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田四叔
“我怎会不认识你?你在咱们县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子了!谁不知道你前程似锦,只是……”
那人犹豫一回,迟疑道:“只是你后来为何突然离开了县城?不然,此次乡试还真是……”
“真是什么?”刘小幺被他吊起胃口,确认自己果然是不认识这人,便追着问道:“这次乡试怎么?”
“唉,人家都说,你若是参加乡试,那个第七名指不定就是你啦!毕竟都是廖先生的学生嘛。真是可惜。”
那人忽然掩口,看一眼差役,笑道:“失言,失言,我这多嘴舌爱惹事的毛病还是改不掉。天色不早,我就不耽误几位了。”
刘小幺见那人要走,又如何甘心,大声叫道:“这位老爷,小可虽不识得您是哪位,但您既然和我说这个话,一定是认得我是谁的!求您帮帮我!救我一命,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那人冷笑:“我家多的是牛马,要你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人有何用?”
刘小幺左思右想,突然灵光乍现:“您恨的人,我同样也恨,我们是一条道上的!”
那人斜眼看了他片刻,递两块碎银给差役:“两位差爷行个方便,我有几句话与这刘书生说。”
那两个差役对视一眼,不是很敢得罪他,便道:“长话短说啊,别耽搁我们办差。”
那人将刘小幺叫到一旁,道:“你与我如何是一条道上的?”
刘小幺咬牙切齿:“那田秉田二郎阴谋算计我,害我背井离乡,他却成了师父的得意门生,高中乡试第七,夺师夺妻之恨,毁人前途之仇,不共戴天!”
那人捋着胡须只是笑:“正是如此。”
刘小幺喜出望外:“那您赶紧和他们说,放了我吧,我不要去兵营!”
“那可不行,这些人收了田家的钱,手里也有差事要办,他们不会放你,还会打草惊蛇。你且先去兵营,等我消息。”那人说完,不顾刘小幺的哀求,与那两个差役打过招呼,自行走了。
刘小幺一事过后,田廖两家风平浪静。
新来的监窑官虽是另一派的人,却因吴七爷打算得当,他也是个聪明的,一来就与田父等人达成了协议,每月抽半分红利,大家得以相安无事。
第二年春天,廖先生没让田秉去参加科考,只叫他安心读书,休要多想。
于是一心想要早些下场,赶紧中个进士把廖姝娶回家的田秉再次失望,被全家人狠狠嘲笑了一回,气得把自己关进屋里狠读书。
虽说众人都在嘲笑田秉,却是暗里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起来,廖举人也在悄悄和谢氏商量着,该给廖姝准备些什么嫁妆,田家又怎么准备家具等物,务必做到不浪费、不重复,尽量把这桩婚事做得尽善尽美。
田秉不知道这些,田四叔却上了心。
他刚来时什么都没有,不得不住在族兄家中,现在房子修好了,他跟着田父看窑场做杂事,每个月的工钱都不低,足够四口之家衣食不愁。
现在田秉要成亲,也该提前将新房准备起来,他们一家再赖着不走就不该了,得给人家把东跨院腾出来。
于是在仲春的一天傍晚,一家人吃过饭坐着闲聊,田四叔突然开了口:“大哥,天气暖和了,我们的屋子也干透啦,我看了黄历,这个月二十一是好日子,正好搬家。”
田父有些意外,却也没有挽留,直接道:“既然看好了日子,想搬就搬吧。到时候让你们大嫂准备一桌好酒菜,庆贺你们搬家。”
“大伯,没那么急。”方氏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一边在桌下使劲踢田四叔,一边勉强笑道:“老四是说风就是雨,之前也没提前和我说说,还得收拾东西呢。”
这边好吃好住不用花钱,家务活还有人帮着干,若是回到家中,就什么都要靠自己动手了,她可不愿意搬。
田四叔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到桌下,一把抓住方氏踢过来的脚,制住不许她动弹,淡淡地道:“我们来的时候就是几个包袱,几身衣服而已,要怎么收拾?离二十一还有十来天呢,够你收拾了。”
方氏气得想哭,又没脸哭,于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转头看着谢氏道:“大嫂,您瞧,这男人啊,不当家不知事,他以为搬家就是收拾两身衣服就行?新房那边家私什么的还要添置嘛。”
谢氏看透了方氏的小心思,有些看不起她,淡淡一笑而已。
田四叔很直接地道:“要添置什么家私?你不是早就买齐了?还差什么,你开单子我去买,保准明天就全部买回来。”
“你懂什么!”方氏被田四叔捉着一条腿,动也动不了,气得只是悄悄掐田幼兰的胳膊。
田幼兰看向田幼薇,见她笑眯眯的低着头和秋宝说话,并不搭理这件事,就又去看邵璟。
邵璟是直接站起身来,叫上田秉:“二哥,我有几处功课不明白,咱俩一起去说说。”
田秉最近读书都读痴了,马上跟着邵璟走了。
田幼兰失望地垂下眼睛,没有搭理方氏。
方氏气得狠狠掐一把她,问田俭:“你要搬家不?以后咱们不住大伯家啦,回自己家去住。”
田俭一听,大叫起来:“我不搬,我就要在这里住,我喜欢大伯和大伯母,我要天天和秋宝一起玩,我要吃鸡腿,我要吃鱼脸肉!”
方氏得偿所愿,笑骂:“这傻孩子,就记着吃和玩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多热闹,饭吃得香,孩子们也长得好。”
田四叔叹一口气,道:“你实在不想搬也行。但咱们得把伙食费交上,以前没钱,大哥不和咱们计较,供着咱们吃喝用度,那是大哥厚道,他也没欠咱们的不是?现在我也存了些钱,不能再白吃白喝了。”
方氏顿时傻了眼,抱着残存的希望道:“那,那咋交?”。
田四叔道:“当然是要把之前的全部补上,以后的和大哥家按人头均摊,每个月交一次。”
第152章 家风
方氏的脸一下子白了,这实在太不划算了!
近年长房有了钱,每顿不重样,有鱼有肉有米有面,真按人头均摊,自家男人挣的那点钱只够吃。
何况还要将之前吃的全部补上!家底都要掏空了呢!
于是她可怜巴巴地看向田父,说道:“大哥家里饭食好,不知之前我们家一共吃了多少……”
田父道:“这不必,自家兄弟……”
方氏立刻喜上眉梢:“就是……”
“就是自家兄弟才要替彼此着想!”
田四叔抢过方氏的话头,大声道:“大哥之前替我着想,现在也请替我继续着想!我好手好脚,又不是没钱,还得给孩子们带个好头,别叫阿俭跟着学坏了,不劳而获,好吃懒做,那就糟啦!”
田父一听,立刻赞同:“倒也是,教育孩子树家风是大事,你考虑得很周到,我就不留你们了。”
方氏气了个倒仰,这兄弟俩,真是……一个拿着钱拼命往外塞,一个也不懂得客套一下。
树家风?树个鬼的家风!依她看,全家都是傻子才对!!!
田四叔狡猾地看着她道:“当然,若是搬走,想来大哥大嫂也不会和我们计较这个,毕竟安家也要钱。”
“搬!!!”方氏掷地有声,“阿秉要成亲,那不得提前准备新房?哪有占着侄儿的新房不搬的道理?我刚就是表示大哥大嫂太好了,真舍不得和他们分开而已!”
田幼薇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为防止让田四叔难堪,她紧紧咬着唇把脸转开。
“这就对啦!”田四叔达到目的,这才将方氏那只脚松开,不忘调皮地和田幼薇悄悄使个眼色,笑了。
方氏气了一回,暗自庆幸逃过一年的伙食费,又暗自打起了小算盘。
搬出去自家开伙,养几只猪和一二十只鸡鸭,鸡喂秕谷,鸭子撵到水里自己捞螺蛳和小鱼,再种点地,一年的粮食油肉蛋都有了,平时也别天天吃好的,过得去就行。
田幼兰现在也会做些简单的瓷器活儿,能在长房的作坊里支领一份工钱,算下来,也可以存下钱将来给儿女做嫁娶用,这日子也算勉强过得去了。
只是到底心里不高兴,略坐片刻就气呼呼地走了。
田四叔起身给田父和谢氏行礼赔罪:“大哥大嫂宽厚大度,不和我们计较,弟弟全都记在心里。本该提前和她商量好,不扯这么多歪话,不过她的脾气就这样,叫家里人看笑话了。”
田父摆摆手,是真的没往心里去:“行了,你回去后好好和她说,她一个人远离家乡来到田家也不容易,家和才能万事兴。”
谢氏则是道:“到时候你们要是忙,只管把孩子送过来给秋宝做伴。”
田四叔高高兴兴带了儿女回房,少不得一路教育儿女:“别跟你们娘学,别总想着占人便宜,人家待你们好那是情分,不是应当……”
田父看着田四叔爷三个的背影,捋着胡须很是欣慰:“我们田家的家风没丢,我看你们四叔父这样,比我得了一万两银子还高兴,阿薇和秋宝,你们懂得么?”
田幼薇拉着秋宝起身肃立,正色道:“女儿懂得。”
所以她一直都很喜欢田四叔嘛。
秋宝也郑重其事地道:“秋宝懂得。”
奶声奶气的,异常可爱。
谢氏喜得将秋宝紧紧抱在怀中使劲亲了一口,赞道:“娘的小乖宝,咋这么乖呢?”
秋宝歪在谢氏怀里笑,笑着笑着突然道:“刚才四叔父一直将四婶娘的脚抱在怀里,他们在干什么?”
“噗……”田父一口茶喷出来,又板了脸道:“胡说八道,没有这回事!”
秋宝认真地道:“有的,就是有的!好孩子不能说谎,阿爹说谎!”
田父瞪眼,瞪着瞪着自己笑了,摇头叹息:“这个小四呀,真是……阿薇知道我为什么要待他这样好了吗?他值得。”
田幼薇笑道:“知道啦,四叔很好。”
田父又道:“你和阿兰是怎么回事?”
田幼薇忙道:“没怎么呀。”
“没怎么?”田父严肃地瞅着她道:“没怎么,阿兰怎会见了你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一点不像亲姐妹,像什么话。她怎么你了?”
田幼薇听着前头是在教训她的,后头那句话却又歪过来向着她的。
大意就是,无论如何,一定是田幼兰怎么她了,她才会这样对待田幼兰的。
她不由乐了:“阿爹就这么相信我?”
田父骄傲又认真地道:“我家姑娘什么样儿,我心里最清楚。”
谢氏也跟着点头:“我们阿薇心眼儿生得可正了!如果谁惹她不高兴,那一定是别人的错!”
田幼薇本来觉着她和田幼兰那点事真不好和父母说,可既然说到这里,提一提也没关系,便道:“其实就是小事,她太想招人喜欢,难免失了分寸,心眼太多,让人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心。”
田父摸摸头,看向谢氏:“这样吗?我好像也没太觉得……”
谢氏委婉笑道:“阿兰什么都好,就是和四弟妹有点像。”
田父就懂了:“你们女孩子的事,阿爹也不懂得太多,不过你要记住,她是你妹妹,她犯了错你要好好教她。知道么?”
“知道。”田幼薇见邵璟在外头对着她招手,就趁机溜了:“阿璟叫我去画器型呢,我先走了。”
田幼薇前脚出了门,田父就摸着胡须道:“姑娘大啦,最近好些人问我打听她的亲事,吴七爷也在问,这可真愁人。
大舅兄又提了她和阿良的事,我瞅着阿良这孩子真不错,宽厚良善,待阿薇很好,做事也有恒心,在制瓷上头很有天分……”
谢氏听着,说道:“阿良是很好,不过这孩子读不了书,阿薇聪慧,不知她是否看得上呢。吴七爷是帮谁问呀?”
田父道:“是帮他一个子侄问的,说是那孩子很不错。”
谢氏道:“他说不错就不错啦?咱们也没见着人!”。
田父笑起来:“这还不简单?这不又要到夏天了么,阿悠要来消暑,让那孩子送阿悠来!”
第153章 夸她?夸她!
夏天的时候,吴悠却没能来,原因是她生病了。
她给田幼薇写信,强烈表达了自己的失望愤慨之情,以及强烈邀请田幼薇去明州做客。
她在信里这样说:“我想念你家附近的那条河……里头的河蚌好肥!小虾也很好吃!还有菊芬姐姐的水下功夫!
……正月的时候,咱们一起见的那些小伙伴都很喜欢你,想和你一直做朋友,你很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就算不是为了和我们一起吃喝玩乐,也该常去街上走走看看,瞧瞧最近时兴什么花样、大家都喜欢什么,这样才能做出受欢迎的瓷器。
再说,你家中有父兄,都是极其踏实能干上进的人,也用不着你这么殚精竭虑,你还小,女孩子太操心太辛苦会长不高的。
不过,如果你能尽早来见我,你一定会比我长得高长得美,因为我家的厨子会做非常好吃的饭菜,天南地北都有,我会天天顿顿给你换着花样吃,阿薇姐姐,我求你了,快来看我吧!”
随信寄来的是吴悠自制的花笺、用珍珠玉石串的耳坠和手串,用料很精细,搭配也很好看。
田幼薇身心愉悦地读完了信,又捧着礼物细看,高兴得像个真正的小女孩。
她上辈子没有真正的好朋友,这次终于品尝到友谊的滋味,实在是很珍惜。
邵璟在一旁捏着瓷像,看她傻乐,笑道:“就这么高兴?”
田幼薇道:“当然了,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和阿悠第一次见面就很投趣,虽然没有常见面,却总有说不完的话,我说的每件事她都记在心里,她说的话也都深得我意,这真的很难得。”
邵璟颇为嫉妒,好奇道:“她都和你说什么了?”
最好也让他学学技巧,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呀。
田幼薇心情好,乐于和他分享自己的快乐,就把吴悠的信念给他听。
邵璟听完,十分郁闷,整篇一堆口水话,唯有一个中心,那就是对她好,对她好!夸她!夸她!
可他难道对她不够好吗?同甘共苦以及急她之所急,难她之所难。
嗯……那是夸少了,或者就是夸得不够技巧。
邵璟斟酌片刻,道:“吴悠说得没错,阿姐是该出去走走看看,总是闭门造车不太好。”
田幼薇不赞同:“怎么会是闭门造车呢?我过年的时候才去过明州港,你不也经常去明州港么?难道你带回来的那些瓷器不是最时新的?”
她正月的时候去了明州港,把街上所有的瓷器行都逛了一遍,抓住机会就和番商们聊天沟通,了解他们都喜欢什么样的瓷器。
邵璟更是经常去明州港,每次都会带一些其他窑场最新出的瓷器回来,然后和她一起研究讨论,商量要不要做,该怎么改良。
所以怎么会是闭门造车呢?
而且说实话,她做出来的瓷器一直都卖得挺好。
邵璟微笑着道:“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比如一块衣料,男人觉着好看,女人未必觉着好看,你在制瓷上远比我有天分,你常去走走看看,感觉肯定和我跟你说的不一样。做出来一定比现在的更好看!”
田幼薇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但最近真是太忙了,便道:“先忙过这阵子吧。”
邵璟就道:“那就说定啦,过了这阵子咱们一起去明州。”
忽听阿斗在一旁笑道:“咦,阿璟少爷说的这话就和大人似的,您还小,姑娘也还小,都是小孩子,说什么男人女人,让人听见了笑话。”
邵璟嫌弃阿斗多嘴,便赶他走:“你还在这站着做什么?还不回去帮着做事?”
吴悠的信和礼物都是阿斗送过来的,他早该放下东西就走,却一直在这里站着,是不正常的。
田幼薇也被提醒了:“还有事?”
阿斗笑道:“家里来了个客人,老爷说了,让姑娘和少爷早些回家用饭。”
田幼薇道:“什么客人?”
阿斗道:“是吴家的一位少爷,吴姑娘的信就是他送来的。”
吴七爷时常也会派些家族中的子侄过来,或是验看瓷器,或是送钱财和节礼过来,田父向来都是以通家之好的礼仪隆重接待,这种事之前也发生过很多次。
“知道了。”田幼薇并不以为奇怪,继续做瓷像。
邵璟语重心长:“阿姐,你不能总是这样啊。”
田幼薇不明白他的意思:“总是哪样?”
“你不能一辈子只坐在工坊里不出门,成日低头做瓷像呀。”
邵璟拉起她的手对着光,皱了眉头道:“你看你这双手,多美啊,从肤色到骨形,没有哪里不好看,就是太过辛苦,粗糙了些。”
“我就乐意粗糙!”田幼薇把手收回去不叫他看,心里毛毛的。
今天的邵璟突然有点奇怪,他想干什么?
邵璟认真地道:“阿姐,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现在已经筋疲力竭,无暇应对了,以后若是订单更多,你要怎么办?
做太多之后难免不精,不精之后口碑要倒,不利于生意做久做长。现在全家都靠着你,若是你不能做,这个生意就要倒了,那多可惜?”
田幼薇骤然被点醒,瞬间冷汗透衣。
是这个道理,她只想着要有一技之长,要保住全家安泰,要靠自己,却没想过只靠自己一人是不行的。
她心服口服,严肃地道:“那么阿璟,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邵璟道:“你做师傅就好,平时只负责绘图定器型,调制瓷釉配方再把关,其他的都交给老师傅来做。
坯工只拉坯,雕花的只雕花,刻划的只刻划,釉工只上釉,再把价格相应降下去。
平时感兴趣想亲手做时再动手,但只做孤品精品,以草微山人这个号把名气做大,等价金玉,愿者上钩。”
田幼薇觉得很有道理,不过,她还是有些没底气:“草微山人这个名号现在是小有名气了,但是等价金玉,会有人高价购买吗?”。
邵璟奇怪地道:“为什么不会?你做得那么精致好看有气韵!”
第154章 撞衫了?
田幼薇虽然觉着自己做的瓷器确实挺不错的,不过被邵璟这么一夸,她还真有些不太好意思,于是谦虚道:“还是比不上那些积年的老师傅……”
邵璟严肃地道:“他们做的确实挺好,不过没你的有灵气!我上次去明州港,遇着几个番商,说就喜欢你做的瓷器有灵气有朝气!”
田幼薇知道他有意在夸她,哄她高兴,但心里就是喜滋滋的:“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阿姐,我从不骗你。”邵璟很认真地道:“我要么不说,说了就一定是真的。”
“要么不说,说了就一定是真的,骗谁呢。”田幼薇小声嘀咕,并不是很相信他。
他上辈子的确是什么都不说,这辈子嘛,似乎谎话也没少说,反正人家比她聪明,骗了她也看不出来。
邵璟皱眉:“阿姐为什么认为我是在骗你?”
“这得问你自己了。”田幼薇起身洗手,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刚才咱们说的那个事,我回去和家里商量商量,刚好吴家也来了人,也可以看看他们是怎么想的。”
这是正事,邵璟收了其他心思,与田幼薇一起回了家。
天气炎热,柳枝死气沉沉地耷拉着,路上几乎没啥人,唯有几条狗躺在阴影里,吐着舌头喘气,尾巴都懒得摇。
田幼薇走到家里已是出了一身汗,迎头看到喜眉就道:“帮我弄些水洗浴更衣……”
喜眉冲着她挤眼睛,她顺着喜眉的目光一瞅,但见田秉领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坐在葡萄架下乘凉喝茶说话。
那少年郎穿了一身浅蓝色的素净纱袍,白净斯文,目光和善,然而身姿如松,看得出来家世极好。
田幼薇立刻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吴家那位少爷了。
她赶紧后退一步,整一整衣衫,低头行礼。
那个少年郎看到她,颇为羞涩地起身还礼。
“这是舍妹阿薇,舍弟阿璟。”田秉给他们介绍:“这是吴十八,名惑,是吴七爷家中的子侄,这次不单是送信送货款,也带了一些生意上的消息过来,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双方再次见礼之后,田幼薇笑道:“我去换身衣服再来,这样见客太失礼的。”
吴十八文质彬彬地低头再次行礼,客气有礼。
邵璟含笑寒暄完毕,快步追上田幼薇:“阿姐,这个吴十七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田幼薇道:“吴家人的规矩都不差。”
邵璟笑笑:“那我先去啦,你也赶紧收拾了出来,别叫人家久等。”
“嗯。”田幼薇无非是洗一洗,重新梳梳头,换身清爽衣服,脂粉什么的,她是自来不施的。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快,走到门口,邵璟却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穿了一身玉色的长袍,那布料款式也不见什么花巧,但是恰到好处,非常适合他。
加上他个子高高,长腿窄腰,脸又长得好看,往阳光下一站,真是风流倜傥,明华耀目。
田幼薇被晃得眼花,少不得抬手挡一挡眼:“你这身衣服新做的?以前没见你穿过。”
喜眉则叫道:“可不是么,刚好和姑娘身上这套衣裙一个花色!”
田幼薇吃了一惊,赶紧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再看看邵璟的长袍,果然布料花色一模一样!
“你什么时候做的?”她奇怪无比。
邵璟无辜地道:“是伯母做的啊,她说我长大了,该做几件见客衣裳,我想着吴家来的是贵客,所以就换上了,不合适吗?我这就去换了。”
喜眉赞道:“谁说不合适?这太合适了!少爷是天生的衣架子,真好看!”
邵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拽拽衣角:“真的吗?我也是第一次穿这样的浅色衣服,总觉着自己黑,穿着显土气……”
田幼薇不能昧良心:“你一点都不黑,很适合这个颜色。”
北方来的高个子,天生就白净,又在江南水乡长大,既有北人的英武,又有南人的精致,加上他自己爱读书会读书,真如那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说他是贵气清华也不为过,还可以再加一句貌美如花。
田幼薇酸溜溜的同时,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唉,真的好好看。
好看到她想回去换衣服了,不想和他穿一样的衣服。
吴悠不是说过么,撞衫谁丑谁倒霉。
田幼薇想着,转身往回走:“我突然想起我忘带东西了。”
却听邵璟很不自信地道:“我还是回去换了吧,我看阿姐穿着这么好看,显得我好丑好土气,这个颜色不是谁都能穿好看的。”
田幼薇刚伸出的脚立刻顿住:“我穿着好看?”
邵璟道:“那当然了,你长得白净秀美,眉眼之间清雅如玉,这个色配你刚好,不信你问喜眉。”
喜眉非常诚恳地竖起大拇指:“是真的,我们姑娘越大越美,算是这几家窑场的第一枝花了。”
窑场一枝花……田幼薇眼前浮现出一个头戴几朵野花,穿着大花布衣裙的乡姑。
“走吧,别叫客人久等。”邵璟催促田幼薇,见她穿了一双胭脂红的绣鞋,就又道:“这鞋子也配得好,玉色素,加上这抹胭脂红就显得娇俏灵动了,格外出色,阿姐跟着师父学这几年的画,配色越来越美。”
喜眉又是狂点头:“正是,正是。”
田幼薇自己也觉着好像真不错,喜滋滋一回,还是忍不住:“你今天怎么了?好谄媚。”
“谄媚?”邵璟反过来问她:“实话实说是谄媚?”
行吧,田幼薇带着非常美好的心情去了外头。
吴十八和田秉相谈甚欢,见田幼薇当先走出来,先就呆了一呆,耳根下方浮起一层薄红,低着头行礼,害羞地道:“田姑娘。”
田幼薇还了礼,落落大方:“十八少爷请坐。”
吴十八正要落座,又见邵璟含笑上前行礼,于是又一呆。
这二人穿的衣衫同样颜色同样布料,相貌一样出色,看起来赏心悦目,仿若一双璧人,真的很好看。。
宾主落座,寒暄之后,田幼薇单刀直入:“十八少爷此次是带了什么生意消息过来?”
第155章 不谋而合
吴十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这样,最近市面上出现了很多仿品,品质肯定是比不上咱们的,但实在很便宜。”
他拿出一只盒子,里头装了十多只动物瓷像,款式和田家窑场出的差不多。
田幼薇随手拿起一只对了光细看,但见釉色、动物的姿势、表情等都很粗糙,便道:“这是卖多少一只?”
吴十八伸出一根手指。
田幼薇皱眉:“一两银子?”
“十文钱。”吴十八把其他瓷像依次摆放出来:“从左到右,依次按着仿造品质高低来排,价钱分别是十文、八十文、一百文、五百文、一两银……”
田幼薇的心情沉重起来,她早料到会有仿品出现,可真是低估了这些人的造假能力。
看这从十文钱到一两银的,品种多齐全,真是为百姓考虑,什么样人的需求都考虑到了。
“最近的货走得不好吧?”田幼薇问道:“想必很多番商都放弃和咱们合作了,转而去买了这些便宜的仿品。”
一两银子一只的那个瓷像,用的虽然不是加了玛瑙料的珍贵瓷釉,但描画用的是真金银,凭心而论,做工不差,只是比田家出的少了几分灵韵,多了几分匠气。
而真正出色的手工艺品,讲究的恰恰就是那几分灵韵。
可惜,做生意就是这么无奈,大多数人只看得到表面差不多,不会去细究背后的用料手工。
即便毁约赔了定金,三两银子一只的瓷像和一两银子一只的比起来,还是买一两的省得多。
物以稀为贵,满大街都是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有钱人也就不稀罕了。
可想而知,这些仿品的出现对这桩生意的冲击究竟有多大。
吴十八道:“不瞒姑娘,最近的货确实是积压了不少。还有人中途毁单。”
田幼薇道:“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上个月邵璟去明州港办事,尚未发现类似的情况,说明这是最近才集中出现的。
吴十八侃侃道来:“就是这一个月的事,我家管事发现客商突然少了,立刻去找原因,发现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明州港到处都是类似的赝品……
事出必然有因,我家七叔父安排我去查验此事,我走访了十来天,算是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摸了个大概,确实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捣鬼。
此事体大,本该换个老道的管事或是七叔父亲自过来,但刚好这几天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在我家做客,七叔父走不了。因我对这事儿最清楚,便由我来办理此事。
我虽年少,对瓷器一事也是很早就跟着长辈学了,当然是比不过诸位专精此道……若有说得不妥之处,还望海涵。”
这一席话说得清楚明白,情理分明,田幼薇不由暗自点头,果然是明州港巨商之家教养出的子弟,真不错。
田秉直爽地道:“十八弟太过谦虚啦,我光听你这一席话就觉着你很出色。今日咱们这里没有长辈,都是同辈同龄人,你有什么发现只管说来。”
“那我就直说啦。”吴十八将所有瓷像翻过来,露出底部的泥胎:“你们瞧,这泥胎的颜色全是灰色,质地坚硬细密,说明全是越窑出的。田姑娘,我没说错吧?”
各个窑口用的瓷泥不一样,颜色和质地也不一样,加上釉色纹路不同,行家很容易就能判别出来源种类。
田幼薇道:“十八少爷说得没错,您请继续。”
“再看这釉,比普通越瓷的釉来得厚重许多,更像是仿汝瓷贡瓷,只是仿得不到位,没有你家的瓷釉厚润明亮。”
吴十八顿了顿,明亮的眼睛缓缓扫向三人,很自信地说道:“所以,做这件事的人,若非出自拥有贡瓷资格的窑场,就是对汝瓷多少有所了解、目前正在做仿制贡瓷的窑场。
我来此前特意打听了一下,除了府上以外,另有七家窑场拥有贡瓷资格,此外这古银湖附近还有十来家窑场或多或少都在仿制贡瓷。”
也就是说,田家的邻居,这所有平时和田父称兄道弟,号称越瓷一行同盟,田幼薇等人见着都要称作“叔父、伯父”的人,都有可能是做下这桩事的人。
“他们不止是想要分一杯羹,更是恶意针对咱们,否则不会在突然之间,铺天盖地一下子扔出这么多不同档次、价位的瓷像。”
吴十八说到这里,眼神和语气都透出了几分锐利之意,不再像之前那样看起来温和害羞,像个久经历练的能干人了。
田秉赞道:“十八弟年少有为,分析得头头是道,对瓷器也了解得很清楚,真好。”
田幼薇深有同感:“既然十八少爷已经查到此处,想必已有线索了吧?”
吴十八微微颔首:“的确,只不知道府上是否愿意深究。”
田幼薇道:“想要深究如何?不愿深究又如何?”
吴十八道:“府上出的特制瓷像以及器皿,上头都有草微山人四个字的印记,稍好一些的假货上也留了同样的印记,次一些的却没有。
若要深究,只能以好的那一部分假货为证,告他们以次充好,冒名作假。但这事儿一扯就扯远了,除了找到制假的地方和人犯以外,还要找到销假买假的,以及大部分的假货。
这就难得做彻底,要知道,有很大一部分人是明知假货却故意买的,我们一心去告去追,即便把所有的假货都砸个精光,也很可能没用,还会把客人得罪光。
若不深究,就是假装不知此事,另寻他途,准备充分,一击而中!打得他们翻不了身!”
这想法与田幼薇的不谋而合,她用力一拍桌子,笑道:“是了,我觉着不必深究,另寻他途比较好!”
吴十八见她附和自己的想法,不由眼睛发亮,雪白的脸上也浮起一层晕红:“不知您是怎么想的呢?”。
田幼薇道:“两手准备,第一当然是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干的,顺藤摸瓜,把后头的人和事都摸清楚……”
第156章 十八哥
“嗯,您接着说……”吴十八不知不觉朝田幼薇的方向倾身靠近。
他二人是对面而坐,石桌本身就不大,这一倾身,距离极近。
“第二件事,”田幼薇用力一挥手:“就是要和他对着干一仗!他不是低价倾销么?那如果我们的也只卖这个价呢?别人会买谁的?”
“那肯定是买咱们的呀!”吴十八兴奋地叫了一声,又摇头:“不好,降价对仗,那得有量!您这量跟不上,那就是问题。搞不好,还会砸咱们自己的牌子!”
“十八兄,我家阿姐不是随便说的,她敢这样说,那是因为她早有计较!”
邵璟微笑着,不动声色地也趴到桌上,刚好把吴十八和田幼薇中间挡住了,再一转头,脸和吴十八距离不到一拳的距离。
二人彼此并不熟悉,这样近的距离本来有些冒犯,但他长得太好,笑容灿烂又直爽,不但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有些不大好意思。
“那是自然,令姐是我见过的最为钟灵毓秀的女子。”吴十八笑着拍拍邵璟的肩头,往后坐直身子,冲田幼薇一抱拳头:“十八适才听姑娘说话十分投机,不意忘了形状,还请姑娘不要计较。”
“无事。”田幼薇并未注意到刚才的细节,她只看到邵璟那颗圆圆的脑袋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必须坐直才能看清楚吴十八的脸。
这让她有种不能畅所欲言的隔阂之感,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将邵璟的头推开,很有长姐气概地道:“坐直!”
邵璟默默看她一眼,默默坐直身体。
田幼薇没理他,继续说道:“不瞒十八少爷,在您来之前,我也正好和阿璟谈论此事。确实,只靠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支撑这个生意的,毕竟我只有一双手……”
她把之前和邵璟商量的大概说了一下,问吴十八:“十八少爷,您觉着怎么样?”
吴十八很认真地道:“我看这个法子可行!我这就写信去和七叔父说……田姑娘,您真的很聪明,难怪我家七叔和阿悠一直夸您!”
田幼薇不贪邵璟的功劳:“这是阿璟提醒的我。”
吴十八赞赏地看向邵璟,道:“果然英雄出少年,真好!”
邵璟笑眯眯地拱拱手:“十八兄客气,小弟以后还要多多请您扶持拉拔呢。”
“什么扶持拉拔啊,都是自家兄弟,咱们一起做生意一起赚钱。”吴十八笑起来:“都别客气啦,叫我十八哥就好,总这样十八兄,十八少爷的,你们累不累?我反正是和你们左一个您,右一个您的,觉得很累……”
吴十八说完,爽朗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田幼薇一眼。
在这里所有的人当中,唯有田幼薇一个人会叫他“十八少爷”,所以这话是冲着她说的。
田幼薇想想,总这样叫确实也太那啥。
她和吴悠姐妹相称,又是廖先生的弟子,早就改口叫吴七爷做“吴七叔”了,叫吴十八一声“十八哥”也不逾矩,于是从善如流:“十八哥。”
吴十八站起身来,很有礼貌地抱拳还礼:“阿薇妹妹。”
邵璟也跟着起身,和吴十八行礼:“十八哥!”
他这一起身,田幼薇突然发现,他竟然又长高了!比吴十八还要高小半个头。
是的,吴十八啥都好,就是个子略矮了一点,当然,肯定是比她高的,在江南男子当中也是比较高的,就是和邵某人比起来显矮。
田幼薇忍不住又多看了邵璟一眼,这天天都一起吃饭,怎么就他疯长个子呢?嗯?
邵璟注意到她的目光,就翘起唇角,露出唇边两个小酒窝,炫耀地道:“阿姐,我又长高啦!”
吴十八看看邵璟,笑道:“阿璟长得真好!又高又俊秀,还很聪慧能干!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你更出色的男孩子!”
他的笑容很真诚,夸人的语气也很真诚,丝毫没有被比人比下个子的尴尬。
田幼薇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笑看邵璟要怎么应对。
呵呵~小心眼儿,人家这么认真的努力夸你,你是要怎么办呢?
邵璟默了默,深吸一口气,把眼睛笑成弯月亮:“十八哥!你夸得我不好意思了!”
吴十八果然很喜欢他这样子,大笑道:“我说的是实话,你此刻是常在余姚,将来去了临安,不知有多少人会像我这样夸你,你可别谦虚,咱就是好!”
邵璟笑得更加纯善:“我记住十八哥的话了,我们还是继续说生意的事吧。”
正说着,谢氏带人走了出来,将一些在井里湃过的李子、甜汤之类的吃食放在桌上,笑道:“谈得这么高兴呢,这可算是一见如故了。”
吴十八连忙起身行礼问好,态度十分恭敬温和:“有劳世伯母,给您添麻烦了。”
谢氏笑得灿烂极了:“不麻烦,不麻烦,饿不饿呀?厨房里正做着呢,很快就能吃晚饭啦!先吃这些消消暑,天气太热啦……”
田幼薇奇怪地看着谢氏,今天的谢氏太反常了!
因着谢氏和田父是老夫少妻的缘故,所以她和年青男子接触格外讲究分寸,宁远不近。
像此刻这样,对着一个年轻好看的少年郎,如此热情外露,这可真少见!
田秉看看谢氏,看看吴十八,再看看田幼薇,眼里闪过一丝了悟,唇边就带了几分欣慰的笑意,大声道:“娘,您只管去厨房安排,这里有我呢!”
谢氏又满意地看了吴十八好几眼,这才叮嘱道:“阿薇、阿璟,十八远道而来,你们一定要招呼好他啊。尤其阿秉,你是长兄,若有失礼的地方,我唯你是问!”
“世伯母太客气了。”吴十八低垂着头,耳根子都红透了,唇角却是喜气洋洋的。
“你们聊,你们聊!”谢氏笑眯眯地折身往里走,催老张:“快去看看老爷怎么还不回来!家里有客人等着他吃饭呢!”。
“阿姐,阿姐!三哥,三哥!陪我蹴鞠!”秋宝抱着一个皮球从里头跑出来,好奇地看着吴十八:“大哥哥好!”
第157章 心动的感觉
秋宝扎着一个冲天辫,脸吃得圆嘟嘟的,眼睛很亮,小手指胖得和小虫子似的,抱着一个圆鼓鼓的皮球,奶声奶气,要多可爱就多可爱。
吴十八笑着和他对视,和气地道:“小秋宝还记得我是谁吗?咱们刚才见过面的。”
秋宝笑道:“记得的,吴家的大哥哥,阿悠姐姐的哥哥!”
“嗳,我说你们家人怎么这样聪明呢!”吴十八由衷地夸着,笑容满面,“秋宝,十八哥陪你蹴鞠好不好?”
秋宝本就是和善开朗的性子,只要有人陪他玩就行,并不挑是谁,当即拍着手叫道:“好啊,好啊!”
吴十八笑着和田幼薇等人商量:“生意的事说得也差不多了,其他得等到田世伯回来以后再定,不如玩会儿吧。”
田幼薇总不能扫客人的兴,反正不是她热。
田秉是乐得看吴十八表现,既然敢孤身深入虎穴,总得有两把刷子吧?不然怎么配得起他独一无二、聪明美丽、能干可爱的亲妹子呢?
邵璟却是热心地道:“今天很热的,十八哥小心中暑。”
吴十八摆摆手:“我身体很好的,不怕。”
邵璟就不再劝,笑眯眯地坐在树荫下看着。
吴十八将纱袍的下摆扎进腰带,将那皮球往上一扔,等着球下来了,轻轻巧巧跃起,把头一顶,正好将皮球顶起。
等到皮球落下来,他又将左肩、右肩、膝盖、足背、足跟,轮着去接球,玩得那叫一个花巧顺溜。
秋宝眼睛都看直了,使劲拍着小巴掌大声叫好:“好!好!太好了!十八哥,你好厉害啊!再来一个!”
吴十八一笑,轻轻将球一顶,那球轻巧飞过一道弧线,准确地朝着秋宝飞去。
“哇!”秋宝张开小手,刚好接住那球,于是乐得仰头大笑,见牙不见眼。
“秋宝,丢过来……”吴十八叫着,朝秋宝招手。
秋宝就撅着小屁股,用力将球朝吴十八扔去,吴十八用胸口接住,轻轻顶回去。
下次秋宝再丢,吴十八又用肩头去接,如此再三,又玩了一遍花样。
于是全家人都被吸引了来,团团围在周围看热闹,不时给吴十八鼓掌叫好,声震屋宇。
田幼薇看得津津有味,也没管身边是谁,笑道:“这球技真不错了,难得是有耐心,一直陪秋宝这么玩,也不嫌烦。人也大方,不扭捏。”
“我要是居心想要讨好一家人,我也不嫌烦的,别说是玩球,就是趴在地上弹石子,我也能顶着烈日和冰雪在地上爬一整天。”
这声音幽幽的,充满了酸味儿。
“没机会展示自己的长处才扭捏呢,这多好呀,瞌睡才来,枕头就递过来了。秋宝这个小傻瓜!人家要和他抢阿姐了,他还乐呵呵的傻笑。”
“……”田幼薇都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自己身边站的是谁。
除了自家养大的醋包璟,没有别人。
她也不替吴十八说话,更不接邵璟的话,只含笑继续看吴十八表演球技。
本朝热衷蹴鞠,从皇室到民间,成人到小儿,都会经常玩耍这个,即便女孩子也会三五成群玩一玩。
她虽不擅长,却不妨碍她欣赏,吴十八真的玩得很好,风度翩翩。
谢氏笑得合不拢嘴,越看吴十八越顺眼,这多好呀,虽然出自豪门,一点架子都没有!人又聪明能干好看!
“好!”田父鼓着掌从外头走进来,慈爱地笑看着吴十八,充满了欣赏和喜悦。
吴十八用足尖轻轻一踢球,手一勾,灵巧地接稳了球,潇洒转身行礼:“让世伯见笑了。”
田父看他风度翩翩不失稳重,并无贪玩好耍的浪荡之气,满意地道:“真好!可以去御前蹴鞠了!听闻明州每年都会组织蹴鞠赛,你没少赢彩头吧?”
吴十八大方地道:“不敢隐瞒伯父,小侄自三年前起就参与蹴鞠赛事,年年上场,是赢得了不少彩头。”
这说明身体好啊!田父捋着胡须,又道了一声好,叫下人:“打水来给客人洗脸!”
吴十八谢了,将球还给秋宝,回头看着田幼薇一笑,额头几颗晶莹的汗珠配着俊秀的眉眼,斯文里透了几分彪悍之气。
“啊……”喜眉将手放在心口,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痴痴地和田幼薇小声道:“姑娘,真好看啊。这吴家的十八公子真的好出彩!”
田幼薇笑而不语,并没有心动的感觉。
那是她们没见过邵璟蹴鞠踢球的样子。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当初带着她在明州港躲债之时,光着脚裸着上身,站在街头与几个地痞混混以蹴鞠赌命赢钱,带她回家的样子。
他以一敌三,衣衫褴褛,秀雅的眉眼里藏的是不要命的狠劲。
他被地痞一拳砸在眉上,眉骨开裂,流出来的不是汗,而是血。
他以为她不知道,以为她没看见,其实她一直躲在街角看得清楚明白。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冲破突围,赢得钱财的那一刻,仰头望天一笑的表情。
不是斯文里透着彪悍的模样,也不是俊秀中透着血性的模样。
而是历经艰险之后,终于可以得偿所愿的欣慰和满足。
他拿到那笔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她买了一包茉莉花味道的糖球。
那才是让她心动的感觉,永生难忘,所以再怎么喜欢,也愿意放手成全。
他值得最好的。
田幼薇想起时光深处的那个少年,微微笑了。
她回头看向邵璟,恰好看到比她还高的小少年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恨嫉妒之情,抱着胳膊噘着嘴,从眼角斜瞅着吴十八,神色十分不友好,就连惯常挂在唇边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
“阿璟。”田幼薇看得好笑,轻轻戳了邵璟的胳膊一下:“你在做什么?”
邵璟一缩胳膊,垂眸看着她,眼里满是委屈,想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最终变成咬牙切齿:“我不高兴!”。
他生气地说:“哗众取宠!不安好心!欺骗少女!我要是下场,一定比他还厉害!阿姐你信不信?”
第158章 邵璟的野心
田幼薇当然是信的。
她安抚地道:“我信,阿璟很能干,什么都会,什么都精通。”
她是认真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在邵璟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夸得太多,反而像是敷衍小孩子。
他定定地看着她,认真地道:“阿姐,我真的会,我真的比他踢得好!不信你看着!”
不等田幼薇回答,邵璟已然走出去,对着吴十八朗声笑道:“十八哥,我有一个好主意。”
吴十八笑道:“什么好主意?”
“不如我们举办一个蹴鞠比赛呀。”邵璟和吴十八勾肩搭背,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田幼薇生怕邵璟失了分寸,探着耳朵想听他和吴十八说什么,然而邵璟故意不让她听见,急得她抓耳挠腮,只好去找田秉。
就这一会儿功夫,田秉已然又沉浸到书里去了,懒洋洋地道:“你放心吧,阿璟不是不知分寸的,先等等。”
田幼薇不能硬往吴十八和邵璟中间凑,也只能忍了。
田父高兴,特意把廖举人和田四叔一家请过来陪客。
廖举人来了,廖姝没好意思来,谢氏少不得拨一份饭菜安排人送过去。
廖举人看在眼里,虽未说什么,心里却是十分欢喜的。
方氏见了吴十八,少不得百般奉承,又要田幼兰往前表现。
田幼兰低着头不出声,实在被逼得急了就往田幼薇身边去。
田幼薇看得明白,也不多话,只问田幼兰正事:“我让你回家联系捏泥坯,做了么?”
田幼兰忙道:“做了的,阿姐你看我的手就知道了。”
但凡干这些活儿的人,再怎么保养,手也细致不到哪里。
田幼兰伸手给田幼薇看,果然很粗糙。
田幼薇点点头:“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趁这会儿我有空,你可以问。”
方氏见状,这才没有再搞事。
晚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田俭和秋宝缠着吴十八,要他带着一起玩蹴鞠。
吴十八性子好,并不拒绝,还叫了邵璟一起:“阿璟也来。”
邵璟就把田秉也叫上,三个大男孩带着两个小男孩,在院子里打得乌烟瘴气,笑声溢出庭院去。
田四叔看出了些名堂,背着方氏悄悄问田父:“大哥,这是给咱阿薇看的?”
田父微笑点头,笑声道:“你觉着如何?”
田四叔也捋着刚留起来的胡须道:“不错,这人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吴七爷是用心了。以我看,这孩子只怕在吴家也是顶顶出色的。”
田父骄傲极了:“那是,一般的人配不上我们阿薇。”
这也说明吴七爷联姻之心甚切,田幼薇多能干多能赚钱呀,若是一般人,都不敢开这个口。
田四叔道:“先稳稳看,这事儿不着急,还得打听打听家中长辈性情如何,若是婆母苛刻,那还是不行。”
田父就问廖举人:“亲家与吴家相熟,知道这事么?”
廖举人正要开口,方氏突然凑过来道:“大哥,不知这吴家十八少爷可有婚配?”
三个男人都愣住了,田四叔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方氏大大方方地道:“我瞧着他不错,我们阿兰年纪也不小了……”
“你放屁!”田四叔气得脸红脖子粗,忍不住冒了粗话:“你个吃饱了撑的憨婆娘,没事做就去洗瓷土,闲得你!”
方氏被吓了一跳,看田四叔的样子太过可怕,都不敢出声撒泼,讪讪地缩了一下脖子,小声道:“不成就不成,这么凶干什么?”
“还敢说!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田四叔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张扬,但真是气得够呛。
方氏见势头不妙,赶紧跑到谢氏身后藏着,叫道:“大嫂,老四要打我,你得护着我!那天才说了我娘家隔得远,你就是我的娘家人!”
谢氏叹口气,真不知道该拿方氏怎么办才好,倒是吴厨娘气哼哼地给了方氏一个大白眼。
那边田秉领头,带着邵璟和吴十八一起过来,和田父说道:“阿爹,我们打算办个蹴鞠赛,把这周围几家窑场的人都请过来,凑些彩头,一起为越窑贡瓷扬名!你看如何?”
田父以为是吴十八的主意,心里觉着这小伙子怕不是觉着自己蹴鞠技术好,想要扬名立万炫耀一下?
他是不赞同这种处事方式的,但也得给吴十八几分面子,便道:“就只是你们年轻人玩玩而已,叫他们凑什么彩头,我出就是了,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田秉把田父拉到一旁,小声道:“不是这么回事……”
田父神色凝重,把几个男孩子和田四叔、廖举人一起请到厢房里去:“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田幼薇看得分明,这是有事瞒着她啊!于是紧跟过去:“阿爹……”
田父就朝她招手:“阿薇你也来!”
田幼薇冲邵璟得意一笑,看,她还不是混进来了。
邵璟回了她一笑,收回目光做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样,束手立在廖举人身后,比谁都更乖巧斯文。
“……所以这是阿璟的主意?通过这场赛事引蛇出洞,把藏在背后使坏的那个人钓出来?”
田父看向邵璟,又露出那种“我就知道还是我家孩子最聪明能干”的熟悉表情。
吴十八笑道:“是的,我们仔细商量过了,觉得可行。比挨家挨户打听排查更容易发现端倪。”
廖举人道:“那这彩头就得选好了,要能打动人心才行。”
只有利益足够打动人心,才能引起贪婪之徒铤而走险。
邵璟上前拱手行礼:“师父,我们打算拿出一套十二张草微山人最新瓷器设计图做彩头。
这一套图可以使用草微山人的名号进行销售,同时不许其他任何人仿制,不然就要受到行业的共同抵制和惩罚。”
田幼薇立刻明白过来,邵璟这野心实在不小。
他不止是想要钓鱼,更是想趁此机会将“草微山人”这个名号立起来,同时还想建立越窑行业行规,以挟制不守规矩的害群之马!
她怔怔地看向邵璟,他还是那么厉害。。
她以为他在争风吃醋,担心他乱来不知分寸,结果他谋的是大事。
第159章 这是草微山人味道的糖
事实上,各行各业都有行,有行规,有行首。
从事同行业之人必须尊重行首,遵守行规,否则会被当地整个行业抵制甚至赶走,不许再经营这个行业。
越瓷早些年也是如此,并且行规森严。
但自从皇室南渡,战乱频起,越窑式微,又被纳入烧造贡瓷,直接接受修内司监窑官管理之后,行规、行首便形同虚设,失去了约束作用,于是才会有现在各自为政的乱象。
田幼薇所作的瓷像会遇到这种被仿造抄袭、恶意攻击的情况,也正是因为行业失去了应有的协调管理作用。
倘若能借这次机会,将还存活着的越瓷窑场统一起来,有序竞争,共同发展,那是极好的,或许还能和其他窑口的瓷器一争高下。
田父瞬间动了心,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越瓷继续活下去,让祖辈流传下来的手艺永世长存,流芳百世。
“这样好。咱们仔细商量一下要怎么办!”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田父站起身来:“那就这样,我送先生回去。”
廖举人摆摆手,看向邵璟:“阿璟送我吧。”
“是,先生。”邵璟取了灯笼,恭敬地送廖举人回家。
夜已深了,村人早已入睡,远处的古银湖浮起一层轻纱般的雾气,静谧而柔美。
“阿璟啊,你所谋不小啊。”廖举人道:“分而治之是上头的意思,你偏要把这些人网在一起,就不怕惹事上身?”
邵璟微微一笑:“先生,民以食为天,学生谋的不过是生活而已。越窑如今的情况是少部分人为谋私利造成的,上头那位光是应付靺鞨人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管这种草民小事。
相反,倘若我们能做好并多挣番邦人的钱,市舶司多收利税充盈国库,才能让他欢喜不尽。您多虑了。”
“我多虑了吗?”廖举人有些失神。
“先生,到家了。”邵璟敲开院门,愉快地和廖姝打招呼:“阿姝姐姐,师父今日没有饮太多酒,神清目明,不用准备醒酒汤。”
廖姝高兴地道:“知道啦,快回去吧!”
邵璟又看着廖举人进了门才行礼告辞。
看着他瘦高轻快的背影,廖举人长长叹了口气,这孩子,如此早慧外露,不肯隐藏光华,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廖姝道:“阿爹,各人自有祸福,有人喜欢归隐田园,有人不甘平淡,您何必庸人自扰。”
廖举人哂然一笑:“你说得对,是阿爹自己想不开了。”
月亮静静的,风儿悄悄的。
田幼薇站在影壁之下,听到院门“吱呀”一声轻响,便低咳一声走出来:“阿璟。”
邵璟明明知道是她,却故意挑起灯笼去照她的脸。
田幼薇不由得生出几分恼意,可是对上邵璟亮晶晶的眼睛、橙黄灯光之下温柔年轻的脸庞,那点恼意立刻随风而散。
“你想做什么?”她单刀直入:“闹这么大的动静,你不怕那些人盯上你?”
“阿姐在替我担心吗?”邵璟低垂了头俏皮地注视着她,唇边的酒窝甜得腻死人。
田幼薇正义凌然:“我不担心你跑这里喝冷风?虽然你总是惹我生气,但我还是不会不管你的,谁让我那么大度,又是你姐呢?我还等着你长大了给我攒钱做嫁妆,娶个弟媳孝敬我。”
邵璟静静地听着,等到田幼薇不说了,他才缓缓道:“不会有事的,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毕竟我既然认真想要做生意,那也得有点动静才行。还有……”
“我只是想让阿姐能够轻松自在地去做自己喜欢、擅长的事。我刚来的时候,你给了我一颗糖,现在该我回馈你了,这是草微山人味道的糖。”
“明天伯父去联系其他窑场主办蹴鞠赛的事,我就和阿姐赶紧把图册画出来。你一定要起早一些啊,别叫吴家十八哥知道你会睡懒觉。”
邵璟伸出手指,轻轻替田幼薇摘去头发上的落叶,调侃一笑,转身走了进去。
田幼薇傻傻地站着,鼻端还萦绕着邵璟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耳畔是他那句话。
“我刚来的时候,你给我一颗糖,现在该我回馈你了。这是草微山人味道的糖。”
草微山人,草字头加个微,那是她名里面的“薇”字。
她给他一颗糖,所以他要还她一把糖?
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想要你还!”田幼薇叫住邵璟:“我不想要你还!你没欠我!”
“我要还,必须得还!谁不让我还我就和谁急!”邵璟朝她挥挥手,径自走了。
田父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寻了谢大老爷并谢家这支的族长、同时也是另一家具有烧制贡瓷资格的窑场主谢瑁一起商量这事儿。
三人商量妥当之后,就分头去联络其他家窑场主,一群二十来个人,约定了在古银湖畔的一家小酒馆商议此事。
田父把吴十八、田秉、邵璟都带上了,说是要叫年轻人一起见识一下这种大场合。
至于田幼薇,则被留在家里画图。
这一套图对她来说并不难,都是这两年来的最经典之作再稍加修改,其中很多细节都和邵璟反复商讨确定过,现在不过是收集整理一下而已。
一群人吵了两天没吵定,吴十八收到吴七爷的回信,就又加上一条,夺魁者所作的这套瓷器,会由吴家无偿帮着销售。
于要这场赛事很快定下来,命名权被田父夺走了,就叫田氏草微山人蹴鞠赛。
众窑场主虽然很嫉妒田父趁机给自家造势,但确实很想得到那套图以及背后隐藏的利润,因此也不敢多话,只各自暗里去寻蹴鞠高手。
一时之间,从临安到明州港,再到余姚,乃至乡间的蹴鞠高手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沉迷于读书的田秉被邵璟从书房里拖出来,逼着他一起蹴鞠跑跳,吴十八则从明州叫来了一群兄弟,每日什么事也不做,就在场地里挥汗如雨地蹴鞠。
这群从明州来的人,多数都是富家子弟,穿的号衣都是特意定制的。。
还没正式开赛,先就引得四周的小姑娘们看花了眼。
第160章 冲突
要比赛,最先确定的就是一共有多少家蹴鞠队。
八家具有贡瓷资格的窑场主自然是各出一队,另外剩余十四家,资本相对雄厚的也自筹了队伍,一些小窑场要么是没参与,要么就是几家人凑作一队。
最终二十余家窑场,一共出了十四家蹴鞠队。
名单出来,邵璟几个就琢磨上了,哪家蹴鞠队实力强,哪家弱,哪个人踢得好,这些都重点作了标记。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实力最强的当属白家和温家。”吴十八对蹴鞠高手门儿清:“温家的球头叫小旋风,擅长奔跑,速度极快;白家的球头叫稳风流,球踢得很准……”
秋宝听到这里,叫道:“为什么他们都叫风?他们都是疯子吗?”
众人都笑了,田幼薇把他拉过去:“谁教你疯子这个词的?”
忽见谢大老爷快步而来,满身酒气,停在一旁沉了脸红着眼盯了吴十八看。
吴十八被看得不舒服,便笑着站起身来行礼:“谢窑主……”
谢大老爷没理他,收回目光看向田幼薇:“你爹呢?”
“在屋里和我娘说话。”田幼薇看他脸色不对,少不得问道:“大舅父,您有什么事吗?”
谢大老爷并不回答,大步流星走了进去,边走边大声叫道:“五妹,妹夫!”
十分的失礼。
几人面面相觑,彼此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然而并没有人能回答。
田幼薇不放心:“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
田秉跟着田幼薇刚走到主院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谢大老爷的嚷嚷声:“田大郎,你早前答应过再等孩子们长几年的,我家阿良一直等着,你却背着我悄悄和吴家做亲?”
田秉听得明白,立刻伸出两只手捂住田幼薇的耳朵,要叫她离开:“和你没关系,回你房里去!”
“怎么没关系,我都听见了。”田幼薇拉开他的手,镇定地道:“你以为我真那么傻,你们背着我做什么,我一点不知道?”
田秉有些尴尬:“我们只是……”
“嘘……”田幼薇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
只听田父同样很生气地道:“大舅兄,你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我说的是等孩子们长几年再看是否合适,没叫你家阿良等,更未允诺过你什么。我也没背着你做亲,我田某人做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
谢大老爷生气地道:“你敢说吴十八来这里,不是来相看阿薇的!你敢说没打算和吴家做亲!”
“小辈来这里送信做事怎么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乱说什么?难道你家去个适龄男客,就要到处嚷嚷这是给你家女儿相看的?”田父气得很:“我看你是醉糊涂了!你回去,我不和你说!”
“你不和我说,是要和谁说?和吴家说吗?你搞这个劳什子蹴鞠赛,难道不是想为吴十八扬名立万?我都知道了!你光明磊落?你把我骗得团团转!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却耍我?”
“你胡说八道!你个醉鬼!”
二人越吵越厉害,中间夹杂着谢氏无奈又压制的声音:“别吵了,让孩子们听见多不好!大哥,你是听谁说的这话呀?”
谢大老爷道:“你别管是谁说的!五妹,我向来待你和你家中兄长不薄,你只和我说句实话,你们是不是有这个打算,是不是看上吴十八了!”
谢氏不会说谎:“吴家是有这个意思,但我们并没有……”
“并没有什么?没有答应吗?那好,我就问你们,我家先求娶的阿薇,说了那么多年,你们给个准信,应还是不应?”谢大老爷咄咄逼人,火爆得很。
田秉生气地要进去阻止谢大老爷,这哪是来求亲的?这是来找事的!
田幼薇冷静地拉住田秉,轻轻摇头。
这种时候,小辈贸然掺和进去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只需在这里守着,不叫出事就行了。
“我们不应!”田父是真被惹毛了,“就凭你这样不讲道理,我就不能应!那是我闺女,她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儿,怎能随便说给谁就给谁!”
“你真不应?”谢大老爷默了片刻,突然大声叫道:“我早知道你看不起我!看不起就看不起好了,说什么我不讲道理才舍不得把阿薇给我家?”
屋里“哐当”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了。
“不好!”田秉叫了一声,飞奔而入。
田幼薇也怕真动起手来弄伤了人,也赶紧跟进去。
但见田父和谢氏都好好儿地站着,倒是谢大老爷躺在地上,气咻咻地瞪着田父,目呲欲裂,咬牙切齿:“好你个田大郎!你竟然打我!枉我与你相交几十年,今日才算看清你的模样!”
田幼薇见自家爹娘没吃亏,先就放了一半的心。
田秉上前扶起谢大老爷,好声好气地劝:“大舅父,您有没有伤到哪里?您怕是误会了……”
“我没误会!就是你爹打的我!”谢大老爷的额头上被碰起鸡蛋大小一个包,他也不管,奋力将田秉推开,转头看向田幼薇,咧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阿薇,你到舅父这里来。”
田幼薇又不傻,不但不往前去,反而后退了两步:“舅父,你刚才说的那些是没影的事,是听谁说的?”
谢大老爷见她躲避他,就明白了:“你也看不上阿良,是吧?”
“我只当阿良表哥是兄长。”田幼薇斩钉截铁地道。
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刚才也听清楚了,虽不知道父母之前是怎么打算的,但她的确没想过要嫁谢良。
看谢大老爷这样子,虽是真喝了酒,又何尝不是借酒装疯想要逼田家答应这桩亲事。
这种事她坚决不能忍,也不打算拖。
“好,我知道了。”谢大老爷踉跄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田幼薇一眼,又看田父一眼,垂了眼皮遮住目光,再转身继续往前走。。
“阿爹!”谢良匆匆赶来,急得满头满脸的汗,嗫嚅着道:“你刚才是不是……”
第161章 留一手
“回家!”谢大老爷板着脸抓住谢良的胳膊,拽着他往外走。
“爹!你放开我!”谢良叫着,很可怜很抱歉地看向田幼薇:“阿薇,我爹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请你们千万千万别见怪!他喝多了!”
田幼薇客气生疏地一笑,叫她怎么说才好呢?
田家倒是想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但谢大老爷肯定不答应呀。
谢良看看田幼薇的表情,再看田家其他人的反应,声音渐低:“总之……对不起了……”
他猛然转身,丢下谢大老爷快步离开。
谢大老爷也没管谢良,垂着两只袖子,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他的长随来扶他,反倒被他推开。
“这都是什么事呀!”谢氏又气又急,眼圈红了。
田父也怏怏的,本来一女百家求是好事,可是多年的好友加亲戚为了这事闹成这样,那是真闹心。
但他又觉得自己真冤枉,他试图解释自己真没许诺过谢大老爷,转头看到吴十八尴尬得抬头看天、又低头数蚂蚁的样子,又说不出话来,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喝醉了……”
“我看是被人挑唆了吧。”邵璟适时缓解尴尬:“藏在背后的那个人忍不住了,给咱们找事儿呢。”
“对对对!就这么回事!”田秉附和:“他们看我们和谢家大舅父关系好嘛,所以使出这招离间计,先就挑拨的我们两家失和,他们好趁虚而入!”
“看来藏在背后的那个人很阴险啊。”吴十八配合地道:“我们一定要倍加小心谨慎才是!”
他来这里,虽是长辈有所交待,但这层窗户纸并未捅破,大家都还算自在。
现在被谢大老爷这么一嚷嚷,那真是尴尬得要命!
以他这个年纪,要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在这里住下去,还真是有难度!
幸亏邵璟体贴会说话,三言两语就缓解了尴尬。
吴十八想到这里,感激地看了邵璟一眼,这兄弟真不错。
邵璟收到他的目光,再接再厉:“打听刚才大舅父是跟谁一块儿喝酒吃饭,差不多就知道是谁了。”
“我这就去打听……”田父趁机逃走,同时心里是真的很生气,这个谢璜,搞得他像是个阴险不要脸、不讲信义、拿女儿卖钱的小人似的!
还是他家阿璟最乖,晓得给他梯子下,不然真是丢脸死了!
叫吴七爷知道这事儿,误会他不要紧,害了乖女儿阿薇的亲事怎么办?
让他知道藏在背后的阴险小人是谁,他非得活剐了那人不可!
田幼薇很自然地扶着谢氏回房:“不要太担心,大舅父酒醒之后就好了。”
吴十八本是目光乱飘,看到田幼薇如此镇定,反而有些羞愧,他定力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怎么敢说自己见过世面呢?
邵璟更是若无其事:“十八哥,我们继续说比赛的事。”
田幼薇小声问谢氏:“我爹真动手打我大舅父啦?他俩不是一直好着么?怎么就闹起来了,有话不能好好说?”
谢氏直叹气:“是你大舅父借酒装疯揪你爹的衣服,你爹一生气,使劲一推,没想着他没站稳,头给碰到桌腿上了。
要说这事儿啊,好好说不了。我早知道你爹不肯,私底下也和他说过,他就是不肯听。说来说去啊,都是你太能干太出色的缘故。”
喜眉愤愤不平,直言直语:“不就是看咱姑娘和那摇钱树似的,谁若是娶了她,至少旺三代。听着要许别人,就和抢了自家的摇钱树一样,肯定得急啊!”
“喜眉!”田幼薇喝住喜眉,不叫她让谢氏尴尬。
谢氏中肯地道:“你大舅父这个人太重利,心思也多。等着瞧,这事儿还没完。”
果然被谢氏言中。
待到傍晚田父回来,就带来了谢大老爷要自己组建一支蹴鞠队参与比赛的消息。
这意味着,谢大老爷发现田幼薇不可能成为自己儿媳,就想趁此机会自立门户搏一把。
这两年一直在谢家窑场烧造瓷像,谢大老爷次次从头守到尾,早前说是他尽职尽责,现在看来却像是从始至终就在偷师,做两手准备。
若田幼薇和谢良的婚事成了,那就不说了。
若是不成,这一后手正好顺理成章做出来,还可以说,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被多年好友算计背叛,田父的脸色比锅底还黑,简直不想再提起这个人。
田秉才不管自家老爹的心情如何,耿直地追着问:“阿爹弄清楚大舅父和谁一起喝酒说话没有?”
田父没好气地道:“还能和谁?和白家、温家一起!”
吴十八很有眼色地表示要去县城看望住在那里的朋友,把自在留给了田家人。
没了外人,大家都自在了,邵璟追问:“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田父摇头:“没了。”
邵璟抬头看着天空,微蹙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田秉忙道:“有什么不对吗?”
邵璟回头看着他粲然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没事,我是觉得很有意思。”
田秉道:“阿璟,你别动!”
邵璟莫名其妙:“什么?”
“阿薇,你看阿璟这样子,像不像人家说的那种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高人?”田秉比划着,“要是再长几缕长须就更像了……”
田幼薇送她二哥一对白眼,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这个,他怕不是真傻,没看她爹都挽袖子想揍人了吗?
田秉道:“你瞪我做什么?能改变事实吗?”
“不能。”田幼薇豁然,温柔地道:“是我错怪你了,是该及时行乐。”
田秉理直气壮:“本来就是!阿爹也别气了,不是多大的事,摇钱树还在,阿璟的脑袋瓜子也够聪明,吴家也站咱们这边,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怕什么!”
秋宝凑热闹:“不怕,不怕!”
事实证明,谢大老爷果然早有准备。。
才是第三天,他就迅速组建起了一支强有力的蹴鞠队,据闻球头(队长)、次球头(副队长)、跷球、正挟等队员全都是在临安城排得上名号的蹴鞠高手。
第162章 我若赢了
十五支球队,采用的是淘汰制,靠抽签决定对手和场次。
至于比赛的地方,就设在古银湖码头附近的窑神庙门前。
由所有窑场主出资,共同建起一个蹴鞠场,从临安、明州请来有名的裁决主持赛事,并向外头宣扬赛事赛程。
搞这种赛事,必须要有一个主事的,这人得不偏不倚,急公好义,声名远扬。
众窑场主都争着抢着要做,田父大手一挥:“请县尊和周监窑官共同主持此事最好不过!”
地方官和主管贡瓷的官一起主持,大家都没得话可说,不服也得服。
余姚知县和周监窑官觉着这是个好事,办得好了还能体现自己的政绩,更能体现百姓安居乐业,便往上头报。
没成想上头竟然也挺高兴的,答应最后赢的人可以得到朝廷赏赐。
于是此事的规格一下子高大起来。
这事儿定了之后,又要推窑主这边具体负责的人。
田父早有准备,仗着自己多年以来积累的那点声望,以及自家是发起人的优势,硬是把白家、温家挤出了负责人队伍。
谢大老爷也想掺和,却是因为资历不够,没能如愿,反倒是谢氏的嫡支长房谢瑁得了这个机会。
田幼薇忙完了图册的事情,就忙着叫人抢占窑神庙附近的空地。
做什么呢?搭建凉棚卖茶水、甜汤、面食、糕点、酒菜。
又特意准备了一个小铺子,专卖她和邵璟亲手做的瓷像和瓜果形状的器皿。
人手不够不要紧,她带着族姐菊芬往田家庄转了一圈,就雇到许多能干的女眷和机灵的小子。
至于卖的小食品种、所需的器材,都由田幼薇和谢氏、吴厨娘、廖姝一起商量准备。
田父、田秉、邵璟则专心去忙比赛的事,等到诸事准备妥当,立刻就要比赛,田父才发现自家的凉棚几乎占据了窑神庙前的半片江山。
随便走进去看看问问,都是味美价廉的小食,于是少不得感叹一番,他家这个阿薇,也难怪大家都想娶啊,这真是不放过任何可以赚钱的机会呢。
再一看,帮忙的人不见方氏和田幼兰,少不得要问:“怎么不叫你四婶娘和阿兰一起?”
田幼薇笑着指向前方:“在那呢。”
挨着她家面食棚的地方搭了个小凉棚,方氏领着两个儿女忙得不亦乐乎。
“我也邀请了他们,但四婶娘说,她们想自己试一试,亏本或是赚钱都不要紧,关键是让阿兰和俭弟学着操持生计。”
田幼薇解释给田父听:“我觉着也是这个道理,所以没强求。”
田父很欣慰,方氏这个人吧,虽然目光短浅爱占便宜,却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人,这一点还是不错的。
转眼到了正式开赛的第一天,从早到傍晚都排了比赛。
这天却是下了雨,来看的人不是很多,除了附近的农户和余姚县城的人以外,没什么外地的来。
田幼薇他们的生意并不好,准备的好几样吃食却都酸了臭了。
换而言之,第一天是注定亏本了。
于是好几户搭了凉棚的人家打了退堂鼓,觉着只怕后面的赛事也会如此凉凉。
菊芬族姐心疼又着急,和田幼薇商量:“要不咱们明天备的量也减少一半吧。”
田幼薇道:“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明天减少三分之一备量。”
又听旁边几个族中婶娘嘀嘀咕咕,说要把只是有点酸味的吃食倒了喂猪太可惜,不如放井里湃着明天还拿出来卖。
田幼薇吓了一跳,连忙阻止:“这可不行,会吃坏人,吃坏咱家名声的。”
于是盯着一样样地检查,务必不许做这种害人又害己的事。
正忙着,忽见吴十八带了几个少年郎走过来,几人尽是穿着大红色、圆领窄袖的蹴鞠服,腰系青色丝带,将长袍一角撩起掖扎入带中,头戴青色幞头,有两个还在鬓边插戴了大朵的绒花。看起来风流又俊俏。
正在忙碌的女眷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上了年纪的只是笑,小媳妇和姑娘们则是羞答答地避到一旁,又悄悄探了头看。
“世妹在忙什么呢?”吴十八笑着和田幼薇打招呼,白净的脸上浮起几分薄红,其余几个少年郎笑着,挤眉弄眼。
田幼薇落落大方:“在挣钱呢。十八哥,你们饿不饿?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吴十八笑道:“不要你请,这么辛苦,哪能让你请客?”
一个少年郎使劲推了他一把,笑道:“就是!让小姑娘请客,那还叫男人么?”
另一个则笑道:“十八哥,你这会儿应该包场才显气派!”
忽听一条略显稚嫩的男声道:“我包场!”
众人回头,但见邵璟同样穿了一身同样款式的蹴鞠服过来,笑容满面,服色和容貌一样炫目。
“我包场!诸位兄长想吃什么,只管点!”他很豪气地一挥手,笑道:“稍后就是咱们的赛事,诸位吃饱了好动手!”
众人看见是他,都笑起来:“既然是阿璟包场,那肯定要吃个够!把这小子给吃穷了!”
吴十八是知道些内幕的,微笑着道:“你们吃不穷他。”
众人只当吴十八在讨好未来小舅子,并不当真。
田幼薇很自然地招呼他们落座,又叫人安排吃食,邵璟并不坐着等吃,而是跟着她忙进忙出。
田幼薇道:“你去招待客人,别跟着我瞎忙。”
邵璟道:“我跟着阿姐一起忙,那就是招待客人,怎么会是瞎忙呢?”
田幼薇无言以对,只能任由他去。
众人吃过茶点,小声讨论对手的情况,又商量战术。
忽听那边鼓声骤响,又有哨笛一声紧似一声。
“到我们了!”田秉狂奔而至:“你们倒是好吃好喝好自在,一点都不急的!”
众少年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往赛场去,吴十八看向田幼薇,想过去和她说话,却见邵璟抢先跑过去,欢快地道:“阿姐,阿姐,快收拾了去看我们比赛,给我们鼓劲!”
田幼薇一笑:“那是自然的,走吧。”。
邵璟围着她转圈:“我若赢了,你送我什么?”
第163章 嘿!那个小子
田幼薇仿佛看到了一只围着她转圈摇尾巴的狗。
她有些想笑:“小心哈喇子流出来。”
邵璟没懂,但他还是依着她的话,摸了一把嘴角,然后道:“并没有。”
装疯卖傻!田幼薇没忍住,笑了起来,双眼弯成月牙。
几个少年郎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笑着和吴十八窃窃私语:“真不错……过去和她说话呀!”
吴十八抿着嘴笑,到底没有挤过去,而是拉着那几个道:“稍后你们都给我好好地踢,别丢了我的脸!”
那几个都笑:“放心吧!”
这一场淘汰赛,邵璟等人对上的是一家文姓窑场主组的队。
对方的实力并不强,吴十八没上场,邵璟带的队,他并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每每总是做出好不容易才侥幸接住球的样子,引发一片嘘声,又得一片惊叹。
喜眉看得着急,使劲跺脚:“阿璟少爷怎么回事,看他平时总跟着老爷东跑西跑,还以为他很厉害呢,姑娘也不催着他多练习!这要是输了怎么办?”
田幼薇但笑不语,邵璟又在调皮了。
打的是淘汰赛,输了就被淘汰,没有第二次机会的,比的不但是运气,还有实力。
这会儿其他窑场主和强队的蹴鞠队员全都在一旁守着,探听虚实呢。
吴十八声名在外,大家都知道他什么地方厉害,弱点又在哪里。
邵璟则不同,藏得越深,胜算越大。
“哎呀!”田幼兰失声尖叫,一把抓住田幼薇的胳膊。
却是邵璟一脚将球踢起,向着球门正中那一尺大小的圆洞射去时,球偏了,撞在网上又掉下来。
田幼薇被抓得生疼,明知邵璟大概在装,却也提着一颗心。
就在此时,但见邵璟猛地跃起,将头去接那球,谁知脚下一滑还是怎么地,球没顶起,反倒擦着他的额头掉下去。
本队其他队员见状,想要救球,这球又是挨着邵璟的身体掉下去的,抬脚踢球必然踢到他。
“哈哈哈哈……”众人眼看邵璟这球是接不起来了,不由一阵狂笑。
蹴鞠比赛的规矩,球未过门洞不要紧,只要在落地之前被本队队员接住就不算输,还可继续传球再射门。
但若是落了地,那就算是输了这一局。
有人高声喊道:“黄口小儿,毛都没长全,竟然也敢上场!这是小时候没吃够奶,所以没力气吧?先回家去找你娘吃饱了奶再来!”
田幼薇勃然大怒,狠狠瞪将过去,却是白家那个诨号叫做“稳风流”的球头。
就在这时,又听众人一声惊呼,她也顾不得瞪人了,忙忙回头,但见那球并未落到地上,反而擦着球洞飞了过去。
青衣队完全没料到这球还能接起来并射过门洞,都在那边等着看笑话,这会儿措手不及,一阵手忙脚乱,眼睁睁看着球落了地。
哨笛一声利响,这一局便算是邵璟这边的红衣队赢了。
邵璟庆幸地扶着额头,朝田幼薇露出一个“我运气真好”的表情。
田幼薇回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喜眉高兴得揪着她只是晃:“阿璟少爷运气真好!”
田幼薇没看到邵璟刚才的表演,问道:“怎么个好法?”
“球顺着阿璟哥哥的额头滑下去,然后又顺着他的身子往下掉,刚好掉到他的足尖上,他一勾,竟然就勾了起来!然后他随便一踢,球就飞过了风流眼!”
田幼兰还抓着田幼薇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一双眼睛比星星还亮。
田幼薇不想说话,邵某人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大家都以为他是运气好。
她看着田幼兰亮晶晶的眼睛,莫名有点酸,将田幼兰的手从她手臂上剥下来:“你弄疼我了。”
田幼兰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阿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入迷了。”
忽听吴十八在一旁问道:“世妹,阿璟的球技怎么样?”
田幼薇道:“我日常只看他和庄子里其他小孩子玩过,也看过他自己玩乐,却是没看过他正规上过场。”
吴十八若有所思:“这样啊。”
场上又是一阵尖叫,这回却是青衣队球头一脚将球踢过了门洞,球还在飞,就被邵璟用力跃起,一个倒挂金钩往后一踢,那球就和长了眼睛似的,反飞回去穿过门洞,狠狠砸在青衣队接球的队员脸上。
那队员大叫一声,跌坐在地,球跟着也落了地。
与此同时,倒挂金钩的邵璟也下盘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于是又引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哨笛声响,全场结束,刚好六比五,险胜。
青衣队只呼倒霉,红衣队这边的人则是对着邵璟臭了脸,一个少年郎更是直言不讳:“十八哥,你怎么叫他做球头?我还以为他很厉害呢,今天要不是运气好,就输了!”
吴十八看向邵璟,见他低着头站在那里,淡淡地微笑着,不急不躁,自有一种风华在里头,便道:“运气也是一种实力,没输就行啊。”
众人哑口无言,踢球还真看运气的。
“嘿!那个小子,脚臭运气好的那个白脸小子,说的就是你,你过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嚣声,却是一个打着赤膊,胳膊上纹了一条大蟒,满脸凶煞之气的大汉冲着邵璟嚷嚷。
众人抬头去看,只见这大汉身后站着的是白老爷、温泰,以及稳风流和小旋风等人。
这是寻衅。
往常比赛之中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甲方发现乙方有个好手,便叫地痞上前挑衅,惹得好手冒火动手,就趁机把人给废了。
看似粗劣的办法,却屡试不爽,因为参加比赛的多是年轻男子,不然也是血性偾张的男儿,忍不下这口恶气。
吴十八担心邵璟上当,连忙劝他:“阿璟别理睬这种小人……”
话音未落,邵璟已经飞快地朝着那个大汉冲过去了,声音高得很:“你骂谁?”
“骂的就是你,你不服么?”大汉眼看得计,笑得猖狂:“不服的话,动手练练?”
“好啊!你当小爷怕你?”邵璟话未说完,人已抓住大汉,一个过肩摔,将大汉狠狠摔在地上。
第164章 一眼又一眼
这一下摔得极狠,壮汉仰面倒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半天爬不起来。
“小兄弟,火气大得很啊,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稳风流幽幽地说着,“你伤了人,怎么办?”
邵璟额头垂了一缕散发,唇边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是你说的!”好几个彪形大汉从稳风流身后走出来,眼睛瞪得像牛眼,边走边捋袖子,凶神恶煞地把邵璟围在中间。
白老爷、温泰等人趁机往后退,藏在了人群里。
只要邵璟出事,田家的蹴鞠队就乱了军心,那彩头必然要从田家手里流出来,到时候大家该抢就抢。
其余在场的窑场主心知肚明,都不肯出声,想坐收渔利。
田秉急得要命,忙忙地上前去帮忙:“阿璟,你做什么上他们的当……”
忽见一人像牛一样地横冲直撞过来,迎着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壮汉扑上去,抓住腰带往上一举,就把人高高举过了头顶。
“想干啥?想干啥?找死是不是?”
小虫横眉怒眼,大声嚷嚷着,将那壮汉举在头顶,抡得就和棍子似的,还不忘顺势踢了躺在地上呻吟的“巨蟒”大汉一脚:“想欺负我兄弟,也不问我答不答应。”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被小虫这一手给镇住了。
这可不是普通人啊,这可太厉害了,这力气,比牛还大!
“嗳,我说这位小兄弟,有话好好说,别伤人啊。”
白老爷眼看自家请来的人要吃亏,不得不从人群里走出来,义正辞严:“比赛就比赛,怎么动手呢?我可先把话撂这里啊,我家队里的人若是因此不能参赛,那就算你们作弊!”
“真不要脸!”小虫冷笑着,将那大汉往白老爷横着扔过去。
那大汉人高体壮,怕得有近两百斤,这被砸中,指不定能把人给砸废。
白老爷唬了一跳,忙不迭地往旁躲让,谁想身旁全是看热闹的人堵着,躲都没地方躲。
他吓得抬手将头脸护着,想着自己这回铁定是要吃个现亏了。
谁知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地将那大汉给接住,轻轻放在地上。
白师傅昂然而立,淡淡地道:“小虫,你这动不动就出手的性子不好啊。要知道,这世上本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别家的人寻衅伤人是应该的,你教训别家的就是作弊。”
小虫皱着两条粗黑浓重的眉毛,瓮声瓮气地道:“那不怕,拳头就是道理!”
“胡说八道!”白师傅回头看着白老爷淡淡颔首,“本家大老爷,小徒无知,让您看笑话了。”
“误会,误会。”白老爷早知道白师傅的事,更是记得他那句“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监窑官都不怕的人,哪敢惹?
“我也觉着是误会。”白师傅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闹事的彪形大汉们,突然屈指弹向其中一个大汉的手背。
那大汉惨呼一声,手里掉了一把闪亮的小刀出来。
白师傅轻巧一捞,接了那刀奋力一掷,刀尖狠狠扎入大汉鞋头。
“嗷,嗷!我的脚!”大汉瞪圆眼睛看着自己扎了刀的那只脚,一动不敢动,嘴里“嗷嗷”地吼着。
其余人先是一怔,随即乱成一团:“杀人啦,杀人啦,救人啊,救命啊!”
白老爷心里凉飕飕的,指着白师傅颤声道:“你,你,凶徒!”
白师傅面无表情,俯身拔出小刀,道:“抬脚!”
大汉被他的气势吓住,不假思索地抬起脚来。
白师傅又道:“动一动。”
大汉依言动了动脚尖。
“噗……”众人一阵狂笑,但见大汉的鞋尖被穿了个洞,透明透亮的,两根粗壮的脚趾在破鞋子里头扭来扭去。
原来白师傅刚才那一飞刀,并未伤到他,而是刚好擦着他的脚趾缝刺了进去。
“好!”吴十八大喊一声,带头鼓起掌来,看向白师傅的眼神就和发现了宝似的。
这一手功夫可真太了不起了,隔着鞋子能够精准无误地做到这一步,那得是多少年的深厚功夫和胆识!
白师傅看向邵璟:“你还不回去?等着再惹祸,好叫我替你收拾呢?”
众人明白了,人家这是有高手罩着的,寻衅生事这一套吃不开。
“都散了,都散了!”温泰站出来,呼喝着将人群散了,又假笑着夸了邵璟几句。
回去的路上,田秉难免责怪邵璟:“为什么这样冲动?不知道这种烂人骂人,都是捡着痛处踩的?为的就是逼你动手。”
他是指稳风流骂邵璟时提到了邵夫人。
邵璟一笑,并不解释。
吴十八却是劝道:“田兄莫要骂他,阿璟这是真聪明,他是想让那些人以为他是个暴躁冲动的性子呢,这赛场也如战场,兵不厌诈的。”
田幼薇听了这话,极认真地看了吴十八一眼。
这人年纪虽轻,倒是真的聪明沉稳,看人看事看得很准很透,真不错。
他这样的巨贾之家,女眷虽然也做生意,却很少像她这样抛头露脸的卖小食,可他之前看她在球场边卖吃的,也并没有丝毫奇怪或是嫌弃的意思……
“阿璟,后日我上场,你别上了。”吴十八又交待邵璟:“你留到最后再上。球头还让你当。”
他带来的那些兄弟严重不服:“阿璟年纪太小,这蹴鞠不能只是靠运气的……”
“你们若是还当我是你们的十八哥,那就听我的安排,输了也不要你们出钱,该给你们的那份彩头仍然给。不想踢,那就走,我也不气,大家还是兄弟。”
吴十八微笑着,语气却是极严肃的,任谁听了都知道,若是真的走了不踢,以后这个兄弟就再也不是现在的模样了。
那些明州来的富家子弟闻言,全都不出声了,乖乖地道:“十八哥既然认为这样做最好,那就听你的!”。
看来很会做人,恩威并重,这还很年轻呢,假以时日,怕是能做吴家的掌舵人……田幼薇又看了吴十八一眼,努力回想前世之时,自己是否有过有关这个人的印象。
第165章 神秘庄家
田幼薇想了一回,发现自己对吴十八这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有的只是吴七爷的。
或许是因为吴十八年纪轻,所以并没有特别出名,而她也没有过多关注此事的缘故?
田幼薇想着,忍不住又抬眼去看吴十八。
但这次她是看不到了,因为邵璟站在了她和吴十八之间,笑眯眯地看着她道:“阿姐,我赢了,你奖我什么?”
田幼薇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小虫挤进二人中间,粗声粗气地道:“我要吃凉面!”
邵璟瞅了小虫一眼,很大度地道:“行,就做凉面!”
小虫顿时眉开眼笑:“阿璟你真好,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田幼薇听出了些端倪。
这意思像是,邵璟拿她做的吃食做人情,支使小虫帮他做事,然后又在她面前来讨赏卖乖?
“呵呵~”田幼薇笑了一声:“我手疼,不想做了。”
小虫垮了脸:“阿薇,你的手不疼!我的疼!我举起那么肥个臭男人容易吗?”
邵璟则是趁势揪住田幼薇的袖子,低声认错央求:“阿姐,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做,你饶了我这回吧。”
田幼薇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已经长大了,这样子很吓人……”
邵璟收了手,恢复正常:“我再怎么长大,你始终也是我阿姐。不止是我们想吃凉面,最重要的是白师傅想吃。”
吴十八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田幼薇被这一打岔,倒是没空去想吴十八的事了,无论如何,白师傅的要求是一定要满足的。
她忙了一回,将凉面端上去,吴十八等人赞不绝口,一个少年郎道:“阿薇妹妹,你要不要考虑去明州开一家小食店啊!我出铺面。”
另一个少年郎嘴里还嗦着面,鄙夷道:“人家缺你的铺面?人家缺的是机灵能干的伙计,阿薇妹妹,我给你做伙计,不要工钱,只要每天给三顿饭吃就行。”
其余几人都来劲了,一个说要帮厨,一个说要当掌柜,还有一个说去看门。
吴十八笑骂:“一口一个阿薇妹妹,也是你们叫得的?谁是你们妹妹!”
那几人便都道:“那不然叫什么?跟着阿璟叫阿姐?那她也没我们年龄大呀,女人都是怕被叫老的。”
田幼薇被这群活泼明媚的少年郎逗得十分开心,嘴里虽不说什么,却是又去做了一些馄饨出来——都是吃长饭的年纪,吃得太素不禁饿。
一群少年郎抢得差不多要打架,邵璟捧着个空碗并不跟他们抢,只淡淡地笑着站在一旁看热闹。
田秉也抢得满头的汗,见他乖乖站在一旁不动,就道:“你饱了?”
“饱了。”邵璟微笑:“阿姐刚才先给了我一碗,我不用跟你们抢。”
田秉大为嫉妒:“她怎么这样偏心!”
吴十八看看田秉,再看看邵璟,微微一笑。
田幼薇在一旁听着,暗里牙痒,这人就是无时无刻不想让人知道,她对他最是偏心。
既然他想挨饿,那就饿着好了。
她将剩余的馄饨端出来,先就给了田秉一大勺,吴十八笑着将碗递到她面前,她也给了他一大勺。
“若是还有多的,世妹可否再给我一勺?”吴十八笑得和气,语气轻柔。
田幼薇不可能拒绝,就又给了吴十八满满一勺。
余下的馄饨没能由她做主,被一拥而上的众少年给抢走了。
田幼薇瞅一眼邵璟,擦擦手走了。
邵璟端着一只空碗,看着抢得热火朝天的众少年,沉默地思考人生。
比赛进行到第三天,田幼薇的生意猛然间火爆起来。
因为有神秘人坐庄开赌,赌的就是哪支蹴鞠队会赢,据说赔率极高,到了一比二十。
民间赌博之风盛行,朝廷屡禁不止,多数时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赔率如此之高,引无数赌徒尽折腰。
于是不单周围各县有人过来,明州港、越州府,甚至临安那边都有人来。
一时之间人满为患,余姚县城所有的客栈挤得满满当当。
田幼薇本想趁机再捞一笔,晚上收了生意之后弄些草席、艾草之类的东西放在凉棚里,租给那些住不了客栈的人。
想想还是算了,生意别做得太绝,人家来到这里,宣扬的还不是“草微山人”这个名号,以及田家窑场的瓷器,那就免费提供吧。
于是又赚了一波好名声,每天她的小食生意都是最好的,这些借她凉棚过夜的人,固定在她这里吃饭,别家叫都叫不去。
田幼薇数钱数到手抽筋,做梦都梦见自己在数钱,简直无暇他顾,看邵璟他们比赛都不那么专心了。
她甚至还提出,为了比赛更有可看性,是不是可以放慢比赛速度,比如一天只打两场什么的。
当然她这个提议遭到了大家的一致鄙视,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延长比赛天数的目的不纯,是为了方便挣钱。
吴十八的几个朋友经过一致讨论,给田幼薇取了绰号叫“小财迷”。
田幼薇很不喜欢这个绰号,听到就黑脸,后来是吴十八警告了他那几个朋友,才没有人再这么叫。
转眼赛程过半,十七只蹴鞠队淘汰到只剩四支,分别是田家、白家、温家、谢大老爷家。
能活到现在的都不是简单角色,这几场比赛就显得极有看头。
那个神秘的庄家将赔率一口气提到一比四十,赌徒们赌红了眼,纷纷等着抽签对阵结果出来好下注,更多的人得到消息涌了过来。
四只纸团被扔进箱子里,谢大老爷最先伸手,颤巍巍打开,周监窑官宣布:“甲!”
接着温泰抓阄,众人屏住呼吸看他打开纸团,周监窑官宣布:“乙!”
白老爷打开纸团,不等周监窑官开口,就大声道:“甲,我的是甲!”
四只纸团,既然已经出了两个甲一个乙,剩下的肯定是乙了,田父都懒得打开纸团,就认了温家是对手。
周监窑官便道:“谢家对白家,第一场!温家对田家,第二场!”
白老爷和温泰对视一眼,唇角露出一丝淡笑。。
田幼薇看得分明,大声叫道:“慢着!”