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难道她发现了?
“两位师父那边已经送过去了,可以吃啦。”田幼薇缓步而入,微笑着坐下。
田父一声令下,所有人的筷子都如风一般伸出去,各自探向自己喜欢的菜。
邵璟的筷子只离那白花花的田鸡腿不到一寸远,就被田幼薇的筷子夹住了:“阿璟,你病着,不适合吃这些,阿姐另外给你备了吃食,喜眉,端上来!”
“好勒!”喜眉学着北人的腔调,利索地端进来一罐子热粥,掀开盖子,舀出一碗红乎乎粘稠稠、散发着腥味的粥:“少爷,这是您的红豆猪肝粥!”
邵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呆滞地看看那一碗粥,再看看田幼薇,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做法,会不会是搞错了?”
“搞错?怎么可能!”田幼薇侃侃而谈:“红豆和猪肝都是补气血的好物,我特意查过,二者不相克,搭配起来蛮不错的。放心吃吧,阿姐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就是,最疼你的就是你阿姐了。她特意为你做的,你一定要把这罐子粥全吃光,早吃早好。”
田秉颇为幸灾乐祸,因为给廖先生和白师傅那边送了菜,今晚的菜肴种类虽多,分量却不多,少了邵璟这个强有力的对手,他可以吃个够啦。
邵璟艰难地笑着,手紧紧握着汤匙,骨节隐隐发白:“闻起来不太好闻。”
“怎么会!为了避腥,我特意用姜和料酒腌了猪肝,又熬了许久,阿璟,你不能挑嘴,这比吃药好多了是吧?”田幼薇语气温柔,就和哄小孩子吃药似的。
田父和谢氏深以为然:“阿璟,你姐姐说得对,吃吧,吃吧,多吃些!”
接下来,邵璟狠狠地嚼着散发着特殊腥味的猪肝粥,嫉妒地看着田幼薇等人尽情地享受着美味佳肴,心里充满了悔恨和忐忑。
他怎么觉得自从他做了那个“梦”之后,田幼薇待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呢?
从前虽然也会逃避他,但待他真的是巴心巴意的好。
现在则不同,她不但逃避他,还总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经常皮笑肉不笑,甚至有乘机打击报复之嫌。
仿佛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实。
难道她发现了?
所以才会有一这罐子红豆猪肝粥?
邵璟从睫毛下方偷偷看向田幼薇,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田幼薇根本就没看他,而是惬意地享受着美食,和田父等人描述她和吴悠偷喝葡萄酒的经历。
“我只喝三口就晕了,吴三奶奶突然走进去,可把我吓坏了,就怕人家说爹娘没教好我……可是脑袋晕乎乎的,我刚想站起来就得儿一下倒了……”
田幼薇眉飞色舞,说是被吓坏了很羞愧,实际上丝毫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反而很得意的样子。
田父看自家女儿什么都是好的,喜滋滋递半盏酒过去:“酒量是要练的,要不,你再试试?左右在自己家中,醉了想发酒疯也可以。”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谢氏痛心疾首,气得饮了一大口酒,脸颊绯红,托着腮道:“我好像喝多了,都怪老爷。”
田秉哈哈大笑着,趁机往自己碗里夹好吃的,秋宝塞得腮帮鼓鼓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停傻笑。
邵璟突然就不觉得猪肝粥难吃了,只因此刻他面对的是人间最美之景。
他的家人全都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地坐在一起享受美食和天伦之乐,多好啊。
邵璟垂下眼,专心致志地吃他的猪肝粥。
不就是一顿猪肝粥吗?
呵呵~
还能逼得死男子汉?
吃一碗长一寸,很快他就真的长大了。
田幼薇带着笑意,轻描淡写又慎重地从邵璟脸上收回目光。
做梦梦见前尘往事?
她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没有那么巧的事,总觉得邵璟是有所隐瞒在玩心眼。
不肯承认是吧?
那就来个持久战,一起玩心眼。
她要把他彻底当成前世回来的邵璟。
她要全方位地碾压他,改变对他的态度和方法,让他惴惴不安,以为她全都知道了。
但凡他是那个邵璟,时间长了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到那个时候,呵呵~
田幼薇暗暗在袖子里掰了掰指关节。
“我吃饱了!猪肝粥真好吃!”邵璟口是心非地笑着,把空碗拿给田幼薇看,“我觉得我吃了以后好多了。”
“不,你没吃饱!”田幼薇接过他的碗,不由分说又给他盛了一碗红豆猪肝粥。
“……”邵璟觉得自己满肚子的粥“哐当哐当”响,他好饿,好想吃桌上那些美味佳肴。
次日。
谢氏起了个大早,忙忙地收拾要带给吴家的土仪。
吴家上次给的礼多,这次田父过去回绝吴悠的亲事,这礼万万不能薄了。
邵璟走进来,乖巧地道:“我给伯母写礼单。”
谢氏见他红光满面,不由赞道:“看来这红豆猪肝粥真是好物,我看你气色好多了。”
邵璟要讨她欢心,就笑道:“确实,我昨夜睡得极好。”
话音未落,就听田幼薇在门外朗声笑道:“我就知道这东西对你有好处,瞧,我起了绝早,又给你熬了新的猪肝粥!怕你厌烦,特意变换了做法,枸杞猪肝粥!”
喜眉笑眯眯地拎上来一只罐子,打开盖子,熟悉的腥味扑鼻而来,邵璟强颜欢笑。
“吃呀!阿璟,这顿阿姐给你熬的是葱花猪肝粥!”
“这次做的是猪肝瘦肉粥!可好吃了!”
“菜心猪肝粥!”
“胡桃瑶柱猪肝粥!”
“阿璟,阿姐对你好吧?顿顿不重样,变着花样给你做,真是煞费苦心,你怎么谢我?”
邵璟生无可恋地看向田幼薇,低声道:“阿姐,我知道你的厨艺很好,不过能不能放过猪肝粥放过我?我觉得我全身上下都是猪肝味。”
田幼薇勾起唇角,神秘地笑了:“阿璟,这仅仅只是开始呢。”
邵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要不要试试晕倒那个办法呀?”田幼薇笑得温柔,“我不会让你在烈日下久躺的。”
第197章 皇次子
邵璟得了一种病,听到“猪肝”二字就想吐,甚至做梦也会梦见铺天盖地的猪肝粥将他包围其中。
他小声和田父描述自己的梦境:“……好多好多猪肝粥,黏糊糊的,我怎么都游不动,喘不过气来。”
田父同情地看着他:“要不,我和阿薇说,给你换种吃法?”
邵璟感动极了:“我就是这意思,伯父,我全指望您啦。”
田父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都是男人,不容易。
田幼薇从船舱里钻出来,手里抱着个棉包,笑得灿烂:“阿璟快来吃猪肝粥,我用棉包裹着的,这会儿还是热的,凉了就更腥了。”
邵璟躲到田父身后,求助:“伯父……”
田父对上田幼薇威胁的眼神,连忙捂着口低咳两声:“咳咳!阿璟啊,你阿姐是为你好,总比药好吃是不是?你年纪轻轻不能落下病根。”
“……”邵璟绝望极了,他果然不能指望田家的男人们违逆田幼薇的意思。
刚吃了一口猪肝粥,邵璟就扑到船边吐了起来。
身旁递来一盏清水,田幼薇满怀关切:“阿璟晕船了吧?这是气血不足的表现,要多吃猪肝粥。”
邵璟:“……”
明州港繁荣依旧,田父并不因为有了钱就去住最上等的客栈,只挑了个洁净方便的中等客栈,带了邵璟和田幼薇入住,安置妥当,叫平安去吴宅投递拜帖。
平安回来,说是吴七爷外出未归,吴七奶奶请田家人第二天过去用晚饭。
田父见天色还早,就道:“一起出去吃饭,想吃什么都可以。”
这是为了帮邵璟摆脱可怕的猪肝粥。
田幼薇心知肚明,笑眯眯地道:“阿爹,我很早就想去醉仙居吃饭了。”
田父见她说得可怜,当即拍板:“就去醉仙居!”
邵璟幽幽地看向田幼薇,神态更加可怜。
醉仙居乃是明州最好最热闹的酒楼,通常情况下不先使人预定雅间,必然只能在大堂里吃。
大堂之中人来人往,无数双眼睛盯着,邵璟这个病人岂能当众大吃大喝?
田幼薇一点没心软,兴致勃勃打扮一番,跟着田父出了门。
如她所料,没有雅间,大堂里挤满了人。
她和邵璟生得好,才进去就引起无数瞩目,她自是无所谓,想吃什么点什么,可怜邵璟,明明馋得要命,却只能装斯文病弱,每样只敢尝两口,完全不能过瘾,比不吃还难受。
田幼薇边吃边听隔壁桌的人聊天说话。
一个书生道:“听说了么?朝廷要与靺鞨议和。”
他的同伴鄙夷道:“这都是旧闻了,明州港谁不知道?”
书生道:“议和当然不稀罕,但你们可知今上下了一道什么旨意?”
众人皆道:“皇帝老爷天天都要下若干旨意,谁晓得是什么?”
书生得意地捋着胡须:“议和之后,南北交通,三京路通,今上下诏广寻宗室,这件事你们知道么?”
众人果然十分惊异:“当真?那能寻着么?倘若真寻着二圣流落在外的皇子,又该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当然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书生低咳一声,使个眼色,压低声音:“还真别说,据闻有人出来说是渊圣次子,十之**没错了,长得与渊圣颇为相似……”
“论起血脉亲缘,渊圣之子与今上更为亲近,不知皇位会否传给这一位?”众人更为激动,将头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声音低不可闻。
田幼薇因为关心邵璟身世,对这些事格外在意,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于是颇为着急,暗里将凳子往旁挪了又挪。
邵璟也忘了美食,肃了神色侧耳静听。
那群人似是发现他们在听,就换了话题不再议论此事,说笑一回,各自散去。
田父忍不住道:“若这传言是真的,这位渊圣次子很快就会被迎回来的吧?”
皇室继承这事说来话长。
朝廷南渡之前,靺鞨人先后俘虏了本朝两位皇帝。
这两位皇帝,一位是今上的亲爹,一位是今上的兄长,后被今上分别尊为太上皇与渊圣,又称二圣。
也就是说,渊圣是今上的兄长,是上一位皇帝。
国破之时,靺鞨人不但将二帝掳走,还把与皇帝血缘关系比较亲近的所有宗室子弟一网打尽,只有今上一人侥幸逃脱并得以继承大统。
今上颠沛流离,九死一生,唯一的儿子也在叛乱之中惊吓而死,他自己损了身子,之后再不能生育。
因为近亲子弟要么死了,要么被羁押在靺鞨人那里,为了后继有人,他只好在血缘较远的宗室子弟中寻找继承人,比如那位尚国公及另一位养子都是远亲。
将家业传给远亲,那是无奈之举。
这位刚冒头的“渊圣次子”若是真的,那就是今上亲亲的侄儿,血缘最亲近,又是前一位皇帝之子,皇位更该传到他身上。
田父这样的想法,是世人最普遍的认为。
邵璟道:“那可不一定。”
田父不明白:“怎会不一定?世人都讲究血脉传承,譬如我和你四叔最亲,有啥好处我也会先想着他。”
田幼薇这些年听廖先生说得多,长了见识,便低声道:“这天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今上虽无子嗣,但还年轻,总得防着才好,不然若是有人叫他让位给侄儿可怎么办?”
那普通人家,兄弟想要继承哥哥的财产地位,也得哥哥和侄儿都死绝了才行。
只要还有一个侄儿活着,这财产地位就继承得名不正言不顺,按照礼法就该还回去。
这人若真是上一位皇帝(今上兄长)的亲儿子,今上这位子坐得就不安稳。
要知道,朝中很多大臣一直嚷嚷着要迎回二帝,心里是向着那两位的。
帝位不比其他,坐上去就难得下来了,下来就只有死路一条,谁敢让?谁肯让?
所以这所谓的广寻宗室,或许只是做个样子给人看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寻亲。
田父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由长长叹一口气:“不管别家是非,这南北议和,三京路通,对于咱老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这生意要比从前好做。”
酒楼中人多口杂,不是谈论这些事的好地方,三人又吃了几口,起身结账离开。
天色尚早,田父叫田幼薇带邵璟回客栈歇着,他自己去打听孙大夫的事。。
田幼薇才刚要关门,就被邵璟横过一只手臂将门抵住。
第198章 坦白
“你怎么看待此事?”邵璟轻而易举推开房门走进去,将窗户打开,正好看到远处的海天霞光。
他背光而立,光影将他的侧脸衬得分明,以往显得稚嫩的下颌竟然已经有了刚硬的线条。
他长大了!
田幼薇只顾着看人,一时忘了回答邵璟的话。
一张放大的俊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邵璟黑亮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眼里去:“阿姐是看我太好看了吗?”
田幼薇的心“咚”的一跳,面上丝毫不显,淡定地道:“长得是不错,不过距离我所想要的绝色还差那么一点点,另外你也不是进士状元郎,更没有万贯家资,没有大粗腿给我抱。所以一般般吧。”
“……”邵璟完全没料到她竟然会这么说,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只差一点就冲口而出,他会长成绝色,万贯家资也很快就会积存满了。
他不是一般般,而是很不一般。
却见田幼薇悠闲地坐到椅子上斟了一杯茶,闲适地观赏着窗外的云影天光,慢悠悠换了话题:“我记得你的父亲是追随渊圣而不幸身亡的吧?”
居然如此轻松换了话题!邵璟好容易才按捺住冲动,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是。”
他的父亲邵东当年也是风云人物,不顾生死安危诛杀六贼,在都城被破之时力战而死,可以说是渊圣最为忠诚的追随者之一。
田幼薇道:“那么问题就在这里了。”
邵父虽然亡故,但代表的是渊圣那一派的人。
邵璟作为忠臣遗孤活着,无论被动还是主动,都理当继承某些东西。
两派争斗,从来最先死的都是小虾米,就像风暴之中最先被巨浪打翻的都是小舢板。
邵璟就是那个小虾米,被卷入风浪之中身不由己,直至惨死。
但如果本身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那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毕竟邵东死时官职并不高,只是一个朝奉郎而已。
“所以,你究竟做了些什么?”田幼薇断喝一声,严厉地看着邵璟厉声道:“事到如今还要隐瞒,已经丢过一次性命了,你还想再死一次吗?”
前一刻还理智温和,下一刻竟然就翻脸凶悍,问的问题更是狠辣无比,直指核心。
邵璟眉头微蹙,静静地看着田幼薇不说话。
田幼薇拿不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策略是否奏效,只能努力睁圆眼睛,保持着严厉冷肃、誓不罢休的模样盯紧邵璟。
她自以为这样子很凶,却不知落到邵璟眼中宛若一只张牙舞爪,然而脸圆眼睛圆,虚张声势的小奶猫。
见邵璟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田幼薇的内心很忐忑,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都到这一步了,必须下猛药!
她便又严肃地道:“再死一次,拖着所有人跟着你再死一次?生死面前无大事,什么事能比生死更重要呢?”
邵璟眼里的亮光倏忽淡灭,唇角那一丝浅淡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他怔怔地看着田幼薇,眼神苍茫。
田幼薇原本只是试探,看到邵璟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死死掐着手掌心才能勉强保持镇定:“阿璟……除了生死无大事,只有活着,才能做其他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一段话,她说得十分艰难,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在吐出一团火焰,炙伤了她的唇,更是炙伤了她的魂。
她其实想要转身狂奔离去,并不想面对邵璟。
她此刻看着他,就会一直想,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很小的时候和她一起回来的吗?还是最近回来的?
若是和她一起回来的,这么多年,他一直这样瞒着骗她……
光是这样想想,她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发飙嘶吼。
多年的一片爱心喂了狗。
但是,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这些年她也经历过太多的事,做过太多假设和想象。
所以,真的,除了生死无大事。
田幼薇露出一个有些惨淡的笑容:“不管什么,我们都得先活着才行。”
这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邵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注视着她,轻声道:“阿薇,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只知道自己惹了不得了的人……”
一声熟悉的“阿薇”,彻底击破了田幼薇所有的坚强和勇气。
她一言不发,转身冲了出去。
“阿姐,阿姐!”邵璟追出去,猛力捉住她的胳膊,试图把她拉回房去。
“放开我。”田幼薇凶神恶煞地瞪视着他,低声道:“狗男人!”
“……”邵璟一怔,随即讪讪地松了手。
田幼薇深呼吸,仰头看着天空,竭力让即将汹涌而出的眼泪不要流出来。
她稳住脚步,不让自己失态狂奔,就那么昂首挺胸地稳步走了出去。
太阳即将落下,挂在海平线上像个鲜红的咸蛋黄。
海风咸湿,孩子们在街上追逐打闹,街上游人不见减少反而增多,因为终于凉快了。
田幼薇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着,她知道邵璟一直跟在她身后,但她不想搭理他,所以选择无视他。
终于,太阳被海平线吞没,天边只剩下一丝淡红,天黑了下来,有一盏盏的灯笼渐被点亮,她的身影投在地上被拖得老长。
“你别跟着我。”田幼薇觉得自己终于要和缓些了,便停下脚步,淡声道:“我想独自走走。”
邵璟没出声,默默走上前来塞给她一个东西,又折身走开。
田幼薇瞪视着他的背影,确认他果然走了,堵在胸口的那口恶气才算略散了些。
他给她的是一个钱袋子,她出来时太匆忙,没带钱。
真是体贴,果然什么时候都不忘给她钱花。
田幼薇不无讽刺地想,可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他的钱了,她自己能挣会挣!
她气呼呼地把那一袋子钱往街边使劲扔去,谁稀罕!
却听一声低呼骤然而起:“哎哟!”
这声音嘶哑难听,痛楚难当。
田幼薇吓了一跳,知道自己砸着了人。
“对不起啊……”她快步赶过去道歉,“有没有伤到哪里?”
那人捂着脑袋慢慢抬起头来。。
借着道旁的灯光,她看清了那张脸,不由惊道:“是你?!”
第199章 心气正气
小羊蜷缩在墙根下,诧异地看向田幼薇,随即又举起袖子挡住头脸,一声不吭。
田幼薇捡起钱袋子,蹲在地上盯着小羊看:“你怎么了?”
小羊不出声,又往墙角缩了缩。
田幼薇见他不肯搭理自己,自然不会多事缠着不放,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只算陌生人而已。
她起身要走,恰逢一旁商铺伙计升起一盏灯笼,照亮四周,也把小羊照得清清楚楚。
田幼薇顿住脚步,低声道:“你受伤了。”
这么热的天,小羊却在头上缠了一圈深色的布条,布条上凝结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很不正常。
再看他的衣服,本是浅青色的纱袍,半边身子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袖子上也糊满了血。
藏在暗处尚可隐蔽,在灯光下瞧着却很吓人。
“你流了不少血,倘不及时医治,会出大事的。”
田幼薇见小羊往暗处退缩,想到他那天仗义执言的热血模样,终究没忍住管了这闲事:“你家下人呢?要不要我去帮你找他过来?”
小羊不出声,眼里却浮起一层潮湿的光亮。
田幼薇心里“咯噔”一下,觉着这大概是个麻烦事,她不应该去管。
于是她内心之中自私的一面占了上风,她沉默着往后退,同时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周边照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没人关注这里的情况——毕竟虽然南北议和,明州也是个热闹地儿,始终战乱刚停,到处都是流离失所之人。
乞丐什么的,见得多了,也就不以为奇了。
“他死了。”小羊突然开了口,温和安静地看着她道:“我遇到一些麻烦事,女孩子不合适卷进来,你快走吧,只当没有见过我。”
田幼薇本来已经决定离开,听到这一句话,脚步突然变得十分沉重。
这个较真得有点轴的少年郎,会因为有人冒了他喜欢的匠人之名卖假货而告官,非得追个清楚明白的少年郎。
在遇险将要死去之时,不是向她求救,而是让她赶快离开,别惹麻烦上身。
田幼薇仰头看着暗蓝色的天空,想,人活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前一世她想的是谨遵父亲的遗命,守住家业,和邵璟好好过日子,给他生几个漂亮乖巧的好孩子。
这一世她想的是护住家人平安,要一家团圆和美富足,不受波折,要邵璟好好活着,过他想要的生活。
但是,无论做人做事总得有条底线,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有一口心气正气在。
就像邵璟不会因为害怕被仇人发现,就甘心庸碌无为、如同牛马一样无知无觉地过一辈子,他不信命,他不服输。
就像她虽然很想要钱,却从来没有做过偷和抢,都是靠着自己的勤劳认真去积累财富。
一念至此,胸中的豪侠之气立时占了上风。
田幼薇把那一袋子钱放到小羊脚边,低声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不过我觉着你应该是个好人。
我只是个普通小老百姓家的女孩子,我能帮你的不太多,不过我希望你能用这个钱治一治伤,再活下来。”
小羊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眼睛湿润润的,如同小狗,像极了小时候的邵璟。
那时候,邵璟也是动不动就用这样湿漉漉的眼睛依恋地看着她,一直到她受不了投降服软为止。
邵璟……田幼薇的眼眶一热,几乎要掉下泪来。
“你为什么哭啊?我没事的。”小羊诧异地看着她,露出一个干净和善,带着安抚的笑容。
脸冰冰凉凉的,田幼薇这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掉了眼泪。
她背过身擦去眼泪,没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只低声道:“你还能走吗?我帮你找个大夫。”
小羊犹豫了一下,慢慢扶着墙壁站起身来。
刚走了一步,他就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身子。
田幼薇没去扶他,只将钱袋捡起收入袖中。
她今天打扮得很光鲜,倘若这样去扶小羊,那是真的引人注目。
小羊靠着墙缓了片刻,慢慢地扶着墙壁往前走。
田幼薇很缓慢地往前走,寻的都是那种不太亮的地方,方便小羊可以隐蔽。
幸亏他没有再流血,身体精神也还勉强可以支持,不然真是一个大麻烦。
“我记得前方有个刘家药铺,卖的跌打损伤药很出名,他家也有坐医……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大夫请过来,再买些药和吃食给你。”
考虑到小羊的身体情况,田幼薇没走太远,挑了个隐蔽背风的地方,安排小羊坐那里,又把钱分一部分用帕子包了递给他:“你自己收着方便些。”
小羊接过帕子,感激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又动,最终只低声道:“多谢。”
“不客气。”田幼薇朝他微微一笑,加快脚步往药铺子去。
小羊紧紧攥着沉甸甸的帕子,靠在墙边,盯着田幼薇的背影,神情复杂。
那家人刚要关门吃饭,见一个漂亮小姑娘突然闯进去,就笑着迎上来:“不知小娘子有何吩咐啊?”
田幼薇笑着行礼:“我是来请大夫出诊的,家中兄弟跌了一跤,摔得极狠,怕是要缝针,听闻府上伤药极好,想来大夫也很好。”
那坐堂医便是药铺男主人,折腾到这时候还没吃饭,听她这样说就不太想去。
田幼薇也不多话,抓一大把钱放在柜台上,笑道:“这是定金,若是针线缝得好不留疤,还有重谢。”
世人皆都贪财,女主人看着这许多钱先就肯了,催促男人:“快去,快去,给你留饭。”
男主人见田幼薇出手大方,便道:“也是看你这个小姑娘懂礼,换了旁人我可不去,这大晚上的。”
田幼薇赔着笑,很自来熟地与女主人攀谈了几句,把人家的灯笼借了点上,又殷勤地帮男主人提药箱。
男主人笑道:“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好灯笼引路就是了,谁要你提药箱。”。
田幼薇一笑,三拐两拐把人领到小羊的藏匿处,却见那里空无一人,小羊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第200章 我家弟妹不懂事
她冒着风险把大夫领来,等待救治的人却不在原处。
田幼薇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心知小羊若不是被抓走了,就是不肯信她,自己走了。
四周一片安静,地面也很洁净,并没有争斗的痕迹。
“小娘子,怎么不走了啊?”大夫见田幼薇驻足不前,东张西望,难免催促询问。
“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田幼薇不动声色,领着大夫准备离开。
忽听有人小声叫道:“我在这里。”
田幼薇挑起灯笼一照,只见小羊扶着墙,慢吞吞从拐角处走出来,便知他聪明着,刚才是藏起来了。
“这是我弟弟。”田幼薇笑道:“还请大夫就在这里给他瞧瞧。”
大夫大吃一惊:“啥?在这里瞧?这里黑洞洞的,怎么瞧?真是胡闹!你家大人呢?你家在哪里?”
“我们姐弟俩是来这里游玩的,我家父母严厉得很,喜欢动手教训人。我俩调皮,不小心摔了,若是叫父母知道,必然逃不过一顿毒打。好人有好报,求您帮忙救救我们。”
田幼薇低声央求着,又抓了一把钱塞过去。
小羊眼睛湿漉漉的,对着大夫双手合十作揖:“给您添麻烦了,我以后再也不调皮捣蛋了。”
大夫看他二人都是眉清目秀的样子,出手也大方,还挺知礼节,又可怜兮兮,年纪也不大,就道:“罢了,罢了,去我家铺子,那里什么都方便。”
药铺子肯定是去不得的。
小羊直接坐到地上,弱弱地道:“我走不动了。”
怎么办?总不能抬过去,况且也不好抬。
田幼薇在一旁敲边鼓,要求就地清创缝合。
大夫犹豫一回,道:“我都跟你们走到这里了,哪能见死不救呢?不过我先说好,这黑灯瞎火的,出了事可别怪我。”
不等田幼薇开口,小羊就举手发誓:“黄天在上,今日之事责任只在我自己,倘若真是不幸出什么事,那是我自己命不好,与他人无关。若有异议,天地不容!”
“这清洗的水也没有,看也看不清楚,怎么缝?”大夫咕哝着摆开药箱,命田幼薇将灯笼举高,要小羊把头上包缠的布条解开。
“我这里有壶烈酒,约莫能用着。”田幼薇很是稳妥地递过一只酒葫芦,是她去药铺路上买的。
大夫一喜,赞道:“你这小姑娘,还挺懂的嘛,家里有人会做这个?”
田幼薇胡诌:“家兄曾和靺鞨人打过仗,看他处理伤口时学到的。大夫啊,您这刀口和针还要在火上燎过的吧?”
“那真不容易。”大夫听说她家有人和靺鞨人打过仗,还受过伤,顿时肃然起敬:“是要燎过,不过咱先清洗伤口。”
才说着,趁小羊不注意,葫芦一歪,那烈酒直接淋上小羊头上的伤口。
“嘶……”田幼薇瞧着都替小羊疼得慌,这不亚于再被刀子割了一刀又一刀吧。
小羊果然疼得眼泪汪汪,抽搐着无声地张大嘴,神情扭曲,几乎痛得晕厥过去。
“这孩子还挺硬气的。”大夫说着,用洁净的帕子用力往伤处一揩,道:“不过啊,这会儿的疼不算啥,稍后缝针才疼,若是在家里,还可以熬些麻沸散应用。你运气好,伤没在脸上,在头发里,缝得不好看些也能藏起来……”
正说着,只见小羊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田幼薇吓得不行,觉着这人莫不是短命死了,那她得赶紧逃啊,别好心救人没成事,反倒把自己给害了。
谁知那大夫是个胆子贼大的,将手指往小羊脉搏上一探,笑道:“一半疼晕的,一半吓晕的,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也是遇着了我。”
田幼薇的心便放了一半,又听那大夫问道:“他这样了,还治么?”
“治!”田幼薇咬牙,既然人没死那就行,死马当成活马医呗,都到这一步了。
那大夫更是辣手无情,一下一下清创理伤,狠得不要不要的。
待清理干净伤口,他突然不动了,回头沉默地看着田幼薇。
田幼薇不明白他为啥看她,就傻乎乎地回看过去:“怎么啦?”
大夫看她是真不懂,就指着小羊的伤口道:“这伤口可长,得有两寸,边缘整齐,有些时候了,显然是利器所伤,不是摔伤……幸好不深,没伤着骨头,也用过上好的金疮药,不然早烂了!”
田幼薇听明白了,人家这是在指责她说谎,不是摔伤,而是刀伤,怀疑她们来历不明。
她怕越说越不对,就只是装傻讨好:“我弟弟调皮捣蛋和我吵架偷跑出去,我找到他就这样了,他说是摔的,这臭小子,晕得倒及时,不然我非得狠狠收拾他不可!”
大夫叹一口气,利落地穿针引线缝好伤口,上药包扎妥当,问道:“身上其他地方还有伤吗?”
这个问题,田幼薇就不知道了,而且很尴尬,她不能扒开人家衣服看,于是眨眨眼,装傻白甜:“我也不懂,要不请您给他瞧瞧?”
那大夫沉默地看她一眼,二话不说就扒衣服。
非礼勿视,田幼薇把目光挪开,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于是悚然一惊,吓得冒出一身冷汗,飞快回头。
邵璟手里挑着一盏灯笼,缓步朝她走来,板着脸道:“你二人好大胆子!竟敢背着长辈悄悄跑出来玩,闯了大祸被人伤了,还敢不回家,躲在这里胡作非为!”
田幼薇看到他就来气,正想开口冷嘲热讽,就见邵璟装模作样对着那大夫颔首行礼,严肃地道:“我家弟妹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长得远比同龄人高大,板着这么一张脸,看起来还真的像是田幼薇的兄长。
大夫毫不怀疑,松一口气,抱怨又表功:“不是我说,你家这弟弟妹妹也太胆大妄为了,也就是遇着我不忍心不管他们死活,不然换了别人,谁敢接这活儿?”。
“您说得是,行善积德必有福报。”邵璟挡在田幼薇面前,替小羊检查身上的伤口。
第201章 当她是什么?
夜色渐深,街上行人渐少。
田幼薇看着仍然昏迷不信的小羊,忍不住犯了难。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她也不能把他带回客栈,更不能将他扔在这里不管。
那大夫刚才虽然很妥帖地替他处理了伤口,但看模样是不怎么相信他们真是寻常受伤的。
她很害怕这人左手接了她的钱财,右手又接别人的钱财来害小羊,甚至拖累她和家人。
邵璟和那大夫站在角落里说了会儿话,折回来道:“走了。”
田幼薇鼓着腮不说话,看他要怎么处理。
邵璟叹一口气,将灯笼递给她:“照着,我来背他。”
片刻后,邵璟背着小羊健步如飞,田幼薇挑着灯笼跟在后头快步追着。
她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回事,明明比她还要小呢,偏偏长得这么快,体力这么好。
他背着一个人,她空着手,还得快跑才能赶上。
突然,邵璟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猪肝粥果然很补气血。”
田幼薇眼睛都瞪圆了,他这是在调侃她吗?嬉皮笑脸的,根本没把她的愤怒当回事是吧?
邵璟假装没看到她的怒色,抬眼看着街上轻声道:“去哪里才好呢?”
说到这个迫在眉睫的关键问题,田幼薇顾不得生气,低声提议:“要不,咱们给他租个脚店?”
脚店是最下等的客栈,虽然环境不好,却利于藏匿。
那里人人都只顾着挣扎求生,没人有闲心管闲事。
“不好,看他这样子就没什么在外闯荡的经验,住不上半天,身上的衣裳都得给人扒走,得寻个妥当的僻静之所养着才行。我来安排。”
邵璟很自然地搭上田幼薇的话:“你别担心,刚我给伯父送过信了,跟他说我和你想在街上逛逛吃些零嘴。”
田幼薇心说,就你诸事妥帖,但因为祸是自己闯的,人是自己救的,光靠她一人确实没办法处理,便可耻地认了怂,没敢反攻。
邵璟很识趣地没再招惹她,领着她沿了僻静的小巷走,七转八拐转到一条街上,叫她:“去拍门。”
田幼薇仔细一瞧,这是家铺子,还挺眼熟的,再仔细一看,门头插个旗子“陈记”。
她就低声道:“这是咱自己的铺子!”
意思是藏这里不太妥当,也许会拖累到自家人。
邵璟看她一眼:“就这里最妥当,信我。”
“信我”二字,他说得缓慢而慎重,在这暖风沉醉的夜晚,不知不觉就让人信服了去。
田幼薇没再说话,拍响了门。
“谁啊?”伙计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拉开门之后看到是他二人,连忙让他们进去:“这是怎么回事?”
邵璟背着人径直往后院走:“你们东家呢?”
片刻后,陈管事匆匆忙忙赶出来,难为他突然被叫起,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衣帽整齐,绝不像普通人。
田幼薇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陈管事丝毫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讨好地看着邵璟,低声道:“邵爷有什么吩咐?”
“你住哪间?”得到答复之后,邵璟直接把人放到陈管事的床上,活动活动手臂,道:“寻身干净舒服的衣服给他穿。”
陈管事敢怒不敢言,隐忍地取了一身新做的纱袍出来:“这个怎么样?刚做好还没舍得穿,透气凉爽舒适。”
邵璟就叫伙计领田幼薇去洗手歇气,他自己与陈管事一起,给小羊换衣服收拾。
田幼薇看到他这一系列的运作,眼睛都瞪圆了。
这陈管事是租她铺子的人啊,双方合作这么久了,也算愉快,但人家始终是合作伙伴,又不是家里的下人。
邵璟这做法也太欺负人了些。
但见伙计和陈管事都没露出丝毫不高兴,她也就不管了,问伙计:“你们灶上还有火吗?有些什么现成的吃食?”
伙计赔笑:“天太热,也没个女人操持,大老爷儿们懒,洗脸脚都用的凉水……”
言下之意就是没留火。
田幼薇叹一口气,走进厨房,果见四处都是油烟脏灰,惨不忍睹。
她也懒得多管,寻些柴火点燃灶,烧一锅水,又在瓦罐里找到两个鸡蛋,再寻了些油、盐、面粉,坐下来慢慢烧水。
水刚冒了热气,邵璟悄没声息地走进来:“做给他吃的?他是谁?”
田幼薇没看他,盯着跳动的火苗淡声道:“他就是小羊。”
之前她曾和他提过小羊的事,一说名字,邵璟就知道是谁了。
“他身上没伤,头上是刀伤,用过最好的金疮药,衣服上的血应该是别人的。”
邵璟不紧不慢地分析给她听:“他说的是正宗官话,我觉着不是个简单人,还有你遇着他这事儿有些巧。”
田幼薇道:“确实是有些巧,不过不是冲我来的,要不就是冲你来的。毕竟我也没什么可给他图的。”
邵璟觉着她带了情绪,这话也不好接,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不管怎么着,已经做到这地步,是人是鬼看看再说。”
他很自然地接了烧水的活儿,把火烧得不大不小刚刚好。
田幼薇挖苦他:“真不愧是张师傅的爱徒,这辈子学了这么个本领,就算将来想隐姓埋名过日子,也算有一技之长了。”
邵璟好脾气地道:“对,我当时就这么想的,你配釉我烧窑,咱俩自己就能撑起一个好窑场。”
“谁要跟你一起?”田幼薇送他一个大白眼。
邵璟诚恳地道:“那就不在一起。”
“……”田幼薇反而没话说了,于是憋着生闷气。
一直隐瞒身份欺骗她的是他,装可怜装可爱装幼小博同情博爱心的是他。
一直缠着她说要永远跟他在一起,要给她积存嫁妆准备聘礼的还是他。
现在又说不要在一起,当她是什么?
田幼薇阴沉着脸,心里颇为冒火愤怒,却又找不到那个发泄的口子,于是起身揉面做饭。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揉面,把面团摔得“嘭嘭”响,听着非常吓人。。
等到面醒好,她又开始切面,一把老旧菜刀被她舞得虎虎生风,邵璟摸了摸脖子,莫名觉得很凉。
第202章 非富即贵
“那个……那个啥……”伙计从门口探了个头,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话。
田幼薇一口恶气含着正没地方撒,凶猛回头怒目而视:“啥?快说!”
“呃……”伙计硬生生被吓得打了个嗝,受气小媳妇似地道:“那位小哥醒了。”
田幼薇把刀一丢,一阵风似地从邵璟身边卷过,大步走去瞧小羊。
小羊靠在床头,正端着水大口大口地喝,陈管事坐在一旁嘴甜甜地哄人:“小哥喝慢些,别呛着了,咳嗽也会扯着伤口疼不是……您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还有长辈在吗?
您给说说,我叫人去替您传信,您伤得多厉害呀,我瞧着都心疼,家中长辈见了不心疼坏了?”
小羊只顾喝水不说话,摆明了不想搭理陈管事。
田幼薇低咳一声:“醒啦?”
小羊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抬眼看来,眼里满是亮光和喜悦,放下杯子就要下床给她行礼道谢。
“行啦,你好好养着就是帮我了。”田幼薇走过去按住他的肩头不叫他乱动:“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饿……头晕。”小羊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整整一天一夜没吃过饭食了。其他地方都很好。”
“那行,等着吧,我这就煮面给你吃,差不多好了。”田幼薇不知道陈管事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看他对邵璟奴颜媚骨、卑躬屈膝的样子,心里也知道这应该是邵璟的人,于是连带着也不想多搭理,皮笑肉不笑而已。
陈管事是什么人,看她这笑容就晓得不好,招了伙计过来轻声询问:“那二位是不是再闹别扭啊?”
伙计耷拉着唇角道:“可不,这田家小娘子可厉害了,那刀耍得呼呼呼的,总感觉她想砍人。”
“别瞎说!去把门看紧,有啥就学狗叫,知道不?”陈管事把伙计打发走,转过身继续对着小羊施展****,试图打听出有用的信息。
然而小羊含含糊糊答了他几句之后,就闭上眼睛装睡着,任他怎么问也不肯出声,气得陈管事直揪胡须。
好嘛,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厉害的?一个邵璟已经很难缠,再来一个田幼薇皮笑肉不笑,这一个装聋作哑更厉害,切!都什么人啊!
田幼薇回到厨房,竟然看到邵璟站在砧板前切着什么,不由吃了一惊,他不会是在搞破坏吧?毕竟他那莫名其妙的醋劲她是深有体会。于是大步跨过去:“你做什么?”
“我切面条。”邵璟看她一眼,继续埋头切面,动作熟稔得很,切的面条整齐均匀,并不像是生手。
田幼薇抱着胳膊瞅着他不说话。
平时只会嚷嚷他饿了,想吃这,想吃那,这会儿竟然也会切面?他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当她是个傻子好欺骗,对吧?
“我自己其实会做。”邵璟低着头将切好的面条下到滚水里,轻轻搅动:“我只是觉着阿姐做的饭食最好吃,世间无人能及的美味,所以总是想吃你做的。”
“呵呵~”田幼薇皮笑肉不笑。
“我一直不敢和你说我也回来了,是有原因的。先是不知道情况虚实,担心说出来之后会被人当成妖魔鬼怪给烧了。
后来觉着你不对劲,就怕你知道这件事后会讨厌我,不喜欢我,不肯搭理我,甚至把我赶走。毕竟……”
邵璟顿了顿,很小声地道:“毕竟即使你知道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可怜小孩子,也还是千方百计想把我赶离你身边。”
他说这话时,音调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听着就像是在撒娇。
田幼薇在心里翻白眼,撒什么娇,以为她会一直无底线的白痴下去吗?
只是个不懂事的可怜小孩子?
这是人话吗?
“阿薇,我错了,我不该答应你和离,我不该那样对待你,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容我慢慢与你细说……”邵璟见田幼薇没反应,不由蹙起眉头,眼里露出几分焦急。
“不给!没空!”田幼薇很干脆地拒绝了他:“这么多年呢,一直隐瞒着,你这心思啊,我不是你对手。走开,面要糊了,别耽搁我做事!”
她把邵璟从灶边推开,捞起面条,利落地煎了两个荷包蛋加进去,再撒些盐,端去给小羊。
陈管事已经放弃套话,坐在灯前打瞌睡,嗅到面香就使劲抽鼻子,涎着脸道:“好香,好饿,田姑娘,有多的么?好歹赏老陈一口。”
不给别人吃都是便宜邵骗子,田幼薇大方地道:“有啊,在厨房呢,只是没荷包蛋了。”
“那没关系,淡雅盐面条也很好吃。”陈管事乐呵呵地往厨房跑,却见邵璟端着一只从门里出来,看他一眼,再低着头吸溜一口,白花花的面条就那么不见了。
“诶!”陈管事那个恨啊,将小拳头在袖中捏了又捏,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往邵璟身上招呼。
小羊听到动静,自动起身坐好,笑吟吟地看着田幼薇行礼:“给您添麻烦了。”
田幼薇将面条放在桌上,假装豪侠:“救人救急不过寻常事而已,应当的!”
小羊笑笑,没多说什么,低着头吃面。
他饿疯了,却不见吃相难看,吃得慢条斯理的,仿佛这不是一碗最寻常的面,而是珍馐美味。
田幼薇察言观色,心里有了数。
这要不是觉着她做的面太难吃,食不下咽,那就是出身太好,日常被很重的礼仪规矩管着,天长日久成了习惯。
“不好吃吗?”等到小羊放下筷子,田幼薇微笑着问道:“还是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
人最疲倦时找到温暖舒适的安身之所,饥饿之时得以饱餐一顿,安逸饱足之后就是最放松的时候。
小羊不假思索地回答:“面做得很劲道,虽然缺少调料好汤,却很有山野风味,这种时候吃下去很养胃。不过如果不太麻烦的话,明天我可不可以要一碗甜甜的浮元子?”。
“甜甜的浮元子?”田幼薇不动声色,看这段话说得,面缺少调料好汤,山野风味,养胃?非富即贵了。
第203章 我好好想一想
“对,就是那种用糯米粉做的浮元子。”小羊以为田幼薇不知道,很认真的描述给她听:“用黑芝麻、猪油、糖揉在一起做馅料,再用糯米粉搓圆了煮,又香又甜又糯。”
田幼薇当然知道这种小食,这是明州最有特色的小食了,她也爱吃的。
“这个倒是好做,只是你确定真的要吃?你现在有伤,吃了糯食怕伤口不好长呢。”
这也是民间的说法,有外伤不好吃糯食,以免引起伤口愈合不好。
小羊摇头轻笑:“我不在意这个,反正伤口在头发里,长得好不好都看不见。我就是特别想吃口甜的,想疯了。”
田幼薇表示理解,就像她喜欢吃茉莉花味道的糖丸,越是难受越是想吃,想起来抓心挠肺。
她很有技巧地问着:“那我明天给你做。我看你是北人,怎会爱吃南人的甜食?”
小羊笑道:“说我是北人……也算是,说是南人,也算是。说来好笑,家里人爱吃面食,不许我吃甜食,可我就是爱甜食。”
“你贵姓?”田幼薇觉着他并不反感她问话,就转到了正题上:“需要我帮你联系家里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家里肯定很担心。”
小羊诚恳地看着她道:“我以后再告诉你我是谁,好吗?我现在不方便说,但也不想骗你。至于我们家里,应该很快会寻来。”
田幼薇默了片刻,道:“行。那你得告诉我伤你的是什么人,我该防备什么,毕竟你我萍水相逢,我是在做好事,不该因为做好事而丢了性命,牵连家人。”
“伤我的人啊……”小羊看着跳动的烛火,语焉不详:“我只能和你这样说,你救了我并不触犯刑法,我以后必然报答你。”
看来是问不出多的了,没想到看起来那么直率的人,口风这么紧。
田幼薇深表遗憾的同时,不可避免的担忧,笑得也很艰难,便用开玩笑来掩盖:“怎么报答啊?能让我随心所欲,在人前横着走吗?”
“随心所欲怕是不能,但只要不触犯刑法,不害人,横着走……未必不能。”小羊笑着,抬眼看向门口。
邵璟捧了一只有人脸那么大的海碗站在门边,一边喝汤一边看着屋里的两个人。
“这位是?”小羊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很谨慎地打量邵璟。
“他姓邵,名骗子。”田幼薇没客气,直接放了个招。
“鄙人姓邵名璟,汴京人士,自小在田家长大。刚才是我给你检查的伤口,把你背来这里又给你换的衣服。你好些了吗?”
邵璟看着小羊笑得灿烂,眼睛弯成月牙,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在灯下闪着微光,看起来人畜无害,天真又纯善。
小羊看向田幼薇,以目相询是不是真的。
田幼薇还真没法昧着良心说假话,便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小羊如释重负,冲着邵璟诚恳地行礼道谢:“多谢兄台援手!大恩不言谢,我一定铭记在心……”
邵璟豪爽地摆手:“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既然遇着就是缘分。阿薇要救你,我就救你,这没什么好说的。”
小羊见他俩直爽好说话,也不追根究底,先就放松了一半:“刚才我听你们说,这位姑娘是姓田?她不是吴姑娘吗?”
他还记着上次的事,以为田幼薇和吴悠一样,是吴七爷家的姑娘呢。
田幼薇道:“我姓田,名幼薇,不是吴家的人,那天是赶巧和小姐妹一起上街玩耍。”
“原来是这样。”小羊笑眯眯看一眼田幼薇,又看看邵璟,赞道:“兄台好风采!”
邵璟一笑,毫不客气地道:“承让!”
他是比小羊长得好看多啦,虽然小羊也长得挺端正雅致的。
田幼薇压根没看他:“天色不早,歇了吧。”
田父肯定早就等急了,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邵璟就道:“我已经安排人熬上了药,我们现在得回去了,明天又来看你。”
小羊就和他们道别:“真是劳烦了。”
门关上,灯笼的光淡淡的。
田幼薇和邵璟一左一右往前走着,都是沉默不语。
走到客栈附近,果然看到田父在街口急得转圈。
她立刻狂奔过去:“阿爹!”
田父想揍人,虎着脸道:“你们还知道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去领罚!”
田幼薇不说话,紧紧抱着田父的胳膊将脸贴上去,小声哼哼:“阿爹,阿爹,我知道错啦,以后再也不贪玩了。”
田父瞪她一眼,骂邵璟:“你阿姐贪玩,你也不劝着些。”
“是我的错。”邵璟好脾气。
田父又舍不得骂他了,就拍了田幼薇一巴掌:“都是你!一定是你撺掇着逼着阿璟陪你疯玩。”
“……”田幼薇着急,虽然真是她惹的事,“我真没撺掇他逼迫他。”
“我还不知道你?回去!我和大夫约好了,明日一早就去给阿璟看病。”田父很小心地检查过两个孩子,确认没有任何损伤,这才放了心。
田幼薇突然发现,邵璟竟然不声不响换了一件外袍,想起他的衣服应该是背小羊的时候脏了,这样真的是很周到了。
邵璟见她看他,就道:“阿姐,明天你多睡会儿,别跟我们一起去了,医馆不是什么好地方。”
“唔。”田幼薇也是这样打算的。
明天要去吴七爷家中拜访并吃晚饭,她早上得去看看小羊,再把他安排好。
田父很敏锐:“你二人是不是生气斗嘴了啊?”
田幼薇和邵璟异口同声:“没有。”
田父将信将疑,说了一堆要友爱体贴的话才放过他们。
田幼薇睁眼到天明,将这两辈子以来记得的所有事都过了一遍,有时候流泪,有时候又忍不住发笑。
心气渐平,理智回笼,她决定,事到如今,要么真的放下,彼此不要再纠缠不休;要么就抽个空听听他怎么说,再来决定该怎么选择。
次日一早,邵璟敲她的门:“阿姐,你想吃什么我让伙计给你送。”。
田幼薇隔着门冷静地说:“你不用管我,我好好想一想。”
第204章 你是草微山人吗?
门口安静了一瞬,邵璟低声道:“好。”
脚步声渐渐远去,田幼薇起身打开窗子,夹杂着咸湿气息的风迎面吹来,她深呼吸,再伸个懒腰,梳洗装扮出了门。
街上逛了一圈,对外头卖的浮元子馅料都不满意,索性自己买了黑芝麻、猪板油、糖、桂花糖和糯米粉,又添置了些厨具家私去了“陈记”。
陈记已经开门营业,伙计打着呵欠扫地,见田幼薇大包小裹地进来,眼睛顿时发亮:“姑娘这是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田幼薇道:“浮元子。”
伙计就跟着她转圈:“小的帮您忙呀。”
陈管事沉着脸出来,喝斥道:“还不滚去擦柜台,饿死鬼投胎啊你!”
伙计噘着嘴去干活,陈管事转身对着田幼薇就是一个狗腿的笑:“我来帮您的忙。”
田幼薇没拒绝,将所有包裹交给陈管事拎着,问道:“他怎么样?”
“还没醒,估计是血流的多,又惊又吓又累引起的,不过我看过了,气息绵长,不会有事儿。”陈管事推开厨房门,回头看着田幼薇,满脸期待。
田幼薇奇怪了,他这样期待地看着她干嘛?她又不是他的金主。
“您瞧,这厨房收拾得可干净?”陈管事没得到意料中的赞扬,索性说个明白。
田幼薇这才注意到,昨天还脏得一塌糊涂的厨房,现在已经规整如新,到处都收拾得很干净。
她不由笑了:“干净。怎会突然想起来收拾厨房?不是说大老爷儿们都懒么?”
陈管事讨好道:“那不是邵爷吩咐的么?他说一想到您在这样脏乱差的厨房里做吃的,心里就不好受。”
又是邵璟。
田幼薇一笑:“你这个租客,怎会这样听他的话?”
陈管事叹气:“那没办法,跟着他有肉吃。”
田幼薇听明白了,邵骗子背着她干了不少私活,存了不少私房钱。
想到他一直看着自己做的一系列事,包括学习实施他前世所用的寄卖等法子,不免有些小小的沮丧。
但这种沮丧很快就被冲淡了。
她在淘洗黑芝麻的时候,小羊扶着墙走到门边低声叫她:“田姑娘,您就是草微山人吗?”
田幼薇没料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不由有些诧异:“您听谁说的啊?”
小羊笑道:“我刚才醒来,见身边无人,就出去探探环境,刚好看到库房的门开着,看见了许多草微山人亲手制作的瓷器……
伙计说,那都是您家窑场出的。我仔细想想,您闺名的最后一个字是薇,拆开了就是草微二字,所以斗胆猜测就是您。”
自己擅长制瓷这事儿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田幼薇坦然承认:“让您见笑了,确实是我。”
小羊眼里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光芒,他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不说话,看起来傻傻的。
田幼薇被他的样子唬了一跳,将手放到他面前晃了又晃:“你还好吗?”
小羊灿烂地笑起来:“我很好。我只是……没有想到草微山人居然是个年轻姑娘,而且还这么……”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走进厨房在田幼薇身旁坐下,笑道:“您是要做什么?我帮您一起做。”
田幼薇摇头:“我要做芝麻馅,这活儿精细,您做不了。您要是精神呢,就在这坐着散散心,要是累了就回去睡一觉,醒来我就做好啦。”
“我精神。”小羊唇角含笑,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田幼薇做事。
田幼薇把新买的砂锅放在灶上,将淘洗过的黑芝麻倒进去,再用新的竹制刷把快速翻动。
等到水汽一干,立刻抬起砂锅,将里头的黑芝麻倒入竹匾之中晾着。
黑芝麻冒着热气和香气,等到凉下来也就熟了。
她抓起几颗尝味道,很是满意,不糊不生,火候刚好。
接着是将猪板油撕去外面的网膜,再把糖倒进去一直不停地揉,直到油被揉化,糖变了色,出了香气才停下来。
黑芝麻加了糖油拌在一起,就成了香甜的浮元子黑芝麻馅。
糯米面中加一小杯滚水,先揉捏出一小团面,再加冷水将所有糯米面和在一起,就可以烧水包浮元子了。
小羊好奇道:“为什么揉面之前要先加滚水揉那么一小团?”
田幼薇解释:“面若是和得不好,浮元子就会开裂漏馅,那就不好吃啦,先用滚水捏这么一小团,再用冷水,面不容易开裂。”
“果然处处都是学问。”小羊道:“之前我还有些怀疑,看到您这手法,是真的相信您就是草微山人了。”
田幼薇一笑:“不过侥幸多了几分天赋罢了。”
若不是被逼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这地步,可见人这一辈子会有无数种可能,不去尝试就永远不知道。
“我特别喜欢您做的瓷像和瓷器,我收藏了您出的所有作品,我一直很奇怪,您的作品当中有一组是老虎戴花的,看起来和其他瓷器风格颇不相似……”
小羊不紧不慢地温声说着,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尴尬局促,仿佛只是两个瓷器爱好者一起探讨而已。
田幼薇笑了:“那您的目光挺独到的,那组老虎戴花的确实不是我做的,是阿璟做的。”
“阿璟就是那位邵公子吗?”小羊道:“他说他在你们家长大,不知你们是……”
“他是北边过来的孤儿,父母都在汴京沦陷之时没了,在我家就和亲弟弟一样。”
田幼薇将包好的浮元子下到水中,见火太大,就加了些凉水,慢悠悠地煮。
“为什么要加凉水?”小羊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火太猛,水太滚,容易把浮元子冲破皮,加些凉水慢慢地煮就不会破皮。”
“我懂了,事急则缓,事缓则圆,是这个道理吧?”小羊接过田幼薇手中的水瓢:“让我来添凉水,您继续包浮元子,我瞧陈掌柜和伙计都馋着呢。”
田幼薇一笑,让到一旁,边包浮元子边看小羊往锅里添凉水。
不过是一件非常寻常的小事,小羊也做得津津有味,眼里满是亮光。。
田幼薇暗道,果然是非富即贵啊。
第205章 小羊的身份
“邵公子人才很好,很能干,他真是您弟弟吗?我觉着他更像是您的兄长。”
小羊边玩边煮浮元子,很轻松地和田幼薇拉着家常,仿佛他根本没受过伤,也没出过意外。
田幼薇不由对他高看一眼,和邵璟的聪明能干不同,这也是个很厉害的人呢,他自有他的长处。
她不由生出了些结交之心:“阿璟因为身世的缘故,行事难免比常人敏锐周到很多,人却是极好极善良厚道的。”
小羊道:“我看出来了,若不是心地善良,那也不会管我。”
“煮好啦。”田幼薇递勺子给小羊:“加些凉水自己舀。”
小羊笨手笨脚,根本做不好,不是舀不着浮元子,就是不小心把浮元子给弄破了。
田幼薇看不下去,接过勺子舀了递给他:“吃吧,小心烫。”
小羊端着碗四处找坐处,是不能习惯就这么站着或是没有桌子就吃饭,然后碗又烫捧不住,简直为难。
田幼薇替他接过碗,叫伙计:“给他找个地儿吃饭……”
忽见邵璟从外头进来,把一张小几放在小羊面前,把装了浮元子的碗放上,递上筷子,笑道:“吃吧。”
小羊一笑,爽快地说:“好!”
咬下第一口浮元子,他陶醉地闭上眼睛,低声轻喃:“就是这个味道,真的太好吃啦。”
田幼薇和邵璟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道:“这不过是寻常小食而已,你家里怎会不让你吃呢?”
“对呀,我虽不是亲生的,但也是只要有钱,就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小羊不忙回答他们的话,先忙着接连吃了好几个浮元子,才低声解释:“我们家是从北边来的,我却是在南边出生的。一早之前跟着家里,也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后来家中长辈觉着作为北人却酷爱南方的甜食,这不妥当,就不许我吃了。
家人爱吃面食,我也只能吃面食……再后来,大家都认为我应该爱吃面食,就这样啦……”
小羊说完,继续埋头苦吃,吃完之后将空碗递给田幼薇,用央求的口气道:“田姑娘,能不能再给我一碗?”
作为主厨之人,遇到真心喜欢自己厨艺的人,总是很欢喜的,田幼薇立刻就要给他添浮元子,却被邵璟拦住:“差不多了,你伤着不合适多走动,糯食吃太多不克化,积食吃不下反倒影响伤口恢复。”
小羊遗憾地放下碗筷,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田幼薇道:“田姑娘,您真的好能干,既能做出那么好的瓷器,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食物,您的家人好有福气。”
田幼薇被夸得心花怒放:“谢谢啊。”
邵璟与有荣焉:“我家阿姐确实非常能干,我也觉着能和她在一起很有福气。”
陈管事和伙计拿着两只空碗,站在门口张望:“有多的么?能不能分一些给我们尝个味道?我们昨天夜里几乎没睡,很辛苦的。”
邵璟先问过田幼薇:“有他们的吗?”
“有。”田幼薇叫他们进去,各自盛了一大碗,见邵璟也递了碗过来,略一犹豫,也给他盛了一大碗。
小羊摇头:“我不能再看了,我在院里转转。”
等他离开,陈管事低声嘀咕:“看着细皮嫩肉的,手上的茧子却厚,瞧着也是个练过的。这可不是普通人呢。”
邵璟抬手示意他别说话:“难得我阿姐给你们做吃食,能吃多少吃多少。”
吃饱喝足,狠拍一通马屁之后,陈管事和伙计出去做事,小羊也回房休息。
灶里的柴火已经灭了,锅里的汤也凉了。
田幼薇突然觉得四处都好安静,厨房里也很窄,而且热得透不过起来。
她知道原因在哪里——邵璟就在她对面坐着,静静地注视着她。
良久,邵璟出了声:“阿姐,他知道你是草微山人了。”
田幼薇冷静地回答:“是,他说在库房里看到瓷器,联想到我名里的薇字,就猜到是我。”
“他不是常人,非常敏锐细致,性情也很好,很坚定很有主张。”
“我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会对孩子爱吃甜食或是面食的问题进行干涉?为什么认为是北人就非得爱吃面食?”
“今上在宗室之中挑了两位子弟养在宫中,其中年长的那一位就是生在南方的。早前跟着家人生活,其父虽有爵位,其实过的是普通百姓的生活。后来被选入宫,宫中规矩众多,人人都有要求,难免做出改变。”
邵璟说完这一段话,看向田幼薇:“阿姐觉着是不是他?”
小羊就是今上收养的另一位宗室子弟,论起来算是那个讨人厌的尚国公的兄长。
田幼薇也觉着是:“所以他说,救他并不会触犯律法,他会报答我们,只要不犯法,就可以横着走。”
无意之中竟然救了这么一个人,到底是福还是祸?
两个人都有些心情沉闷,因为在双双死去之前,关于皇位继承这件事并未见分明。
“滚进来!”邵璟一声厉喝,将手一探,在门外拽进一个人来。
陈管事白着脸瑟瑟发抖:“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我就是从这里经过去上厕所。”
邵璟淡淡地道:“你什么都没听见,辩解什么?”
陈管事知道赖不掉,沉默片刻后,突然换了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作揖道:“恭喜二位交大运啦!俗话说得好,天上不会掉馅饼,您二位这就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啊!”
田幼薇被陈管事逗得有些好笑,为了不妨碍邵璟做事,她努力冷着脸慢吞吞地抽出那把老菜刀。
“别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乱说话的。”陈管事腿一软跪倒在地,觉着手发誓:“就算我敢惹你们,那也不敢惹天家啊,托邵爷的福,我才存了几百两银子,还没来得及享受呢。”
邵璟轻踢他一脚:“起来吧,量你也不敢乱说话,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交待你吧。”。
陈管事马上又换了一张期待的笑脸:“当然啦,伺候好了,将来我也能沾沾光。”
第206章 过去那些事 1
赶走陈管事,厨房里又开始热浪滚滚。
田幼薇坐不住,用帕子搧着风往外走:“好热,回家吧。”
邵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背对着她低声道:“阿薇。”
“请叫我阿姐。然后松开我的手。”田幼薇语气倨傲,同时用眼角余光评估了一下,她现在已然比他矮了半个头,再过一年两年的,他大概会比她高出近一个头。
“……阿姐。”邵璟轻轻叹了一口气,很有些无奈地松开她:“我们谈谈,你之前说过要好好想想的。”
“我还没想好。”田幼薇抬着小下巴,有意为难邵璟。
邵璟盯着她看了片刻,一笑:“那,你继续想,距离去吴家做客还有些时候,我请你喝茶如何?”
田幼薇领头往前走:“我可不是想和你一起喝茶,是这厨房实在太热啦。”
“对,你只是想找个地方纳凉,静想心事而已。”邵璟快步追上她,与她并肩而行:“往南走,望北茶楼。”
望北茶楼,顾名思义,是眺望北方,思念故土的意思,老板当然是北人,因此里头经营的茶点多是北方口味,爱去的也多是北方客人。
邵璟点了雕花梅球、木瓜方花、四色馒头、灌肠、花生、瓜子,再要上等茶饼,自己煎茶。
田幼薇看他净手理袖,燃香烹茶,行事举止已然全是前世时的风格,只是经历了岁月的洗练,又比从前更具风华恬淡,光是看着,已足够养眼。
她半垂了眼帘,从睫毛缝里盯着看了个够,发现邵璟要抬头,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做出“我很不好惹”的样子。
邵璟将一盏新点的茶汤放到她面前,笑道:“阿姐试试我的手艺,多年不点茶,也不知有否退步。”
田幼薇渴得厉害,懒得假装斯文,拿起茶盏一口饮尽,道:“有没有退步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很早就没和我一起喝过茶了。”
邵璟面露惭色:“对不起。”
“哦。”田幼薇接过竹筅调膏击拂点茶,动作熟稔优雅如行云流水,并不比邵璟差。
一盏茶汤成,乳雾汹涌,溢盏而起,结霭凝雪,香气已起。
田幼薇面无表情地将这一盏茶汤递到邵璟面前,淡声道:“您请。”
邵璟怔怔地看着她的举止动作,并没有举杯饮茶。
田幼薇抬着小下巴,道:“看什么?尝尝,我点的茶是否与你点的比起来又如何?”
前世之时,邵璟冷落她,她理完家务之后自己找乐子,也曾研习过琴棋书画、茶道技艺,幻想着有一天能与他重归于好,琴瑟和鸣。
更希望有一天,能如同那些能干的商家主妇帮着丈夫交际一样,帮他做生意,让他有面子。
只可惜,邵璟永远那么忙,永远那么心事重重,无暇也无闲心去关注她在做什么,仿佛吃好穿好有钱花,出入车马奴仆簇拥,就是他能给她的全部。
他交游广阔,前期还爱带她出门,后来渐渐的就不肯让她出门了,他去哪里,和什么人见面,做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只知道他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就算他每次出远门回来都给她带足够珍贵的礼物珠宝,那她也不稀罕,因为那些都是冷的死的,没活气。
今日既然到了这一步,她便要叫他好生看看,她田幼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是一无是处。
邵璟看到田幼薇眼里的倔强,低头捧起茶盏按着饮茶的规矩,先嗅其香,再尝其味,品鉴其色,然后沉默了。
田幼薇心中颇为得意,追着他问:“感觉怎么样呢?”
“我不如阿姐。”邵璟向她抱拳行礼,诚恳地道:“我刚才不该在阿姐面前卖弄。”
“呵呵~”田幼薇心中憋着的气发散了一部分,假笑一声,不客气地道:“我自己也觉着我点茶的技艺比你更好,长得好的人呢,容易不踏实爱卖弄,这一点不好,你要改。”
“我改,以后我再也不卖弄了,踏踏实实做人。”邵璟的认错态度特别诚恳:“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这么擅长点茶。”
田幼薇再呵呵两声,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突然间轻松了许多。
仿佛从前背负的那些自卑和怯懦、猜疑和自伤,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是的,她已经长成了想要的模样,已经再不必指望别人给她遮风挡雨,她可以给自己和家人想要的,并且她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好些个春秋。
事实证明,她可以的。
“我想重新认识你。”邵璟正襟危坐,目光清亮:“阿姐,可否听我讲一讲?”
田幼薇没出声,只潇洒地抬一抬手,是让他随意的意思。
邵璟看到她的动作,目光又是一暗。
重生以来,他看到一个与前世不一样的田幼薇。
双方都撕下假面之后,他又发现了一个更不一样的田幼薇。
她比他以为的更勇敢更善良更洒脱。
他以为要花很久才能哄得她愿意和他对谈,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稳住情绪,敢与他势均力敌的谈判,同时还不误正事。
是的,他认为这是谈判。
一旦谈崩,他可能就真的永远失去田幼薇了。
邵璟觉着,自己可以生花的口舌在这一瞬突然变得很笨拙。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才好,之前打下的无数腹稿这一刻都显得不妥当。
田幼薇将手指放在茶几上轻轻敲着,舒适恬淡,肆无忌惮地盯着邵璟看。
如果谈不妥,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邵璟座谈了,何不大大方方看个够?不看白不看!
邵璟注意到她灼灼的目光,耳根慢慢浮起一层薄红,宛若三月桃花之色,更添妖娆。
田幼薇在心里暗“啧”一声,不耐烦:“有话快说,我忙着呢,我还得回去挑一身光鲜衣裙晚上好做客。毕竟上次离开吴家有些狼狈,这次我得鲜衣怒马地杀回去。”。
“不会耽搁你的。”邵璟听她说得好玩,一笑之后凝了神色:“阿姐,你还记得那一年,我离开你去临安科举吗?”
第207章 过去那些事 2
“我记得。”田幼薇当然记得了,邵璟一去之后金榜题名,成了进士,险些被人从榜下捉走做了女婿。
那之后,被许多名门贵女觊觎,更是被那什么坛节度使、缸侍郎的看中,许以锦绣前程,诱他休妻再娶。
虽然他并没有被引诱弃妻,但从那开始也变得心事重重,对她也日渐冷淡。
当然她指的冷淡是指不和她谈心事,不和她……
“咳咳!!”田幼薇想到这里,不由想起很多往事,于是低咳几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以掩盖心事。
“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邵璟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低声叙述:“当时我刚躲开一户人家的追赶……”
他虽经历曲折,但也算是年少得志,得中进士之时被临安富贵人家竞相追赶捕捉,非得捉去做女婿,虽不肯,心里也是有些得意的。
他和长随躲开追赶,藏入一个巷子之中,恰逢一个勇武大汉孤身一人自巷中走出,双方险些撞上,互相赔礼回避。
就是耽搁这一会儿,那一户人家就已经追赶上来,百般纠缠。
那大汉看了会儿热闹,听他说家中已有妻室,绝不肯弃妻再娶,就上前主持公道帮着把那家人赶走了。
为表谢意,邵璟请那大汉喝酒吃饭。
二人相谈甚欢,引为知己,席间二人谈起各自来历,大汉自称姓霍名继先,汴京人,家人在城破之时死了不少,唯有他与兄弟一起逃出。
相似的经历,让邵璟放下心防,将自己的来历出身也告诉了对方。
二人促膝相谈,直至醉倒睡去。
天亮之后,邵璟醒来,霍继先已经不知所踪。
“从那之后,我再未见过此人,却接二连三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
行李被人翻弄却又不曾丢失财物,走到哪里总感觉被人跟踪盯梢,与生意伙伴和友人的信件往来总有拆过的痕迹。
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人总想和他接触,还有人甚至偷他的头发和血,贴身衣物。
“我在闹市里行走,和人说笑交际,突然跑个人来撞一撞我,手臂剧痛,已经挨了一下,对方用白绢蘸走我的血,趁我不注意悄悄剪我的头发……”
邵璟摇头苦笑:“还有人约我造反,约我去做一些很可怕的事情,要掉脑袋诛亲族的那种。”
田幼薇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他们要你的血和头发有什么用?”
邵璟道:“信鬼崇巫。我觉着他们是想证明什么。”
想证明什么呢?
田幼薇沉思许久,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会不会以为你是什么人?”
邵璟俯下身子,靠近她,低声道:“以为我是什么人?”
田幼薇道:“以为你其实并不姓邵?”
邵璟与她双目对视,半晌方道:“我不姓邵,那我姓什么?”
田幼薇不确定,不敢乱说:“我总觉得你的身世来历中间缺了一环,即便是英烈之后,令尊官职并不高,不值得杨监窑官那样紧张,甚至书都不让你读。你接着往下说。”
邵璟继续回忆:“除了以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事以外,还有人悄悄刺杀我,却又有人暗里保护我。我甚至没弄明白双方都是些什么人,一场祸事已经结束……”
短短几年间,他一共经历了十多次莫名其妙的可怕事件。
有三次险些翻船,有两次偶遇海盗,有一次遇到火灾,有两次与人莫名其妙发生口舌,对方二话不说就拿刀杀人。
还有一次是从山下经过,山上突然滚下巨石,险些被砸死,之后有人突然出现,领着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也曾喝到过味道奇怪的茶汤,及时吐出后,眼睁睁看到蚂蚁被毒死。
还有马失前蹄,险些摔下悬崖丧命,却被人及时救下。
邵璟口才极好,加之态度诚恳,描述真实,不知不觉间,田幼薇浸入其中,跟着他的描述心境起伏,担忧怒恐。
她真的不知道邵璟经历过这么多奇怪可怕的事,那么他的沉默寡言和不愿和她谈论心事,也可以理解了。
“你应该告诉我……”田幼薇很难过,她想起临死之前船被撞到,邵璟的反应。
她尚且惊诧于那个地方怎会有海盗,他却已经叫人抄家伙厮杀并挂红灯示警。
不是因为他太聪明,而是因为他经历的危险足够多。
“我觉着告诉你没有用,只会多一个人担忧惊恐,更会让人觉着你知道很多,从而给你带来麻烦,没想到最终我们还是一起赴了死……”邵璟停下话头,低头看向桌面。
田幼薇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抓着他的手,抓了多久?她不知道。
怎么办?是继续抓还是表示尴尬?
田幼薇果断选了第三条路,平静地松开,再慈祥地拍拍邵璟的手,心疼地道:“你受苦了。”
邵璟果然露出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却聪明地顺着她的话头道:“是的,我日夜惊恐担忧,很是受罪。阿薇,我错的不是没有真心待你,而是错在不该自以为是。”
一句错在不该自以为是,成功让田幼薇情绪失控。
她猛地转过头,倔强地盯着墙上的字画,不让眼泪掉出来。
自以为是的对她好,却伤了她两辈子。
“你不知道我经常在夜里独自流泪吗?”她低声道:“有很多个日夜,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配不上你,拖累了你,我瞻前顾后,左思右想,觉着自己面目可憎软骨头,明明不得你欢喜,还要死死缠着你。”
他两辈子,一直以来都是能说会道、和气开朗的人,唯独对着她,总是藏了太多心事和想法。
“不是这样的。”邵璟试探着扶住她的肩头:“我知道你难过,可是我……”
他低下头,轻声道:“我没本事,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处理好这件事,所以只好任由你难过。孩子的事……”
田幼薇失态地站起来:“不要说了,我想静静。”。
“不,我要说!”邵璟按住她的肩头,沉声道:“我不敢要。”
第207章 我原谅你了
“我不敢要。”邵璟激动地道:“你可以想像,那种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如果我们有孩子,他会面临什么?你会面临什么?
阿薇,我真的做不到。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因为各种意外早夭,也不能看着你因此肝肠寸断……我是一个无能的人……”
邵璟突然松开田幼薇掩住自己的脸,身体微微颤抖。
田幼薇静静地注视着他,静静地等待着。
这个答案,她等了很多年,再难熬的时候都过去了,不急在这一时。
邵璟终于冷静下来,低声道:“所以我答应与你和离,所以我愿意把所有身家财物都给你。但临死之前,我知道我错了。
我该更早与你和离,那样你就不会和我一起落到那个下场。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我却又后悔答应与你和离。
我其实想的是,哪怕就是做鬼也要和你在一起。两生两世,我从未厌烦过你,我从未觉着你是我的拖累,我从未后悔!
所以醒来之后,无论如何我也要再次来到你身边,装娇撒痴也想和你在一起。”
“哦。原来是这样。”田幼薇很冷静地说:“既然你知道自己的麻烦那么大,为什么还要再来招惹我呢?这一次,你不怕再害死我了?”
“我觉得不会。”邵璟道:“我自醒来那日起,便仔细做了筹谋规划,我有信心护住你,护住家里。再不济,我们还有一条退路。”
“退路?”田幼薇蹙起眉头,往北是靺鞨人的地界,往南是皇室的天下,她想不出还有什么退路。
“我们可以去海外。”邵璟道:“记得我那天给你看的画轴吗?我们可以去那里。我已经在准备了。”
“我知道了。”田幼薇坐下来,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嗑起了瓜子:“还有什么,继续说。”
邵璟一时无言,左思右想,良久憋出一句:“我没有喝过花酒。”
田幼薇将瓜子壳喂进嘴里,把瓜子仁扔到桌上,自己浑然不觉,一派云淡风轻:“喝了也无所谓,要做生意,茶楼酒馆什么的都要去嘛,这些地方的消息才灵敏呢。”
邵璟本来听着她这话十分不是滋味,目光一扫,看到她强作镇定地将瓜子壳吐出来,捡起瓜子仁喂入口中,便悄悄松了一口气。
“除此以外,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再有,我现在存了些银子,结交了一些人,这是银票。”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郑重地递到田幼薇面前:“你看看。”
鼓囊囊的一个青布包,外表毫不起眼,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田幼薇只扫了一眼就撇开目光:“既然是你存下的,你自己管着就行,我就不看了。”
邵璟拿过布包解开,将里头成叠的银票铺在她面前:“这是存给你的,你不看,它没有存在的意义。”
成叠的大额银票就这么毫不设防地堆在面前!
田幼薇努力想要抗拒这诱惑,然而眼睛不肯听她指挥,违背她的意愿一直往那上面瞟。
第一张就闪瞎了她的眼睛,一千两的银票!
这么多张叠在一起,那得是多少!
田幼薇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再低下头去一张张扒开了看,飞快地默算这加起来得有多少银子。
十万两白银!
他居然在她的眼皮底下,短短几年内累积了这么多财富!
田幼薇有些相信邵璟的话了。
这一次,他有备而来,应该可以得到一个更好的未来,正如她有备而来,改变了很多一样。
即便不做夫妻,他们也该联手把那个残害他们的家伙拖出来弄死才行!
她期待的同时心潮澎湃,装着无所谓的模样,淡淡地推回去:“不错,不过当年你成为越州首富之时,钱比这个多。我再辛苦些,未必存不到这个数。”
言下之意是,这十万两银子不算啥,打动不了她。
邵璟将银票重新包扎起来,诚恳地道:“你说得对,我还得再努力些才行。不过这些先请你帮我存着好不好?”
田幼薇道:“你已经长大成人,也没比我小多少,自己收着就好。”
邵璟固执地将布包塞到她手里:“你是我阿姐。”
田幼薇道:“你不是早不肯叫我阿姐的?”
邵璟没有再坚持,静默片刻后,道:“你还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田幼薇道:“我还没想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恨你,不怪你,我原谅你了。”
“我知道你不恨我,不怪我。”邵璟攥紧布包,勉强一笑:“至于别的,我不着急。”
急也急不来,若是逼得她反感,反而没有意思了。
“喝茶吃东西。”田幼薇轻轻呼出一口气,招呼邵璟:“这家茶楼蛮贵的,花了那么多钱,不吃可惜了。”
二人早起都没怎么吃东西,那一碗浮元子只能算是小食,不能填饱肚子,于是都低头吃喝起来。
忽听隔壁雅间一阵脚步声响,有几个人闹嚷嚷地走进去,招呼茶博士点茶上果子,又大声交谈。
“听说了吗?那位自称是渊圣次子的,被送往临安的路途中经过泗州,被泗州守官王守信怀疑扣押,并上书说他是假的!现下大家都等着看朝廷会怎么回答呢!”
田幼薇和邵璟对视一眼,收起所有小心思,屏住呼吸静静听着。
又一人道:“消息已经出来了!朝廷回复说,渊圣只有长子,没有次子,要叫治罪呢!按着律例,他该被黥面发配至琼州才对!就看他是否认罪了。”
一派静默。
半晌,一人用力猛击桌面,怒气冲冲地道:“岂有此理!”
邵璟站起身来:“我们走吧。”
走出茶楼,二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这位自称是渊圣次子的人,不论是否真假,今上的态度都很明白了——渊圣无次子。
试想,渊圣羁留北地多年,身边姬妾众多,多几个孩子也是正常的事,但今上只认那位在汴京出生的嫡长子,其余都不认。。
所以下诏遍求宗室是假的,不过装模作样而已。
第208章 随身携带
田幼薇穿了一身天水碧的衣裙,头上戴的是粉晶串成的头花,耳边挂了同款的耳坠。
刚一走出去,田父就喜滋滋地称赞:“吾家有女初长成,我家阿薇长得真好看。”
田幼薇一笑,她对镜梳妆良久,就是为了这句夸赞。
因见邵璟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便坦然道:“好看么?”
邵璟道:“好是好看,就是脖子上空了些,应该加件饰品才好。”
田父立刻道:“确实如此,还是阿璟有眼光,乖女儿是不是没有饰品?走,阿爹带你去买!我今日与老友一同逛街,看到一条宝石璎珞挺好看的,就去买它!”
邵璟摇头:“阿姐这身衣服清雅,戴宝石璎珞反而压着了,不如戴条简单又精致的。”
田父道:“阿薇不是有条金链玉锁么,我看那个就挺好,戴那个!”
田幼薇沉默,那是邵璟送她的“永保平安”金链玉锁片。
自他送她以来,她偶尔也会拿出来戴,最近知道他也回来之后,她就没戴了。
没想到田父这样粗枝大叶的人,竟然记得。
邵璟静静地注视着她,虽未多言,眼里的期待却是掩饰不去的。
田幼薇从荷包里取出那条金锁链:“是这个吗?”
田父笑道:“就是它。”
邵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看来即便她没戴在外面,也是随身携带的呢。
田幼薇戴上金锁链,对着镜子一照,果然很妥帖,清雅中又增加了几分喜庆热闹,很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一家人高高兴兴去吴家,趁着田父不注意,邵璟走到田幼薇身边轻声道:“阿姐,我没想到你会随身携带我送你的金锁链。”
田幼薇眼望前方:“出门在外,贵重物品理当随身携带,这是常识。”
邵璟一笑,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
他骗了她多年,叫她伤心彷徨很多年,理当让她装一下,傲一下才对,只要她高兴就行。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红日将落,空气中有甜香的茉莉花味浮动。
田幼薇走着走着,突地笑了。
田父道:“阿薇你笑什么?”
田幼薇道:“我觉着人生真奇妙,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很生气呢,现在竟然就不生气了。”
田父捋着胡须呵呵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可不是孩儿脸么?说笑就笑,说哭就哭。”
田幼薇笑得更加灿烂,她的阿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邵璟却是一定知道的。
果不其然,之后她看到,邵璟的脚步轻松了许多。
吴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周到,刚到门前就有人迎出来,把田父和邵璟引去吴七老爷那边,把田幼薇引到后院。
田幼薇前脚刚踏进二门,吴悠就像花蝴蝶一样跳出来紧紧抱住她转圈:“阿薇姐姐,你可算来啦!我昨天听说你来了,恨不得立刻就去找你,可是我娘不让!说是你舟车劳顿,我去会打扰你休息。怎么样,你歇够气了吗?”
田幼薇微笑点头:“歇够了。”
幸亏昨天吴悠没去找她,不然她也许会错过很多精彩。
譬如小羊,譬如邵璟的坦白。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疯玩啦?”吴悠挤眉弄眼,兴奋得像小马一样往外“呼呼”呼气。
“疯玩什么啊?你是贪玩好耍惯了的,你田家姐姐事情可多,哪能陪着你疯玩?”一道女声传来,走出来的却是吴三奶奶。
吴悠悄悄翻了个白眼,很小声道:“关你什么事,掺和什么。”
田幼薇笑容不改,温文尔雅地给吴三奶奶行礼问安:“三奶奶好。”
吴三奶奶亲热地去拉田幼薇的手:“我瞧瞧,这次过来又比上次好看了许多,这穿衣打扮的功夫,一点不亚于明州这边的富贵人家。你们几个……”
她虚点着吴悠等几个吴家的姑娘,说道:“……都跟着你们阿薇姐姐好好学学。”
田幼薇低头一笑而已。
不是她小气,但吴三奶奶这话让她真有一种“特意打扮得这么好看,上门来招惹我家十八”的意思在里头,包括这莫名其妙跑来和她搭话,也似是有些监督的意思。
吴柔带了些歉疚,上前挡在吴三奶奶面前,将田幼薇的手解救出来,柔声道:“阿薇姐姐,我觉着你装扮得真得体,我也想向你学的,稍后你教我好不好?”
这小姑娘就和她哥哥吴十八一样没有坏心眼,很正气,田幼薇温柔点头:“好呀,我瞧着你这对蝴蝶花钗也好看,稍后告诉我是从哪里买的。”
“还有我,还有我!”吴悠挤开吴三奶奶,拉着自己的新裙子给田幼薇看:“这是今年新出的桃花冰绡,又好看又轻薄还不透,你也去买!”
吴七奶奶从里头走出来,笑道:“三嫂也真是的,这里就您一位长辈,却不领着客人里头喝茶,任由她们把客人堵在这门口闹腾。”
却是委婉地指责吴三奶奶心眼小,没有长辈的风度,失了礼。
吴三奶奶脸皮一抽,眼里闪过一丝恼火,很快又压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这不是看到阿薇来了,心里欢喜么?”
吴四奶奶上前,揽着她的手臂往里走:“咱们别和小孩子凑热闹,走,说说那个花样子去。”
吴七奶奶慈霭地牵着田幼薇往里走:“你娘还好?家中兄弟都好?你娘带来的那些礼品我都看过了,真是费心啦,好些东西都是乡里才有的,我就好这一口。”
茶过一巡,一个仆妇快步而来,贴在吴七奶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吴七奶奶微蹙眉头,将仆妇打发下去,垂眸喝茶不语。
田幼薇觉着是出什么事了,因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有吴悠真是“无忧”,兴奋地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吴七奶奶笑道:“阿悠,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你阿薇姐姐吗?不去拿来,稍后只怕又忘了。”
吴悠一怔,随即不情愿地起身:“阿悠姐姐等我。”
吴家另外几个女孩子也找借口各自离开,只留田幼薇和吴七奶奶一处说话。。
吴七奶奶温和地注视着田幼薇道:“刚才我听下人说,阿璟身体不适。”
第209章 宝光灿灿
邵璟又在装了。
这是田幼薇第一个反应。
但她还真不能拆他的台,尤其是在知道他和她一样重生之后。
若是从前,她也许还会想着可以促成邵璟和吴悠,现在再这样,那就是害人。
于是不无担忧:“他又怎么啦?”
吴七奶奶是聪明人,立刻抓住田幼薇话里那个“又”字,便道:“听说是吐了,有中暑的迹象,怎么,他近来不太安康吗?”
田幼薇叹一口气,将邵璟自蹴鞠赛之后留下病根,不时晕倒的事情说给吴七奶奶听:“听说这边有位孙大夫很不错,今早我爹还带他去看了呢,开了不少药。出门前听他说那药不错,没想到竟然又吐了。”
吴七奶奶只是感叹:“这可真是不容易……你们在家,怎么给他调养的?”
田幼薇小声道:“我也没学过这些,就是听人说时常晕厥大概是气血不足,我就天天顿顿给他熬不同的猪肝粥,他现在听到猪肝二字就是怕的……”
吴七奶奶不由笑了:“你这个傻孩子,就算是食补,那也不能天天顿顿吃猪肝粥啊,阿璟那是脾气好,若是我家那几个孽障,早就把碗砸了。我家有几个温补的方子,稍后叫阿悠抄给你。”
“那怎么好意思?”田幼薇以为吴七奶奶还要继续问,不想吴七奶奶接下来就换了话题:“这次打算留多久?还叫阿悠陪你四处转转?”
轻描淡写就把这件事带了过去,不再提及。
晚饭分的男女两席,田幼薇跟了吴七奶奶等女眷在内宅用饭,邵璟、田父跟着吴七老爷在外用饭,从始至终,内外不曾会面。
吴三奶奶没露面,吴七奶奶妙语如珠,吴悠耍宝,逗得田幼薇开怀大笑,她不禁想着,若是两家人能一直这么好下去,那该多好。
吃好了饭,吴七奶奶去处理家事,叫吴悠等人陪着田幼薇说笑,吴柔出去一趟回来,凑在田幼薇耳边小声道:“阿薇姐姐,你能跟我去那边说几句话吗?”
田幼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天黑蚊子多,我怕蚊虫叮咬,咱们就在这里说。”
吴柔无奈,只好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哥哥想和你赔礼道歉。”
田幼薇温润一笑:“他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呀,何来赔礼道歉之说?”
灯光下,她的笑容温润如珠光,美丽温雅,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中难得一见的明亮柔和,可与天上的明月争辉。
吴家的姑娘们看得呆了眼,吴悠大声叫道:“阿薇姐姐,你笑得真好看!再笑一个!”
田幼薇被吴悠逗得大笑:“你这丫头专会搞怪!”
吴柔又等了片刻,见田幼薇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便悄悄退了回去。
花架下,吴十八静静地站在那里眺望着田幼薇的方向。
看到吴柔独自走来,他便知道了结果。
于是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此刻的田幼薇,和从前他所见到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从前她虽温婉美丽能干,透着些泼辣,眼神深处总是蕴含着些淡淡的忧伤。
这一次却不同了,她的笑容发自内心,灿烂而明净,不染尘垢,如同宝珠。
她是真的很高兴,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这份纯粹的喜悦与他无关。
是夜,田父又喝醉了。
他长得魁梧体壮,加之与吴七爷相谈甚欢,回家路上还兴奋得很,一会儿要唱歌,一会儿要下车自己走,还要给田幼薇和邵璟讲他从前抗击靺鞨人的事。
田幼薇和邵璟不得不通力合作,连哄带骗,好容易把人弄回客栈安置了躺好,两个人都累出了一身细汗。
平安道:“姑娘和少爷都去歇着吧,小的会把老爷伺候好的。”
“你去歇着,我来照顾。”田幼薇不放心,喝醉酒的人需得仔细照料才好,平安累了一天,又是个男的,只怕会睡过头。
邵璟也道:“我来照顾。”
平安见他二人坚持,便没推却,主动将田父换下来的衣物拿去洗了才睡下。
灯光昏暗,田幼薇和邵璟面对面坐着,都是沉默不语。
半晌,邵璟主动打破了这沉寂:“阿姐,今天有人夸你好看吗?”
废话,出门之前她爹不是夸了又夸吗?田幼薇本想戳穿他想搭话的小心思,没想到一开口就露了笑容。
邵璟看得明白,低声道:“阿姐,你今天真好看,就像最贵重的珍珠一样,纯净柔美,宝光灿灿。”
田幼薇勉力撑着,淡声道:“哦,我只是今天好看,以前都不好看。”
邵璟无声地笑了,露出一排白牙:“原来我没有告诉过你,你一直都很好看,只是从前忧郁太多,掩了光华,今日才算是绽放了宝光。”
“那我是为什么忧郁呢?”田幼薇还想装。
“当然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邵璟认真地看着她:“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哦。”田幼薇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脸热心跳,于是摸着脸道:“我今天没忍住,又被吴悠撺掇着喝了一点点酒。”
意思是脸红不怪她,是怪酒。
“你不能饮酒,以后还是别碰了。”邵璟睁着眼睛说瞎话,一本正经地和她一起装:“我今天在吴家吐了。后宅可有什么反应?”
田幼薇道:“吴七奶奶问了一下你的身体情况,我如实说了之后没再多提,只说顿顿都吃猪肝粥不好,要把家里的食疗方子抄一个给我。其余人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
邵璟道:“我觉着,稍后吴家会请伯父过去了却此事。吴家人不坏,却也不好惹,能这样处理是最妥当的。”
反正他短时间内不会谈及亲事,过几年他和田幼薇都长大了,再来谈此事,大家都能理解,吴家也不会因此生气。
说完了正事,田幼薇觉着又尴尬了:“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我爹。”
邵璟也道:“你去歇着,我来!”
最终二人谁也没走,而是在田父床前坐了一夜。。
明明两个人昨夜都没睡好,却谁也不困,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注视着彼此,心情格外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