此好事!”
邵璟也道:“没想到咱们运气这么好,国公爷出面,这事一定能办得很妥当,咱们都可以放心了。”
廖先生适时在下方叫道:“阿璟,阿薇,该走啦……你们姑母病重着,就等你们去见一见呢。”
“家中姑母病重,不能耽搁,还请国公爷通融。”田幼薇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举手作揖投降。
“你!”阿九本是不乐意答应的,看到田幼薇的样子,再看看邵璟,突然又改了主意:“我若放你们走,你们算不算欠我一个人情?”
“人情?”田幼薇谨慎地道:“您想要什么?”
阿九慢吞吞:“小爷还没想好,总之你们记得欠我人情就行了,去吧!”
田幼薇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死太监却扬了眉,翘着兰花指,狐假虎威地尖声道:“没听见吗?国公爷让你们快走!现在不走,是真想一起回明州?”
邵璟拉着田幼薇迅速离开,低声道:“远离是非之人便少是非之事,将来再另想办法。”
“阿薇姐姐,那是谁?”吴悠难掩好奇,趴着窗缝使劲往上看。
“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尚国公。”田幼薇把她的头按下去,谨慎地道:“别招惹,此人喜怒无常,不好打发。”
吴悠道:“他想做什么?你们去了好久,我看廖先生很着急。”
田幼薇说了经过,吴悠吓得紧紧抓住她:“幸亏廖先生机敏,不然你又被弄回去,那可怎么办!”
廖姝担忧:“问题是,他究竟想做什么?”
田幼薇猜测:“或是想让我给他做饭吃吧。”
“他想得美!你这双手是要做名瓷的。”吴悠抓住田幼薇的手装腔作势地吹了又吹:“要也只能做给我吃。”
田幼薇被她逗笑了,不禁捏住她的鼻头道:“你就知道吃!”
阿九带来的小插曲并未带来太多困扰,众人一路顺风顺水到了临安,与吴悠姑母家的下人在码头碰了面。
吴三少、吴悠极力邀请田幼薇等人去其姑母家中暂住,廖先生拒绝了,和邵璟、田幼薇说道:“你们可以考虑在临安添置产业。”
这个田幼薇感兴趣,当即和吴悠说道:“你先走吧,我要买房子去了!改天请你来我家新屋玩。”
吴悠兄妹俩都被引得发笑,吴三少留了姑母家的地址给邵璟:“有空或是有需要,只管过来寻我。”
田幼薇等人寻了客店住下,先小睡片刻,再去街上寻好吃的。
田幼薇还记着上次在狮子林没吃成的那顿大餐,就和邵璟商量:“不然今晚我俩做东,请先生和阿姝姐姐吃顿好的?”
邵璟深以为然,和廖先生一说,廖先生欣然应许,到了狮子林,叫了几个名头极响的好菜,坐下来温一壶黄酒,细细品味。
坐到一半,廖姝起身叫田幼薇陪她去解手。
狮子林贵,自有贵的道理,美貌婢女亲自指引着二人去了僻静的雅室,里头名香旋绕,鲜花字画样样不缺,就连洗手用的澡豆也很精致。
廖姝不禁感叹:“阿薇,这顿饭要花很多钱吧?下次别这样了。”
田幼薇还没回答,就听隔壁传来一声嗤笑:“什么穷酸也敢跑到这里头吃饭!”
第275章 哪个村的猪
是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倨傲得很,听得出来年龄不大。
廖姝的脸当即红了,低下头不再说话。
京城之中,据说是随便掉块砖下来,也会砸着几个五品官。
田幼薇不知对方深浅,初来乍到的,并不想惹是生非,就安慰地捏捏廖姝的手,轻声道:“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咱们走。”
然而对方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们的意思,用力拍了墙板一下,高声冷嘲道:“怎么不敢说话?有胆量进得来狮子林,就有胆量回得起话,这是哑巴了?还是聋了?”
真正欺人太甚,廖姝气得胸脯起伏,眼泪险些掉出来。
既然对方有意寻衅,躲是躲不过去的,田幼薇朗声笑道:“不知是哪个村的猪,这么自大膨胀!”
廖姝吓了一跳,匆忙去捂她的嘴,压低声音使眼色:“别惹祸。”
二人刚收拾妥当,房门就被人踢得“咚咚”响,有女子在外高声叫道:“开门!开门!”
廖姝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揪着田幼薇的手,低声道:“怎么这样不讲理?”
“不怕。能在京中开得起狮子林这种酒楼,东家绝不是普通人,不会允许客人胡乱生事,会有人管。”
田幼薇把廖姝护到身后,“哗啦”一下开了门,横眉怒目,高声喝道:“做什么?”
她的气势太足,竟然把踢门的女子吓了一跳。
踢门的女子年约十七八岁,吊着一双三角眼,梳着双螺髻,穿一身浅绿配桃红的袄裙,戴着金丁香和珠花,涂着脂粉,身上幽香扑鼻,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面前得力的大丫鬟。
田幼薇看清楚对方的身份,晓得在这种人面前不能服软,不然会被欺负得透透的,于是更加昂首挺胸,漫不经心地道:“你踢我们的门做什么?是很着急吗?不嫌弃的话,可以用了!不谢!”
她和廖姝走了几步,那丫鬟才反应过来,冲过去拦住她们:“谁耐烦使你们用过的臭马桶!刚才骂人的是谁?”
田幼薇一笑:“我们可没骂过人,你听错了吧?”
丫鬟蛮横不讲理地道:“你们没骂人?我听就是你的声音!隔壁也就只有你们在,不是你们那是谁!”
“我骂什么啦?”田幼薇坚决不认:“俗话说得好,人赃俱获,你说我骂人,那得拿出证据来,谁听见了?”
“我听见了!”丫鬟插着小蛮腰,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
“我骂什么了?”
“你说,不知是哪个村的猪,这么自大膨胀!”丫鬟见有人围上来看热闹,越发得意,吊着三角眼,声音比刚才还要大。
田幼薇奇怪地道:“我骂的是猪,你怎么偏说我骂的是人?”
“噗……”围观群众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丫鬟气得大怒,冲上去扬起手掌就往田幼薇脸上搧。
廖姝惊呼一声,用力将田幼薇拉到身后护着,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这一掌。
却不想,这一掌迟迟未曾落到脸上,反而听到“啪嗒”一声响,她战兢兢睁开眼睛,只见那丫鬟不知怎么回事,异常狼狈地摔趴在她们脚下,是个狗啃屎的姿势。
田幼薇叹息一声,俯身去扶那丫鬟:“这位小姐姐,地上有水,仔细滑跤。”
那丫鬟恼羞成怒,扬手又往她脸上搧。
田幼薇用力抓住丫鬟的手,面上仍然在笑:“别急,我这就扶你起来。”
丫鬟被她猛地一下提起站直,脸痛得发白,嗷嗷直叫:“你放开我!”
“好。”田幼薇一松手,丫鬟便又凄惨地摔倒在地上。
有人小声提醒道:“两位姑娘快走吧,这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啪啪啪……”旁边的雅室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珠围翠绕、容貌娇俏的少女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出来,甜甜地笑道:“真是好身手!”
围观众人看清少女的真面目,悄没声息散得无影无踪。
“阿薇,我给她们赔个礼,咱们赶紧走吧。”廖姝紧紧抓住田幼薇的手,掌心里全是冷汗,觉着这应该是什么惹不得的贵女。
田幼薇轻轻摇头:“这不是赔礼就能解决的事。”
从对方用力踢门开始,这件事就很难避开。
何况,她认出了这个容貌娇俏、珠围翠绕的少女是谁——这是上次她和邵璟、田父一起来临安送交贡瓷时,在码头遇到的那个刁蛮的女孩子。
当时那个女孩子与他们素不相识,就表现得颇为失礼野蛮,甚至不顾世俗,带着丫鬟婆子围观调笑邵璟,还丢很大粒的松子打她。
所以,这不是突发事件,而是一桩有预谋的挑衅。
兴许,从她们才踏上临安的码头,就已经被人注意到了。
“我问你话,你没听见吗?”少女走到田幼薇面前,倨傲地抬起头直视着她,然后发现自己比田幼薇矮了小半个头,这样不但没有气势,反而显得气弱,便指着身旁一个婆子道:“你来!”
婆子不懂,赔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少女抬手就是一巴掌:“趴下!”
婆子连忙趴到地上,两个丫鬟扶着少女踩了她的背脊站上,道:“趴稳了啊,摔着姑娘有你受的!”
少女站直身体,觉着自己终于比田幼薇高了,就趾高气昂地道:“像你们这种粗俗的穷酸,好不容易才凑到了钱,进到狮子林吃一顿尝鲜的吧?既然来了,就老老实实的吃,为什么要骂人打人?”
田幼薇平静地道:“第一,我们没有骂人。”
她骂的是猪。
“第二,我们也没有打人,是府上的婢女不小心摔了跤,我好心扶她起来,她不要,强烈要求我松手,我只好松手。”
“还敢狡辩!敢对我不敬,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少女一声令下,几个粗壮的婆子一起朝田幼薇和廖姝扑过来。
就在此时,邵璟走过来将她二人护在身后,面无表情地朝少女拱拱手:“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不要轻易动粗。”
却是喜眉见她二人久去不至,过来看到情况,就赶紧叫了邵璟过来。
第276章 当朝宰相之女
少女才看到邵璟,立刻转嗔为喜,姿态高雅地从婆子背上下来,理一理衣裙,微笑着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邵璟淡淡地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家中也无长辈曾经有过交往,无亲无故,彼此还是不要互通姓名的好。”
“大胆!”一个婆子气势汹汹地指着邵璟喝道:“你知道这是谁吗?”
“嬷嬷!”少女噘起小红嘴,嗔怪地让婆子退下,笑吟吟地和邵璟道:“一回生二回熟,不打不相识,下次不就认识啦?我姓周,你姓什么?”
邵璟并不告诉她自己姓什么,而是回身问田幼薇和廖姝:“你们还好吧?”
田幼薇轻轻摇头,廖姝也道:“我没事。”
“你们先回去。”邵璟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处理好就来。”
田幼薇瞪大眼睛,猛摇头。
这姓周的贵女明显是在打邵璟的主意,他却要她避开?他想干什么!
“人家问你话呢!”周贵女咬牙跺脚,恨恨地瞪着田幼薇,等到邵璟回头,立刻又换了甜美如花的娇俏模样。
“我姓邵。”邵璟淡淡回答,对方既然跟到这里,还敢在狮子林动手闹事,说不定早就弄明白他们几个的身份和关系了,是以,无需隐瞒。
“邵公子,久仰。”周贵女指着田幼薇和廖姝道:“这两位姐姐是府上什么人呀?”
邵璟平静地道:“一位是我的师姐,一位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她?”周贵女果然毫不吃惊,只故意作出夸张的神态和震惊的语气,很没有礼貌地盯着田幼薇,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真是想不到。”
光是这样轻蔑和震惊的神态和语气,就已经让人觉得莫大的羞辱。
换作从前的田幼薇,肯定受不了,要么不管不顾地发作,要么就是忍气吞声,转身默默离开,默默流泪,独自难过。
但现在的田幼薇,想法作派完全不一样了。
她笑眯眯地走上前和邵璟并肩而立,说道:“刚才周姑娘说了,一回生二回熟,不打不相识,以后就知道我们是一对啦。”
这话直白又大胆,脸皮厚得更是罕见,当然,和周贵女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周贵女看到田幼薇的反应,先是吃惊地微张红唇,随即眼里控制不住地喷出怒火,冷笑道:“啧,敢问这位姐姐姓贵姓?芳龄几何?何方人士?家中何种营生?祖上五代可有官宦功名?”
田幼薇害羞地道:“请姑娘见谅,我不好意思和外人说我的姓名年龄的,至于营生嘛,我们家是做瓷的,我爹和哥哥也只是普通小百姓。”
“呵~”周贵女轻慢地笑了一声,拖长声音道:“原来是烧窑的啊……”
旁边一个丫鬟很小声地道:“一个穷烧窑的乡下女人,也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是什么了不起的富贵人家呢,看她骄傲得!”
“没规矩,自己掌嘴!”周贵女低斥一声,转头又换了笑脸,和田幼薇说道:“抱歉,家中婢女没规矩,还请姑娘不要在意啊。”
田幼薇笑吟吟的:“没事,我就是一个穷烧窑的乡下女子,这也没错的,对吧?阿璟?”
邵璟见她如此表现,眼里的意味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长,他也专注地看着她笑:“对,我是阿姐养大的,我也是个穷烧窑的乡下小子,咱俩刚好一对。”
“……”周贵女脸都绿了,怎么看这一幕都觉得刺眼无比,好不容易压下怒火,堆出笑脸:“相逢便是缘分,不如我请几位一起用个便饭?”
邵璟不接话,田幼薇上前半步,主动接招:“多谢姑娘美意,圣人曰,男女七岁不同席,咱们非亲非故,多有不便。”
三角眼的丫鬟忍不住了,说道:“咱们姑娘问的不是你,问的是这位邵公子!”
田幼薇做作的掩口一笑:“男女不便交往,我是他的未婚妻,当然该由我出面与女眷交际了,道理半点都没错的。”
周贵女气得只是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掂量再三,终是挤出一个笑脸,说道:“说得对,那我请二位姐姐吃饭,算作赔礼好不好?”
田幼薇还是摇头:“不敢劳烦姑娘呢。”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给脸不要脸!当自己是帝姬娘娘呢?知道我们姑娘是谁吗?当朝宰相之女,宫中的太后娘娘也是经常见得的,一般人还没这个福气拜见她呢,请你吃饭你还傲上了……”
三角眼丫鬟翻着白眼,昂首挺胸,拽得几乎要上天,这话瞧着是说给田幼薇听的,何尝不是说给邵璟听的。
“你闭嘴!谁让你乱说了!”周贵女佯作斥责,目光却瞅着邵璟等人,只盼他们听到她的真实身份,立刻拜倒,五体投地,再对她言听计从。
谁知田幼薇和廖姝除了淡淡颔首之外,并没有她经常见到的奴颜媚骨之态。
至于邵璟,更是神色如常,听到就和没听到似的。
周贵女莫名在他这一份恬淡如常当中,品味出几分鄙夷和轻蔑,于是突然间红了脸,心速加剧,尴尬莫名,便低咳一声,作低伏小:“我并不是仗势欺人的人,我只是想与你们结交而已。你们不肯吃我的饭,那我和你们一起吃,好不好?”
田幼薇这回才真是大吃了一惊。
什么叫不要脸,这才叫不要脸!
要比不要脸是吧?谁怕谁?
她为难地道:“可是……我们凑了很久的钱才凑足这一顿……您也知道,乡下地方的人没见识,也穷……”
“我自己添菜……”周贵女的话说到一半,狮子林一个平头正脸的女管事含着笑走过来,低头弯腰,小声和她说了几句话。
周贵女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的,心虚地看看外面,恋恋不舍地和邵璟道别:“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用啊。”
言罢急急忙忙地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田幼薇追出去,但见外间走廊里背对她站了一个青年男子,正在低声呵斥周贵女。
第277章 家教
周贵女很快带着人离开,那个青年男子也回身上了楼,不多时,楼上便响起一阵拖动桌椅的声音。
邵璟走到田幼薇身后,低声道:“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长得和这位周姑娘略有几分相似,穿得很精致讲究,我猜不是兄长就是亲戚。”
田幼薇说着,转过身要走,却迎面撞上一个温暖坚硬的胸膛,邵璟的鼻息呼到她的脸上,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又痒又酥。
她莫名红了脸,往后退一步,从他肩上去看廖姝,就怕被看到这一幕。
“我打发喜眉陪着阿姝姐姐先回去了,先生等不到咱们,会着急的。”
邵璟一把抓住田幼薇的手腕,将她拉进最里头那间雅室,反手关上了门。
这雅室本就是设置给人方便的,可解手,可更衣,朱漆马桶随时更换,确保一人独用,另外还有镜台和衣架、椅子等物,幽香扑鼻,环境优雅。
屋顶挂一盏红色宫灯,灯光洒落下来,再被邵璟高大的身影挡去一大半,越发幽暗,莫名暧昧。
田幼薇心跳如鼓,低垂臻首,小声道:“你要做什么?”
邵璟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托着她的下颌,强迫她仰头面对着他。
田幼薇害羞又期待,闭上眼睛,微微将唇噘起。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邵璟有行动,就将一双眼睛睁得和小猫似的圆,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洒下一排淡淡的阴影,瞧着眼睛更大了。
“呵~”邵璟低笑起来,将指腹轻轻磨碾她的唇,再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刚才你那样,我很喜欢。”
田幼薇浑身不得劲儿,声音都哑了:“哪样?”
是她噘嘴么?还是她的泼辣样儿?
“哪样都喜欢。”邵璟将她拥入怀中,低下头去……
半晌,田幼薇用力推开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气,又心慌又害怕,还觉着他真不要脸,但是又……
她捂住脸,小声道:“不许你再这样了!被人发现我还活不活?”
“当然要活了,你就像刚才那样,大声地说我们就是一对!”邵璟斜斜地靠在墙上,俊美的眉眼在灯光下越发显得温柔漂亮,“不会有人发现的,我听着呢。”
他专注地注视着她,低声道:“阿薇,回去后我就和伯父说,我们明年春天就成亲,好不好?这次我们可以在临安把需要的东西全部买齐。”
“我得再想想。”田幼薇的唇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她也想和他成亲了,肉太鲜美,群狼环伺,还是早日落袋为安。
“是还没想好?要不要我帮你?”邵璟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往怀里扯,又要低下头来。
“想好了,想好了,咱们成亲,成亲!”田幼薇用手捂着嘴,不让他得逞。
这地方太危险了,她真怕会出什么事,那就太丢脸了。
邵璟得意地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吧唧”一口,满意地道:“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去,狮子林仍然灯红酒绿,歌舞照旧,热闹非凡,与他们刚进来时一般无二。
田幼薇却莫名觉得心虚不自在,总觉着人人都在看她,人人都知道刚才那件事了。
再看邵璟,昂首阔步,走得比谁都坦然磊落,温文儒雅。
斯文禽兽……田幼薇心里想着,觉着自己虽然认识邵璟很多年,还做了好多年的夫妻,但真的,好像并不是很了解这个男人。
比如今天晚上的事,她真是第一次知道他能这样野气热情……
田幼薇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轻轻一戳邵璟的背,小声道:“我得出去吹吹凉风,不然不敢见先生和阿姝姐姐。”
邵璟回过头来垂眸看着她,眼睛幽幽暗暗的,唇角微微翘着,带了那么几分不怀好意和理解。
田幼薇看到他这表情就急:“干什么?”
“没干什么。”邵璟轻轻拍拍她的发顶,微笑:“稍安勿躁,回去就说我骂你太鲁莽,你只管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要说,先生和阿姝姐姐只会宽慰你。”
“不好。”田幼薇闷闷地道:“阿姝姐姐一定会自责的,我不要她不开心。”
“真是个小傻瓜。”邵璟又拍拍她的发顶,牵着她的手回了坐席,一路有人瞠目相视,他也无所谓。
反正他们就是一对普通的恩爱小夫妻,怕谁看呢?看见了又如何?
廖先生和廖姝已经等不及了,见他们过来就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邵璟道:“我们打听了一下这个周家的事。”
廖先生果然不怀疑,鄙夷地道:“用不着打听,就是周慧那个奸臣家的独养女儿周袅袅。”
廖姝急了:“还真是宰相家的女儿?他家的家教怎么这样?!”
廖先生鄙夷地道:“那种奴颜媚骨的奸贼,能养出什么好女儿?先回去,待我细细与你们说道。”
要说这位当朝宰相周慧,真是个人物。
他早年也曾与二圣一同被俘,在北边投降了靺鞨人,之后又跑回来投了今上,因为力主议和而被重用。
一步步的竟然做到了宰相,之后被弹劾落败,蛰居八年后再次拜相,更受今上信重,势力庞大,地位稳固无比,可谓当今朝中第一人。
廖姝担忧道:“难怪他女儿这么凶恶傲慢,我们得罪了她,想必一定会报复回来吧?”
“那也不至于。”廖先生道:“周慧能做到这一步,他本身是很有脑子的,他这个女儿是独生的,又是嫡出,难免养得骄纵了些。”
田幼薇道:“为什么说是独生的?我看到那个难道不是周慧的儿子吗?”
廖先生笑了:“周慧与今上类似,他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你看到的那个,应该是他妻舅家的儿子,过继给他的。”
世人要过继,一般首选家族子弟,除非是家族中的人没有合适的或是死绝了。偏这周慧与众不同,竟然选了妻侄,可见这位周夫人究竟有多威风。
那么,把唯一的独生女儿养成这样,也就不奇怪了。
第278章 邵小郎
廖姝想不通:“这样的家世,可以说是天之骄女了,放着好好的贵女不做,如此丢人现眼,他家里就不知道?也不管?”
邵璟分析道:“周慧位高权重,众人只有讨好他的,怎敢触犯逆鳞?即便是过继的儿子也不敢说的,说了便是得罪周家三个人,最多就是私下管束罢了。”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田幼薇私下和邵璟开玩笑:“我爹一直嫌弃你长得太好看,要不,以后你出门都戴个幕笠?”
邵璟道:“好啊,不过你也得戴。”
田幼薇道:“我又没你好看,也不像你这样招蜂引蝶,不戴也可以。”
邵璟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笑笑,拍拍她的发顶。
田幼薇觉着他笑得奇怪,便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邵璟捏着她脸颊上的肉,有些咬牙切齿:“我也想把你藏起来呢!”
不让她做瓷,不让她做饭。
这样,就不会有人和他争了。
什么小羊、阿九,谢良、吴十八的,真是气死个人。
田幼薇没品出他话里的意味,只知道他在酸,便喜滋滋地道:“小心眼儿!”
“你的心眼大!”邵璟低下头,将额头贴着她的额头,两个人近距离面对面看着彼此,笑了。
次日,邵璟往朱将作监府上递帖子,表示自己已经抵达临安。
下午申时之后,朱将作监才下了衙,就使人把他接走,说是要临时安排一场蹴鞠赛事,叫他热热身。
不出意外的,邵璟仍然打得特别出彩,接下来几天,朱将作监天天都安排了赛事,将邵璟带在身边,从城东一直踢到城西。
参与踢球的人各式各样都有,上至达官贵人,中至皇室转养的筑球军,下至有一技之长的贩夫走卒。
邵璟只以人品球技论交,不卑不亢,腹有诗书,面面俱到,很快声名鹊起,人称“邵小郎”。
田幼薇也没闲着,跟了廖先生、廖姝一起上街逛书画古董店、瓷器店家具店,看人家铺子里最时兴的是什么,各色人等最喜欢的又是什么。
又去寺庙听那些即将赴考的文人士子吟诗作词,谈天论地,了解当下文人富人的喜和雅。
听得累了,就一起寻访宅第铺子,听中人口若悬河说些典故笑话,再买些精巧的物品,开始准备婚礼所需之物。
买的时候总要备上双份,一份给田秉和廖姝,一份给自己和邵璟,有时遇到非常特别实用的,也给菊芬族姐和吴悠各自备上一份。
仔细想来,这竟然是她两世以来最为轻松自在、花钱最爽快、底气最足的时候。
廖姝开始有些不自在,总觉得田幼薇乱花钱,自己又不能还礼,直到某天廖先生给了她一千两银子,叫她自己看着添置嫁妆或是零用,她才自在起来。
田幼薇看在眼里,晓得廖先生是有钱的,只不过没有向廖姝交底。
她也不知廖先生为何要将廖姝养成这样拘谨的性子,又不好问,好不容易等到邵璟回来,就借着给他弄饭吃,叽叽咕咕地和他小声讨论这事。
邵璟天天被朱将作监拉去踢球,每次上场都是全力奔跑,踢完之后还要应酬,回来都是累个半死,因此特别享受田幼薇单独为他做饭吃这个过程。
他总是歪在躺椅上,半阖着眼睛,唇角带笑,安静地听她嘀咕,偶尔插一句话,搭两句,两个人都是自得其乐。
“阿姝姐姐性子一直拘谨,看得不远,也没什么多的想法和上进心,廖先生虽是刻意不交底,但也是为了她好……”
邵璟分析给田幼薇听:“有多大的本事就享多大的福气,心养大了,能力却跟不上,那是害人,我觉着先生做得很好。”
田幼薇一下子想到了田秉:“那我二哥呢?我觉着他一天傻乐,傻人有傻福,现在听你这样说起,突然觉得很担忧。”
“我也替二哥担忧,但他是个男子汉,咱们不能一直拴着他,那也不是好事。”邵璟道:“那你就不替我担忧?”
田幼薇立刻问道:“你天天蹴鞠,应该有很多人去看吧?有没有再遇到那个周姑娘?”
“酸!”邵璟笑了:“我打听过了,她叫周袅袅,这些天我都没见过她,应该是被家里管起来了。你放心,我还不是进士,周家看不上我。”
田幼薇松一口气:“那就好。遇到坛姑娘了吗?”
“没有!”邵璟拍拍她的发顶:“这些天出门有没有遇到熟人?”
田幼薇摇头:“我在这里哪有什么熟人?阿悠天天给她姑母伺疾,也只给我送过两回东西,不能一起出去游玩,不过我倒是觉着,咱们该去看看杨监窑官才是。正好我也看了个宅院,你瞧着合适就定下来。”
上次邵璟向杨监窑官询问自己的身世,搞得乱糟糟就走了,后来再不曾听闻杨监窑官的情况,理所应当去看看才对。
邵璟想了一回,道:“我明天还有一场球赛,正逢朱将作监休沐,是安排在早上,你先备好东西,雇个车子去场外等我,踢完球咱们就走,在杨伯父家里吃个饭。”
次日,邵璟早早带着如意走了,田幼薇禀明廖先生,叫了喜眉一道,先去买了许多吃食,再雇一辆马车,按着邵璟的交代,去了城东一所私宅外头等着。
等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只听里头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始终不见邵璟出来。
天气阴冷,手脚生寒,田幼薇叫喜眉去寻门房打听:“蹴鞠赛要什么时候才结束?”
门房笑道:“那咱也不知道,贵人们今日休沐,踢得高兴了,再加一场也是有的。”
田幼薇后悔出来时没带个汤婆子,只好和喜眉挤在一起取暖。
忽见几辆青幄马车慢悠悠而来,车看着不怎样,跟随伺候的侍从却气势非凡,人人带刀。
田幼薇忙叫车夫:“把咱们的车往角落里赶,让一让。”
车夫依言将车赶到角落里,仍是引起这一行人的注意。
一个高大彪悍、武人打扮的侍从手握刀柄走过来,神情冷肃:“你们是做什么的?”
第279章 张五娘
侍从气势太足,车夫吓得说不清楚话,指着田幼薇主仆结结巴巴地道:“小人是被这两位小娘子雇佣来此接人的。”
那侍从就看向田幼薇主仆二人,当真目光如电,杀气迫人:“你们等谁?”
喜眉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也觉着有些不安,却还记得要挡在田幼薇面前:“我家少爷在里头踢球,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看望长辈的。”
“你家少爷姓甚名谁?”侍从问得很仔细,更是肆无忌惮在田幼薇主仆面上、身上来回扫视,仿佛一个答应得不妥,立刻就能抽刀砍人似的。
“姓邵名璟,是跟着朱将作监来的。”田幼薇心中无鬼,坦然自若,口齿清晰。
“这里不能停车,立刻离开!”侍从神态威严,不容置疑。
“可是……”喜眉想要争辩,被田幼薇制止:“是,大叔,我们走吧。”
车夫忙着将马车赶到另一条街上,停下来擦汗:“好吓人,小娘子知道那是什么人吗?”
喜眉道:“不知道,我们也被吓得够呛,姑娘,这可怎么办呢?少爷出来找不着咱们,会担心的,要不,奴婢去门口守着吧。”
忽见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走过来,笑着行了个礼:“田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殷善?”田幼薇笑起来:“你怎会在这里?”
这少年是小羊身边的近侍,上次曾照顾过她许久。
殷善笑道:“小人跟随我家公子出来观看球赛,恰好看到姑娘的马车被赶走,我家公子命小人领您回去。”
原来刚才那几辆马车里坐得有小羊……田幼薇想到那个阵势,不由猜想,或许里头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人?
“您去吗?”殷善含笑看着她,笑容干净诚恳:“公子说了,这家人藏得有大量金石书画及瓷器,许多都是御赐的,您应该会喜欢。”
就这一句话,打动了田幼薇。
廖先生虽交游广阔,却只是普通士人,藏品虽然丰富,却不珍稀,难有贵重。
要想看到上品珍品绝品,还真只有这些达官贵人家中才有。
她也想看看邵璟在赛场上是何等风采,想知道这临安城中的贵人们蹴鞠比赛又是怎么搞的。
“我去!”她笑眯眯地道:“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会。”殷善见她应许,高兴不已,亲自上前牵了缰绳:“小的替姑娘牵车引路。”
“那可不敢!”田幼薇笑道:“你也坐上来,咱们一起过去。”
殷善不过是个小宦官而已,不必计较那许多。
殷善却执意不肯,坚决走路跟随一旁,随口向她询问这些日子的生活情况。
田幼薇没什么可隐瞒的,大致描述一番,总结道:“托朝廷的福,一切都好。”
殷善笑了:“我们公子也过得不错。”
说话间回了原地,有人开了后门,让车夫把车赶入停妥,殷善引着田幼薇主仆往里走,解释道:“都安排好了的,由这家的女眷来接待您,引您去看那些金石书画官瓷……邵小爷那边,自会有人去告知,您不必担心与他走散。”
说话间,果见一个衣着素雅的姑娘带着两个丫鬟走出来,笑着和殷善道:“殷小官,你说的就是这位姑娘吗?”
田幼薇抬眼看去,只见这姑娘和她差不多年纪,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人很纤瘦,肤色雪白,弯眉淡淡,目光清亮温和,人淡如菊,瞧着不是个讨嫌人,就先行礼道:“给您添麻烦啦。”
“不麻烦。”那姑娘笑着扶住她的手肘,道:“我姓张,家中排行第五,你叫我五娘就好,不知姑娘贵姓?”
田幼薇说了自己的姓名来历,张五娘有些诧异地扫了殷善一眼。
殷善笑眯眯的:“张姑娘,您可知您面前这位是谁?”
“是谁?”张五娘追问。
“草微山人。”殷善将大拇指一竖,与有荣焉。
“啊!”张五娘惊喜地捂着口笑起来,眼里绽放出亮光:“这不是真的吧?真的吗?”
田幼薇怪不好意思的:“是我。”
张五娘就赶殷善走:“去和你家公子禀告,就说我知道该怎么做,再替我谢谢他!”
殷善一笑,和田幼薇道:“知会了邵小爷后,会给您送信的。”
田幼薇行礼道谢,张五娘殷勤地招呼她:“走吧,你告诉我,你最想看什么,我家的藏品多得很,咱们先紧着你想看的看过来。”
“官瓷。”田幼薇没客气。
张五娘喜滋滋的领着田幼薇往里走:“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做的瓷像和瓷器,但凡你出的,我都收了,真没想到我竟然能见着真人……”
这又是田幼薇想不到的:“你也收了我做的瓷器?”
张五娘掩着口笑:“可不是么?我跟我娘进宫,得了一份赏赐,就是你做的老鼠娶亲,自那之后,我就爱上了……”
田幼薇琢磨着,张五娘和小羊应该是很熟识的,有心想要多打听一点,却又觉着不合适。
说话间走到一座约有三层高的楼房前,张五娘叫守门的管事开了门,带她上二层:“这里全是。”
几排紫檀木做的博古架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上头放了许多瓷器,有秘色花口碗,邢窑白釉瓶,再有官汝窑葵瓣口折沿洗,还有官钧窑月白釉尊,定窑刻花龙纹尊,耀州窑鸭纹碗,钧窑天蓝釉六方花盆、玫瑰紫釉釉尊等等各色瓷器,甚至还有前朝留下来的各色黑釉彩斑瓷器,其种类之全,品质之高,世间少有,可谓价值连城。
田幼薇看得目瞪口呆,心向往之,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坐在这里头仔仔细细琢磨个三天三夜。
张五娘见她看得入迷,很体贴地挥退上前送茶送点心的下人,安静站立一旁,不打扰她。
喜眉精乖,一边照看着田幼薇,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着外头的动静,观察张家人的表情细节,生怕错过邵璟,也怕有人出幺蛾子。
没过多少时候,一个婆子走进来笑着行了个礼,说道:“姑娘,才刚球场那边传来消息,还要再打一场白打。问客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第280章 邵璟红了
张五娘就叫田幼薇:“田姑娘,那边打得兴起,说还要再来一场白打,您过去瞧吗?”
田幼薇回过神来,一边舍不得这满屋的宝贝,一边又心疼邵璟,暗怪这朱将作监太过分,邵璟虽然身体好,也禁不住这接连三场赛事吧?
“您以后随时可以过来看,它们就在这屋里,不会跑。”张五娘看到她眼里的不舍,不免掩了口笑:“但那边的球赛,却是难得见到的精彩,听闻今日临安城中最出色的蹴鞠高手都来了!”
几人下了藏宝楼,一路迎着喧哗处去。
喜眉提醒田幼薇:“姑娘,如意在那里!”
如意站在道旁,笑着行礼:“姑娘,少爷已经知道您在这里了。”
田幼薇点点头,问他:“少爷这会儿还在踢球吗?”
“是!”如意双眼放光,激动得脸都红了:“姑娘,您是没看见,少爷今日踢得有多么出彩!赢了好多彩头!”
田幼薇不见欢喜,神色严肃:“他踢了几场?”
如意看一眼张五娘,伸出三根手指。
张五娘忙道:“这一场是白打,没那么累。一般也不会这样,今日情况特殊,您看了就知道啦。”
带刀侍卫……驱赶……小羊……情况特殊……三场球赛……
田幼薇心里生出强烈的预感,会不会是坐在最高点的那一位皇帝老爷,也来了这里?
她跟着张五娘一起进了蹴鞠场,但见四周或坐或站了许多人,全都疯狂地吼叫:“邵小郎!邵小郎!”
自有人上前将张五娘、田幼薇引进场地西侧一座小楼,请她二人坐下,还上了茶水果子。
田幼薇没心思吃喝,只管盯着场中丝围子里那道朱红挺秀的身影。
所谓白打,是蹴鞠的另一种踢法,不用球门,以个人踢出的动作花样、难度决出胜负,讲究的是巧劲熟稔好看。
邵璟将那球踢得花样百出,整颗球如同生在他身上一般,先来一个鸳鸯拐,再来一个野马跳涧,那球听他指挥如意,滴溜溜转过来转过去,挥洒自如。
他人又长得好看,风度翩翩,真是赏心悦目,众人一时不知是在看球,还是在看人。
每当他完成一个高难度动作,就会引起场上一阵疯狂喊叫。
在这如山如海的疯狂声中,田幼薇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邵璟红了!以一种与前生完全不同的方式,猝不及防的红了!
她突然有些心慌,不知她接着把他拉回家,从此再不许他在人前抛头露面踢球,还来得及不?
“这位邵小郎是您的亲戚吗?”张五娘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田幼薇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骄傲的笑容:“他在我家长大,我们前些日子刚定了亲。”
她本不想将自己的私事到处宣扬,奈何邵某人太出色,不得不赶紧宣明主权。
“定亲?”张五娘吃了一惊,盯着她仔细看了片刻,轻轻叹息:“确实挺般配的。您知道么,我刚才看你们长得略像,还以为是亲戚。”
长得像?田幼薇摸摸脸,心说怕不是夫妻相?
人家都说夫妻在一起时间太久,神态长相就会越来越像,她和邵璟两辈子加起来也好几十年了,像就对了。
接下来张五娘却有些心不在焉,又陪她坐了片刻,赔罪道:“我要去方便一下,一会儿就回来,您在这里喝茶吃果子等我,可好?”
客随主便,田幼薇颔首相送。
打了这个茬,她得以从邵璟身上收回目光,观察打量周围的环境和人物。
张家的府邸极大极豪华,这蹴鞠场修得很好,除了在四周遍植杨柳供看客遮阴之外,还在场边修建了两座双层的小楼,供给不便抛头露面的人观看比赛。
她坐的是一楼,只有她和张五娘二人,二楼声响不小,有不少女子的声音传出来,显然这座楼是供女眷使用的。
另一座楼要比这一座楼高大宽阔许多,二楼处统统都是大开窗,垂了一层纱帘挡着,隐约看得到里头有人。
这证实了田幼薇的某种想法——小羊到现在还没露脸,应该是跟着今上来的,而今上,就在另一座楼里。
“铛”的一声锣鼓响起,有人高声宣布比赛结束,邵璟得了第一。
众人欢呼起立,将场地围得水泄不通。
田幼薇看不见邵璟,也跟着站起身踮起脚往外看。
然而场中好些穿朱红色蹴鞠服的人,她还没来得及从人群中找出邵璟,就听外头“嗡”的一声响,人群如同煮开的水,骤然间沸腾起来。
再接着,有人从另一座楼里走出来,高声呵斥。
人群静止了片刻,一起散开,只留下一红一绿两道身影停在场中,互相对峙着。
都是一般宽肩长腿窄腰,只是红色那道身影略比绿色那道身影高一些。
“穿红衣服的是少爷。”喜眉紧张地抓住田幼薇的手,小声道:“这是怎么了啊?”
田幼薇也想知道。
接着,就见那穿绿衣服的人猛地跃起,抓住邵璟的肩头,同时用膝盖去顶邵璟的胃部。
田幼薇见这人出手如电,姿势狠辣,不由很为邵璟担忧。
喜眉是怕邵璟打不过吃亏,她所思虑的却更多。
邵璟未必知晓那个人在上头看着,若是反击太狠,身手太好,怕那个人更为忌惮。
若是一味服软避让,也容易让人轻视,以为软弱好欺,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会惹来更多麻烦。
要做到中庸平衡,实在太难了。
思绪间,邵璟已然做出反应——趁对方抓住他肩头的同时,灵巧地矮身从对方腋下钻过,反手抱住对方的腰,双手一拨一抛,将对方拧翻在地,狠狠摔在地上。
一击得手,他就不再恋战,后退一步行个礼,道声得罪,稳步朝着朱将作监所在的方向而去。
那穿绿色蹴鞠服的人摔得很重,几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去追,都没能爬起来,再之后,就有大夫上前替他检查,说是没有大碍,歇一歇就好了。
有人要去抬他,他恼羞成怒地瘸着腿走了。
第281章 无大碍
“那个人叫孙云旗,是崇国公府的子弟,常称临安蹴鞠第一人,今日有贵人在,他是想得头筹,以得贵人青眼。谁知竟被邵小郎夺了头筹,所以难忍嫉恨。”
张五娘缓步而入,温声细语:“邵小郎应对得很好,田姑娘不必担心。邵小郎还得再等等,咱们吃着果子喝着茶,不着急。”
这么说,邵璟接下来就是要去见今上了?
田幼薇压下不安,微笑颔首:“有劳张姑娘操心。”
“你们是贵客,应该的。”张五娘找了话题闲聊,听闻田幼薇才从明州港来,就问她那边的穿着打扮流行与临安有什么不同。
对于女子来说,这些话题不难续上,田幼薇边回答边往外看。
但见有人从另一座楼里走出来,没多少时候,朱将作监和邵璟就跟着那人一起进了楼。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透过纱帘看到里头,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张五娘宽慰她:“别担心,朱伯父很喜欢邵小郎,家父也称邵小郎文武兼备,内外齐秀,有他们看着不会有事的,你只管等着报喜吧!”
另一座楼二层。
邵璟跟在朱将作监身后,跪伏在地上,低头垂眸。
坐在窗前正中椅子上的人沉声道:“今日微服,不必过于拘谨。”
朱将作监谢恩起立,邵璟依葫芦画瓢照做不误。
“今日的头名,你是叫什么来着?”那位微微笑着,语气轻缓。
“草民邵璟。”邵璟明知他就是当今皇帝,并不自作聪明胡乱称呼。
“邵璟啊?”今上看着邵璟的容貌身材,微微有些晃神:“何方人士?家中可有人曾做过官?”
“汴京。”邵璟并不隐瞒:“先父邵东,于城破之日杀敌身亡。”
“邵东?”今上微皱眉头,看向朱将作监,不知是忘记了这个人,还是怎么回事。
朱将作监忙道:“朝奉郎邵东。”
今上未置可否,沉吟不语,气氛一时非常微妙。
另一边,田幼薇久等邵璟不见出来,未免焦虑,便央求张五娘:“可否打听是否安顺?”
俗话说的,伴君如伴虎,坐在高位上的人本就不好相与,何况今上可能是前世杀死她和邵璟的幕后之人。
邵璟其实还是太胆大,太着急了些。
她也不知道这真正的天家血脉长相如何,万一和邵璟长得很像,邵璟就是自投罗网了。
张五娘很是为难:“未得宣召,不敢窥伺,还请你见谅,不会有事的,咱们再等等。”
田幼薇坐不住,便起身走到外头站着。
张五娘也跟着一起出去:“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只要瞧着那边没大的动静,那就没事。”
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殷善笑吟吟地过来道:“田姑娘不必担忧,无大碍。”
“无大碍……”这三个字透了几分微妙。
无碍,是一点事都没有。
无大碍,是有一点点事,但不是大事。
田幼薇更加紧张,瞬间作了多种准备,甚至把最坏的情况也想到了。
喜眉轻声叫道:“出来了……”
邵璟一个人走出来的,身后跟了一个侍人,手里捧着几匹彩缎。
等在外头的人纷纷拥上前去恭贺邵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张五娘笑道:“我早说过没事的,贵人惜才,假以时日,邵小郎必得重用。”
田幼薇顾不上应酬她,忙着行了个礼,提着裙子往前奔去。
邵璟从人群中走出,笑得灿烂自信,乍然见她站在那里,便停下来,轻声道:“怎么了?”
“我……”田幼薇满怀的担心说不出口,只能道:“我等急了,再不走天就黑了。”
许多人盯着她看,她也不管,只当这各色各样的目光不存在,眼中只有邵璟一人而已。
“我们走。”邵璟回身和朱将作监的长随说了几句,将赏赐交给如意和喜眉抱着,向众人团团作揖,领着田幼薇往外走。
田幼薇见张五娘远远站着看向这边,就朝她轻轻招手,遥遥行礼,以示谢意。
张五娘回了一个礼,吩咐身边丫鬟几句,那丫鬟跑过来笑道:“奴婢送二位出去。”
一路出去,田幼薇和邵璟都是静默无语。
车夫早就等不得了,才见面就嚷嚷着道:“得给我加工钱,这一天功夫都耽搁了。”
“放心,应该的。”田幼薇打赏了张五娘的丫鬟,请她代为答谢张五娘。
那丫鬟笑着谢了赏,道:“我家五娘说了,您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让人往门房说一声,她就出来接您。”
马车驶出张府,田幼薇打发如意和喜眉去外头坐着,折身抱住了邵璟。
她掌心背后全是冷汗,之前不觉得,这会儿才觉着真冷。
邵璟紧紧搂住她,轻声道:“别怕,没事。”
“你太冒险了。”田幼薇缓过气来,就忍不住怪他。
“我不知道他今天会来。”邵璟严肃地道:“我没想到那么快,不过自从我去找朱将作监那天开始,就已经预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躲是躲不过的,我们换一条路走。”他掏出帕子,细心理平,从她的衣领后放进去充当隔汗巾:“吸吸冷汗,天气冷,别凉着。”
田幼薇果然觉着舒服了许多:“他和你长得像吗?”
邵璟道:“应该不像吧,他们是异母兄弟。”
渊圣与今上是异母兄弟,再隔了一代,彼此长得不像不奇怪。
“发生了什么?”田幼薇看得出来,邵璟当着众人虽然笑得灿烂自信,但那笑容有些过了,不是真的高兴,况且朱将作监没跟他一起出来,这不正常。
“他不喜欢邵东。”邵璟嘲讽地道:“因为邵东主战。”
田幼薇默了片刻,安抚他道:“这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没关系的,咱们尽力就是了,实在不行,就跑路。”
邵璟笑了:“嗯,我安排了可靠的人,届时可以先跟船送混图罗的财产出海,在那边安置起来,到时接应我们。我每天出来蹴鞠,也是为了结识更多的人,风险与机遇并存,只是让你担心了。”
第282章 不用怕
“我懂的,无需多说。”田幼薇低头替他揉腿松筋,她手上的力气大,捏得邵璟龇牙咧嘴,“嘶嘶”不断,引得喜眉和如意纷纷回头:“怎么了啊?”
田幼薇敛了忧色,叫他们进来:“进来吧,我们说好话了。”
喜眉和如意不知那些事,欢喜地钻入车厢,拿着邵璟得来的彩头和御赐彩缎看了又看,不停说些喜庆恭祝的话。
邵璟和田幼薇见他们欢喜,也哄着他们高兴。
没过多少时候,到了杨监窑官所住的地方,如意上前敲门,出来一个老妇:“姓杨的啊,早就辞官回老家去了。”
田幼薇和邵璟大为吃惊:“回老家了?他家在北方啊。”
老妇道:“那我不知道。都走好几个月了!”
二人跑进去瞧,果见杨监窑官的东西全收走了,换了一个外地来的考生住着,正摇头晃脑念书念得入迷。
这又是想不到的。
相当于,杨监窑官身后那条线索差不多断了。
只是辞官归家还是小事,他们更怕杨监窑官是死了。
二人默默无言往回走,原本商定要去看宅子的,也没了心情。
“回去我们自己煮了吃……”田幼薇振作精神:“你辛苦了那么多天,今天好好休息一下。”
邵璟也真是累了,回去以后洗洗就睡下。
田幼薇和廖姝借了客店的厨房一起做饭,廖先生在一旁听她说些今天发生的事,长叹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傍晚时分,一大堆好吃的上了桌,邵璟刚好醒来,几人未分主仆一起落了座,廖先生正要举筷,门就被人敲响。
伙计陪着笑道:“邵小爷,有人找。”
田幼薇探着头往外看,但见殷善笑吟吟站在廊下,不远处一个人背对他们藏在阴影中。
她给邵璟使个眼色,邵璟立刻走了出去:“殷小哥?”
殷善打发走伙计,笑道:“我家公子过来拜访故友。”
站在阴影里的人回了身,正是小羊本人。
他穿了一身淡青色的布袍,乌木发簪,十分朴素。
“快请进来。”邵璟把人领进门,和廖先生介绍:“这是我们之前在明州结识的一位朋友。”
廖先生看了殷善的模样,差不多猜到小羊的身份,客客气气招呼小羊一起坐下吃饭。
小羊先说自己吃过了,看了桌上的饭菜又改了主意:“会不会打扰你们。”
廖姝看他长得诚实端正又谦逊,先就有了好印象:“不会,不会,这么多菜,我们正愁吃不完呢。”
小羊立刻坐下,殷善急道:“公子……”
小羊并不理他,只道:“我这仆从也空着肚子,能不能也赐他些饭食,叫他晓得你们的好手艺。”
田幼薇就打发喜眉、如意陪着殷善去另一处吃,殷善叹口气,没多说。
廖先生今日的话极少,很快吃完就叫廖姝:“我有件衣裳破了,你补补。”
父女俩告辞离开,小羊才真正放松下来,笑道:“阿薇,有酒么?”
田幼薇拿了往日剩下的酒给他和邵璟一人斟了一杯,说道:“不许多喝,只准喝一杯。”
小羊道:“你也来。”
邵璟一笑:“她不行,一口倒。”
田幼薇拿茶水当酒:“我喝这个,先谢您帮我们的忙。上次帮我找阿璟,这次又领我进去张家,还让我看那些瓷器,真的很好看。”
小羊笑着摇摇头:“都是小事,比起你们帮过我的忙,不值一提。喜欢那些瓷器吗?”
“喜欢。好多!”田幼薇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和邵璟说这事,就兴奋地解释:“……整个二层楼,全是名贵瓷器,好些是官窑,古物,好齐全。”
邵璟见她两眼放光,不由好笑地拍拍她的发顶:“欢喜傻了吧?”
田幼薇道:“是的,可惜太仓促,没看够。”
小羊捏着酒杯,默默看着他二人互动,忽而一笑:“若是喜欢,随时都可以去看,我和五娘说一声就行,她也很喜欢你的瓷器,今天还特意去谢我了。
其实张家的存物比不得宫里的库房,那里头才叫多。只可惜,现在也不如从前了,听闻南渡之前,宫中的珍品绝品空前绝后,可惜全被靺鞨人烧的烧,抢的抢,砸的砸,毁得差不多了。”
田幼薇不信小羊这个时候过来,是专门叙旧或是谈瓷器的,便没接他的话,静静地听着。
邵璟与她心意相通,也静静听着。
果然,小羊接下来就道:“我从前只知邵兄是忠烈之后,不知令尊乃是邵朝奉郎。”
邵璟平静地道:“那都是先辈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不提也罢。”
小羊静默片刻,说道:“我今日过来,有四件事要和你们说。”
“第一,我获准出宫立府,你们若是有空,可以过去找我。我没什么朋友,很希望像在明州时那样,与你们自自在在喝茶聊天,做好吃的。当然,若是阿薇能给我做一碗浮元子,我会更高兴。”
“第二,过往的事情不要太在意。有些事情不要只看表面,主和的未必真主和,主战的未必真主战,时势所迫而已。耐心等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三,朝廷决定,明年自建修内司官窑。也就是说,余姚那边的窑场将会逐渐停用。你们做好准备。”
“第四,邵兄既然内外皆秀,何不参加科举?另,闲时也可以学着打打马球。若是没有合适的场地和陪练,可以交给我安排。”
田幼薇听得一愣一愣的,很直接地问道:“您要出宫立府,那是要大婚了吗?其实陛下并没有不喜欢阿璟对不对?打马球……是不是有人要报复阿璟啊?”
邵璟忙阻止她:“哪有你这样问话的?”
小羊笑了:“那要怎么问?就这样直接才好。若是我与你们说话也要拐弯抹角,那还有什么意思?大婚还早,没有人说不喜欢阿璟,他这样的人物,很多人都喜欢。
至于打马球的事,确实是这样,阿璟抢走了别人的风头,人家肯定想要抢回来。不过不用怕,我在。”
第283章 千金难买你开心
田幼薇听着小羊那句“不用怕,我在”就笑了:“阿璟,我们敬小羊。”
小羊笑着和他们碰杯,恍惚之间,三人仿佛又回到了在明州时的情形。
“为什么不担心贡瓷窑场的事?”小羊喝完杯中的酒,兴致高起来,随意多了。
“我们早就有准备了。”田幼薇笑道:“这几年常常听说,耳朵都长茧子了,我和阿璟商量过了,一旦不做贡瓷,就减少产量只做精品,再搭些其他生意,日子照样能过。”
“你们要做什么生意?”小羊很感兴趣。
“和番商对接做生意,他们想要什么,我们给他们找货,他们的货也可以交给我们销售……这个阿璟最有数。”
田幼薇隐藏不住骄傲,一直夸邵璟:“他懂得好多种番邦话,做生意很有天赋,我们这次也带了货过来,对了,你要高丽参吗?我们这里有很好的高丽参和高丽绸缎,你挑一些带回去。”
她真的起身去翻东西,小羊失笑:“不用了吧?我有,我年纪轻轻的,也没成家,一应用度都有供应,你们留着买卖或是走动人情。”
田幼薇坚持:“你的是你的,我们给的是我们的,你不用也留着,也许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了,你也需要打点下头的人对不对?那高丽绸缎很有特色,你可以留着将来给尊夫人使用。”
小羊每次遇到他们,都是能帮则帮,今天还特意过来传信,让他们安心,田幼薇感觉得到他的善意,也想回报一二。
邵璟也道:“她一番好意,就别推辞了。”
小羊默然一笑,道:“行,恭敬不如从命。”
田幼薇搬了六只极好的高丽参和两匹高丽绸缎出来,整整齐齐摆在桌上,让小羊看:“瞧,都是极好的东西。”
小羊低头看了那些东西片刻,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眼,说道:“多谢。”
“不客气,你看这个绸缎还喜欢吗?我再给你搬两匹?”田幼薇笑眯眯。
她的心思其实很明白,除了想回报善意之外,还想要小羊多多关照邵璟。
当然这点小心思她是不会告诉邵璟的,男人的自尊心,真正的龙子凤孙却要向别人讨好以求庇护,这滋味应该不好受。
“不用了,够了。”小羊笑道:“你挑的都很好看。”
“那我再给你挑两匹?”
邵璟暗暗握住田幼薇的手,微不可见地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差不多了。
“真不用了。”小羊看到他们的小动作,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来:“吃饱喝足,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我每天午后基本都在府中,你们随时都可以过来,我等你们。”
三人一起走到外面,邵璟指挥如意等人帮着放置绸缎人参,小羊低声道:“阿薇,听说你们定亲了?”
田幼薇笑起来:“是呀。”
“恭喜你们。”小羊迅速转身登车。
殷善将车帘放下,笑道:“二位回去吧,天凉。”
青幄小车消失在夜色之中,邵璟握住田幼薇的手:“我们回去吧。”
二人并着肩慢慢往里走,邵璟轻声道:“阿薇,不用刻意讨好谁。”
“我没有呀。”田幼薇坚决不承认,“我刚才就是觉得他对咱们好,想着他这样的身份,独自立府以后花钱的地方肯定很多,没有进项,必然捉襟见肘,所以就……”
邵璟拍拍她的发顶,温声道:“我知道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没必要委屈自己刻意讨好谁,但如果觉着这样能更安心,那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无非就是多花点钱,千金难买你开心。”
这个男人,他什么都知道。
但能坦然说出这样的话,那是证明真的不在意了吧?
历经生死,重活一回,始终还是不一样了。
田幼薇看着邵璟好看的侧脸,特别特别想要亲他一口,以资奖励。
但这是在客店之中,周围很多视线,她不敢,于是她喜滋滋地道:“阿璟,你知道吗?你此刻在我眼里,特别特别的好看,特别特别的惹人喜爱。”
“傻子。”邵璟忍不住勾唇笑了,又拍拍她的发顶,再加一句:“矮子。”
田幼薇作势要踢他:“你再说一句?你这个又干又瘦的竹竿!”
“阿薇,阿璟,你们过来。”廖先生突然出现在廊下,神色严肃。
田幼薇和邵璟对视一眼,心里都绷了一下。
要知道,上次他们看到廖先生这么凶,还是廖姝出事的时候了。
二人互相支持着走进房去,很默契地分工合作,一起讨好廖先生。
一个说:“先生,您有没有吃好?我再去给您下碗鸡汤面?”
另一个则道:“先生,您喝茶吗?”
“我什么都不吃,你们坐下。”廖先生严肃地指着面前的两条凳子。
田幼薇和邵璟只好规规矩矩坐下去,像小孩子一样将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努力装作无辜又可爱的样子。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长这么大了,是不是还能装出可爱的样子,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你们从哪里认识他的?”廖先生果然没发现他们的可爱,冷漠脸:“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邵璟很自然地道:“上次我们去明州,遇到有人暗杀他,就顺手帮了一把。因为想着这事儿牵扯大,说出来怕吓着家里人,也没想着以后还能再见着他,就没和您提。”
自家教的徒弟自己心里明白,廖先生不敢太信邵璟,转头看向田幼薇。
“就是这样的。”田幼薇睁大眼睛猛点头,比刚才还要无辜可爱。
廖先生这才相信,阴沉着脸捋着胡须沉思。
“先生不喜欢他吗?”邵璟问道。
廖先生道:“他与我无冤无仇,我不存在喜欢或是不喜欢,我是想警告你们,离他远些。”
感觉廖先生好像知道什么了不起的事。
田幼薇和邵璟对视一眼,齐声问道:“为什么?”
昏暗的灯光下,廖先生眸光变幻,注视他们片刻,淡淡地道:“不为什么,因为你们也是我的孩子。”
第284章 隐情
从廖先生房里出来,邵璟和田幼薇又躲到廊下说了几句悄悄话,都觉着廖先生的态度不正常。
邵璟道:“先生从前在明州混得如此风生水起,突然抽身离开隐居乡下,我觉着另有隐情。”
不然以廖先生的才能,只要去参加科举,早就中进士了。
田幼薇道:“先生已经下了禁令,咱们该怎么办?”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去,考虑问题也多是从自身角度出发。
只是廖先生待他们极好,他不许接近小羊,他们若是不听,势必得罪廖先生。
邵璟就问她:“你想不想与小羊断了往来?”
田幼薇悄声道:“不想。就算咱们与他断了往来,阿九也不会放过我们。”
要听廖先生的话,除非是马上远走海外避开这一切,否则境地只会更糟糕。
然而故土难离,远走海外是最迫不得已的选择,田父等人也难得说服。
从另一方面来说,现在的形势对他们来说是有利的,至少碰到了那个谜团的边缘。
邵璟低声道:“我也不想,那我们还按之前的安排去做。”
“好。”田幼薇和邵璟紧紧握了一下手,各自分开。
田幼薇回到房里,廖姝和喜眉已经先睡下了。
她蹑手蹑脚躺到廖姝身边,闭上眼睛想要赶紧睡着,却思绪纷繁,越想越多。
“阿薇。”廖姝翻了个身,轻轻叫她:“你知道我爹怎么了吗?我看他很不高兴。”
田幼薇试着和廖姝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小羊是今上的养子建国公,就是之前在咱们余姚闹事的那个尚国公的兄长,我们偶然结识了他,相处得还不错。先生让我们远离他,远离是非。”
廖姝轻声道:“阿薇,我没你们聪明,不太懂得这些事,我爹是为你们好,不过他的想法和咱们不太一样。”
这还是廖姝第一次主动提起廖先生的想法啥的,田幼薇忙道:“阿姝姐姐,能和我说说师娘吗?我从来没听你们说过呢。”
说是早亡吧,廖家父女从未供过牌位,逢年过节也不见祭扫坟墓。
廖姝沉默下来。
田幼薇就知道里头有问题了,又好奇又不好追问,忍得心里痒痒的。
“我娘改嫁了。”廖姝幽幽地道:“我爹当时痛恨朝政混乱,上头无能,就没有继续科考,而是跟着吴七爷一起在明州做生意,交游番商和写书。我娘的想法和他不一样,从我记事开始就一直吵一直吵,后来就和离了。”
“我跟着我爹,很想念娘,有一次病了想见她,我爹带我去看她,才知道她已经改嫁给了我爹的师兄。我爹很生气很伤心吧,就带着我离开明州,去了余姚开书铺。”
“他经常说,心气太高,才德不配是祸害。我生得笨,也不太喜欢那些东西,所以看起来很不像他的女儿。承蒙你们不嫌弃我,一直待我这么好。”
“所以阿薇,你们若是觉着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不妨试一试,真能做出成绩来,我爹就不气了。别看他经常劝你爹,其实他自己也很固执的。”
田幼薇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难怪呢,虽说子女不一定非得有父母那么出色有本事,但廖姝这样,廖先生也是有责任的吧?
也不是说做普通人不好,但她真觉得廖姝原本可以更出色的,从前和刘小幺的那一段应该也能避免。
廖先生确实没有教好廖姝,方向走偏了。
以廖姝的性格,能和她说这些,是真的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田幼薇握住廖姝的手,轻声道:“阿姝姐姐,你人很好,也不笨,心气高也没事,只要有分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以后你和我二哥成了亲,还得靠你照顾他呢。”
廖姝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并不非得要他考上进士,他待我好,吃糠咽菜我也乐意的,我爹吧,唉……”
田幼薇道:“师父是想考验我二哥会不会变心,也是疼你们,若是不合拍,成了怨偶对大家都不好。”
“我知道。”廖姝真心的道:“你们家人脾气性情都很好,我能遇上你们真幸运。”
“你还记得师父的师兄是谁吗?”
“我只记得他姓林,以贤闻名,现在应该做了大官吧?阿薇,你还记得你娘吗?”
“我也记不得了,我心里把现在的娘当成自己的亲娘看。”
“伯母确实挺好的,我小时候,家里亲戚都和我说,继母会吃人,我爹也一直没娶,我很感激他,但有时真希望他能再娶。怎么说呢,家里太闷了……你会不会不喜欢听我说这些?”
“不会呀,以后你有我二哥,还有我们一家人,不会闷的。”
两个少女依偎着,两颗心越发靠近。
次日吃过早饭,邵璟邀请廖家父女一起去看宅子店铺。
廖姝很想去,廖先生却是兴趣寥寥:“我身上有些疲乏,想躺一躺,你们几个去吧。”
廖姝忙道:“我留下来照顾阿爹。”
廖先生摇头:“你跟他们一起去,若是明年阿秉得中,你也要成家了,总不能事事依靠别人,去学学。”
话说到这里,廖姝不敢多说:“是。”
邵璟道:“让如意留下来照看先生?”
廖先生也不要,隐隐还有些不耐烦:“我也不是病得动不了,也没那么老,怎么这样啰嗦?”
三人见他脾气大,都默默避开锋芒,装成鹌鹑出了门。
天气晴好,不冷不热,雇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看临安的热闹繁华,几个年轻人都骤然松了一口气。
田幼薇拿出一个小本子,上头记录的是她这几天看的店铺宅邸:“我们按着路线一家一家看过去,饿了就去琼花苑吃饭,他家的小吃很出名,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做东……”
邵璟已经知道廖师娘的事,只假装不知道,暗里和田幼薇配合得天衣无缝,力争把廖姝哄高兴。
另一边,客店内。
廖先生对着镜子很仔细地修剪了胡须,换上一身半新的襦衫,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独自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