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这也太好看了吧
“怎么样啊?贡瓷烧出来了吗?”赌徒们一窝蜂地围上去情况。
邵璟瞪着离田幼薇最近的人威胁:“离她远些,不然我要你好看!”
大家都知道他很能打,不得不忍气吞声退到一旁,看着他和田幼薇迅速离开。
接着是田父和白师傅等人沉着脸出来,这两个也不好惹,大家还是只能干瞪眼看着。
但胜负输赢总得弄个明白,于是有人想到了憨憨的小虫,便带了好吃的走了一趟,回来道:“说是失败了,歇一口气还要烧第三炉。”
田家烧纸贡瓷再次失败的消息转眼传遍整个古银湖畔,彼时谢大老爷正在大宴宾客,当真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主桌上空了一个位子,显得格外醒目,但凡有人询问,谢大老爷总要解释一番:“这是给我田妹夫留的位子。”
便有人道:“别留了吧,他怕是不会来了。”
谢大老爷早得了消息,偏要佯作不知:“应该会来的吧?毕竟他是行首,与我又是多年交情,还是亲戚,虽有些误会,但他向来是以义气宽厚闻名的。”
这意思,倘若田父不来,那就是不讲义气不宽厚。
有人看不惯:“他家烧的第二炉贡瓷又没成功,换谁也没心情来。”
谢大老爷装模作样地道:“胡说,一定烧成了的!那可是行首啊!实力最强的!”
就在此时,谢良疾步而入:“阿爹,田家姑父来了!”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看向门口。
但见田父昂首阔步而入,身后跟着田秉。
谢大老爷迎上前去,朗声笑道:“哎呀,田妹夫,你可算来了!我正想着要是你还不来,就要让阿良套了马车亲自去接你呢!”
白老爷恨恨地帮腔:“正是,如此盛事,少了你怎么行!”
谢三老爷则把田父拉到身边坐下,劝道:“来了就好,快来这里坐!”
众人落座,谢大老爷举杯敬祝:“今日把大家请在一起,是有三桩喜事。第一件呢,是不才承蒙圣恩,得以忝补烧制贡瓷之列;第二件,是犬子正式与苏家姑娘定亲;第三件是咱们行首,也就是我的田妹夫,克服困难,烧制贡瓷成功。”
众人纷纷叫好鼓掌喝酒,田父也一饮而尽。
白老爷就问田父:“田仕郎啊,大家都在说你家的贡瓷又没烧成功,是不是真的啊?”
田父淡淡地道:“谁说的?”
谢大老爷立刻揪住不放:“这意思是成功了?拿来我们看看?刚才县尊大人还牵挂着这事儿呢。”
余姚知县就问田父:“听说你家的把桩师傅是新请的,贡瓷成色咋样?拿来我看看。”
田父为难道:“才刚出炉,之前也没想着要带过来,这天色瞧着也要黑了,万一有个闪失……要不,过两天我送过衙门给您瞧?”
“哟,还闪失呢,给县尊大人看能有什么闪失?”说这话的是温泰,他恨透了田父,自是抓住机会就下手:“田仕郎啊,我看你是在撒谎吧?你家的贡瓷根本就没烧成功!”
“你乱说!烧成了的!”田秉生气地站起来,声音透着几分虚。
众人再看田父不吭声,越发断定这父子在说假话强撑面子。
谢大老爷叹道:“没事,妹夫,就算没烧成也没事,明日我让我家把桩师傅去帮你的忙,你别想着自己是行首就落不下面子,咱们谁跟谁啊。”
温泰冷笑道:“行首?烧不出贡瓷的人能当行首?别笑话了!也配?呸!”
白老爷起哄:“对,不能做行首!真正有实力的人才能做行首,依我看,趁着县尊和各位乡绅、窑主在此,正好把这事儿一起办了!推举谢三老爷做行首!”
下头便有好些人跟着起哄,也有人静观其变,还有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田父。
田父低了头,露出十分愤怒羞愧的模样,田秉更是气得发抖。
谢三老爷站起身来,谦虚地四处拱手:“各位,承蒙各位厚爱,这行首我不敢当,我也不图这虚名。”
谢大老爷道:“当行首可不是图虚名,是要为大家做表率做实事的,能者居之,肯定是你做。对吧?县尊大人?”
余姚知县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道:“这话也没错,能者居之……”
这等于是承认了谢三老爷代替田父做行首。
“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恶人!”田秉气得脸都涨红了,跳起来要打人的样子。
“你打,你打……”温泰无赖地往田秉面前凑:“今日你不打我,把你的田字倒过来写!”
“噗……”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田幼薇笑着走进来:“温叔父啊,您是没上过学,不知道这田字倒过来写还是田。”
她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衫裙,头上只戴了几朵素淡的珠花,未施脂粉,却目光漾漾、面若春水、唇红齿白,清丽动人,神采飞扬,气质出众。
众人忍不住暗自赞叹,温泰却是又嫉又恨,阴阳怪气地道:“咦,我还说是哪家的小娘子不懂事,竟敢私闯男客聚集之所,原来是田家姑娘啊!你爹娘教得真好,女儿强悍如夜叉,养的儿子却是个窝囊废!”
“我们小户人家,比不得温伯父大户人家规矩大,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呢,平时就是喜欢捏个泥人赚点小钱钱,我二哥呢,就是喜欢读点书考个举人玩玩,要从这方面来说,我爹娘确实比你家教的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田幼薇佯作想不起来,转头对着门外高声问道:“阿璟,因什么……”
“因材施教!”田秉大步踏入,所有灯火光芒瞬间集于他一身,晃得众人眼花。
“这也太好看了吧!”宾客中有人突兀地叫了一声。
田秉回头冲着话音来处微微一笑,光华璀璨。
“几位刚才是在吵什么呢?”他问道:“小子倘若没有听错,是在讨论我家是否烧出贡瓷?”
温泰最恨的就是他,咬牙切齿:“正是!”。
邵璟微笑:“不巧,我觉着那花盆烧得太好,爱不释手,没忍住带了一只过来,想给大家一起鉴赏!”
第256章 名符其实!
“把咱们的宝盆抬上来。”邵璟一挥手,如意和阿斗小心翼翼地抬了一只箱子进来,稳稳地放在堂前。
田幼薇笑道:“阿爹,您来揭盖子。”
田父朝余姚知县抱一抱拳,上前将箱盖打开。
宝物有魔力,足以让人神魂折服。
瞬间,众人静默无声。
这是一只椭圆形的四足水仙花盆,滋润如玉的天蓝色釉层中,疏密有致的开片有如鱼鳞蟹爪,自然天成,碧玉莹润,色泽随器型线条转折浓淡深浅,各有不同。
“这是……”余姚知县失态地站起来,疾步走到花盆前想要伸手取了细看,临了又将手收回去,发自内心地赞叹道:“这是宝物啊!”
谢大老爷等人惊呆了。
新的监窑官尚未上任,知县最有话语权,他说是宝物,那就是宝物。
何况以他们这些行家的目光来看,这真的是一件完美无缺的珍宝,别说做贡瓷,足以传世!
“你们是怎么烧制出来的?”余姚知县激动不已:“这恐怕是咱们越瓷接下贡瓷任务以来,最出色的一件瓷器了!”
田父谦和的笑着,还是那副朴实温厚、不善言谈的踏实模样:“回县尊的话,多亏了那位新请的把桩师傅,也多亏犬子和阿璟两个孩子日夜辛劳,还多亏我家阿薇跟着师傅精心调制釉水。”
“不错,真不错!田老弟,有你的啊!你这行首当得真好!名符其实!”
余姚知县使劲拍着田父的肩,怎么看田家人都觉得很顺眼。原本叫的“田仕郎、田窑主”,也成了亲热的“田老弟”。
这瓷器送上去,也是他的功劳一件,叫他怎么不高兴?
“这真是你们烧出来的?”白老爷不甘心:“我不信!是花大价钱从外头买来的吧!”
田幼薇吹一吹手指,轻飘飘地道:“要不,您去买一个给我看?”
谢大老爷则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只花盆,眼球充血,一言不发。
谢三老爷观察一回,笑眯眯走过来道:“老白你乱开玩笑,外头哪里能买到这宝贝?若能,岂不是家家都可以做贡瓷了?”
田秉抬手拦住他:“谢三老爷,您别过来,就在那站着!”
谢三老爷讶异地道:“阿秉,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秉道:“没什么意思,就觉着您站得远些,对大家都比较好。我怕您隔得近了,又生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主意来。”
“呵~这孩子,在说什么呢?”谢三老爷尴尬地看向众人,苦笑:“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邵璟道:“您听不懂没关系,我一件一件给大家解释。”
他抬起手,打算击掌。
谢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哀哀地叫道:“阿璟,阿薇……”
田幼薇看着谢良惨白的脸、惊慌无措的眼神,心有不忍,却只能选择狠心把脸转开假装没听见。
“啪啪”两声脆响,外头走进几个人来。
领头的年轻男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衣衫,鹅蛋脸,五官分明,薄唇微抿,眼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和野劲。
他身后跟了四个人,一个是谢三儿,一个是田四叔,一个是田俭,还有一个长得陌生,谁也不认识。
“您还记得我吗?”蓝衣男子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谢大老爷?”
谢大老爷却和没听见似的,只管入神地盯着那只流光溢彩的水仙花盆。
谢良小心地叫了他两声,他方茫然抬头,盯着蓝衣男子看了片刻,说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你不认识我?呵呵~”蓝衣男子嘲讽大笑:“那你记得郎氏和她的儿子吗?我是被你管生不管养的外室子。”
众人顿时哗然。
谢大老爷吃惊地张大嘴巴,指着郎戈:“你……”
“我怎么啦?”郎戈冷笑:“你是不是又想把我赶出去,不许我在此停留?这一次,我要把你的脸皮扯下来踏在地上踩!你看看这是谁?”
谢三儿恨声道:“三老爷、大老爷,你们打的好算盘!指使我杀人害人,还想杀了我灭口!你们还是人吗?”
谢三老爷惊讶地道:“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谢大老爷看看郎戈,又看看那只花盆,神情里带了几分怔忡,并不说话。
谢三老爷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家的奴仆张口乱说话,你就不说点什么吗?”
谢大老爷方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淡淡地道:“你是谢三儿,但我很早就把你赶出去了,你回来这里做什么?”
“我回来做什么?”谢三儿愤怒地虚点手指,道:“好,我和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坏东西扯不清,我找县尊大人说!”
他跑到余姚知县面前跪下,大声道:“县尊大人,我是杀害田家窑场把桩张师傅的凶手!也是将田秋宝扔到水里去的人!更是协同田柱子放火烧田家窑场的人!”
“嗡”的一声响,所有人勃然变色,议论纷纷。
余姚知县压根没想到自己来赴个宴,竟然会遇着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勉强定住了,强作威严:“这是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
谢三儿道:“小的是谢瑁谢大老爷的家奴,从小被他养在身边做到管事,他给我起名叫谢三儿,因为他痛恨谢家族长谢璜谢三老爷……
他表面和善可亲周到,实则善妒恶毒贪财,田老爷给他争得专供贡瓷窑具的生意,他不但不感激,反而心怀不平,只想着如何多捞钱,自己建个窑场好和人争贡瓷资格……
为了捞钱,他指使我以次充好,用劣质窑具冲抵优质窑具,害得田家折了不少本钱,暴露之后又把事情全推在我身上,明说是把我赶走了,其实是打发我去他临安的铺子做事。
前段时间,他突然叫我回来,说是有一件要紧事让我去做,做好之后我就能飞黄腾达,我信了他的邪,按照安排和田柱子一起放火杀人……”。
“谢三儿!”谢大老爷愤怒地打断谢三儿的话,“你自己做下错事,中饱私囊,求我保你,我没答应,你就怀恨在心诬赖我!”
第257章 是为了什么?
“来人!把这疯子拖下去!”谢大老爷声嘶力竭地叫着,完全失了平时的风范。
“三条人命,恐怕由不得你了。”郎戈淡淡一笑,朝余姚知县行礼:“县尊大人,请您好生审审这一桩案子,将恶人绳之以法。”
知县命令手下将出口堵了,用力一拍桌子,临时审案:“原告被告都跪下说话!”
原告便是谢三儿了,被告则是谢大老爷和谢三老爷。
至于涉案的田父和田秉,因为有官职和功名在身,只在一旁看着就好。
谢三儿细致地陈述,自己如何伙同田柱子放火烧窑场,又如何将田柱子灭口,潜伏在何处,再如何利诱田俭杀害张师傅……
每一件事都描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时间、地点、人物、对话等细节说得非常细致。
众人听完,都觉着这确实是真的了。
加上有田俭指证,另一个陌生男人也坦承自己是被派去杀死谢三儿灭口,两个人的口供加在一起,足以坐实谢大老爷买凶杀人之事。
一桩桩,一件件,听来让人无比震惊。
就连知县都觉得做得太狠太过,忍不住追问谢大老爷:“你接连杀这么多人,是为了什么?”
“爹!爹!”谢良泪流满面,紧紧抓住谢大老爷的手,凄声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大老爷面如死灰,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半晌方低声道:“是呀,是为了什么?”
他看向那只宝光灿灿的水仙花盆,捂着脸笑起来,笑得疯狂难看,歇斯底里。
“我是为了什么呢?”他笑不动了,仰头捂脸,眼泪从指缝中淌个不停:“我是为了什么呢?为了钱财?为了名声?还是为了争一口气?”
“不是的!”他大声吼着,将身子半折下去,目呲欲裂:“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越瓷!为了越瓷!”
他指着田父,声嘶力竭:“他,有着祖传的秘色瓷秘方,又有银湖最好的窑场,还有那么有天赋的女儿,最好的师傅,却不思进取,因循守旧,只想死守着过时了的东西苟延残喘!”
“我之前和他百般商量,甚至苦苦求他,借着这个机会改进一下越瓷,以便越瓷能继续活下去,重现荣光!
他是怎么和我说的?改良以后的越瓷还是越瓷吗?他和我甩脸子,说再提这事就不理我。
他不配拥有这么好的窑场和师傅,也不配有这么好的女儿!
他不知道朝廷让我们烧制贡瓷只是权宜之计吗?很快朝廷就要自建修内司官窑了,到时候我们这些人怎么活?
喝西北风吗?我们倒是能苟延残喘,后辈儿孙怎么办?普通窑工又怎么办?我不甘心!我不服气!明明可以做到更好的!
我天赋不比他差,本事不比他差,我比他更聪明,比他更务实,但我没他命好,我没有好窑场!我没有好师傅!我没有好女儿!
如果我有他那个窑场,我有贡瓷资格,那就不一样了……我会改进越瓷,让越瓷得到更好的发展,得到更多人的喜欢,能让皇帝老爷改变想法,继续让我们烧贡瓷!
我苦苦存下那么多钱财家私,你们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越瓷!为了烧出更好的瓷!你们去看看,我把钱花在哪里了?
我是过得很富裕吗?没有!我的钱全部花在建窑场,请师傅,钻研制瓷技艺上了!不信你们去看看呀!”
谢大老爷歇斯底里,看向田父的目光中满是怨恨。
田父吃惊极了:“不是,你之前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我也确实屡次拒绝你,但后来我已经改变想法了呀。我听阿薇的话,试着做了好些不一样的瓷器,为什么你还……”
“你改了?”谢大老爷愤怒地道:“你后来是改了,但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你做的只是让你家自己风风光光赚大钱,并没有把配方拿出来大家共享!
为了达成你垄断的自私目的,你甚至和吴家勾结,和邵璟这个坏心肠的小崽子商量着,设了蹴鞠赛的圈套,自己稳稳坐上行首之位,只让自己活,不让别人活。
你是为了越瓷吗?你不是!你是为了自己!你自私,虚伪,贪婪,霸道,还惺惺作态假装好人,你让我作呕!”
田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指轻轻颤抖:“我没有,我是不得不如此……”
“阿爹!不必搭理这个疯子!他自己的心眼长歪了,就琢磨着别人都和他一样!”
田幼薇脆声打断田父的话,紧紧握住他的手,直视谢大老爷:“自私、虚伪、贪婪、惺惺作态、让人作呕的是你!你恨我没有把配方给你挣钱,嫉妒我家拥有那么好的窑场和工匠。
你不是为了越瓷,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夺那一份虚名!为了你的执念残害无辜的人,你才是真正让人看不起的龌龊小人!所以你别再狡辩了!”
“阿薇啊。”谢大老爷看向田幼薇,眼神古怪:“你是个好孩子,这么有天赋这么难得,我说让你和阿良结亲,我们做一家人,一起好好发展越瓷,为什么你就是不肯?”
“身败名裂,死到临头,扯这些做什么?”邵璟将田幼薇护在身后,说道:“谢璜,事到如今,你只有一条路可走,坦承罪过,指证帮凶,如此或许还能为儿孙积一些福气。”
“爹!”谢良匍匐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
“老爷!”谢良的母亲魏氏也跟着冲出来,紧紧揪住谢大老爷的手,失声痛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你不是这样恶毒的人,一定是有人指使欺骗你的对不对?”
谢大老爷看着妻儿的凄惨模样,眼里泪水长流,慢慢转头看向谢三老爷。
谢三老爷镇定地跪着,并没有任何心虚的表现,甚至苦口婆心地劝道:“族兄,你怎么能这样糊涂呢?”。
谢三儿大声道:“主犯是他,是谢三老爷谢瑁!是他以利相诱,指使谢璜做这些缺德事的!”
第258章 我上面有人
众人又齐齐看向谢三老爷谢瑁。
只见谢瑁十分平静地道:“说是我指使,可有证据?”
谢三儿说道:“谢璜让我去找你,你给了我十两银子,叫我好好干,以后自会飞黄腾达。”
“我给你银子,说了要你做什么吗?”
“就是叫我好好干。”
“人证呢?”
“谢璜就是。”
谢瑁缓缓点头:“族兄,有这事吗?”
谢大老爷注视着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谢瑁严肃地朝知县拱手:“大人,其实是谢三儿与草民曾有龃龉,借机报复,请您明鉴。”
谢三儿大叫:“我没有!就是你指使的!你才是主谋!”
知县拈着胡须,一时不能决断。
众人议论纷纷,说实话,很多人都不信谢瑁与此事有关。
谢瑁一直以来话不多,人实在,经常做好事,从不参与任何是非。遇着别人闹矛盾,他都是两边相劝、息事宁人。
谢大老爷因妒生恨,是想谋夺田家的贡瓷资格和配方,谢瑁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动机啊。
何况谢大老爷也没指证谢瑁。
郎戈轻蔑地讽刺谢大老爷:“窝囊废,自诩聪明,被人算计得命都没了,还不敢出声,你也就是只能欺负孤儿寡母和老实善良人。”
谢大老爷沉默不语。
“知县大人,草民有话要禀!”郎戈朗声道:“我因为痛恨谢璜对我娘始乱终弃,害死我娘,一直想要伺机报复。”
“为此,我一直悄悄跟踪偷窥他,试图抓到他的把柄,谁曾想,竟然让我看到此事……”
郎戈绘声绘色地描述谢大老爷和谢三老爷如何悄悄会面,如何商量害人,临了,一笑:“谢大老爷,你为何不告诉大家,你这贡瓷资格是如何得来的?”
谢大老爷面色微变,凶恶地瞪向郎戈:“你别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郎戈无所谓一笑:“你怕,我可不怕,你以为你倒了霉,这贡瓷资格还能留给你这憨包儿子?谢瑁是这样许诺你的吧?我告诉你,不可能!”
谢大老爷立刻看向谢瑁,虽未出声,意思也很明白了。
谢瑁温和地道:“族兄,要对县尊说实话,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害人又害己。”
“这个时候还在威胁人!如果说谢璜是个真小人,那你就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郎戈道:“谢璜之所以愿意听从谢瑁安排,是因为谢瑁许诺给他谋取贡瓷资格!所以白家的贡瓷资格才能这么快落到他头上!若是当时他们残害田家成功,田家的贡瓷资格也会由他承继!”
谢三老爷定定地看着郎戈:“郎戈,我知道你不能认祖归宗,很是怪我这个族长。但这事儿不怨我,你的生父不发话,我也不好办。这世上的人情千丝万缕,不是你眼里看到的那么简单。”
田幼薇大声道:“县尊大人,请您禁止谢瑁出声,他一直明里暗里威胁恐吓人!”
知县猛一拍桌子,喝道:“谢瑁噤声!”
谢三老爷笑笑:“县尊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田秉大叫:“难道你想贿赂胁迫县尊大人?!”
“你就这样说,本官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知县比猴儿还精,坚决不肯跟谢三老爷单独谈话。反正都会得罪人,不如不听。
谢三老爷眼里闪过一丝恼怒,阴沉了脸问谢大老爷:“族兄,你怎么说?”
谢大老爷沉默许久,哑声道:“这件事与谢瑁无关,是我自己起了坏心。”
谢三老爷得意而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县尊大人,倘若没有别的话要问,草民可否先行起身归家?”
“老爷!”
“阿爹!”
魏氏和谢良一起对着谢大老爷哭喊:“事到如今,您就把真相说出来吧!”
谢大老爷闭上眼睛,不闻不问不看。
余姚知县低咳一声:“既然如此,先将谢璜等人收监!其余人等各自回家,不许私自外出,随时听候传唤!”
谢三老爷笑着行礼:“是。”
田父和田秉不由大为着急,这谢三老爷这么阴毒,真放走了他,以后再不会有更好的机会掰倒他了!
邵璟忽道:“郎兄,你别端着了,做事干脆些,行不?”
郎戈一笑:“不知诸位有否注意到,田老四和田俭早被收监待查的,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众人又被提起好奇:“确实啊……”
郎戈从怀中掏出一面铜牌:“我奉今上之命,彻查上次尚国公在余姚遇险一案。”
他肃了神色,厉声道:“现查明,谢璜、谢瑁、温泰等人与此案有关,着余姚知县立即调派人手,将人犯火速收监审查,不得有误!”
知县凑过去一看,忙着起身行礼安排:“抓……抓……全都抓起来!”
众人险些掉了下巴。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刚才不是在查田家窑场的案子吗?怎么突然就扯上啥国公、皇帝之类的?
这个谢家的外室子,看起来旧衣破衫的,怎么这样厉害?开玩笑的吧?
谢三老爷最是震惊:“不会是弄错了吧?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尚国公……”
郎戈倨傲地抬起下颌:“刚才的案子告诉我们,坏人做了坏事以后,绝对不会轻易承认自己是坏人。你不认没关系,我会让你认的。”
“你这是公报私仇!”麻绳加身,谢三老爷终于失去了刚才的镇定和得意:“你的上司是谁?我要告你!这不公平!这是栽赃!这是陷害!”
“这些话你可以留到牢房里慢慢说,今后有的是时间和空闲。”郎戈走到谢三老爷面前,低头注视他片刻,猛地抬起手来用力搧了他一巴掌:“恶心的小人!”
谢三老爷眼球充血:“你会后悔的!我上面有人!”
“我上面也有人。”郎戈恶劣一笑,又走到谢大老爷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事情变化太快,谢大老爷整个人都是懵的,对上郎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索性再次闭上眼睛。
郎戈握手成拳,狠狠砸向谢大老爷的脸。。
血与牙齿齐飞,谢大老爷跌倒在地,挣扎不起。
第259章 陌生人
魏氏尖叫着上前挡住郎戈:“他是你爹,你打他会遭天谴的!”
郎戈淡淡地道:“我早就遭过天谴了。不然我娘能病死饿死在家十几天没人知道?谢大奶奶,您这样的尊贵人儿,又哪里懂得我们这种贱民的心酸呢?”
他转过身,昂首阔步往外走,背影孤傲又冷漠。
“快,快跟上!”余姚知县忙着将人犯一并带上,追了出去。
刚才还很热闹的大堂里,瞬间只剩下一群满脸懵的客人。
有人没弄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围上来追问田家人:“这是怎么回事啊?刚不是审你家的案子吗?怎么突然又扯上什么皇帝老爷和国公爷?”
田父自己也是懵的,他也有很多话要问邵璟,只现在不是时候,便道:“上头的事,我们小老百姓哪知道啊。”
谢良却没那么好打发,红着眼睛揪住他的袍脚跪下去:“姑父,姑父,求您饶了我阿爹,我愿意一辈子替您做牛做马,替他赎罪。”
魏氏也去缠着田幼薇打听消息:“我家老爷会被怎么样?会不会被砍头?阿薇,我知道你是个心善心软的好孩子,你饶了他吧。”
田幼薇觉着魏氏母子可怜,听着这话却不舒服,生硬地道:“这和我心善心软有什么关系?律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张师傅没了,田柱子也没了,我家秋宝也险些没了。那是活生生的人!若是我们运气再不好些,此刻倒大霉的就是我家!”
田父也是叹着气不说话。
“对不起。”谢良止住哭声,用力磕了一个头,起身扶起魏氏往屋里走,走着走着,母子抱着哭成一团。
“走吧。”田父收起装花盆的箱子,心情并不算好。
虽说终于将贡瓷烧好,并把真凶绳之以法,但张师傅再也回不来,他和谢家人多年的交情也是白瞎了……
田幼薇懂得他的难受,体贴地扶着他,小声道:“阿爹,以后咱们争取烧出更好的瓷。”
田父叹息着拍拍她的肩:“你说得没错。不过,阿璟,郎戈是怎么回事?”
“对呀,郎戈是怎么回事?他既然奉了朝廷之命,为什么不干脆利落把人抓进去,还折腾那么久……”
一条陌生的男声突兀地在屋角响起,吓得田家人一跳,纷纷回头看去。
但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年约二十多岁、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青年站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盯着他们看,眼睛亮得像灯笼。
田幼薇初一见着此人,便觉着这人应该是话多事多,好奇心极重、仿若天天飞短流长的老大娘那种人。
因见此人眼生,便不打算搭理:“天色不早,大家也累很久了,我们先回去吧。”
田父深以为然:“走,此地不好久留。”
毕竟是谢家人的地盘,才刚因为他们的缘故,抓走了谢家族里最有头有脸的两个人,这些人肯定是痛恨他们的。
几人上了马车,却见那人骑着一头驴穷追不舍,不停地搭讪:“你们这个花盆烧得真好,一共烧了几只呀?谁是调釉师傅?谁是把桩师傅?”
田幼薇和邵璟一概不理,田父和田秉却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那人一看找到突破口了,立刻和田父套近乎:“田仕郎,您这样子一看就是个正直讲义气的大好人!刚才很伤心吧?我都替您气愤呢!”
田父终于没撑住,问道:“小哥你是哪家的亲戚?我看你很眼生呢。”
那人笑着给他行礼:“在下姓程名保良,是来这边游学的,不巧遇着谢家广宴宾客,就来混一口饭吃。没想到竟然见着如此精彩的一场大戏。”
程保良天南海北地和田父扯,哄得田父十分高兴,顺口问道:“程兄弟,你今夜可有地方住?”
程保良立刻道:“没有,田兄是要留我在府上借宿吗?”
田幼薇赶紧打断:“阿爹,我们家没空房了!”
真是的,一言不合就邀请陌生人去家里住,也不晓得对方是人还是鬼。
谁知田父竟然不听她的:“我记得阿璟的旁边还有一间空房,可以住人。”
田幼薇生气。
邵璟轻轻捏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出声。
田父就是这么一个人,即便才刚吃了大亏,才刚见识了人性的阴暗狠辣,还是掩藏不住热情仗义的性子。
这不见得是坏事——世上坏人多,好人也多。
程保良却又精乖,立刻就看到邵璟和田幼薇的小动作了,便道:“这是令嫒和佳婿吧?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田幼薇听到这句话,突然想起来:“之前在谢家大叫好看的那个人是你!”
程保良涎着脸笑:“对呢,正是在下。”
田秉忍不住道:“你一个大男人,搞得和女人似的,你在天下游学,难道没见过比我家阿璟更好看的人?”
程保良笑:“还真没见过,所以没忍住。”
邵璟看去,但见程保良目光清朗,并没有好色痴迷之意,纯粹就是赞赏,就觉着这突然钻出来的人比较顺眼了。
当然,他绝不承认是被程保良那句“这是令嫒和佳婿吧?当真是天造地设一双璧人”给取悦了。
气氛一时大好。
程保良是个好奇性子,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个郎戈好磨蹭,倘若是我,先把人抓起来严刑拷打就什么都知道了!他真是谢璜的外室子吗?他说他娘病死饿死在家十几天都没人知道,是真的吗?他上头的人是谁啊?”
田幼薇只觉着几百只鸭子在自己耳边“嘎嘎”叫个不停,聒噪得让她受不了,加之田父和田秉也很好奇,就让邵璟解答。
“我只晓得郎戈外出谋生,回来发现他娘早死在家里十几天了,所以他很痛恨谢璜。还有就是……哪怕就是奉了朝廷之命,那也得有由头才能理所当然地把人抓进去,不说清楚,他能随便带走人?”
说到这里,邵璟有些鄙视程保良:“您真的有二十六岁吗?”。
程保良道:“那当然啦,我骗你做什么?”
第260章 所以我只喜欢你
谢氏、廖先生、廖姝、白师傅一齐站在田家庄村口翘首以待,看见马车就迎上去:“怎么样?”
田父笑道:“解决了。”
谢氏高兴又感叹,转头看到蔫巴巴的田四叔和田俭,叹息一声:“回来就好,我准备了热水和柚子叶,大家都好好洗洗,去去晦气。”
“辛苦你了。”田父道:“让厨房做几个小菜,我和廖先生、白师傅一起喝一盅……”
话音未落,就听程保良使劲咳嗽了一声。
田父便改了口:“还有这位小程兄弟一起。”
谢氏才注意到他们竟然带了人回来:“这位是?”
“借宿的。”程保良给谢氏施礼:“程保良见过嫂子,给您添麻烦了。”
谢氏谨守不与外男多话的规矩,默默一礼,让到一旁。
田幼薇和邵璟给程保良收拾房间,悄悄讨论他的来历:“突如其来钻出来,总觉得很奇怪。”
邵璟安抚地拍拍她的发顶:“好了,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坦坦荡荡的,不怕。”
他的手掌修长温暖,拍着发顶挺舒服的,田幼薇忍不住蹭了两下,小声撒娇:“你之前不是说要和郎戈各走各的吗?怎么又扯在一起了?”
“他后面又来找我,各取所需。谢三老爷身后有人,我暂时动不得,就交给他好了。”
邵璟宠溺地看着田幼薇的小动作,突地笑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比你矮比你瘦,你是怎么对我的吗?”
小和尚的圆脑袋毛茸茸的,经常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两下,每次她忍不住摸,他就眼巴巴地将头凑过来在她手下蹭了又蹭。
田幼薇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很怀念那种感觉:“你长得太快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道有轮回。”邵璟垂眸看着田幼薇,突然抓住她的肩头将她使劲往后一推。
田幼薇猝不及防,仰面撞到身后的墙上。
紧跟着,邵璟俯身下来,长而健壮的手臂将她困在其中。
他垂眸看着她,长而密的睫毛在灯影里刷出一道撩人的阴影。
田幼薇口干舌燥,心跳如鼓,她仰望着邵璟,想要说点什么,却只软绵绵地叫了一声:“阿璟……”
邵璟眸色更浓,呼吸吹到她的面上,激起一层细细的疙瘩。
“叫我相公。”他轻声说道。
田幼薇顿时红了脸,轻咬贝齿不肯叫。
当初他们做夫妻,平时只叫彼此“阿璟”或“阿薇”,只有亲热的时候,她才会叫他“相公”。
这一声“相公”包含的意义太多,此情此地,她叫不出来。
“快些。”邵璟的脸越靠越近,她甚至能听到他低低的喘息声。
身体的记忆瞬间被激醒,那些难忘的瞬间潮水般袭来,田幼薇紧张得不能呼吸,她用微弱到听不见的音量很小声地道:“阿璟,相公……”
邵璟轻笑一声,低下头去。
意乱情迷。
田幼薇紧紧抓着邵璟宽而有力的肩膀,鼻端萦绕着他的气息,突然之间觉得,过往这一切,其实也没那么辛苦。
毕竟从始至终,他都有陪在她身边。
“阿璟哥哥……”门外传来田幼兰的声音。
田幼薇被吓了一大跳,所有的旖旎全都飞了,忙着推开邵璟整理发髻衣服。
邵璟黑着脸替她将碎发捋到耳后,将一床被子交给她铺垫,这才不耐烦地打开门:“有事?”
田幼兰独自站在门口,瘦弱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她半垂着头,很小声地道:“我是来谢谢你救了我阿爹和弟弟的。”
邵璟不耐烦地道:“孤男寡女,半夜三更谢什么谢?何况我不是为了你,要谢就谢你阿姐和伯父。”
“我不是来找你的。”田幼兰委屈得泪花直转:“我是要谢伯父和阿姐,但伯父在招待客人,我不方便打扰,听说阿姐和你在一起……”
她探着头往邵璟身后看。
田幼薇叫田幼兰进去:“不必谢我,这件事差不多完结了,你和四叔商量一下,怎么给张家把这事儿结了,毕竟以后还要在一个村子里过活。”
田幼兰站着不动,也不出声。
“你不乐意?”田幼薇问道。
田幼兰很小声地道:“我乐意的。”
“那就回去吧。”田幼薇利索地把屋子收拾妥当,跟着邵璟一起往外走,交待他:“警醒着些。”
“知道了。”邵璟给了她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田幼薇脸热热的,悄悄掐了他的腰一下,却被邵璟紧紧握住手不放。
她想着田幼兰还看着,十分羞窘:“你放开我。”
邵璟低笑:“不放!伯父说了,今天就拜托廖先生看日子,尽早给咱俩定亲。”
田幼兰身子一颤,顿住脚步,失魂落魄。
田幼薇别扭得很,她总觉着邵璟在田幼兰面前很那啥,确定田幼兰听不见了,就问:“你好像很讨厌阿兰?”
邵璟淡淡地道:“我不喜欢心眼像筛子一样多的人。”
田幼薇忍不住道:“心眼像筛子一样多的人分明是你吧?”
邵璟侧头勾唇,痞痞一笑:“对啊,所以我只喜欢你。”
田幼薇先是忍不住甜蜜,随即反应过来,追着他打:“你是骂我笨吗?”
邵璟大笑着逃走,快得堪比闪电。
田幼薇陶醉地捂着脸,忍不住笑了又笑。
“唉……这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出来解手的田父在一旁看得明白,失落又心酸地摇头叹息着,折回去拜托廖先生看日子去了。
“要选一个好日子,也不用急,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急,可以慢慢来……”田父向廖先生解释着,“他们反正还小,阿秉也还没成亲呢,咱们可以选个万里挑一的好日子,明年后年都可以,您慢慢看……”
廖先生瞅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过去:“日子我早看好了,三个日子,你挑一个吧。”
田父张目结舌,还带了几分气愤:“老廖,不是,我还没请托你,你怎么就先准备好了?你神算子啊?”。
“阿璟请托我的。”廖先生直言不讳:“天要下雨,女儿要嫁人,拦不住的,由她去吧。”
第261章 矜持是什么
次日,田幼薇还在睡梦之中,就被喜眉推醒了:“姑娘,姑娘快醒来,你知道昨夜借宿的客人是谁吗?”
田幼薇坐起身来:“谁?”
“新来的监窑官呀!”喜眉哈哈笑:“真逗趣呢,为人可亲切了,一点不像之前那两位,这回好了,以后咱家做事再不用战战兢兢啦。”
新来的监窑官?
田幼薇仔细回想程保良那张黑脸,怎么都觉得和监窑官搭不起调。
她火速收拾好出去,果然老远就听见田父爽朗的笑声。
程保良、田父、邵璟、田秉四人坐在石桌旁边吃早饭边说笑,其乐融融。
程保良豪爽得很:“我家住在临安,娶妻甄氏,有两儿一女,长子已经七岁,幼女尚在襁褓之中。家父严厉,总是看我不顺眼,我嫌他聒噪,索性躲出来做监窑官……我也很喜欢草微山人做的瓷器呢,我们可以一起设法把瓷器做得更好。”
田父与有荣焉,大笑:“那您可来对了!以后啊,经常来我们家做客!”
田幼薇也很开心,过去打招呼。
程保良看着她笑:“草微山人,真让人想不到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美丽的女孩子。”
饭后,田父安排人去各家窑场将窑场主请来,一并拜见新任监窑官。
众人纷纷恭喜田父,再无人提及谢大老爷、谢三老爷族兄弟俩。
新出炉的水仙花盆送至临安,不出所料引起轰动,田父为此得了褒奖。
奖品不多,只有五两银一匹布,但在窑户看来却是极大的荣耀,田父将这两样物品供在自家正堂里,春风满面,走路生风,扬眉吐气。
田四叔请托田氏族长做中人,向张家赔礼,再问和解的条件。
张家知道前因后果,还是不肯原谅田俭。
张根有老婆的原话是这样说的:“纵然真凶另有其人,但田俭若不贪财使坏,我家公爹也不会英年早逝,坏了我家的营生,害我一家人没得饭吃。”
意思很明白,是要赔付银子。
张师傅没了,张根有兄弟几个虽然学了他的手艺,却无人有他出色,烧不出贡瓷就不能留在好窑场,只能去最普通的窑场做活。
工钱待遇相应都会变少,而且在附近的窑场还不一定有活做,去了远处窑场,不能每天归家吃饭,旅程食宿又是一笔开销。
田四叔忍着难过,询问要多少钱。
张根有老婆狮子大张口:“二百两银子,少一文不谈。”
田四叔拿不出这二百两银子,少不得讨价还价:“张师傅出事我心里也难受,肯定要赔一些,但你们砸了我家,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害人的另有其人,该是谢家赔偿大头。”
张家人不干,说谢家那边肯定要赔钱赔命,田俭也跑不掉。
田四叔只好又去找田父。
田父也没料到张家人会这样,叹一回气:“先缓缓,晚上我跟你去张家说说。”
田四叔人不错,也算聪明,但对方氏这事真的是叫人说不出……当初方氏赌钱,他拿了方氏抵押的银首饰回去,不过片刻功夫就又还给方氏了。
从那件事就可以看出,方氏这样作天作地,是有原因的。
谢氏私底下和孩子们感叹:“你四叔家拿不出钱,你爹肯定要帮他赔。你四婶娘成了这样,以后还有得帮补。”
田家不缺这二百两银子,但整件事让人不舒服,只是依着田父的性子,绝不会不管田四叔。
何况出事到现在,田四叔整日从早忙到晚,干活比谁都卖力,吃饭也不肯夹肉,只吃一些青菜,也不像从前那样开朗,会主动陪着田父接待客人,而是悄悄躲到角落里,看起来可怜又可悲。
田秉安抚谢氏:“娘,只当行善吧,这一辈子只愿咱们给人,不愿别人给咱们。”
邵璟道:“这样不行,救急不救穷,总不能养他家一辈子。这事儿了结之后,还该让他家搬回去住,各过各的比较好。”
田幼薇也赞同邵璟的看法:“宁愿多给我四叔开些工钱。阿俭的想法很危险,不让他家自立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谢氏道:“也是,那你爹回来,咱们都和他好好说说。”
忽听宋婆子在外叫了一声:“二姑娘,您有事吗?”
几人同时停住说话,一齐回头。
只见田幼兰拎着个食盒站在门口,低着头小声道:“大伯母,我做了些米糕,味道还不错……”
谢氏忙叫宋婆子接了,和气地道:“阿兰进来坐,你娘好些没有?”
田幼兰轻轻摇头:“还是老样子,大夫推荐打银针,她又怕疼,不肯配合……”
“嗳,看我,说这些做什么。”田幼兰苦笑一声,道:“我得回去照料我娘了,你们坐着。”
她行了个礼,转身走出去。
谢氏叹了一回,叫宋婆子打开食盒看,果见里头装了热腾腾的米糕,卖相不错,却也没胃口,就让宋婆子拿下去给家中下人分吃。
“你们定亲的事,廖先生选了三个日子都很好,一个是九月十六,一个是十月初八,还有一个腊月二十,你爹的意思是选腊月二十……”
谢氏话未说完,邵璟就羞答答地道:“寒冬腊月,许多东西都不好准备吧?咱家最近事多,或许还可以冲冲喜……”
“……”田幼薇无话可说,想早些定亲就明说,绕这么大个弯……
谢氏也是无话可说,沉默片刻,道:“那就十月初八?太早的话,我也怕有些东西准备不齐。”
邵璟急了:“九月十六最好!缺什么我准备!”
“少爷真急。”宋婆子等人听笑了,谢氏也笑:“行吧,我是没问题,就看你伯父肯不肯了,你自己去和他说。”
邵璟立刻摸出一个小本子,拿了笔墨,当场就要和谢氏商量拟定需要添置的东西。
田幼薇坐在一旁看着,心里甜滋滋的,谢氏却要赶她走:“谁家姑娘像你这样,大喇喇地听着家里商量婚嫁?回你房去!这样才矜持!”。
矜持是什么?田幼薇心说,老夫老妻,又不是第一次谈婚论嫁。
第262章 跪啊跪
田幼薇出了谢氏的门,却不肯回房,厚脸皮带着秋宝在门口叠纸玩,不时侧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谢氏是认真把她当成亲闺女疼爱,向邵璟提了许多要求,什么都要最好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知道邵璟有钱有能力,不然也不会这样。
邵璟一一满足,还嫌谢氏提的要求不够高。
田幼薇听不下去,忍不住在屋外大声道:“我们只是普通人家,差不多得了,有钱捂着用啊,这样张扬是怕别人不晓得咱们是大肥羊?有多的给我压箱子底下啊!”
众人都笑了。
谢氏也爽快:“行,那就听阿薇的,左右以后也是你们自己过日子。”
于是又重新拟单子,田秉更绝,拿了纸笔在一旁:“不如我把要请的宾客名单拟出来?”
田幼薇听着,心说她二哥也太急了。
忽听秋宝道:“二哥是在为自己着急吧?”
“咦?你说什么?”田幼薇以为自己听错了。
秋宝很认真地看着她道:“二哥是在想他自己和阿姝姐姐成亲,都要请谁。”
“你好啦?”田幼薇开心地抱起秋宝举高高。
这都多少天了,秋宝一直都很沉默,遇到点响动就吓得不行,经常做噩梦,完全不像从前那样活泼开朗。
但刚才这句话,几乎和从前一样正常。
秋宝诧异地道:“什么好了?”
田幼薇笑着摇头:“没什么,姐姐就是看到秋宝乖,所以特别高兴。”
谢氏等人听到动静,都走出来看:“怎么回事?”
田幼薇笑道:“秋宝说,我二哥拟定宾客名单,其实是在为自己打算。”
田秉的脸立刻就红了:“胡说八道什么呀!”
他作势要打秋宝:“去,臭小子,看我不收拾你!”
谢氏立刻护短的将秋宝搂在怀中,笑道:“快给你二哥赔礼。”
秋宝糯糯地道:“二哥,对不起。”
田秉眼里突然浸出泪花,将秋宝自谢氏怀中接过,紧紧搂住,小声道:“秋宝,二哥对不起你。”
秋宝小大人似地轻轻拍着他的头,安慰他:“没事,没事,二哥别哭。”
田幼薇和邵璟对视一眼,都抿着唇笑了,这可真好。
忽见老张手里拎着一篮子菜,站在院门口叫道:“主母,小的刚才去地里摘菜,听人说,二姑娘跑去张家门口跪着不肯起来呢。”
谢氏吃了一惊:“她跑去张家门口跪着干嘛?”
老张道:“说是求张家原谅俭少爷,她愿意替俭少爷赎罪,给张家当牛做马。”
谢氏很是生气:“不是已经说好,等到晚上老爷会去处理这事儿吗?她跑去人家门口跪着干嘛?”
就像他们不管似的。
田父好歹和张家还有几分情面在,晚上去了好好说说,也许还能好转,田幼兰这一跪一逼,张家人肯定不会退让。
田幼薇也有些烦了,给谢氏打扇子,劝道:“非常之事非常应对,先看张家如何反应。”
谢氏道:“这不行,人家肯定会说咱们见死不救,把个小姑娘逼成那样,张家人也会更生气,觉着是要撒赖。阿秉,你去瞧瞧。”
田秉去了小半个时辰,抬回一个中暑晕厥的田幼兰。
“一直跪在张家门口,不停恳求张师母原谅阿俭,说是四婶娘病得重,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她愿意为弟受过,给张家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田秉哭笑不得:“张家人不管怎么骂,她都只是重复这几句话,还用力磕头……”
搞得全村人都跑去看热闹,张有根兄弟几个不方便出面对付女孩子,就让自家媳妇出面。
对比着张家几个泼辣又不好看的儿媳妇,肯定是田幼兰这种楚楚可怜又无辜,一心护爹护弟的好姑娘更容易打动人心。
于是村里一帮老少爷们都在那帮腔,叫张家差不多得了,别欺负老实人。
这张师傅出事,田父包圆了丧葬费用,办得风风光光的,也找出了真凶,还继续让张有根烧窑,是张有根自己没本事不肯烧,怪不得人。
再说田四叔家也被砸了,父子俩还坐了几天牢,县尊都没说要怎么惩罚田俭,张家不能揪着不放,该去找真凶赔大头才是。
张家人气得很,就和帮腔的人吵个不停,扯的自是他家死人了,田父却还帮着隐瞒田俭的事,不地道。
这个时候,田幼兰硬生生被晒晕了。
田秉索性把人抬回家,走的时候张家还和村里其他人在吵呢。
谢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事才好,张罗着给田幼兰灌药解暑,等她醒来就骂:“你跑去那里跪着做什么?你不知道你大伯父今晚会去处理这事吗?姑娘家脸面贵重,你去那跪着,不晓得会被人怎么传呢。”
田幼兰低着头道:“大伯母,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不过我家不能永远只靠着你家,还得自己立起来才行。”
谢氏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和邵璟等人的谈话被她听见了,便又有些赧然:“你一个小姑娘,哪能管那么多,你爹会管。”
田幼兰淡淡地道:“我爹没这个本事。阿薇姐姐也没全靠家里,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谢氏见她情绪不好,就道:“你歇着,我去给你准备些绿豆粥。”
“好。”田幼兰乖巧点头,等谢氏去了,就又下了床,悄悄走出门去。
田幼薇帮谢氏安排晚饭,想着田幼兰晒晕了,肯定没精力照管方氏,就叫喜眉去给方氏熬药,不想喜眉还没去,老张又跑进来大声叫道:“二姑娘又跑去张家门口跪着啦!”
“……”众人面面相觑。
谢氏气道:“不管了!不听人劝,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田父和田四叔回来,听说这事,田四叔摇摇欲坠,踉跄着赶出去。
田父一跺脚,追了出去。
张家门前,田幼兰倔强地跪着,张有根媳妇指着她破口大骂:“你以为你跪死在我家门口,就能抵我公爹一条命啦?告诉你,你十条命也比不上!”。
田父看不下去,道:“别骂了,也别跪了,这钱我给!”
第263章 人品
田父原本想和张家解释,当初之所以瞒着田俭的事没说,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
现在看张家这样子,误会已深,张家的想法也未必如他所想那么简单,便不再多说,直接赔了二百两银子。
双方请了田氏族老做见证,立下字据,签字画押,言明此事从此了结,再无牵扯。
付完钱,签完字,几代人的情分就算彻底完了。
田父很感伤,他原本还打算今晚和张有根说,就算暂时烧不出贡瓷也不要紧,可以先跟着孟师傅学,将来总会越来越好。
现在也不用说了。
回去的路上,田四叔一直很沉默,田幼兰怯生生地揪着衣角碎步跟在后头,小声和田父道:“伯父,我真的只是想取得他们的谅解,想自己解决这件事,少给您添麻烦。”
田父心里窝着一把火,横眉怒目,大声吼道:“听说你堂兄把你带回去,你趁着家里人没看见又偷跑出来?你伯母没告诉你不要这样做吗?”
田幼兰顿时惊恐地哭起来:“我错了,伯父,我错了。”
“……”田父硬生生将那口气咽下去,不高兴地和田四叔道:“你好好教教孩子!真是的!”
言罢甩袖而去。
田四叔怔怔地看着田父的背影,再回头看向不停抽泣的田幼兰,半晌,长叹一声:“是我没本事。”
田幼兰扑上去抱着他大哭:“阿爹,我不是故意的。”
晚饭时,田四叔一家都没来吃饭,田父气还没消:“不等了!”
谢氏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暗里安排人给四房送饭。
果不其然,田父放下碗筷就叫田幼薇:“你去看看阿兰,这姑娘心思太重,不是好事。若是想办事却办不成,那你教教她该怎么办。若是起了歪心,就更该好好教一教了。你娘的话她不听,你的话她或许还肯听。”
田幼薇也不确定田幼兰会不会听她的,只是住在一个屋檐下,自家老爹也开了口,还得管,就起身去看田幼兰。
却见田幼兰正忙着收拾行李,田四叔也在给方氏穿外衣,谢氏打发人送过来的饭菜一口没动,便道:“你们要走?”
田四叔垂着眼苦笑:“是,事情了结,我们回去住更方便。”
田俭咬着手指躲在角落里看着田幼薇,很小声地道:“阿姐,其实我不想走,我饿,想吃肉。”
田幼兰突然一个旋身,“啪”的一记耳光打在田俭脸上,怒道:“吃吃吃!你就只记得吃!你个赔钱货!”
田俭大哭起来,田四叔忙拦住田幼兰:“算了,算了,他不懂事。”
田幼兰凶狠地道:“他不懂事?他一辈子都不懂事!牢房都坐过了还不懂事!不是因为他,我们家能这样?我能这样?娘能这样?您能这样?”
方氏靠坐在床头,脸涨得通红,愤怒地瞪着田幼兰,嘴里“呜呜”的吼着。
田幼兰根本不理,将一个大包袱使劲挂在田俭身上,道:“走了。”
“阿兰……”田幼薇看得脑壳痛,这一家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阿姐。”田幼兰抬眼看向田幼薇,泪光点点:“我没坏心,我就是想做点事!谢谢你们照顾我们这么久!”
她深深地给田幼薇行了个礼,大包小裹的提着往外走。
田四叔叹息一声,背上方氏跟上去,田俭抽抽搭搭,背着比他还大的包裹跟在后头。
田幼薇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不好受。
就好像,是她对不起田四叔一家似的。
“你是不是觉得很过意不去?”邵璟走到她身后,低声道:“我早说过,她的心眼多得和筛子一样。”
田幼薇奇怪了:“阿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邵璟道:“喜眉姐姐,你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喜眉不高兴地道:“奴婢说,二姑娘真厉害,刚才奴婢往村里走了一遍,好多人都在讨论她,夸她长得好看,孝顺,护爹护弟,还照顾病弱的母亲,却没人说咱家老爷好。明明不是那么回事!”
田幼薇仔细琢磨了一遍,把那点不合时宜的怜悯放下了。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随便吧。
只是田四叔,她真的可怜他。
田父听说田四叔一家走了,气得只怪田幼薇和邵璟:“为什么不拦住?为什么不来和我说?”
谢氏和田秉异口同声:“您这话奇怪,若是他家肯听咱们的,会这样么?就算您去拦,又能拦得住?”
田父气完之后,还是让平安送了些粮食和菜蔬过去,给四房应急。
次日一早,田幼薇起床,站在院子里呼吸吐纳站桩,忽听“啪”的一声响,一个沉重的包袱从墙外扔了进来。
她打开了看,里头白花花的全是银子,不多不少刚好二百两。
她火速翻上墙头往外看,只见一个高高胖胖的身影极力往前奔跑着,就像身后有狗追似的。
“怎么回事?”喜眉在墙下方紧张问道:“是有贼吗?我叫人去追?”
“不用了。”田幼薇跳下墙头,叹息:“那是谢良。”
肯定是田幼兰把这事儿闹得大了,大家都知道了消息,谢良听说,心里过意不去,就赶早悄悄送来了银子。
谢璜的案子还没结果,谢家窑场贡瓷资格被夺,全靠谢良一个人苦苦支持。
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主动送来银子。
人和人比起来,差别不要太大。
田父见了银子,也是感叹:“阿良这孩子可惜了,他和苏家那亲事怎么说?”
谢氏晓得一些消息:“苏家那边不肯退亲,大家都说有古怪,但是现在这情况,谢家也不敢非得拗着退,不然名声更臭,得罪的人更多,日子更不好过。”
又过了几日,果然如同喜眉所言,田幼兰的名声渐渐传开去,许多人都知道田家庄出了个品行高尚又美貌的孝女。
田幼兰不再来田幼薇的作坊里做活,而是去了谢良主持的窑场里找了个活——专门负责帮着谢良修整他亲手制作的瓷器。。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意渐浓时,田幼薇和邵璟终于定亲了。
第264章 我早知他心中有你
田父请了廖先生和程保良做媒人,宴请各处窑场主和族中亲戚,把定亲仪式办得风光体面。
田幼薇由廖姝、菊芬族姐等人陪着坐在屋里说笑,听外头热闹非凡,心里既高兴又平静。
菊芬族姐性子直:“怎么不见阿兰?”
论起来,田幼兰和田幼薇算是最亲近的,平时多得田幼薇一家照料,今天是田幼薇很重要的日子,做妹妹的理当站在最前头帮着招呼女眷才对。
廖姝温柔地道:“她家里情况特殊,忙得很,要照顾田四婶,要照顾一家人的起居生活,还得去做工挣钱。”
菊芬族姐就道:“那是,她也很不容易了,阿薇,你四叔还在你家窑场做工?”
田幼薇点头:“是。”
田四叔干活更细心更卖力,经常第一个到窑场,最后一个才离开,田父说了几回他不听,也就不管了。
菊芬族姐评价:“你四叔人不坏,就是运气不好。”
正说着,一个人悄悄走进来。
屋里年轻女孩子多,田幼薇没在意,不防那人悄悄摸摸走到她身后,“嘚!”的大叫一声,用力拍在她的肩头上。
田幼薇唬了一跳,回头去看,却是吴悠。
吴悠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比花还灿烂:“没想到吧!”
田幼薇确实没想到,同时还有些难为情。
最好的朋友,曾经和邵璟谈婚论嫁,突然间,变成了她和邵璟定亲。
吴悠大大咧咧的:“你看到我不高兴啊?还是欢喜傻了?”
“欢喜傻了!”廖姝适时加入话题:“这么远,只是定亲,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来!”
吴悠亲热地抱住田幼薇的胳膊,挤着她坐下,笑道:“我最好的朋友定亲,我怎么也得来啊,不但如此,我爹娘也来了!”
田幼薇见吴悠毫无芥蒂,也就放开了和她说笑,喜眉端了瓜子花生糖果糕点进来,一群女孩子咋呼着抢了吃,七嘴八舌说些琐碎的事。
“阿姐,恭喜。”田幼兰从外头挤进来,笑容恬淡。
她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衣裙,新的,人也长胖了些,看起来挺精神挺好看。
好几个女孩子亲热地去拉她:“阿兰,你这身衣裙真好看!哪里做的呀?”
“还以为你太忙,不来了呢。”
田幼兰微笑着,和气地道:“我家阿姐定亲,再忙也要来。这身衣裙是家里从前剩下的衣料,我自己做的,从前的衣裙都小了……你要是喜欢,改天拿了衣料过来,我也帮你做。”
听说做新衣,其他女孩子也围了上去,和田幼兰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倒把田幼薇这个正主晾在一旁。
吴悠小声嘀咕:“她怎么回事呀?你定亲,她穿着新衣服来出风头?”
田幼薇看到了田幼兰的变化——和她印象中,前世那个招人喜爱,八面玲珑的田幼兰越来越像了。
田幼兰笑着招呼众人:“别说我的衣服啦,今天我们是要陪我家阿姐!她这身衣服才好看呢!”
一个姑娘就笑:“阿薇这身锦绣衣裙确实挺好看的,但我们都买不起啊,只好问问阿兰穿的了,至少还有得想。”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不就是说田幼兰穷么?
田幼兰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半垂了眼皮遮住,再抬眼就笑了:“那也不一定,人这辈子谁说得清呢?也许哪天就突然交好运了。”
吵吵嚷嚷中,有人在外大声招呼:“吃饭啦!”
定亲不比成亲,来的客人不算多,但田父和邵璟都讲究,席面上有鱼有肉有虾有蟹,粳米白面,比好些普通人家正式的喜宴还讲究。
乡下人家平时日子不好过,姑娘们很高兴地跑出去吃饭,只留下田幼薇、田幼兰、菊芬族姐、廖姝、吴悠五人在屋。
喜眉端了饭菜进来,叫她们几个围着小方桌吃。
吴悠赶路饿了,吃得摇头摆尾:“真好吃,比我家里做的好吃多了。”
田幼薇看她的样子心疼又好笑,给她夹了她最爱的醉蟹:“谁让你不声不响就来了?”
吴悠笑道:“我就是要给你惊喜!”
田幼兰笑道:“岂止是惊喜,简直是惊吓。”
吴悠奇道:“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我就是说阿悠姐姐悄悄进来,把我阿姐吓得。”田幼兰朝田幼薇眨眼睛,撒娇:“阿姐,我才是你正经妹妹,你也给我夹菜。”
田幼薇察觉到了汹涌的恶意——田幼兰每一句话都像是有所指,什么惊喜惊吓,说的就是她夺了邵璟和吴悠之间的亲事。
“阿悠是客人,你竟然争宠,这么大人了,也不害臊。”田幼薇果真给田幼兰夹了菜,若无其事地道:“人和人之间是要讲究缘分的。”
“对呀!”吴悠也聪明,立刻听懂了两者的意思,亲热地靠在田幼薇肩上说道:“我和阿薇姐姐有缘分,和别人没缘分,我就喜欢阿薇姐姐,其他人都不算啥。”
“当然啦……我也喜欢你们。你们可不许吃醋!”吴悠笑眯眯地冲着菊芬族姐和廖姝挤眼睛,唯独落下了田幼兰。
田幼兰也不见尴尬,镇定自若地吃好了饭,说道:“阿姐,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你们先玩着,阿悠有空去我家玩。”
吴悠笑着挥手,回头看向田幼薇:“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廖姝想帮忙解释,被田幼薇拦住了:“阿姝姐姐,菊芬姐姐,还请你们也去厨房看看。”
田幼兰现在这样,她还真不放心田幼兰去帮忙。
廖姝和菊芬族姐忙着赶去厨房,田幼薇把门关上,不好意思地和吴悠说道:“阿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我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吴悠看了她一会儿,笑了:“那就别说了,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何况那只是我爹娘自己的想法,不是我的。”
田幼薇试探着握住吴悠的手:“你还是我的好朋友吗?”
吴悠白了她一眼:“不……是!那我还会来?你不会以为我特意过来这一趟,是为了质问你吧?我早知道他心里有你。”
第265章 一层又一层
田幼薇尴尬:“你怎么知道的?”
吴悠卖关子:“你求我,我就和你说。”
田幼薇抓着吴悠的手晃荡:“我求求你了,快说吧!”
“你是身在局中看不明白。我虽然傻,却不瞎。”吴悠笑道:“你没注意到,那时候我在你家暂居,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他在场,他都会一直悄悄关注你。”
“阿姐~阿姐~”吴悠调皮地学着邵璟撒娇的样子,吐舌道:“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田幼薇很不好意思,那个时候她还别扭着呢,一心只想甩开邵璟,是真到了吴家提亲时,她才忍不住难过。
“我早和我爹娘说过,我和他不是良配,他又不喜欢我这种,但我爹就是看着他有本事又生得好,总觉得招他做女婿会赚大发。现在好了,都是你的了!”
吴悠笑眯眯地道:“阿薇姐姐,说实话,你俩比较起来,我觉着你更对我的胃口。”
田幼薇摇着手道:“我不喜欢女人的。”
吴悠哈哈大笑。
田幼薇也跟着哈哈大笑。
二人之间那点小尴尬随着笑声消弭于无形,反倒更贴心了。
廖姝一直站在门口听着动静,就怕二人生气别扭会吵起来,听到笑声才放心地走开,却见田秉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笑,就害羞地走过去:“有事吗?”
田秉道:“没事,就是觉着你这个嫂子当得真好。”
廖姝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忙不迭地跑去厨房帮忙。
田秉摸摸脑袋,惆怅地继续去忙碌。
他啥时候才能成亲啊,廖先生一直在和他爹说,天要下雨,女儿要嫁人,是拦不住的,为啥总拦着他?
可见世人都爱口是心非。
订婚礼办得很成功,吴七爷一家在田家住了两日才走,其间吴七爷与田父、程保良相谈甚欢,十分投契,吴七奶奶和谢氏也相谈甚欢。
吴悠整日霸着田幼薇不放,搞得邵璟很不高兴,巴不得她赶快回明州,少不得明里暗里打听归期。
吴悠双手叉腰:“我难得来一次,和阿薇姐姐多说说话怎么了?做人不要太过分。”
邵璟狡辩:“我只是想为你们安排土仪,哪里就是想赶你们走呢?”
吴悠不信:“你这个人,心眼比筛子还多,我才不信你。”
看着邵璟郁闷的样子,田幼薇忍不住大笑,终于也有人说他心眼比筛子还多了。
儿女听话孝顺,事业平顺,田父心满意足,琢磨着要把家里的房子修整并扩大,不然多来几个人都住不下,等到将来田秉、田幼薇兄妹俩各自成家再有儿女,那就更挤了。
这么一想,事情简直迫在眉睫,便打算趁着冬天窑场停工,就把这事儿操持起来。
谢家的案子判得很快,谢三儿判了死刑,谢大老爷和谢三老爷被重责八十军棍,再黥面充军。
田家人都觉着判得太轻,程保良为此特意跑了一趟临安打听消息,回来告诉众人:“谢三老爷身后的人出了大力气,他家里也花了大钱,谢大老爷纯粹就是捡着了。不过这八十军棍打下去,也够他们受的,充军也不是好事,主要现在太缺人了。”
田父就问:“那是回不来了吧?”
程保良很肯定地道:“若是没死,六十岁以前是回不来了。”
六十岁啊,那多少年过去了,沧海桑田,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就行。”田父高高兴兴留程保良吃饭,又去请了廖先生和白师傅,叫邵璟和田秉在一旁陪着。
田幼薇忙了一天颇有些累,早早睡下,却被喜眉叫起来:“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田幼薇一脸懵,慢吞吞收拾了过去,只见田父、邵璟坐着,其余人都走光了。
“阿薇,你过来。”田父眼里透出几分得意:“我和你们说说那件事。我之前许过的,要给阿璟解决那件事,现在我准备好了。”
田父说到这里不肯说了,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田幼薇和邵璟。
田幼薇最先反应过来,猛夸:“阿爹你好厉害,快说啊!”
“阿爹你好厉害,快说呀!”邵璟跟着夸。
田父和田幼薇同时看向他,邵璟一脸无辜:“怎么了?”
田父:“我让你叫我爹了吗?”
“那不是迟早的事吗?”邵璟递过一杯茶,若无其事:“您快说吧,阿薇都等不及了,看她困得。”
田幼薇立刻配合地打了个呵欠。
田父这才道:“当初有很多人跟着二圣一起被俘,要生孩子的不止是一两个吧?怎么着也能找出一两个时间差不多的。
我请廖先生帮忙查证都有谁,终于找出这么一个人——吏部侍郎兼开封府尹,死后追赠观文殿学士的穆子宽穆大人。你们知道这个人吗?”
田幼薇摇头:“不知道。”
邵璟却是点头:“我知道。”
穆子宽是渊圣的铁杆追随者,三十出头就成了吏部侍郎简开封府尹,后与渊圣一起被俘,不肯投降靺鞨,被靺鞨人凌迟处死。今上登基之后,追赠他为观文殿学士,是官方认可的英烈。
“他的家眷也被俘了,也有那么一个孩子出生,这个孩子流落民间,被人收养,至今不知自己是谁。等到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天,他才晓得原来自己是穆子宽唯一存世的血脉。”
田父摸着自己的络腮胡,眼里透出几分狡猾:“阿璟懂得我的意思吗?”
就是借用穆子宽的名声披一层皮做遮掩。
第一层皮是邵东之名,若是这层皮被人扒掉,那就往下方再披一层皮。
穆子宽的名声远比邵东大得多,那些人要动他的遗孤,就会更多忌惮,三思而后行。
而在这之前,无人知晓他们的打算,邵璟尽可以多做准备和手脚,为将来铺好退路。
邵璟笑了:“我懂,这个主意很好,虚虚实实,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田父微笑点头:“对,咱们够时间做准备。”
田幼薇也听懂了,赞道:“没想到阿爹竟然能想出这么个好办法。”
田父自得地摸着胡须,说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姜还是老的辣,邵小子,我和你说,你若敢对阿薇不好……哼哼……”
第266章 对待女婿的方式
转眼到了冬季。
窑场停工,田父开始扩建住宅,田幼薇则商量着和邵璟一起出去走走看看,长长见识。
哪怕只是做瓷器,也需要多长见识才能做得更好。
何况她做的瓷器都卖得贵,买得起的不是普通人,不知客户喜欢什么盲目去做,相当于盲人摸象。
要求是由田幼薇提出来的,当时全家正在吃早饭,她才说完,田父的眼珠子就瞪圆了:“你和阿璟?”
邵璟把头埋到碗里去,希望能减轻自己的存在感,因为田父的眼珠子下一刻就朝着他瞪了过来:“是不是你小子的鬼主意?”
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坑蒙拐骗、不可见人的坏事似的。
田幼薇赶紧拦住:“不是阿璟的主意,是我的。”
田父警告她:“没你什么事儿!这是男人的事,你不懂!看看你这样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邵璟沉默片刻,好脾气地开口:“确实是我的主意,但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只是为了求学而已。”
田父大声道:“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这次邵璟也没办法回答了,田父明摆着就是针对女婿,无论他说什么都是错,呼吸也是错。
田幼薇悄悄戳戳田秉,暗示他赶紧帮忙说说好话。
田秉轻咳一声,说道:“阿爹,我觉得这个事吧,可以一分为二的看,古人不是说了,坐井观天、故步自封吗?咱们要是不多出去长见识,就真是坐井观天了。”
“坐井观天!青蛙,呱呱呱!”秋宝活泼地蹦了两下,鼓起腮帮子学青蛙叫。
田父瞪他,他就嬉皮笑脸地趴到田父膝上,仰头看着田父讨好的笑。
“你凑什么热闹?”田父想骂来着,说出来的话却温柔无比,同时控制不住地将可爱的小胖子秋宝抱在怀里,虎着脸横眉冷对邵璟:“我不答应!”
田秉又赶紧说道:“让我去盯着他们!我一定如影随形,不叫他们脱离我的可控范围!”
田幼薇:“……”
邵璟:“……”
田父:“……”
田秉一本正经地看着家里人:“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照顾妹妹,监督未来的妹夫,难道不是做哥哥的该做的正事吗?”
“说人话!”田父、田幼薇、邵璟同时开口。
“啪啪啪……”秋宝使劲鼓掌。
“小胖子!”田秉扬起手掌,假装要揍秋宝,转脸对着田父就是讨好卖乖:“爹,我也想出去游学呢,很快我就要下场了,我想去临安走走看看……”
谢氏也敲边鼓:“孩子们大了,确实不能只关在家里。”
田父瞪眼:“家里在修房子,难道是修给我住的吗?全部跑出去玩,留我们三个在家,老的老,小的小,还过年不?”
田秉不怕死地道:“您要实在不放心,请廖先生带着我们几个一起去呀,他认识的人肯定很多,又足智多谋,我们不会惹祸的。”
田幼薇忍不住想替她二哥鼓掌,谁说她二哥笨?看这不是挺聪明的么?
廖先生跟着他们一起去临安,廖姝必须跟着啊!
这样一来,他二哥就可以天天近距离和廖姝在一起了,两个人一起游山玩水逛街好吃好喝,多好!
田秉可怜兮兮地看着田父:“我最近学业一直没进步……听说临安那边的举子可厉害了,经常都聚在一起讨论学问的,不像我,转过来是调釉水的,转过去是烧窑的。”
田父有些动心,却不肯就这么松口,气呼呼地道:“人家廖先生自己也要过年,又上年纪了,不一定乐意陪你们这么辛苦!”
正说着,就见廖先生走进来,不高兴地道:“你说谁老呢?你分明比我还要大两岁吧?要也是你比我老!”
邵璟立刻上前抱住廖先生的胳膊晃:“先生,我想跟您去明州港见识那位做生意特别厉害的番商。”
田秉低头做鹌鹑——岳父来了,他就变成了不敢说话的可怜女婿。
“去吧,去吧!”田父不想和廖先生吵架——因为他吵不赢。
一阵欢欣鼓舞。
喜眉、阿斗、如意都喜滋滋的跑去收拾行李,打算跟着各自的主人一起出门长见识。
田父将座位让出来:“老廖,一起吃早饭。”
两个人头挨着头,亲密地小声交谈着,鬓边都有了白发。
行李收拾妥当,阿斗去定船,回来报告:“谢家表少爷要成亲了!”
田父转头去看谢氏。
谢氏摇头:“没收到请柬。”
田父摸摸头,转身自去照管修建房子的事。
田幼薇把邵璟叫过去:“……阿良和他爹不同,他虽然没请咱们,咱俩也该给他送一份贺礼。”
邵璟赞同:“应该的,但送什么?”
“老参。”田幼薇道:“他的妻子还是苏家姑娘,意味着将来的惨事可能还会发生,咱们这次出门就给他寻一株老参,关键时刻可以吊命。”
“那行。明州港那边经常有高丽人过来,咱们好好访一些就是了。”邵璟拍拍田幼薇的发顶:“别太担心,阿良那么好的人,会好的。”
出行当天,田幼薇等人在半路上遇着苏家的人去谢良家铺床,双方迎头碰上,苏家领头的女眷给了他们一个大白眼。
田秉莫名其妙:“她瞪咱们干什么?”
廖姝小声提醒:“应该是为了当初你家去和谢家说,她家姑娘身体不好,她觉着坏了她家姻缘。”
“就这事么?”田秉提醒廖姝:“什么你家?该说咱们家!”
廖姝红了脸,低着头没搭腔,田秉看她娇羞的样子,嘿嘿傻笑。
廖先生看不下去,板着脸道:“从现在开始,每天多写二十张大字!”
田秉大叫:“啊?今天在船上,摇摇晃晃的,怎么写?”
“我和你一起写!”廖姝温柔地取出笔墨纸张,招呼田幼薇和邵璟:“你们也来写!”
捧好了廖先生,接下来的旅途才会更轻松自在呀!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在廖先生面前使劲装乖、使劲讨好,廖先生洞若观火,很体贴地没把他们的阴谋戳穿。
第267章 白得的房子
冬季的明州港仍然很热闹。
吴家一早知道廖先生带着四个小辈过来,就派了人去码头上候着,要接回家去住。
廖先生很坚决地回绝了,带着大家住了客栈。
客栈里鱼龙混杂,实在不是长久居住的好地方。
男人们还好,田幼薇、廖姝、喜眉三个实在不方便,洗头洗澡上厕所都是个麻烦事儿,田幼薇手上有余钱,就想去买铺子和房子:“以后我们都会常来明州,自己有个固定的住处比较方便。”
廖先生赞同:“需要吴家帮忙吗?”
邵璟摇头:“有我在,不用麻烦他家。”
于是第二天,廖先生先去他的朋友那儿递拜帖,田幼薇几人就一起上街寻房子和铺子。
明州街上也有许多帮闲和中人,哪家有铺子房子,一清二楚,只要出得起钱,总能找到自己满意的。
田幼薇等人雇了一辆马车,跟着中人跑了一天,寻得一处三进的宅院,就在闹市区,当街是铺面,后头是住宅,后院里开了个后门,方便自由出入。
中人介绍:“这铺子都租出去了,接过来就可以挣钱,房内家具齐全,拎着包袱就能入住。”
田幼薇几个都觉得好,想要进去细看,却被告知没有钥匙,也无人看守,得先找到主人才能看房子。
阿斗奇怪道:“这么大的房子,说明主人也不穷吧?怎么不请个人看守,怕不是你要背着我们去和房主商量,好一起多赚我们的钱?”
中人喊冤:“各位有所不知,这房子的主人是个番商,独自一人在此地行商好些年,前段日子生了病,怕自己死在屋里房子不好卖,就去住了脚店……”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想法,人都要死了,又是独自一人,还想着要把房子卖个好价钱?
“他住哪里?”邵璟叫那中人:“择时不如撞时,你现在就带我们去看看。”
中人领着几人到了一个偏僻的小脚店,说明来意,店主领了他们往后走,小声道:“这房子怕是不好买呢,来了好几拨人,都没谈好。”
田幼薇道:“因为要价太高?”
店主摇头:“是也不是,你们见着人就知道了。”
房门打开,只见床上躺着个正在昏睡的番邦老人,瘦得皮包骨头,看着情况很不好。
室内布置简陋,只有一桌一凳一盆,一柜一衣架,也没个人在一旁伺候。
廖姝小声道:“没人伺候吗?”
“他每个月给我们些钱,我们照顾他饮食起居……”店主叫醒番邦老人:“混图罗,有人要买房子。”
番邦老人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番邦话。
田秉努力竖起耳朵去听,只听懂几个词,田幼薇比他稍微好一点,听懂了关键的话。
大意是说,只要满足他的心愿,他愿意将房子和铺子拱手相让。
那么他这个心愿,就是要把他积存下来的上千万钱财送回他的家乡,给他的家人。
店主苦笑:“看吧,这房子是不是不好买?送归财物,但凡君子都可以做到,但这要出海,那就难了。”
出海全凭运气,倘若去了以后回不来,就算白得一座大宅院,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田秉也觉着这事成不了,就道:“我们还是另外找吧。”
邵璟却道:“行,这事儿我应了!”
田秉和廖姝都吓了一跳,田秉把邵璟叫到一旁小声问道:“阿璟,你是不是打算白得这铺子和他的财物?那不行的,君子立于世,断不可欺心,即便他只是个番邦孤老,那也不行!”
邵璟听得笑了:“二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个人品?我既然答应他,就一定会做到。”
田秉更着急了:“那更不行了!你替他送财物出去,叫阿薇怎么办?我不答应!走,回去!”
邵璟看着憨厚善良的妻舅,好笑又欢喜,扶着额头和田幼薇说道:“阿薇,你和二哥说。”
田幼薇虽然不知道有关这位番邦老人,后期会发生什么事,但她知道邵璟一定有数,当即把田秉叫到一旁又哄又劝:“送归财产,那不一定非得自己去呀,阿璟那么聪明,一定有法子。”
田秉不干:“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就是太容易被他哄了,我和你说,女人也得有自己的主意,别让男人牵着鼻子走……”
廖姝走过来:“迟了,阿璟已经和人家谈好了。”
田秉“嗷”的叫了一声,跑去阻拦,却见那番邦老人紧紧抓着邵璟的手,眼里流出两行浊泪:“我终于等到你了……”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叽里咕噜的番邦话,田秉这回听明白了,是在诉说他年少离乡的孤独,对家人的思念和愧疚,以及一直等不到人愿意帮他的失望乃至绝望。
邵璟小声道:“二哥,咱们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你忍心让他带着遗憾去死吗?”
田秉好生为难,就这一会儿功夫,那番邦老人已经坐起身来,抽出一张纸,抖抖索索抓住邵璟的手蘸了朱砂摁上去。
店主作为证人也跟着摁了手指,道:“这位小哥,那房子铺子都是您的了。恭喜啊,恭喜!”
番邦老人带着笑意,溘然而逝。
“……”田秉呆呆的,这个世道怎么了,上千万的资财,竟然就这么托付给一个才见面的陌生人?
邵璟拍拍他的肩:“忙起来吧。”
既然受了这嘱托,就该给人办理后事。
田秉心里特别不踏实,又叫了田幼薇过去叮嘱:“你一定要看好他,不能让他被不义之财迷花了眼。”
田幼薇满口应承,回头就问邵璟到底怎么回事,她的担心却又与田秉不同——她怕这无主的横财给他们带来灾难,更怕这钱财被人截留,导致不能完成诺言。
邵璟道:“你常在家中,不知这件事,这一位,前世没遇着咱们,凭着一口气又生生熬了半年多才死去。他的资产后来是被朝廷派人送回去了,我当时也是沾了点光的,船是我找的,人是我找的,为此得了一笔佣金,靠着这个做大了生意。”
第268章 机会
这倒是出乎田幼薇的意料:“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呀?”
邵璟微笑:“这一辈子那么长,着急什么?我不是说过,每天说一件事给你听吗?”
田幼薇一转眼珠子:“那我明天要听阿兰和你的事。”
邵璟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我说了没有!”
“有!”田幼薇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有事,威胁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当你对不起我!”
邵璟叹口气:“多大的事,就往对不起你上头扯,行吧,我明天告诉你。今天先处理这位老先生的事。”
死了人,又是番邦的,必须往官府报,再由官府派人核实是否正常死亡,之后才能举办丧事。
邵璟先垫了钱,有条不紊地请店主去衙门报备请公差,又请跟他们一起来的中人去准备丧事需要的物品,再联系可以停灵做法事的寺庙,以及专职火葬的焚化园。
一切安置妥当,已然天黑。
廖先生听说此事,也觉着邵璟太过冒失:“朝廷现在正穷着呢,你接了这个活儿,万一那些钱被收走怎么办?”
邵璟道:“总得有人去做这件事,既然遇上了,我就全力去做。”
他这话是真心的,即便不知道后来的事,但他确实曾经沾过这位番商的光,遇着了,便是因果循环,需要了结。
廖先生叹了口气,没有打击邵璟的赤诚之心:“那你多和我商量。”
“我会的。”邵璟恭敬地给廖先生行了礼,准备回房休息。
“阿璟。”廖先生叫住他,低声道:“你要好好的,师父很喜欢你,你是一个好孩子。”
邵璟漾起一个明亮灿烂的笑容,郑重地道:“我会的,师父放心。”
这个番商的事很快传播开去,以至于次日田幼薇等人跟着廖先生一起去拜访他的番商朋友,人家立刻就把他们认出来了:“几位小友就是替混图罗办理后事的人吧?”
邵璟笑着行礼:“正是在下。”
田秉生怕邵璟会把持不住,也忙着道:“还有我。”
“不错。但你们打算怎么做到这件事呢?”卷头发绿眼睛本地名叫宋如海的番商,笑着给邵璟和田秉斟了茶。
邵璟知道田秉不清楚里头的门道,便没管长幼,自己先说了:“我写了一份建言书,您先看看。”
宋如海接了建言书,见是写给市舶司,禀明此事的同时,建议使人送归混图罗以及其资产的事,下方还留了白,就问:“这是?”
邵璟道:“诸位算来都与混图罗同是异邦人,他自己也该有同乡吧?只我一人留名不妥,还请诸位一同留名,做个见证。”
这又是他的缜密之处,朝廷倚重市舶司的税收,离不开番商的贸易往来,越多番商和货物进来,就越能挣钱。
市舶司每年都要宴请番商,并请番商多带人过来做生意。为了招商,朝廷势必不会冒这个险,为了这么一个人的钱财,断了更长远的财路。
只靠他自己人微言轻,加上这些有头有脸的大番商,效果完全不一样。
“你考虑得很周到。”宋如海很是赞赏,又问田秉:“你打算怎么做呢?”
田秉这会儿已经为自己不信任邵璟而羞愧了,憨憨地道:“我帮着我妹夫,他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不错,不错。”宋如海率先在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并摁了手印,和廖先生说道:“老廖,你这个弟子都很不错,你捡到宝了。”
廖先生得意地捋着胡须,推出田幼薇:“知道她是谁吗?草微山人就是她。”
宋如海笑了:“藏龙卧虎,来,今天中午我做东,一起喝一杯,喝我珍藏多年的葡萄酒!”
说起葡萄酒,众人都想起了田幼薇和吴十八相亲那件事,于是齐齐笑了,田幼薇恼羞成怒:“不许笑!”
邵璟很讨人厌地道:“我就是笑笑而已,别的都不说!”
田幼薇握起拳头要揍人,他才不说了。
宋如海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廖姝温柔地道:“也没什么,是阿薇妹妹不能喝酒,一口倒!”
杯觥交错间,宋如海和邵璟商量好,由他做东,把明州排得上号的番商都请过来签字。
田幼薇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他们可以结识很多番商,扩宽生意渠道,卖出更多的瓷器。
她忍不住倾慕地看向邵璟,心善良,又会做事,懂得争取并抓住机会,多好啊。
邵璟几乎是立刻发现了她的目光,他冲着她灿然一笑,笑容晃得田幼薇晕叨叨的。
“啧,看你那点出息。”
田父不在,田秉很好的承担起看护职责,一个晃身,挤到二人中间,硬生生将他们交缠在一起的目光砍成两半。
“讨厌!”田幼薇悄悄踩了田秉一脚,威胁:“你给我等着瞧,下次你和阿姝姐姐说话,我也拦着!”
田秉面无表情:“我聋了,什么都听不见。”
“……”田幼薇无话可说,只好和廖姝一起狂喝白水。
次日,宋如海果然请了众番商过来,邵璟、田秉、田幼薇都跟着认了人,打了招呼,廖姝不喜欢这个,跟着廖先生退到一旁不出声。
众人又一起参加了混图罗的火葬焚化仪式,邵璟将骨灰小心收入瓷坛供在寺庙里,和田秉、田幼薇一起带着盖满了红手印的建言书送去市舶司。
这事儿早就传了出去,在明州引起极大反响,以至于建言书刚送到市舶司,立刻就有人把他们引了进去。
田幼薇和田秉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兄妹二人都有些紧张,邵璟沉稳自如,小声说道:“怕什么,想想你都见过些什么人?”
田幼薇一想就乐了,她也是有见识的人,当今皇帝的两位养子都吃过她做的饭,都欠她的情,都让她叫小名。
再说邵璟吧,那就更不得了啦,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她昂首挺胸,和田秉说道:“没什么可怕的,我都不怕,你一个举人老爷还怕?你可是将来要考进士的人啊。”
田秉也笑了,遂把那点不安放了下来。
第269章 市舶司
一间公房内,坐着三个穿着公服的官员,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当中一个穿朱红公服,其余两个都穿绿色公服。
引路的差役行完礼,笑道:“几位大人,这几位就是受番商混图罗请托之人。”
穿朱红公服的那个官员扫田幼薇等人一眼,淡淡地道:“谁是邵璟。”
邵璟上前行礼:“提举大人,在下便是邵璟。”
田幼薇和田秉就此知道,这位穿朱红公服的官员,就是明州市舶司的主官吕坚,于是也跟着低头行礼。
吕提举微抬下颌:“坐,上茶。”
态度不能说好,但也说不上差。
三人落了座,吕提举看过那封建言书,目光锁定邵璟,神色越发淡淡:“你接了他的请托,想要送归财物,去做就行了,这样大张旗鼓的,是怕本官扣了你的财物不成?本官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人?”
这话听着很不友好,田幼薇不免有些担心——这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
但站在邵璟和她的角度,财帛动人心,确实应该先防小人,这没错。
邵璟不慌不忙地道:“请大人明鉴,在下之前未曾有幸拜见您,却听相熟的番商多次提及,自您临危受命来此主持舶务,明州市舶司的番商客货增加了三四倍还不止。可见您不但是忠正之士,也是能臣。”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吕提举面色稍许缓和:“那你联合众番商搞这建言书,是为了什么?”
“请大人细看此建言书。”邵璟笑得十分好看讨喜,明明是买关子,却不让人讨厌。
吕提举瞟他一眼,将建言书细看了一遍,神色缓和过来:“你是说,请朝廷安排人送归这批财物?”
邵璟笑道:“正是,在下尚有养恩、师恩、妻恩未报,不敢远离家乡。若由朝廷出面安排妥当此事,就是千古留名的美事一桩。
想必各国番商知道后,都会觉得我朝仁信,值得信赖,一传十、十传百,会有更多的番商来到明州港贩货经商,市舶司收取的税钱也会更多,大人的美名也会传遍天下。”
吕提举一笑,摆手道:“什么美名,本官从来不图这个,只要能为我朝多增税钱,令百姓富庶,不负天子所托,吕某就很高兴了。”
终于笑了。
田幼薇轻轻呼出一口气,田秉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个馊主意!”旁边一个穿绿色公服、黄皮寡瘦、留了两绺老鼠须的官员皮笑肉不笑地道:“派谁去?谁可信?你们倒是先把好处和名声捡了,却要朝廷替你们操劳做事?”
邵璟微眯了眼睛,仔细打量这官员,笑得越发的甜:“不知大人是?”
“这位是余舶干,咱们市舶司的日常公务都是他在操持。”另一个穿绿色公服的官员面无表情地道:“我是赵禄赵监官。主管抽买舶货,收支钱物。”
“久仰久仰!”邵璟笑眯眯地给二人行礼,那二人当然都没回他的礼,四平八稳地坐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真是好笑,黄口小儿,竟然也敢算计朝廷!”余舶干冷笑着,是打定主意要为难邵璟了。
吕提举一动不动,垂着眼皮喝茶,事不关己的模样。
田幼薇琢磨着,这市舶司最主要的三名官员都在这里了,各人一个态度,耐人寻味,难道想要雁过拔毛?
她就想着,不要那个院子了,反正也是白得的,拿给邵璟打发这些贪婪的人,主要完成他了结善缘的心愿。
却见邵璟深深一揖,不卑不亢地道:“既然这样,在下打扰了,告辞。”
田幼薇和田秉二话不说就跟着他撤。
走到门口才听赵监官用平板毫无波动的声音说道:“回来!年少气盛,少年人果然是受不得一点点委屈。”
邵璟又折回去,仍然是笑嘻嘻的模样:“这么说,吕大人和赵大人是决定做这件善事大事啦?”
他故意把那余舶干冷在一旁,只管和吕提举、赵监官说话。
余舶干果然很生气,忙着和吕坚、赵禄说道:“二位大人,此人油头粉面,油嘴滑舌,贪婪好财,不是个好东西!”
田秉没忍住,气道:“这位大人说话有失公允,我家阿璟若是贪婪好财,只需与那脚店店主共分资产,神不知鬼不觉,何必如此麻烦!”
田幼薇也很生气。人人都说邵璟长得好看,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长得油头粉面。
这个余舶干长得一副猥琐样,一定是嫉妒!嫉妒!
吕提举半垂着眼,慢吞吞地喝着茶,拖声曳气:“余舶干从前与这邵璟认识?”
余舶干一怔,随即道:“不认识,下官怎会认识这种人!”
赵监官面无表情地看向余舶干:“既然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他油嘴滑舌,贪婪好财,不是个好东西?”
余舶干哑口无言,随即气呼呼地道:“他这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赵监官面无表情地道:“稍安勿躁,我知道余舶干长得差强人意,心里很嫉妒那些长得好看的人,若你不是个官也就算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但你是个官,代表了市舶司的颜面,你就不能这样小家子气。”
田幼薇和田秉都愣了,这是……内斗?
二人看着这个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声音平板无起伏的赵监官,突然觉得此人真顺眼,于是都齐齐看着他笑了。
赵监官感受到灼灼目光,撩起眼皮子看看这兄妹二人,默默地侧了侧身子,借着喝茶,用袖子挡住了脸。
“提举大人!您看赵监官!他又欺负下官!”余舶干又羞又怒,恨不得抓住吕提举的袖子撒娇跺脚的样子。
田幼薇脑补了一下这个场景,忍不住一阵恶寒。
吕提举不动声色地扒开余舶干的手,低咳一声,呵斥道:“胡闹!成何体统!”
“是,下官知错。”赵监官面无表情地道:“余舶干,对不住,我不该说你长得丑,又爱嫉妒又小气,你其实长得一点都不丑,也很大度不小气。”
田幼薇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怎么让她遇到这么好玩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